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天,西二里尤其热闹,热闹到导致其它区域都变得稍微冷清了一些。
原来,是西市最有名的美食店“百年张记”为了庆祝开店五十周年,特别举办大酬宾活动,店里所有点心一律六折,每人每次限买十两银子以内,吸引了无数顾客蜂拥而至。
“百年张记”现做现卖各种点心,品种多达四五十种,样样新鲜美味,口碑远扬,尝过都说好,卖完即打烊,每一天,前往该店抢购的顾客都排成了长队。
这么好吃又限量供应的美食,价格自然不菲,今日会打六折,绝对是空前绝后的超级优惠活动了,消息传开以后,整个西市都受到了诱惑,只要有时间、手上又有点钱的人们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百年张记”所在的西二里挤满了人,数行队伍都排到了各个街口,还有不少人在巷子里来回转悠,想找空子插队或者“加价”向已经买到点心的客人买。
在这样的环境中,没有人会注意到某些沿着路边散步,暗中观察什么的行人。
这些人中,有秋骨寒,还有阴九杀。
两人都做了乔装,从街口开始,沿着西二里的路边仔细搜查。
秋夜弦一定会做得很隐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是,他们都相信凤惊华一定会想办法留下线索。
如何才能找到她留下的线索?难度很大。
因为西市实在太大了。“井”字型四条大街将西市分成九块区域,每块区域内又有交错的小巷小街,而凤惊华为了不让秋夜弦发觉,留下的线索一定很隐秘。
想在这么大的西市里找到隐秘的线索,犹如大海捞针!
好在秋骨寒小时候被秋月明、秋夜弦带去逛西市时,还只有五六岁,单纯如初生的娃儿,皇子之间又还没有开始争斗,所以,秋月明、秋夜弦对他都没有防备,一边带他逛,一边告诉他哪家店、哪家宅子是他们的产业,认为他不会记在心里。
但是,秋骨寒的记忆力非常好,好到当他重新走进西市时,便开始记起那时的事情。
他想起了好几处地方,但狩王派人调查过后,都确定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最后,只剩下西二里。
他对西二里的印象特别深刻,因为当时的他在“百年张记”那里吃到了非常美味的点心,而且那是他第一次吃民间的点心,边吃边惊叹“民间的东西竟然这么好吃,比宫里的还好吃”。
那一次,是秋夜弦带他来的,秋夜弦看他吃得这么开心,便笑道:“你喜欢的话,以后三哥经常买这一家的点心给你。”
他扬着脸笑:“三哥,这里好多好吃的,如果咱们能经常住在这里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天天吃这里的点心了,不用跑来跑去。”
秋夜弦拿毛巾给他擦拭嘴角,笑道:“看到对面的那间大宅子了么?那间大宅子就是三哥的秘密住处,有时候三哥就住在这里,一醒来就能吃到好吃的。”
东市也好,西市也罢,原则上只能做买卖,不能居住,但是,只要有钱有势,就能破例。
以皇子们的地位,在这里拥有几家店铺或住宅,算不得什么事。
他听了以后,一脸羡慕的道:“三哥好好喔,不像我,不能随便出宫,在外头也没有自己的宅子。”
秋夜弦笑道:“等你长大了,自然就能自由出宫了。到时,我就送那间宅子给你,你便可以在这条街上吃到饱后直接回宅子里睡觉。”
他欢呼:“三哥真好!”
现在,秋骨寒沿着路边细细的察看,想起当时的事情,唇边是嘲讽的笑意。
恐怕早在那个时候,不过十三四岁的秋夜弦就已经开始收买人心,拉拢人才,暗中策划自己的帝业了吧?
