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在极不自然,而后极度在适应的情况下,这顿饭终于用完了。
头一次感觉到他们夫妇二人吃饭时的场景,似乎真的容不下第三人……
第五十九章
黎清殊一搁下筷子,门外蹲守的免费劳力——荆若秋便一脸苦大仇深的进来收拾碗筷,而后无声离去。
静坐时刻,黎清殊沏了一壶茶,给二人递了过去,两人无声的品茗时,凌萧然突然看向赵大人,声音如同夹着冰锥一般,说道:“赵大人可知道昨日的刺客是什么人派来的?”
赵大人顿了下,帮着黎清殊揉肚子的动作也停顿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凌萧然:“这个,我查了一下,现在还没有结果。”
凌萧然冷冷道:“你需要查到什么时候?”
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不屑,黎清殊也坐直了身子,看着二人。赵大人抿了抿唇,说道:“我怀疑,是云王的人。”
凌萧然别开脸,望着院外秋色:“接着说。”
赵大人沉吟道:“清殊的安全我自然会时刻放在心上,如今最想要清殊性命的人,恐怕也只有云王了。朝局已定,他与小皇帝如今分庭抗争,明争暗斗,虽然小皇帝的根基还是太弱了,但他也无法短时间安全剪除小皇帝的羽翼,便只能先将这口气出在清殊身上。”
闻言黎清殊便点了头,抢在凌萧然之前开了口:“淮景,你说的没错,昨天那个刺客,正是云王的人。他们先是引开了舅舅,再派人来刺杀我。可没想到,那些拔尖的刺客,在我舅舅面前简直不值一提,轻轻松松的就撂倒了!”
这话面上是在夸凌萧然武功高强,可实际上也在告诉赵大人昨天的事情的真相。赵大人当即明白过来,凌萧然虽然不置与否,却是斜眼看了下黎清殊,似乎在怪他多嘴了。
赵大人推测道:“看来他们是预谋已久。早在我们回苏州之时,就已经开始行动。因为你突然的消失,所以……所以他们竟然是跟着我找到了你吗?”
赵大人震惊道,急不可耐的拉住了黎清殊的手,如何也无法松下那口气。这才是凌萧然会找他谈话的原因吧。
黎清殊哑口无言,默认了这个事实,赵大人心中无比沉重,又是他,险些害死了黎清殊。
凌萧然淡淡的道:“前几日,道观里便有些人出没,可他们并没有出手,似乎还处处帮着小黎,我便没有在意。”
他话里也有几分内疚,黎清殊忙道:“不关你们的事,前些天那些人舅舅跟我说过,我以为是二哥……不,以为是阿凌派来的人,便没有在意。可却没想到,刺客竟然鱼目混珠,偷偷混了进来。所幸之事,是我们都还活着,你们不必内疚。”
凌萧然拧着眉头,沉吟不语。而赵大人却是捕捉到了貌似关键的一点,疑问道:“宋凌刚到京师,还未站稳脚跟,需要的人手定不会少,前几日还来了信让你好生避祸,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给你看。宋凌不会给你派人来,清殊,只有可能是黎轻言派来的人。”
黎清殊垂头不语,似乎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凌萧然亦是有些茫然的看向赵大人,赵大人便接着道:“会不会,又是黎轻言的诡计,为了让清殊放心,所以先前才没有动手……”
“别说了!”
打断他的人却不是黎清殊,而是凌萧然,连黎清殊也抬头看他,凌萧然凝重的问:“小黎,你真的觉得你二哥是那种人吗?”
