至于他们卖鱼的那点钱,她公婆早就给盯死了。这两年更过分,连余大伟休渔期到外面打零工的钱,都跟抢一样的要走。就是这样,他们还老是说他们夫妻的坏话。也亏得村子里的人知道这对老夫妻的德行,多少年来就把他们当个笑话看。
一家三口(?)就这么守着电视一直到晚上十点。张阿娣抬起头:“睡吧,说了阿绡今天不会回来了。”
“嗯。”余大伟关了电视。
张阿娣和余大伟进了卧室,大黑留在外面。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大黑突然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窗户边,抬腿往窗户边一搭,小声呜呜嗯嗯,尾巴甩得整个屁股都跟着扭。
“嘘——”余绡趴在窗户边,他现在除了浑身湿漉漉的,看着倒是和常人没什么不同,唯有一点——他现在晚上会两眼放光,字面意义上的两眼放光,就跟屋子里的大黑似的,晚上的眼睛跟小灯泡一样。
大黑三个月没见到狗爸爸了,平时只能偶尔听听电话里的声音,现在狗爸爸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躲在窗外不进来。难道是在玩什么新游戏?
“儿砸,认得出爸爸吧?”
大黑的听力好,隔着一扇窗子也能听清余绡的声音,低低叫了一声:“汪呼。”
“好乖。你说爷爷能认得出爸爸吗?”
“汪呼。”
得到狗儿子的肯定(?),余绡顿时就放心了,拖着泡水的行李,做贼一样地进了家门,一路抱着狗,摸到自己的房间,想躺上床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换做一般人,这浑身浸湿的感觉肯定不好受,但是余绡觉得还挺舒服的,一点都不想把自己擦干。他觉得自己以后得睡浴缸,可是家里只有淋浴……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一辆银色的辉腾就停在了余绡家门口。一双手工凉鞋从车内跨下,一脚踩进了一个水洼,带着鱼腥味的泥水灌进了凉鞋里。脚趾头动了动。身材颀长的男人,弯腰从脚趾缝里捡出一片流光四溢的鳞片。
第3章 事发
余老二家一大早就开始了鸡飞狗跳。
捕鱼人家习惯早起。余大伟向来是家里起得最早的一个,早上四点多就起来把粥烧上,然后收拾各种工具,准备出海。张阿娣起得也不晚,她得摸黑骑着电动三轮车赶去菜场摆摊卖鱼。
他们家当初造房子的时候,相当于是被赶出了家门。能有这么一块宅基地,还是老村长看在他可怜的份上,加上早年管理得不是很严格,才批下来的;离海岸近,潮气重,村子里别的人家都看不上的地。
辉腾帅哥虽然也是一大早到的余家,人家家里早就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个连爹妈都不知道啥时候回来的余绡,还有他的狗儿子大黑。
姜珺雅看着扒在铁门上和他对峙的大狗:“拉布拉多?”不过尾巴看着不对,“串串?”
大黑:“汪!”
姜珺雅微微眯了眯眼睛。这狗长得非常壮实,比一般的拉布拉多的个头还要再大上两圈,跟只小牛犊子似的,脚爪能跟人胳膊粗,看着也是关在院子里的,怎么身上竟然还能有肌肉?
“去把你家主人叫来。”他大老远的从邻市开车过来,就是为了找余绡,顺便来度个小假,没道理地方都找到了,却不得其门而入。
都怪余绡,明明才十八岁的小孩儿,竟然连个手机都没有。要不是他方向感堪比GPS,根本找不到地方!
现在他人都已经到了,还踩了一脚污水,没道理就被拦在门外。
大黑歪过头仔细打量了一番陌生人,忽然把鼻尖伸出铁门外抽了抽,像是闻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然后低头抬脚的一番忙碌,就把铁门给打开了。
姜珺雅内心刷过一片卧槽,要不是一时太震惊,背靠着车门没地方退,他直接就钻车里了。
卧槽,这狗是成精了吗?这可不是什么爪子往下一扒拉就能开的锁,而是带插销的那种,上下两个插销呢!
卧槽,这么大的狗不会咬人吧?
卧槽,这狗靠过来干嘛?不要以为长着一身油光闪亮的皮子,就能把自己当成半尺高的小萌狗了啊?
