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昊轩面色冰冷,说道:“他与我无关,你尽管问他即可。”
宋凌望他一眼,继而转回云佑身上,慢慢说道:“云佑,不知你是叫云佑,还是云侑,武状元云谏,安乐侯莫枫离手下副将的弟弟,你的来头不小呢。”
宋凌是与黎清殊说过他暗中向皇帝投靠的事,但一直没觉得云佑有问题,若不是宋凌说起来,他还真以为那个少年只是个普通人。云佑张了张唇,半晌,才叹了口气,声音低低的,说道:“没错,我哥哥的确是莫侯爷手下的副将。”
宋凌冷笑一声,将冰冷的脸移开。而一旁的季清歌与林少泽却十分慎重,莫枫离,不就是与皇帝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里应外合将云王逼得不得不低头,那个新封的安乐侯吗。如此算来,此处间,他们皆是对家,云王与皇帝此时自然站在了对立面,若是云王一声令下,这些人,他们统统都不会放过。
怎会不知这二人心里想的什么东西,宋凌重重的哼了一声,板着一张稚嫩的脸肃然道:“外公头七未过,王府内希望诸位不要生事。”
这话倒是直接,云侑欲解释的话都憋了回去,五指捏紧,却无话可说,低下头去。季清歌也明白了宋凌的意思,嘴角噙着高深莫测的笑意,“那本侯与少泽就不打扰宋小公子了。”
季清歌与林少泽一个眼神交汇,二人多年来的默契便在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转身离开,经过金昊轩身侧时,季清歌却笑说:“金公子,能待在王府的时间不多了吧?来日朝堂相见,少不得要与金公子打个照面。”
他说的没错,皇帝现今正是缺人的时候,手下那些人,能用的都得调回去,包括金昊轩。闻言,金昊轩脸色一顿,转瞬又神色凝重,向季清歌俯首作揖,谦和受教,“多谢侯爷提点。”
季清歌有些茫然,他的意思不过是敲打敲打这位少年虎将,可金昊轩大抵心里总想着林子谦去了,这一次,他不但要找林子谦解释,怕是也要与他辞别了。
金昊轩匆匆离开,这下宋凌没再拦着他,金昊轩身份已然曝光,对于宋凌他没必要撒谎,云侑也许真的与他无关。季清歌摇头轻笑一声,回头不放心的看了眼黎清殊,也带着林少泽离开了。
他们走后,宋凌才沉着脸怒视云侑,“你跟金昊轩没关系?”
云侑无奈苦笑,“少爷,我并不认识金公子,我们之间,并没有过任何联系。”
云侑说着,眼角望了眼黎清殊夫夫,似乎有难言之隐。宋凌当即冷哼一声,“他是我小叔,你有话不妨直说。”
云侑微微疑惑,黎清殊的身份他已然知晓,只是靖安王府的外孙,和黎家竟有关系吗?云侑未曾听闻,但看宋凌的脸色已是极其难看,他想了下,还是如实说来。
“我真的是上京去找哥哥的,但是哥哥那些日子在官场被人埋没,派到军中,我的盘缠早已用尽,便流落街头,那一日被你所救,我说与你听的身世,都是真的。”
宋凌微微一怔,并不说话。
云侑低垂着头,又说道:“少爷将我带回来那段时间待我好,我是知道的。可是,到了王府以后,少爷你就把我丢到了后院摆弄花草,没有再来看过我。我哥哥几经打听,知道了我身在王府的消息,便让我将计就计,留在王府,借机监视靖安王爷是否真心辅佐皇上。”
宋凌紧抿着唇瓣,似乎在想些什么。其实他并非忘了云侑,只是,只是一开始他初见云侑时,见他可怜,忍不住处处待他好。而被老王爷察觉后,几经敲打,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不简单,怎么玩物丧志?虽然云侑定不是那玩物,只是在与云侑相处时,宋凌从未如此放松过,哪怕一字不说,他也觉得安心。
自离开黎家,离开黎清殊后,宋凌便极速成长,脾气骄矜,朋友无几,心里难免孤独。而他也直觉对云侑重心太过,于是在云侑的伤养好之后,不过三个月的相处时间,便将他从自己的屋子丢到了后院摆弄花草,称之为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黎清殊来了,宋凌熟知黎清殊的性子,唤了云侑来做场戏激一激他,顺道看看那小子这几个月过得如何。若当真不记得他,又怎会在小厮面前一开口就喊出来那个名字,让他带人过来?倘若真的不记得他,哪有那么多顺道来看看他?那日问及他的名字,也只是想找话题听他说说话。可宋凌却从不知道自己这份执念太过,也并不明白云侑心中对他是怎么想的。
云侑尚且不知,扑通一声跪在宋凌面前,说道:“少爷,云侑没有做过伤害你与老王爷的事情,请你不要将云侑赶走。”
将云侑留在宋凌身边,摆明了皇帝并不十分信任老王爷,而今,宋凌也不能将他赶走,因为云侑就是皇帝留在他身边,唯一能证明他忠心的人证。可自己一向信任的人,突然间被发现他瞒了自己那么多事,而且还是那样的身份,宋凌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咬紧牙关,忍下心中莫名的怒火,冷声道:“若不是你还有用,我也恨不得将你像林子谦对待金昊轩那样,赶出王府,离我远远的,免得见了厌烦!”