只是,秋夜弦当时只是随意指了一指,他没有细问秋夜弦是哪间屋子,现在想找到那间宅子,也不容易,他只希望凤惊华可能在这里留下了什么线索。
他的身边,排队的人,来来往往的人,都是冲着“百年张记”的优惠活动去的。
其它食店看到“百年张记”吸引了大量顾客,知道自己这一天的生意不行了,也狠下心来,纷纷开展各种优惠活动,更是搅得整条巷子人满为患。
到处是人,就算秋夜弦在这一带安插了眼线,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秋骨寒贴着路边的墙壁,慢慢走过去,给人感觉就像路上太挤了,他不得不贴着路边走,看起来没有异常。
走到“百年张记”斜对面的一家米行大门边的招财猫雕像边时,秋骨寒发现雕像下边的草丛里有一团小小的、红色的东西。
如果不是站在草丛边且仔细查看的话,没有人会发现到这一小团东西。
就算看到了,也不会人留心。
但秋骨寒留心了。
他装作走累了的样子,停下来,弯下腰,敲打着双腿,趁机捡起那一小团东西。
而后紧贴墙壁,背对行人,打开那团被揉得很紧的东西。
是一小块被撕下来的纱布。
纱布原本的颜色应该是白色的,但染了红色,才变成红色的一团。
这上面的红色,似乎是血迹。
他也顾不得纱布是不是已经被弄脏了,将纱布一角放进嘴里,细细舔尝。
最后他确定,是人血没错。
看血迹的颜色,恐怕已经过了四五天,那正是凤惊华失踪的时间。
他不动声色的将纱布塞进袖子里,不动声色的从米行前走过去,不动声色的观察这家米行。
敢在西市租门面开铺子的,要么得有资金实力,要么得产品过硬,否则光是一年的租金就能把人坑死,而这家米行店面颇为开阔,但客人并不是很多。
他注意看了一下,发现这家“黄记米行”卖的都是高档米面,价格比普通米面高上一倍不止,偶尔进出的客人显然都是大户人家的家丁。
他装作想在四周租店铺的小商人,挑了几名摊主打听这条巷子里的行情。
而后他打听到,“黄记米行”开张了约莫十年,掌柜很客气,幕后老板不明,生意似乎并不是很好,但老顾客较多,店掌柜和伙计很少与四周的商家来往。
可以肯定,像“黄记米行”这样的店面,一定会有贮存米粮的地下室或仓库,而且不会太小。
这样的地方,不是很合适藏人吗?
秋骨寒心里微动,去跟狩王汇合,拿出那团染血的纱布,说明自己的调查与猜测。
阴九杀将纱布清洗干净以后,看着那块纱布,慢慢道:“这种纱布,很可能是马车的纱帘。”
这种纱布轻薄飘逸,柔韧透气,不起皱,易清洗,材质极好,有钱人家的马车都喜欢用这种纱布当车帘、窗帘、门帘等。
秋骨寒道:“她是被马车带走的,也许她暗中撕了马车的纱帘一角,染上自己的血,在下车后丢到草丛里。”
阴九杀:“也许是这样。无论如何,那家米行,有必要查上一查。”
他们的猜测与事实相差不大。
凤惊华被押进马车时,秋夜弦就坐在她的身边,马车里还一直挂着灯,凤惊华随身携带的东西全被搜走了,又在秋夜弦的亲自监视下,她根本没有办法做小动作。
但她还是绞尽脑汁,努力想留下线索。
在辘辘的马车行驶声中,她用秋夜弦看不到的一只手,用指甲戳进纱帘里,悄悄撕下车窗纱帘的一角,揉成小小的一团,藏在手指间。
同时,她暗中咬破舌头,存了一嘴的血。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用手捂嘴,将那一团纱布塞进嘴里,让纱布浸染血水,而后再将纱布吐进手心里。
下车的时候,她悄悄将纱布团丢进草丛里。
她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用,但她无论如何都得试上一试。
心有灵犀,秋骨寒和狩王终究发现了她留下来的这一丝线索。
秋骨寒“腾”的站起来:“我们今天就潜伏在西市,晚上去搜查黄记米行。”
阴九杀道:“米行里也许设有机关。”
秋骨寒又坐下来:“那、那要怎么办?”
他也听说了四大家族的事情,秋夜弦怎么会浪费黑家的才能?