卧槽,这是要摸摸头吗?
哦,不是要摸摸头啊。姜珺雅僵硬着任由大黑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心,摊开手掌,看着大黑把指甲盖大小的一枚鳞片叼进嘴里,然后扭头回到院子里,再一阵上下忙活,把铁门给关上了。
姜珺雅:“……”
大黑叼着鳞片,在铁门内得意洋洋地摇着尾巴。
这狗真成精了!姜珺雅抬手揉了揉脸,把大黑当个人一样地说道:“喂,你不知道建国以后不能成精吗?”
大黑歪过头看他。
略萌。姜珺雅克制自己摸摸头的冲动,继续说道:“我是余绡的好朋友,来找余绡玩的 。余绡你认识吧?”
大黑把头摆正,也不摇头也不点头。
这算是啥意思?姜珺雅觉得揣摩一条狗的心理的自己真是疯了,但是他还是说道:“去帮我把余绡叫来。”
这句话大黑听懂了。狗爷爷狗奶奶经常对它这么说。它头一扭就飞快地……从一扇没关好的窗户里钻进了屋子。
这是猫吗?那窗台可高。
没一会儿,他就听到屋里面传来动静。
少年犹带着懵懂的声音,拖长着尾音,隔着屋子和距离听起来并不真切。却让姜珺雅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弯了弯嘴角,咕哝一句:“死小子,现在还在睡。”
其实现在还不到八点,年轻人觉多,这个点还没起床是正常。更别说余绡昨天一晚上的经历实在太过离奇,又消耗了太多能量,根本就不是睡一觉就能缓过来的。
“大黑别闹,让爸爸再睡一会儿。”
“别扯我被子!放开我的枕头!”
“啊!”
姜珺雅本来打开了后备箱,正在拿行李,突然听到一声惨叫,脸色一变直接喊道:“小余!小余你没事吧?”
屋子里一阵静默,然后他就看到余绡穿着一条抽绳的大花裤衩,光着上身出现在阳台上。
“姜哥?”余绡整个人都迷糊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赶紧往楼下跑,“姜哥你怎么来了?”
姜珺雅噎了噎:“这不是知道你受了委屈,来安慰你吗?”他指了指被夹在余绡胳膊下的大黑,“不重?”
“哦。”余绡赶紧把大黑换了个姿势,改成抱在怀里,“不重。从小抱到大,习惯了。”说着他抓起一只狗爪子,对姜珺雅挥了挥,“来,大黑,这是姜伯伯。”
姜珺雅无语地挥挥手:“再怎么从小抱到大,大黑现在也有八十多斤了吧?”这么重的分量是想习惯就能习惯的吗?这小子根本就是天生怪力,怪不得当初他揍人的时候,一拳一个,躺平了绝对爬不起来。
余绡挠了挠头:“不知道哎,好久没给大黑称过了。”他把大黑放到地上,走到姜珺雅的车边,“等等,我开铁门,你赶紧把车子开进来,一会儿太阳就很晒了。”
“行。”姜珺雅也没磨蹭。
农家大院是真的大院。余家这一片靠近海边,地方更大。院子里搭了个很大的车棚,里面摆着一些渔具什么的,但是剩下的地方足够停个三四辆车没问题。
一番收拾后,余绡利落地做了一顿海鲜粥:“尝尝。对了,姜哥你到底干嘛来了?怎么知道我受委屈了?”
余绡做粥的时候,姜珺雅就一直跟在余绡背后,跟大黑一起跟左右护法似的。好不容易等粥做好了,他吃得头也不抬:“一会儿再说,海鲜粥凉了就腥,你也快点吃。”
粥很清淡,余绡没放盐。不过海鲜,尤其是一些贝类,天生就带着一点鲜咸,真的放盐的话就会偏咸。作为从六岁开始就掌握了家里饭勺的男人,余大厨的手艺十分要得。
自制的醉香螺、蟹糊、小鱼酱什么的一溜摆开,干净利落地把姜珺雅给撑到了。
大黑抬着一张沾了粥的嘴巴,让余绡帮它擦干净,委屈地把脑袋放在狗爸爸的大腿上。它没吃饱。
余绡和狗儿子分别三个月,见不得它这样,赶紧抱了抱:“爸爸本来帮你买了狗粮,听说城里的狗都吃那个。不过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坏人,都掉水里了。”
姜珺雅一听,本来还惬意地想往沙发上躺平,立刻就坐直了身子:“碰到坏人是怎么回事?”