“少爷!”云侑惊愕地瞪大眼睛望向宋凌,他以为只要宋凌是要投靠皇帝的,那便不会生他气的,可是如今却……
“咳咳……”旁观许久的黎清殊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一下二人,宋凌这才想起来自家小叔还在,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对云侑很生气,忙缓和了脸色。
只见黎清殊拉着赵大人的手说道:“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处理吧,不要冲动了,要以大局为重知道吗?好了,我们也去老王爷灵前看过了,便先走了。老王爷他尸骨未寒,阿凌,往后这王府,可就全靠你了。”
宋凌凝重点头,提起老王爷,眉目间还氤氲着浓重的忧伤,“我知道,小叔,你也多小心点。”
“知道,你长大了,懂事不少,兄长和嫂子,还有老王爷也该放心了,你,也别太伤心了。”黎清殊拍了拍宋凌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一直以来一言不发的赵大人提醒了黎清殊,“天色不早了,回客栈吧。”
这才注意到,赵大人的脸色很难看,黎清殊哄完了小的,赶紧去哄大的,忙点头应道:“回去,回去。”
宋凌神色复杂,没眼看黎清殊这副低三下气的模样,一脸怒其不争,转身进了屋继续守着老王爷的灵堂,白衣缟素,身形单薄萧瑟。云侑沉默跪了一阵,捏紧了手心,犹豫了一阵又跟了进去。
赵大人走在前面,打着灯笼,路上拉得长长的影子,天黑了,街上无人,赵大人却走的极快,竟没有等黎清殊的意思。幸好黎清殊身手未减,跟上了赵大人,见他沉着脸,面无表情的,明显的不高兴。想了半天,没想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他了,黎清殊索性嬉皮笑脸地抱着赵大人的手臂,赵大人的身体顷刻僵硬了一下,看着黎清殊亲昵自己,竟又扭开脸去。
黎清殊眨了眨眼睛,一手将赵大人的脸移过来,无辜地看着他,问道:“赵大人,好夫君,你到底又怎么了?生谁气呢?”
赵大人神色稍缓,张了张唇,低声说道:“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真的很没用……”
黎清殊大抵知道赵大人又犯别扭了,叹了口气,无奈地哄道:“才没有,我家夫君最厉害了,长得又好看,家里那么有钱,对我又好,机智聪明的青天大老爷,这世间就只你一个而已。”
这次赵大人却没再说黎清殊,反倒停下了脚步,凝神望着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泛着丝丝缕缕地情愁,“清殊,我真的是爱你的。”
突如其来的告白,反倒让黎清殊红了脸,而后是从心到四肢百骸的满足与狂喜,羞赧地点点头,垂着眸子说道:“我知道,我也是……唔!”
