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谷里几乎没什么小动物,连鸟都很少飞进来,她和狩王被困这么长时间,就吃过三次荤,其它时间都在吃野菜和草药,她和狩王都瘦了几圈。
山里的晚上尤其寒凉,好在她带了一些治疗内伤、风寒的药物过来,要不然,两个人也许已经病倒。
还是睡觉吧,在大树下睡眠,是件很舒服的事情,而且容易打发时间。
于是她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传来轻悄的脚步声。
她以为是狩王回来了,也没在意,一动不动地继续躺。
脚步声就停在她的身侧,接着就是安静,就像根本没有人站在她身侧一样。
凤惊华又躺了一阵以后,终于觉得不对了,睁开眼睛。
一个黑色的、长长的身影立在她的身侧,正在低头看着她。
不是狩王!
她惊出一身冷汗,猛然跳起来,右手已经摸进怀里,握住了匕首的手柄。
但她很快就看清了对方的面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是黑无涯。
黑无涯既然无声无息地独自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接受了她提出的交易。
黑无涯看着她,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也不说话。
凤惊华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也懒得去想,笑了笑,道:“好久不见。”
黑无涯慢慢地道:“嗯,好久不见。”
凤惊华就像见到老朋友那样,爽朗的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叫狩王过来。”
黑无涯道:“叫他过来做什么?”
凤惊华道:“让你带我们离开啊。”
黑无涯道:“我只带你离开,所以你不要叫他。”
凤惊华眨眼:“什么意思?我在信中提出的交易是你带我们两个离开紫元山,而不是只带我一个人离开。”
黑无涯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我知道。但我不接受那个交易。我只想带你离开。所以我才会引开狩王。”
“……”凤惊华吃惊片刻后,道,“这样的话,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情,也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这样也没关系。”黑无涯道,“我只是想救你而已。”
凤惊华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想。
她以为她相当了解这个男人,但事实上,这个男人的思维与行为超乎她的想象。
她半晌才强调:“你专程跑来这里救我,却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你就不想知道我极力隐瞒的秘密?你就不想让我乖乖地呆在你的身边,让你任意进行研究?”
“我想。”黑无涯正色,“但我不能救狩王。如果我接受你的交易,就要救狩王。所以,我决定只救你,不救狩王,也不要你答应我的任何要求或回答我的任何问题。”
凤惊华好久才道:“这样的话,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秘密,也永远都无法得到我。”
黑无涯道:“你的秘密,我会靠自己的能力查出来。我也会有办法将你留在身边。”
凤惊华:“……”
半晌后,她又握紧了怀里的匕首的手柄,平静的道:“我是主动跑来这里救狩王的。我会跟狩王共进退。他不走,我也不会走。即使是你,也无法强迫我离开。”
黑无涯看着她:“你为何对狩王这么执着?”
凤惊华反问:“那你又为何对我这么执着?”
黑无涯:“……”
凤惊华后退数步,慢慢从怀里掏出匕首,拔匕出鞘。
她知道黑无涯是个很危险的男人,她不会因为他对她似乎颇为不错而得意忘形。
黑无涯道:“这是你唯一能够逃离这里的机会了。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凤惊华笑:“这也是你唯一能拿下我的假面目的机会了。错过这一次,你不会有任何机会。”
黑无涯沉默。
她的选择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他无条件地带她离开,她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才对。
突然,他转身就走:“既然你不愿意跟我走,我也不会勉强你。”
凤惊华看着他的背影,仍然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黑无涯走得很慢。
他希望凤惊华能出声叫住他。
但是,直到他的身影快消失了,他所期望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他停下来,伸手在一声石头上按来按去。
这块石头上设有机关,只要他按正确的顺序在石头上开启开关,她所在的位置后方就会射出银针,银针上抹有会让人昏迷的药物,她被银针射到并昏迷以后,他会带她离开。
但是,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突然有一道银光划向他的手腕,而后这道银光炸开,化成星光点点,在他双臂上来回闪烁。
银光和星光闪烁的速度太快。
他才想收手,他双手上套着的长手套已经被挑落,露出一截光溜溜手臂来。
点点星光汇聚成一道银光,落在他的脖子上。
那是一把剑的剑光。
剑的手柄,握在狩王的手里。
狩王不知何时已经潜近他的身侧,以流星般的速度挑落他暗藏机关的手套,并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割断你脖子的速度,一定比你启动机关的速度更快。”狩王的手很稳,声音很淡,“要么你带我们一起出去。要么你跟我们一起困死在这里。”
黑无涯:“……”
狩王一出手,他就知道狩王绝对可以轻轻松松地杀了他。
狩王若是没有防备,他也许有机会用暗器和机关杀掉狩王,但狩王若是已有防备,他再想杀掉狩王,那就不容易了。
这个阵法是以“围困”为主,并非以“要命”为主,这里的攻击性机关并不多,而且大多不致命,在这种情况下,被狩王率先制住的他,不再占有优势。
狩王一点都不急:“你慢慢想,我们有的是时间。”
凤惊华走到黑无涯面前,盯着他:“愿赌服输。你既然主动送上门,我们绝对没有放过你的理由。怎么样,要不要接受我开出的交易?”