余绡想支吾过去。
“泡水?你落水了?”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海边长大的少年就是个旱鸭子,从来不敢下水,连浴缸的水放深一点,都会起鸡皮疙瘩。
余绡抱着大黑,琢磨着该怎么开口。他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怎么撒过谎,就是撒谎也会立刻被看穿;可是难道他真的能讲自己乱吃东西,现在变成了一条鱼?
这时候姜珺雅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也没避着余绡,直接就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姜珺雅脸色奇怪地看了看余绡,说了句:“我知道了。嗯,这件事情我会解决。”
余绡推开狗儿子收拾桌子,随口一问:“怎么了?有事情催你回去?”
“不是。有人在县城冒用你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取钱,被送去派出所了。”
“啊?”余绡还有些愣着,过了三秒钟之后拍案而起,“卧槽!我说我卡怎么不见了呢!卡里还好多钱呢!”
姜珺雅拿起车钥匙,起身道:“取款的人坚持说卡里面有一百多万,你哪来那么多钱?”他认识余绡的时间是不长,但是余绡的背景那就跟一张白纸似的,不用查都能套干净。
余绡嘿嘿一笑,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兴奋,往姜珺雅身上一扑,抱了抱:“姜哥,我中奖了!”
“中奖?”姜珺雅眉头一皱,把余绡从身上扒下来。臭小子抱人的动作很不对啊,怎么看都跟抱他狗儿子似的。
“就一天我买菜出来,看到有个卖彩票的,手上刚好有两块钱,然后就买了张彩票,然后就中了!”
“瞧你这运气。走吧,去派出所,把卡拿回来。”姜珺雅有些哭笑不得,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突然顿了顿,从头发里扒拉出一片鱼鳞来,跟他早上捡到的一模一样。他还没来得及问,大黑走过来,脑袋一抬,把他手上的鳞片叼走了。
所以,大黑刚才把鳞片藏它狗爹头上了?姜珺雅失笑。
两人到派出所里的时候,正巧碰上报警的银行柜员。那姑娘一看到余绡就眼前一亮,对边上的民警说道:“看看,这才是本人嘛!那人不要脸,长成那样也敢说自己十八。”她的眼睛还没瞎到这种程度好嘛!简直就是侮辱她身为颜控的尊严!
民警小伙哭笑不得:“其实那人岁数也才二十四。”
“什么?才二十四?看着说三十四都有人信啊……”柜员姑娘还在感到不可思议,不过她还得上班,对余绡也就是匆匆一瞥。
余绡专心地站在门口等姜珺雅过来。他不敢一个人进去,总觉得腿肚子有点转筋,明
或许是余绡的样子太像是犯罪嫌疑人了,等到姜珺雅停好车子走过来的时候,他正被一个脑洞突破天际的民警劝说着“投案自首”。
余绡急得眼眶都红了,偏偏不敢大声驳斥,只小声说道:“我是受害人,昨天晚上被人打了,通知我来拿失物的。”
那样子看起来更像是犯罪嫌疑人了。民警小伙表示不信不信!
余绡看到姜珺雅走过来,就跟看到救星一样,赶紧高声道:“姜哥,快来救我!”
民警小伙一愣,赶紧戒备地看着缓步走过来的青年。第一感觉,人很高,肯定过一米九。第二感觉,好帅气,跟模特儿似的,看上去还有点混血?他们余泉镇这么个小地方,什么时候有这么样的人物了?
从停车位到大门口的那么点距离,对大长腿来说根本就没几步路。姜珺雅早就看到余绡小盆友一脸被欺负的小表情,不过这种表情实在难得,让他不由得放缓了一点速度。嗯,他想多看一会儿。
他倒是不担心余绡会吃亏,想想那徒手抱大黑的力气,想想当初他徒手揍翻一窝小偷的凶悍,真要打起来,吃亏的一定是别人。当然,这地方是“别人”的大本营。
姜珺雅走到余绡身边,伸手撸了撸余绡毛茸茸的脑袋,对民警小伙张口。
民警小伙严阵以待。混血儿万一要讲歪果话肿么办,他……他不太会讲!