话未说完,赵大人便猝不及防地低头吻住黎清殊,似是一时起意。灯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瞬间火苗熄灭,但两人的心都在燃烧。赵大人今夜的动作比起往日更加激动粗.暴,就好像要将黎清殊吞吃入腹一般,纵使是黎清殊也有些受不了,抬手环住赵大人的后背,伸手轻轻安抚着,赵大人的动作才慢慢温柔下来,可将黎清殊紧紧揉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
月光将二人缠绵不分你我的影子拉的很长,无人的街道上吹起了阵阵微风,天边却闪着一道道闪电,雨即将来了。
第44章 新冢8
不知金昊轩有没有和林子谦好好聊过,他走时也没有与旁人道别,而林子谦也在他走后不久提出要回京师。
人还是那个人,但看神色,林子谦却好似换了个人似的,清秀的眉目间带着几分凉薄,依旧是那般执着,只看着,竟与黎轻言那副刻薄冰冷的气质相像。
林子谦定是要回黎轻言身边的,难怪林少泽脸色那么臭。黎清殊的身份早几日已然大白,此时朝堂陷入了僵局,也算暂时平稳下来,云王与皇帝定是知晓了黎清殊的存在,于云王而言,这是个必杀之人。但在皇帝看来,这是个可拉拢之人,可见黎清殊的生活往后不会再平静了。
黎清殊倒不在乎那些,他只关心,黎轻言也会知道他还活着,可问题是,黎轻言也许上次在苏州就认出了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老王爷的那番话,黎轻言背叛黎家到底是否有苦衷?黎清殊越发迷糊了,但他也没想到,林子谦临走前,还来替黎轻言做了说客。
他们定在明日回苏州,兜兜转转,终于在老王爷下葬后准备回家了。林子谦先一日离开,走之前窝在房间里好几天,甚至与林少泽发生了些争执,据说那日金昊轩离开时他也未曾与他见面,当真狠心决绝。
林子谦眉目间几许清愁难以散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将黎清殊带到了凉亭里,才缓缓说道:“我没有想到这一次南下游玩,会发生这么多事。但如果没有来,恐怕我会一直被金昊轩蒙在鼓里,哪怕有一天死在他手上,也还是茫然未知。”
金昊轩若不狠心,又怎会对自己的伙伴下手?无怪乎林子谦如此,最可怕的不是敌人,而且身边最亲密最信任的人的背叛。
“其实我倒觉得,金昊轩他或许真的不会对你下手。”毕竟金昊轩平日里对林子谦那般露骨的体贴入微,身旁的人大抵也都看得出来。可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黎清殊懂得这个道理,更何况,云王和皇帝之间必有一战,林子谦和金昊轩始终会站在对立面,互相为敌拔刀相向。林子谦垂下清亮的眸子,摇头苦笑,“谁知道呢,我以前以为我了解他,可现在才发现当时我是多么可笑。”
林子谦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么了,子谦没有想到,你就是轻言哥的弟弟,赵夫人,你,真的恨轻言哥吗?”
对方的问话黎清殊无法回答,那个人也是待他极好的二哥呀,可他却一步步将自己逼向死路。黎清殊收敛笑意,反问道:“难道我不该恨他吗?”
林子谦顿了顿,欲言又止,道:“有件事子谦不知当讲不当讲,可若不说,只怕轻言哥要受一辈子的冤屈。”
这话是何意思?黎清殊紧紧盯着林子谦,对方才幽幽叹道:“你可知,黎老将军,少将军的每年生辰死忌,轻言哥都从来不会落下,在他们墓前,一跪就是一整天。曾经轻言哥以为你死了,亲手在你父兄坟前建了衣冠冢,我虽然没有看到,可却也听说你死后轻言哥大病了一场,可为了黎家,他还是撑过来了。每年祭日他都会风雨无阻的去看望你们,尤其是你,每一次轻言哥去祭拜你,都会很难过。他说他对不起你……”
黎轻言有些怔然,他的二哥确实没变,变的人是他。林子谦又道:“我不知道方面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赵夫人你是个好人,轻言哥他也并不是大家眼见那般冷漠,他其实也是个极好的。轻言哥待我如同亲弟弟,我知道他待你也是极好的。赵夫人,我想,不论轻言哥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他都是有苦衷的,你何不听听他的解释呢?”