她的目的是带狩王离开紫元山,不是杀掉黑无涯或与黑家为敌。
而且,即使黑无涯现在被狩王所制,也不代表黑无涯没有还手的余地,山谷这么大,这个阵法这么复杂,黑无涯总能找到机会还击。
她没有天真到认为他们可以逼黑无涯无条件带他们出山。
黑无涯终于道:“如果让皇上知道是我救的狩王,我会很麻烦。”
凤惊华微笑:“所以,只要不让皇上知道,不就没事了吗?”
黑无涯沉默。
凤惊华道:“你一定是偷偷地来这里,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对吧?我和狩王也是守信之人,我们之间的交易,天知地知你知我们知,怕什么?”
黑无涯还是沉默。
狩王说话了:“你带我们离开这里之后,我们不会马上露面,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待你没有任何嫌疑的时候,我们才会出现,绝对不会连累你。如何?”
黑无涯还在沉默。
凤惊华也不急,只是又道:“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想知道我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这样的机会,我只给你一次。”
这才是真正吸引黑无涯的原因。
黑无涯对未知的、感兴趣的事物的探索,就像秋夜弦对权力的追逐一样,欲罢不能。
如果说黑无涯有什么弱点,这就是他唯一的弱点。
终于,黑无涯开口了:“我接受交易。把你的剑收起来。”
狩王把剑收起来。
黑无涯站着不动:“阵法的出口处有四个人盯着,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你们先去出口处,将那几个人杀了,然后解开终极机关,我们便能出去。但你们必须在他们启动终极机关之前杀掉他们,如果让他们抢先下手,你们将死在机关之下。而那四个人的具体位置,要靠你们自己找。”
狩王毫不犹豫地道:“我会更快地杀掉他们。”
这个山谷虽然草深林茂,易于藏人,但与边境凶险的山峦野林相比,还是太简单了,只要他知道对方藏身的区域,就一定能轻松地找出来。
黑无涯道:“从这个方向往前走,遇巨石左拐,遇小石越过,遇灌木丛右拐,遇大树则后退至前一个拐弯的地方,换个方向继续前行。如此,就能走到山谷的出口处。出口处设有致使的终极机关。你们就在那里一决生死。”
凤惊华笑笑:“那我们就先走一步。”
而后,她就与狩王依照黑无涯所指的方向,大步前行。
黑无涯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的背影,没有偷袭,也没有跟上去。
他们若是找到出口并顺利地除掉暗哨后,会不会就这样丢下他走掉,或者出卖他?
而对于他们来说,他说的是否又全是实话?他的指引里有没有陷阱?他们能信不信他?这就是应该担心的事情了。
这是心理的较量,也是生与死的豪赌。
在这场没有刀光剑影的力量与豪赌里,谁才是赢家?F
☆、182 脱困
约莫一刻多钟后,凤惊华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微微惊讶,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凤惊华走到他的面前,微笑:?1 拔颐且丫叱隽松焦龋瞪谝惨丫怀袅耍憧梢猿鋈チ恕!?br /> 他的惊讶之色加重,他们这么快就走出去了?这样的速度,实在超出他的想象。
凤惊华道:“走吧。天色要暗了,正是咱们溜出去的好机会。”
黑无涯跟着她,按照出阵的诀窍,很快就来到出口处。
狩王正在前方等他们,他们一到,三个人便往山外行去。
谁都没有暗算对方。
也就是说,他们最终都选择了遵守交易。
虽然整个紫元山都是禁区,但皇陵军不可能监控这么大一片山,除了在山脚处设立防线之外,绝大多数士兵都守在陵墓四周,因此,山林间几乎没有士兵出没。
三个人趁着夜色掩护,很快就抵达山脚,而后又越过并不那么严密的皇陵军防线,走出紫元山。
此时已是午夜,明月挂高空,地上满银霜。
三个人站在官道上。
这种时候,如果狩王和凤惊华要杀掉黑无涯,并不是没有机会。
不过,他们都没有这种念头。
黑无涯盯着凤惊华:“现在,我可以收取报酬了吧?”
凤惊华道:“可以。你有什么要求,或者想问什么,尽管说。”
“我要你留在我身边,直到我腻了为止”?还是“你到底是谁”?
她在心里揣摩着黑无涯的想法。
但黑无涯说出来的却是:“我以后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你?”
凤惊华惊讶。
连狩王也颇感意外。
这个问题的答案,与黑无涯带他们走出阵法的价值相比,应该是低了。
凤惊华道:“你只能问一个问题。你确定你要问的就是这个?而不是我的真实身份什么的?”