“这位同志,刚才我接到通知,说是有人冒用我朋友的身份证,想去银行取钱,结果被柜员发现,通知我们来取失物的。”
民警小伙一听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立刻就松手放行,还指了指路。
余绡心有不忿:“为什么我说了半天他都不信,你一说他就信了?明明我才是受害人。”
“你这个受害人也太活蹦乱跳了一点。”姜珺雅嘴角带笑,敛下的眼睛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昨天晚上被人打了是怎么回事?
余绡的心思却全不在姜珺雅身上,就是集中全部注意力在姜珺雅身上,以他这种未经世事的小白,也不可能看穿老奸巨猾的姜珺雅。受害人是他,行凶的人也不是姜珺雅,为什么姜珺雅就能首先得知消息呢?就凭他直到现在都没发现其中的猫腻,就知道他的脑回路从来不会拐弯。
姜珺雅跟个邻家好大哥一样,笑眯眯地跟在余绡后面。两个人很快就看到了嫌疑人。
“黑鱼哥?组长?”余绡没想到会袭击他的人,竟然会是两个老熟人。
余熏,绰号老黑鱼,是余绡同村,按着九拐十八弯的亲戚关系,他得叫他一声哥。当初就是余熏给他介绍工作,带着他到邻市打工的,到了工厂后,宿舍也是同一间。
至于另一位,他也熟悉,是他当初在渔业公司工作时候的生产小组组长,宿舍就在他和老黑鱼的隔壁。
想到被他一尾巴拍下水后,根本没看清的那个家伙,想来应该是组长的同屋,老黄狗。
说起来,他这是弄死了一个人?
余绡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为什么他心里面一点感觉都没有?
随行的民警看到余绡认出了两个人,把他带到一边的办公室里做笔录。姜珺雅作为受害人和嫌疑人的老板,也被带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做笔录。
在两个刑讯室里的老黑鱼和组长并不知道余绡来过,依旧抵死否认犯罪事实。他们只说是同屋的余绡年纪小,没见过市面,不知道怎么银行转账,才让他来代办的。
而在做笔录的余绡,也没有说自己昨天晚上被袭击的事情,只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证件和钱包就不见了。因为发现及时,钱包里的钱也没少,加上卡里面的钱,刚好两千出头。
其实原本余绡身边总共就几百块,这些钱还是他想着给父母买礼物才揣在身上的。结果他去商场逛了一圈,东西贵得他心口疼,礼物也没买成;最后到超市逛了一圈,买了点东西,结果还全部“泡汤”。这会儿剩下的钱,倒是刚好可以让老黑鱼和组长判刑。
至于老黑鱼和组长他们以为的一百多万,扣除掉税收之后,余绡直接就打在他父母的卡上。哦,那张卡是用余绡的名字办的。当初还是张阿娣防着余家那些吸血的亲戚才这么干。
因为这件案子发现及时,事实清楚(?),等待老黑鱼和组长的只是接下来走个过场,然后就能进入高墙,恭喜获得为期最低六个月的监狱吃苦体验夏令营单程票一张。
余绡是当事人,笔录做的时间更久。
至于姜珺雅,作为老板,他的笔录只不过是随便问上两句罢了。余绡出来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看到人过来,他直接说了一句:“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就这样。”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快步走到余绡身边,仿佛看到一条脱水的小鱼干,关切地扶住他一边肩膀,问道,“怎么了?”
余绡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口渴。”其实他不是口渴,他是想泡水!想到家里面的浴室,他突然一把拉住姜珺雅的胳膊,“姜哥,陪我去买个浴缸吧?”
少年的眼睛水润润的,整个人的样子又有点可怜兮兮,姜珺雅完全没法拒绝,甚至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就点了头,拉着余绡往车上走:“走吧,这边建材市场在哪儿?”
余泉镇很小,所谓的镇上,也就是纵横交错的两条街罢了。
说是建材市场,其实只有两家五金店,东西倒是齐全,只是质量都普通,浴缸……浴缸也小。
“小?这个绝对不小了!”店老板否认,指着姜珺雅说道,“就是这位先生的身高坐进去,腿也能伸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