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岳将军,你说呢?”王子墨不屑岳云,只看着岳飞问道。
“小二猖狂!”刑荣见势头不妙,忙打圆场道:“将军,小徒悲伤过度,怕是迷了心智,老朽这就带她回去教导。”
刑荣拉扯王子墨,却被王子墨一把甩开,执着地说道:“我要报仇!”
“她不能死!”岳飞猛地拍着案,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面对将要发怒的岳飞,王子墨通红着双眼没有退缩,“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在岳飞面前,脊梁挺直如尺,悲呛道:“我要报仇!”
血性男儿啊~
岳飞很震动,在宋朝,这样的人还有几人?
见到王子墨的第一面,岳飞觉得她狂妄,然而听过策论之后,便是对她刮目相看。岳飞欣赏她,起了爱才之心,这些日子除了府中重地,王子墨出入自由,这便是岳飞亲自吩咐的,刚才就算王子墨如此无礼,岳飞也没有真心和她计较。
不过,王子墨还是太年轻了,身经百战的常胜将军虽然爱护她,但并没有给她应有的重视与尊重。
直到这一跪,这一声“我要报仇”,那泣血般的声音,敲得岳飞心口发痛。他们大宋,最缺的,便是这样的人!睚眦必报怎么了,狂妄任性怎么了,就这骨气,这血性,这为自己人出头的勇气,能把朝廷里整日怯战怕事的相公们比下去。
如果宋朝人人都这样,他们怎么会亡国,怎么会痛失半壁江山。
岳飞起身,大步走到王子墨跟前,一把抓起她的前襟,单手将她拎了起来。刑荣想上前劝阻,但被岳云阻拦,王子墨还是那副老子舍了命也要把你拉下水的狠劲,死死盯着岳飞,而身子只能像块风干的咸肉,在空中荡来荡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岳飞严肃地说道,将王子墨摆在地上。
画风有些不对,不是暴打,不是军法,怎么成了说教,岳云想不通,刑荣若有所思。王子墨这个愣头青也是懵了,对她好她接受不了呢。
“云儿,带她去见‘红娘子’,只要她活着,其他我不管。”岳飞轻轻拍了拍王子墨的肩膀,说道。
“大恩不言谢。”王子墨长长一揖,跟着岳云出去了。
“哈哈哈,先生,你收了一个好徒弟!”岳飞爽朗的笑声再次响起。
“愣小子一个,以前她软的像鹌鹑,谁都能欺负她,谁想这两年的磨砺,倒是让她长大了,只是老朽不知这算不算好事。”
“自然是好事,大大的好事,咱们宋人,就该如此硬气。先生,上回您说的药,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多俊的一张脸啊,那个印不适合她。”
“将军这份恩情,小徒会记一辈子,她这个人,重情。”刑荣动容道。
岳飞缓缓点头道:“是啊,有情有意。”
将军府的地牢和牢城营差不多,面对阴森恐怖的刑具,王子墨镇定自若,没办法,兴元府牢城营里好多刑具都是她置办的。岳云倒是有些意外,七弯八拐带着王子墨进入了最里面。
“红娘子”已经被绑在架子上,看上去精神还好,身上也没什么伤痕,面对岳云等人的到来,“红娘子”依然是一脸的不逊。
王子墨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这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相貌极好,因为被五花大绑,身材越发显现勾勒。这个本应该是平时的王子墨会欣赏的人,如今却成了王子墨最痛恨的人,特别是“红娘子”倨傲的表情,深深刺痛王子墨。
一刻钟过去了,王子墨没有动,两刻钟过去了,“红娘子”终于抬头与王子墨对视,半个时辰,整整半个时辰,王子墨想从这个贼婆娘脸上看到羞愧悔恨,可是却没有。
“鞭子!”
在岳云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终于看到王子墨动了,只见这个瘦小的人,稳稳拿着鞭子,走到“红娘子”面前,带着一丝冷笑,说道:“可曾记得我,‘红娘子’?”