林子谦的话有两层意思,一是为黎轻言辩解,二则是希望黎清殊与黎轻言和好,最好能够帮助黎轻言。哪怕帮不了,只要黎清殊不与黎轻言为敌也好。可黎清殊虽然都明白,却并不会因林子谦的话而动摇自己的信念,他是黎家的人,黎家世世代代为皇帝效忠,他的父兄为皇帝而死,他们是光荣的,他黎清殊不能忤逆父亲的志愿。
即使心里隐隐认同林子谦的话,心乱如麻,但黎清殊还是明显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子谦,黎轻言待你好,我也有所耳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有几分了解,只是我已答应了赵大人与他回家,你们的事情我不想多管。你这一去,且一路顺风吧。”
这一番话几重意思,林子谦大抵明白了,他垂眸叹气,抬手稽首,与黎清殊道别:“如此,就此别过,怕下次相见不易,赵夫人保重。”
“保重。”
林子谦微微颔首,撩了衣摆起身离开。他一走,便有人走了过来,就好像一直在偷听他们的谈话,那人正是宋凌。黎清殊挑眉望他一眼,问道:“你来干嘛?”
宋凌还在忙老王爷势力交接的琐碎事,他走进凉亭,稚嫩的小脸板起来故意显得老成,说道:“你是不是跟二叔有误会?”
“二叔?”黎清殊微微惊诧,他从未问过宋凌对黎轻言的看法,就这个叫法,他与黎轻言大抵关系还不错?
宋凌点头,坐在一侧解释道:“小叔,有些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当年外公将我留下,二叔见过我好几次,他不可能认不出我来的,他可就是对外承认,我就是外公的亲外孙,才险险保住性命。”
“有这回事?”黎轻言挑起眉尖,说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这不是来不及吗?你别打岔,听我继续说!我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宋凌支着脑袋想了想,继续道:“他肯定认出我了,可他没说,后来他和外公一直有书信来往,一直在悄悄的打听我的消息,比起小叔你对我的不闻不问,二叔可疼我多了!”
宋凌说着撅起了嘴,有些不高兴地瞪了眼黎清殊。黎清殊哑然,心说我不是没时间吗?昏睡了整整三年才下山,后来又打听不到消息……少年故作老成板起的脸又鼓了起来,带着婴儿肥格外可爱。黎清殊忍不住捏了捏,指尖触感很是滑嫩,宋凌噫了一声忙侧开脸,嫌弃地瞪着黎清殊,“你干什么!好好听我说话不行吗!”
少年的脸羞得通红,黎清殊忍不住笑出声,摆手笑道:“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宋凌低声骂了句“不正经”,扭头哼了一声,又说道:“我觉得二叔他没那么坏,外公也说了,二叔可能是被云王逼的。我们黎家家大业大,二叔当年若不投靠云王,现在还能存在吗?还有至今的辉煌吗?小叔,林子谦说的对,你们是应该好好谈谈,什么仇什么怨解释清楚,大家都还是一家人呢!”
黎清殊干笑一声,转移话题道:“阿凌,你准备什么时候进京?老王爷的势力可都在京师呢。”
宋凌气道:“你转移什么话题?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被小侄子这般说教,黎清殊真是哭笑不得,只得笑着摆手,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有机会见面的话,不用你说,我也会问清楚的。”
宋凌对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很是不信,哼唧了一声,想了下,又很不高兴地问:“你跟那个季清歌,还有赵淮景,你们仨到底什么关系?”
这话问的,黎清殊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轻咳两声,忙道:“什么什么关系,我跟季侯爷是再纯洁不过的朋友关系了!你这孩子怎么胡乱说话呢……”
黎清殊顾不上说教了,因为宋凌又哼道:“那那个赵淮景呢?你不会真的嫁给他了吧?小叔,你就算断袖,断袖也不能断到那个……”宋凌想了想,才想到该如何形容赵大人的词语,“你断袖也不能跟那个醋坛子窝囊废在一起啊!”
黎清殊拧着眉,有些麻烦,侄子不喜欢小婶婶,那该怎么办?他侧首问宋凌:“你为什么不喜欢赵大人?他哪里不好了?”
宋凌怒其不争,“他哪里好了?说他是窝囊废,我已经很客气了!”
“你听我说吧,其实他呢……”黎清殊想着给他解释一下,树立一下赵大人的高大正面形象,但眼角瞅到赵大人已经过来了,不知道他听了多久,脸色很是难看。黎清殊心说遭了,赶紧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