阴九杀曾经被困在黑家的机关里无法脱身,深知黑家机关的厉害,这会儿没有轻易说话,而是闭上眼睛,沉思。
良久,他睁开眼睛:“想破解黑家的机关,还得黑家的人来办。”
秋骨寒道:“你能请得动黑家的人?”
阴九杀道:“请不动,但也不用请。”
这一天,还在归灵山里寻找凤惊华的黑无涯收到了一条消息:画像上的女人现藏身于西市西二里的黄记米行里,准备借运货的机会离开天洲。
黑无涯没有怀疑这条消息,立刻动身前往西市。
他并不认为消息就一定是准确的,但是,他不会放过任何找到那个女人的机会。
而且他并不害怕会中什么阴谋或陷阱,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游戏,游戏越危险,越刺激,越好玩。
他出现在西市西二里时,已经是深夜了。
他的打扮太显眼,若是白天出现,必定引起别人注意,他知道那个女人的来历不简单,当然会选择夜里行动。
他一身的黑衣,走在黑暗里,简直就像不存在一样。
他用了一种小工具,就轻易撬开了米行的铁门。
他走进铁门,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他身后不远处的多间店铺的门缝后,狩王、秋骨寒以及他们带来的高手,静静地盯着他。
秋夜弦埋伏在这一带的眼线,已经被他们发现和盯住,并在刚刚被他们给干掉了,他们现在就等着黑无涯帮他们清路。
当然,今天的“百年张记”会忍痛搞全场六折大酬宾,是狩王派人出大价钱,请店里这么做的。
一切只是为了混淆视听,引发轰动,方便他们暗中进行调查。F
☆、219 姐姐的圈套与妹妹的圈套
“叽叽啾啾”的鸟鸣声传进房间。
凤含玉睁开眼睛,打着呵欠坐起来,伸了几个懒腰后拍拍自己的脸,开心的道:“又是美好的一天!”
而后她跳下床,推开窗子,冲窗外桂花树上的鸟儿“啾啾啾”的叫了好几声,以示打招呼。
鸟儿们听到她的叫声,唱得更来劲了。
凤含玉满意的在梳妆台前坐下,准备梳头。
她喜欢睡懒觉,起床时间不定,所以丫环们都没有按时叫醒她的习惯,她起床以后一般也不会直接叫丫环,而是先玩一下才叫人。
就在这时,她发现镜子下压着一封信。
又有神秘兮兮的信?
她拿起信封,拆开,抽出信纸。
上面居然是姐姐的笔迹!
她的心脏“突突突”的狂跳起来,为什么姐姐的信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她迫不及待的看下去,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弦欲杀姐。姐有危险。后日亥时,务必独自前往停马坡,姐有事相求。切记,此事不可告与人知。
落款的位置,画着一把小刀。
姐姐喜欢刀剑。姐姐曾经跟她说过,如果给她写不可告人的秘信,就以刀剑的图形为落款。所以,这封信绝对是姐姐亲手写的。
凤含玉看完以后,双手微微颤抖起来,脸上煞白煞白的。
弦哥哥要杀姐姐?怎么会这样?
半晌之后,她定了定神,点燃蜡烛,将信烧掉。
接着她若无其事的梳头,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接下来两天,她仍然无忧无虑的模样,没有走出凤府一步,没有显示出任何异样。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凤含玉一整天都在练武,没有午眠,吃完晚饭后就直嚷嚷困得不行了,眼睛就没有睁开过。
谭嬷嬷看她可怜,劝她早点去睡。
她摇头,一脸坚定:“睡太早了不好玩!我要晚点再去睡!”
但是,她又撑了半柱香时间后,终于困得连走都走不稳了,便跟身边的人交待:“我要去睡了!而且要一觉美美的睡到天亮,任何人不得去打扰我!天塌下来也不许去吵我!知道了没?”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连走路都在打盹的模样,当即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到明天天亮,咱们绝对不会叫醒你。”
凤含玉板起脸:“天亮了也不许叫醒我!说不定我正在梦见情哥哥呢!”