“记得,我的心头好啊,可惜了,煮熟的鸭子飞了。”“红娘子”笑靥如花,又仿佛带着一丝遗憾。
“没想到有今日吧。”王子墨也跟着笑道。
“我觉得我的眼光挺不错的。”
“是不错!”
“啪!”一个巴掌狠狠甩在“红娘子”脸上。
“啪!”反手又是一个巴掌。
突如其来的两个巴掌不仅把“红娘子”打懵了,就是岳云与伺候着的军士都惊讶万分,只见王子墨面不改色,慢慢踱步到稍远一些的地方,然后挥动鞭子。
一下又一下,王子墨没有丝毫留力,从李差拔那里学来的几手鞭法,全都用在了“红娘子”身上。
皮开肉绽,“红娘子”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呼,一抹鲜血从嘴角流出,被绑的双手握得青筋直冒。
王子墨额头已经出了厚厚一层汗,胳膊也酸痛起来,可是她没有停手,依然执着地发泄着压抑已久的悲愤。
汗滴流下,汇合着泪水,流到嘴边,尝到的是苦涩,本不该如此对待一个女子,但这个女子令人发指的行为,让王子墨控制不住。
王子墨有些疯魔了,鞭子破开皮肉的感觉让她享受,“红娘子”再也忍不住的叫喊像是攻伐的鼓声,但加之于自己伤痕累累心头的是,挥之不去的悲悯。
“别再打了,再打她就死了!”岳云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王子墨的鞭子。
王子墨甩开鞭子,疾步冲到“红娘子”面前,右手紧紧捏住她的脖颈,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也配!”
“红娘子”虚弱之极,大口喘息,强撑着精神回视王子墨31 ,依然扯着微笑,喷着血说道:“我只是想让跟着我的人吃饱穿暖。”
“呵呵,你也配!你也配为宋人!死在你手里的宋人远远多过你养活的人,你也配!”王子墨恨不得咬死“红娘子”。
除了喘息声,牢房中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红娘子”看着王子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不断流着泪水,那哆嗦的嘴唇,那凌乱的发丝,那含恨却又克制到极点的钳制,让得风里来雨里去的“红娘子”不由愣住了。
良久之后,岳云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够了么?”
王子墨闻言缓缓收回自己的手,整个肩膀都耷拉下来,刚才气冲山河的气势消失地无隐无踪,被萎靡不振所代替。
“够了。”轻轻一声,王子墨转身离去。
“等一下。”“红娘子”虚弱地说道。
王子墨身形定了定,没有转身。
“红娘子”看着王子墨有些弯曲的背,以及萧瑟的侧脸,幽幽说道:“我乃前朝将门之后。”
王子墨转头瞟了“红娘子”一眼,淡淡地说道:“你不配。”
王子墨莫落地走了,她本以为自己会要了“红娘子”的命,临到头却发现这样的报仇没有意义。
回到伤员厢房,王子墨看到那个“拉皮条”的老头子居然在为自己的属下把脉医治,而郑大明及几个老掌柜在帮着打下手。
老头子不像别的大夫,一边把脉一边还与身旁的人胡吹乱侃:“襄阳城的那群庸医,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夫,小小的伤病而已,到了他们手里就是不治之症,丢人!”