黎清殊有些茫然的,却也固执的摇了头,抿唇说道:“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坏人,他也在为了黎家而做过不少事情。可是,他也会为了保命而要放弃我。他上次在街上,明明已经看到我了,却……我现在也不敢确定,二哥他到底会不会这么做。”
凌萧然看着黎清殊痛苦的面色,欲言又止,终是看向了赵大人,眼里威胁之意很浓。赵大人更是疑惑了,可看到黎清殊又忆起了那些沉痛的往事,便立刻心疼的转口道:“这只是个猜测,也有可能是云王利用你二哥的。”
黎清殊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宁愿相信这个结论,笑着点了头头:“对,都是云王的错。”
赵大人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次行刺失败,不知他们会不会再派人来刺杀清殊。凌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赵大人已然是六神无主,捏紧了黎清殊的手,不顾一切地询问了凌萧然。而凌萧然只是淡淡的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不知道的事情,赵大人急得手忙脚乱了吗?更何况,你并不是没有能力可以保护他。”
赵大人听得有些迷糊了,这算是凌萧然高估他了吗?而后凌萧然又转向黎清殊,道:“你精心休养,功力自然就慢慢回来了。你若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就别说是我凌萧然的外甥。”
这时赵大人才听明白了,不是凌萧然高估了他,而是凌萧然对黎清殊有信心。对此黎清殊也是满心的欢喜,“是,我知道了。”
这是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了吗?赵大人也不知自己怎的突然就想到了这个,但他心里也明白,黎清殊是凌萧然唯一的亲人,凌萧然虽然看似冰冷,可却不会真的放任黎清殊落入水深火热之地。
这也许是对黎清殊的生存考验,也许也是对他这个不被承认的外甥女婿的考验。
而后凌萧然又离开了,让他们夫妇二人独处,但晚上定会来送客。
黎清殊倒是没想什么,依旧照例的逗着赵大人,赵大人确实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他问黎清殊:“你觉得你二哥其实并不是真心听从云王命令的吗?”
黎清殊愣了下,而后叹道:“我自然不希望他是那样的人,淮景,我之前并不想卷入这场纷争,可是如今,是他们不愿意放过我。”
赵大人微微颔首,郑重道:“没关系,既然逃不过,那就正面迎敌。”
黎清殊茫然道:“淮景,你这是?”
赵大人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今年过年我们回长安吧,我爹娘想见见你,我祖父也想见你。”
“你祖父?”
黎清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赵大人,倏而勾起了唇角,笑叹一声:“那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
赵大人也笑道:“我为了你可是豁出去了,祖父吩咐下来,让我好生照顾你,若是往后还有危险也不怕,他已经派了人下来了。”
“赵阁老还真是大方。”黎清殊笑了笑,又恍然道:“难怪我舅舅方才那样说,原来淮景你还藏了一手呢。”
他想了想,有些不满的嘀咕道:“你跟你祖父有书信来往,居然也不告诉我!”
赵大人解释道:“在苏州之时,我便借着给祖父送生辰贺礼的由头让小叔给他秘密的带了一封信,但是许久没有回信,我以为他老人家是不愿意涉足这庙堂了,便一直没有说,可是前几日他的回信才到了,并且让小叔亲自从杭州过来与我详谈。”
赵家沉寂了那么久,如今正是抉择之时,若是不选择云王,便只能选择小皇帝,可是小皇帝至今还是太嫩了,赵家不愿意做第二个黎家。
可是黎清殊的身份便不同了,他是黎家后人,因为黎轻言的叛变,他已然失了人心。黎家的旧部极有可能会因为得知黎清殊还尚在人间的消息,而前来投奔他。
赵家此时就算还没有选定哪一方势力的意思,却不一定会放弃黎清殊这个重大的筹码。
于是在赵大人将自己和黎清殊绑定在一起后,他的祖父,曾经的开国老将赵阁老最终还是选择帮助他们。可是黎清殊还有一件事没想明白,他拧眉看着赵大人,一脸怒气:“你早就写信给你祖父,却还要将我赶走,还要休了我!赵淮景,你这是一直都在耍我吗?”
黎清殊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笑吟吟的,何曾有过这般气急的时候,又顾虑到他的身体,赵大人忙将他扶住,温声解释道:“自从离开赵家后,爹从小就告诫我无事不得惊扰祖父,我实在没想到祖父会答应帮助我们。之前是我自己作孽,我知错了,你不要生气了。”
黎清殊心里也明白是这么回事,可他就是不能理解,心里有股火气,气道:“你前段时间实在是太坏了,简直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赵淮景了,难怪舅舅那么讨厌你,我也不喜欢你了!”