月光下,她似乎看到了黑无涯在笑。
黑无涯道:“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这些,我会查到的。所以,我只要知道怎么找到你就行。”
调查、研究这些问题并找到答案,是一个破解谜团的过程,这个过程才是最有趣的。
他不想越过这个过程,所以他不会执着于这个问题。
但是,这一个月来他到处找不到这个女人的事实,让他意识到,这个女人若是不想让他找到,那他很可能真的找不到。
就算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在干什么,他也未必找得到她,如果他一直找不到她、见不到她,那他就算知道她的一切,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我明白了。”凤惊华很快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之处,道,“几年之内,我一定不会离开天洲。其次,我的行踪也许不固定,但大半的时间大概会长住归灵山。第三,我会一直跟狩王保持联络。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我的下落,那一定是狩王。”
“这样的答案,你可满意?”她问。
“够了。”黑无涯说完这两个字后,转身就走,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凤惊华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无语。
这个男人,也不是别人能够揣摩得透并能控制得住的男人。
“这个黑无涯,是个人物。”狩王缓缓的说了一句。
“是的。”凤惊华点头,表示赞同,“希望将来不会成为对手。”
然后她道:“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狩王道:“我已经通知阴风等人带四名暗哨的尸体离开紫元山,明天就在城里放风声。在时机成熟之前,我会隐匿起来,至于你,先回城吧。”
他绝对不能让秋夜弦、黑无量知道这两件事情:一,他是在这个时候逃出了紫元山。二,是黑无涯帮助他逃走的。
如果将那四名暗哨的尸体留在山谷里,那么,黑无量就能根据那四名暗哨的尸体**程度,推测出他逃出紫元山的时间,然后怀疑到今天行踪不明的黑无涯身上,毕竟,知情人不多,有能力破解阵法的人更少,而黑无涯就是既知情又有能力的嫌疑人之一,也许还是唯一的嫌疑人。
阴风这段时间一直带人在紫元山里找他,并在山里留下了标志,他下山之前就已经暗中联系上了阴风,嘱咐阴风接下来该怎么做。
凤惊华道:“这样也好。”
接下来,两个人就着月光,漫步在郊野之上,往最近的一个小镇走去。
被困在山谷里的时候,两个人时间多得发霉,睡也睡够了,现在,获得自由的他们一点都不困。
一直走到天色泛白之时,两人才来到镇上,住进狩王在镇子上的秘密小宅子里。
凤惊华没有急着回归灵山,而是先在小镇上秘密住了几天。
而在这几天里,天洲城内并没有任何太大的改变,但阴府,却又不一样了。
因为狩王失踪且可能已经遇害的消息传出以后,阴府内部,也不知道是谁先这么说的,总之,暗中开始流传着这样这一种说法:祝芒是扫帚星,她才住进阴府没多久,就克死了两个下人,而后开始克王爷!总有一天她会克死阴府所有人!
虽然这种说法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阴府上下都受到了这种流言的影响,对祝芒的印象与感觉,在妒忌、厌恶、排斥之余又增加了害怕、防范、怀疑。
兰夫人、紫夫人早就不与祝芒接触,其他下人也开始纷纷远离祝芒,连侍候祝芒的下人都避其如虎,除了一日三餐按时送过去,只要祝芒不开口,没有人会主动接近她。
祝芒也不在意别人对她的冷淡,她只要有吃有喝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阴府上下人心惶惶,只有祝芒舒舒服服。
这种时候,阴府上下都在祈祷王爷没事,然后王爷知道了祝芒是个扫帚星,赶紧将她给“休”了,千万别让这个女人成为王府的女主人。
慢慢的,阴府的这种内部流言,慢慢传到了府外,接着传遍了全城。
跟“费国奸细作乱”这种消息相比,未来的狩王妃是个扫帚星的事情不算什么大事,但坊间从来不嫌事多和小道消息说,因此,这个消息还是被坊间嚼得津津有味。
甚至,坊间已经出现了一种声音:为了狩王,为了大尚国的安全,皇上应该收回成命,不能让祝芒嫁给狩王!
这种言论传到秋夜弦的耳里,秋夜弦拧眉:“这么快就传出这种说法,是有意还是无意?”
探子道:“祝小姐刚进王府,王府上下就对祝小姐不满,私底下都是反对之声。后来侍候祝小姐的两名下人意外身亡,另有两人身体不适,加上狩王出事,这种反对之声才被添油加醋地传开了。这样的发展,应该还算正常。”
秋夜弦道:“传朕的口谕给紫依依,让她务必控制住王府里的流言,否则,朕定要她好看。”
探子领命下去。
然而,流言已经传开,就算堵得了阴府的口,又岂能堵得住全城的口?
又过了几天后,随着狩王仍然没有消息,“祝芒是克夫之命,只要她离开阴府,狩王就能得救”的消息传得更厉害了。
坊间流言,岂能当真?秋夜弦是没打算将这种言论当一回事。
但是,当坊间突然又传出“皇上应该知道祝芒是克夫之命,为何还将祝芒赐给狩王”的声音时,秋夜弦吃惊不已,再也坐不住了。
虽然这种声音只是一闪而过,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种声音不会被放大,不会被传开,不会被利用。
等到这种声音变成燎原之火时,那就真的不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