众人起哄,纷纷笑起来。
凤含玉捂着脸:“我去睡觉啦,现在开始,谁都不许来吵我!”
她跑进房间,房门关上了。
没过多久,天色就黑了。
一片黑暗中,已经换好夜行衣的凤含玉从窗口跳出去,绕开值夜的丫环,打开凤府后门的铁锁,溜出去。
停马坡,位于天洲西城门附近,是一座低矮的土坡,坡上种满了四季常绿的树木,还建有数座亭子,是进出城门的行人与旅人停马、停车、歇息的佳地,尤其是那些贫苦的路人,无钱入住旅馆,夜间常常在亭子里露宿。
只是现在已经入秋,晚间寒凉,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再露宿此处。
凤含玉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赶到停马坡,走进树林。
她虽然是个女孩子,但也是将门之女,不是没有吃过苦的,体力、精力、胆量比普通女孩子要强得多,从凤府一路行来,她也没有显得有多累。
树林里十分安静,只有夜风吹过树林的声音。
树林里也很幽暗,但有路灯和附近旅舍透过来的光线,令树林里勉强可见轮廓。
坡顶有一间凉亭,凉亭的视线相当开阔,在隐隐的月光与星光的映照下,视线比林间好了一些。
凤含玉走到坡顶,看到凉亭里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长衣束发,背对着她,靠在亭柱上,看身形明显是个女人
凤含玉激动起来,慢慢地走近,低声咳了两声。
对方没有回应。
她又咳了几声,对方还是没有回应。
凤含玉觉得不安了,低声道:“姐姐?姐姐是你吗?”
对方还是没有回应。
凤含玉走近,伸手去拍了拍对方,哪料对方突然就软软的倒下来。
凤含玉低呼一声,点起火折子,往那人的脸庞一照,吓得大叫一声,手中的火折子掉到地上。
那个人的脸竟然血肉模糊,十分恐怖,而且无法分辨面容,显然已经死了。
突然,无数条人影如鬼魅一般,从树上跃下来,迅速往坡顶奔去,而后点燃火把。
火把将坡顶照得亮如白昼,树林也变得明亮了许多。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这些蒙面黑衣人和明亮的一片火把,凤含玉却不觉得惊讶和害怕。
短短时间,她已经冷静下来,蹲在地上,仔细打量地面上的尸体。
“怎么回事?”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问凤含玉。
凤含玉道:“刚才看到了一个死人,有点被惊到了。”
那个人走到尸体面前,低头盯着尸体,缓缓道:“不是她的尸体。”
凤含玉闻言,站起来,打量四周,喃喃:“姐姐她……好像不在这里。”
那个人盯着她:“你没有告诉别的人吧?”
凤含玉摇头:“绝对没有!信的事情我只告诉了弦哥哥一个人。”
那个人沉默良久,才道:“如果那封信没有问题,你也没有告诉别人这件事,那么,这就是个圈套。她已经怀疑你,于是利用这封信来试探你。”
火光之下,凤含玉原本红扑扑的脸蛋,瞬间又白了。
她手足无措,一脸受伤和慌乱,结结巴巴的道:“不、不可能!姐姐才不会骗我!才不会对我做这种事情!我、我也没做什么会让姐姐怀疑和试探的事情,这这次的事情一定是什么误会……”
那个人看着她:“总之,你姐姐不会再出现了,也许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都回去吧。”
他转身想走,凤含玉就快步跟上来,抓住他的手腕,泪眼汪汪的道:“弦哥哥,你在生我的气吗?”
那个人虽然黑衣蒙面,但身形修长挺拔,气质不凡,十分的出众,而他露在面罩外的一双眼睛,更是深邃如夜空,煜煜如星光。
他就是秋夜弦。
面对凤含玉的泪眼,他的眼神抹上了一缕温柔:“傻丫头,你只是中了你姐姐的圈套罢了,我怎么会怪你?只是,你姐姐会设计骗你,只怕她对你已经有了心结和怨恨,你们姐妹之间,只怕再难恢复以前的关系了。”
凤含玉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弦哥哥,含玉、含玉做错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