“你说什么?”
赵大人皱眉看着黎清殊,眼中蕴含着怒气与冰冷,黎清殊更生气了,自己对他的态度哪里不好,他反倒要欺负自己。
黎清殊梗着脖子道:“我说讨厌你,谁让你欺负我来着!”
赵大人半晌不语,拳头却捏得紧紧的,却在和黎清殊剑拔弩张的对视中先是示弱了,软着声音拉起他的双手叹道:“现在随你怎么说,等你身体好了,我再收拾你。”
黎清殊被气乐了,指了指自己,道:“你自己错了,还要收拾我?”他甩开赵大人,冷笑道:“你想的美!大不了我跟舅舅走,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你舍得吗?”
话里带了几分笑意,赵大人这会儿却是冷静了下来,还觉得闹脾气的黎清殊甚是可爱。
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看着气鼓鼓的黎清殊,对方重重地哼了一声,撇开脸去,真是被气到了。而后赵大人笑吟吟的靠近他,于莹润白皙的耳边偷亲了一口那白净的脸颊,黎清殊即刻不情愿的往后缩了缩。
赵大人却是不计较,眼里别有深意的笑道:“你自己还骗了我什么,还不知错吗?”
他眼里净是揶揄之意,黎清殊不过瞬间便联想到了什么,微微红了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大人淡淡的道:“藏在小几下的那本书我看到了,我比较好奇,在这种地方,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还有,上次偷偷跑回家,还想趁我喝醉做些什么,结果没有得逞,然后,你又干了什么?”
他越靠越近,黎清殊红着脸往后退,别开脸不愿意承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大人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膛,扑通扑通的心跳似乎感染了黎清殊使得他慢慢平静下来,而后赵大人无奈的跟他说道:“我之前犯了错,我用往后的一辈子来补偿你,随你打骂,任劳任怨,这样行不行?”
黎清殊怔了下,抿着唇角道:“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说话不算数。”
赵大人很苦恼的想了下,而后抬起头,看着黎清殊的脸,慢慢靠近,神色凝重,对方有些慌乱的问道:“你要做什么……唔……”
话未说完,因为赵大人堵住了他的唇瓣,在嘴上亲了亲,却是一触即离。他望着黎清殊郑重说道:“你可以用一辈子来验证我的话。”
他们再对视上,双方的脸颊都泛起了红润,蔓延到耳根。可黎清殊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破壳发芽,慢慢的滋长开花,温和如水般的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有什么东西,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
第六十章
黎清殊起初的确是被赵大人吓到了,一如当年他毒入肺腑,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时,赵大人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可他吓得躲起之后,又会时常想念赵大人,舍不得他,直到赵大人所不知道的,他舅舅突然带了不知哪里得来解药来,暂时压制了他体内的毒性,却也告诉他必须回到昆仑山去,在圣殿请求几位师叔相救。
可那一去毕竟不知归期。
就在一时间,他就想明白了,他的确是舍不得赵大人的,还带着隐晦的喜爱,只是自己一直未曾察觉。
起初他年少懵懂,接着被季清歌的才能所折服,后来被家仇蒙蔽心神,一直没有注意过身边的赵大人。
但他也明白,赵大人一直以来,在他心里都是最特殊的,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他。
所以他不想让赵大人失望,不,应该是绝望,赵大人因为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他所亏欠赵大人的情,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在离开之前,他让顾颐帮他准备了婚服,他想留给赵大人一个念想。
而后的离开,他其实吩咐过顾颐,倘若赵大人没问起他,那便别提他了。倘若赵大人还是那么死心眼,那便告诉他,自己会回来找他的,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有几分希望。
也没有人知道,为了活命,他经受了多少痛苦,只为求那一线生机。
在他昏迷的那三年里,他唯一记挂着的就是赵大人,凭着这份坚持,他侥幸活了下来,在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下山,去给他的赵大人负责。
说好的答应了跟他完婚,就一定会做到的。
可惜和他预料的破镜重圆不大一样,虽然他脸皮不算薄,可是赵大人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也喜欢他,甚至以为自己只是为了报恩,这可怎么行?黎清殊只得慢慢的用事实证明给他看,日渐安抚,毕竟之前自己也是劣迹斑斑。
黎清殊坚信自己一定能用心感化赵大人的,可是就在他和赵大人的隔阂都要消失殆尽之时,突然冒出来许多事情,让赵大人好不容易踏出的那一步,又缩了回去。
几乎是前功尽弃。
可没想到还是有转机的,黎清殊坐在庭院的藤萝架下,抱着手中的列女传笑个不停,从前天赵大人说那话之后,他这两天心情一直很好,自己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傻乐。
至于为什么是列女传,是因为他私藏的书被赵大人拿走了,次日就给他拿了列女传过来……
这两日赵大人都很忙,每天也就上山待两个时辰,天黑前又走了,黎清殊忍不住叹了口气,身后响起了一声轻咳,竟是凌萧然与赵大人一同进来了。
这二人,竟是有说有笑!应当去除后面的笑字,黎清殊见他们二人似乎还聊得挺好,有些惊讶,放下书站起来,忐忑道:“淮景,舅舅,你们怎么都来了,这么巧……”
现下才是辰时,赵大人理应在衙门才是,却上了山看他,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常服。
闻言,赵大人上前替他理了理衣领,轻声责怪道:“今日虽说没有下雨,可山中甚是寒凉,你怎么不多穿些。”
黎清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而看向凌萧然,有些心虚的问:“舅舅,你怎么和淮景一块来了。”
凌萧然倒是没有察觉黎清殊话里的意思,他道:“赵大人带了影卫来保护你。”
赵阁老速度还真快。黎清殊心想道,却有些不放心,道:“你让人来保护我,那你怎么办?”
赵大人倒是扬起下巴笑道:“他们还不敢把我怎么样,你好好的就行。”
说话间带着他惯常的骄傲,闻言黎清殊却红着脸颊低下了头,甚是羞赧。他的赵大人终于知道怜惜他了,可他还没适应,反倒自己总是闹了红脸。
凌萧然轻咳一声,打断了二人之间含情脉脉的暧昧气氛,淡淡说道:“赵大人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吧,这里就不麻烦你了。”
赵大人特意上山,便是带着自家的影卫来保护黎清殊的,但有怕和凌萧然起冲突,这才来与他打了个招呼。听到凌萧然的赶客之意,赵大人也便只能离开了,只是还不放心地叮嘱黎清殊,道:“有什么异常,你就喊一声,他们会出现保护你的,知道了吗?”
黎清殊点点头,看了看边上的凌萧然,欲言又止,凌萧然不由得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还道是黎清殊有什么私房话要和赵大人说,凌萧然正在考虑自己要不要退避一下,黎清殊却是可怜兮兮的哀求他:“舅舅,我想下山……”
“不行。”凌萧然二话不说便果断拒绝了。
山上尚且如此,谁能保证山下会更安全些?
可黎清殊就是拉着赵大人的袖子,转而又求赵大人:“我在山上闷了快半个月了,过两日中秋,我相信下山玩玩都不行吗?”
这时候赵大人宠着他,自然也会答应他的请求,只是凌萧然那里始终有些麻烦。赵大人为难的看向凌萧然:“凌先生,您怎么看?”
黎清殊现在嫁了人,连他这个舅舅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凌萧然还能怎么办,只别开脸说道:“随你吧,天黑前必须回来喝药。”
“谢谢舅舅!”
黎清殊欣喜叫道,转而又拉着赵大人兴冲冲地要走,“走吧,快下山!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果然身后的凌萧然身体一僵,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郁卒感。出了道观后,赵大人于心不安,低声训道:“你舅舅面前,说话就不能给他点面子吗?”
黎清殊撇嘴回道:“给了他面子他才要得寸进尺呢!你都不知道他小时候怎么对我的,我就是从小被他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