“老生先,我的兄弟们医得?”郑大明欣喜地问道。
“又没缺胳膊少腿,怎么医不得了。”老头子还傲娇上了,指着几人说道:“这些人喝了我的药,养养就没事,不过那个小良,老夫也没法子,年纪轻,身子骨弱了些,养好了直接送进宫伺候官家得了。”
“小良这辈子就这么毁了?”张不才可惜道。
“让老夫想想,说不定哪日老夫就想到了呢,老夫医者仁心,定不会不管小良的。”
真是敬业爱岗的老先生啊,王子墨一脸的狗血。
第八十五章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王子墨觉得这句话特别适合这个“热心肠”的老头子。
但是,老头子除了能侃,没节操,手艺还是过硬的,给众人治了两日伤,该醒的都醒了,虽然还是很虚弱,但可以肯定养养会好起来。
王子墨与蒋尚培的银子已经被“红娘子”抢去了,“红娘子”又被岳云抄家了,眼下差不多身无分文。刑荣知道王子墨要花钱给属下买药买补品,就从岳飞那里帮着讨回了一些财物。
王福来与张不才的专业素养还是很高的,在缓解了惊恐之后,便领着几个老掌柜忙碌起来,买衣服,买药材,买补给,买船,买各种各样回程路上需要的东西,而桃花也开始伺候王子墨的起居。
再次穿丝戴绸,王子墨用儒雅掩盖了前些日子的戾气,这让见过王子墨疯狂的桃花觉得好受一些。
“小二,喝粥吧。”桃花依然温顺,把放温的粥放在王子墨面前。
“你坐下,咱们一块儿吃。”
两人静静用过了早饭,王子墨拉着忙碌的桃花坐下,问道:“这几日忙,还不曾问过桃花姐,你在锦轮山可好?”
“那‘红娘子’待我不错,每日好吃好睡,也不让贼人来欺负我。”桃花坦白道。
“想不到她还有人性。”王子墨安心地说道。
“小二,我没读过书,很多事都不明白,但有些事,我觉得对错是说不清的。”
“此话怎讲?”
“在咱们眼里,‘红娘子’是贼人,但在锦轮山,她便是能给老幼撑腰的好人。岳云将军杀光了锦轮山上的所有人,那里面很多都是老人,孩子,他们不曾为非作歹,都是些日子过不下去的可怜人,这事若是让人评理,谁又能说清岳云将军是对是错。”
“如今咱们死里逃生,除了感恩,还得放宽心,计较太多,到头来只能苦了自己。”
桃花的声音很温柔,质朴的话透着大智若愚的智慧,经历过生死的人的心态往往会发生巨大变化,桃花是想开的人,而王子墨却禁锢了自己。
王子墨若有所思,没发现桃花已经轻轻收走了碗筷,刑荣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小二,知道这是何物么?”
一个小瓶子摆在王子墨面前,黑色,葫芦状,很普通的样子。王子墨拿起来打开闻了闻,味道有些刺鼻,好奇地问道:“师父,这是何物?”
刑荣手指点着自己的额头,说道:“去这个。”
“去金印?”王子墨惊讶道。
“正是,岳将军特意给你的。”
“岳将军给的?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看着是个精明人,这会儿怎么也犯傻了。入军刺印,既有刺,自然有洗,不过这瓶药水可不一般哪,乃宫中所有,用了之后皮肤完好如初,是岳将军往日给战功卓越的军士准备的,这回你也算是立了大功,岳将军自然不会忘了你。”
没想到啊,岳飞居然还是个好人,真没看出来啊。
这话王子墨没敢说出口,前两日自己气疯了才会那样乱来,现在已经回归正常,她有时想想都觉得后怕。
“师父,够几个人用?”王子墨压下惊喜,问道。
“一个,你想几个?”刑荣反问道。
“我,蒋大哥,桃花,三个人,凭我给襄阳带来半年的辎重补给,多赐两瓶不为过吧。”王子墨傻愣愣地说道。
刑荣深呼吸,可是天气炎热,徒弟不安份,他心头的火“噌噌”窜着,忍了好久还是没忍住,唬着脸说道:“王小二,你这犯混的毛病怎么还不见好呢!”
王子墨见刑荣真生气了,缩着脑袋,嘟囔道:“岳将军不是想结交蒋家么,救了蒋大哥的命,那恩情是大,可蒋家数百年望族,天大地大面子最大,小小一瓶药水,为蒋家撑面子,这笔买卖划算啊。”
“那桃花呢!”刑荣咬牙切齿道。
“买二送一,也不亏的。”
“你这个臭小子,这两年胆子忒大了,你这样出去早晚被人打死,还不如我自己动手算了。”
一阵鸡飞狗跳,带着难得的欢乐。
王子墨如愿以偿,弄到了三瓶药水,代价便是保证蒋尚培回家后说动家里给岳飞支援万石粮食。这事不难,蒋家家大业大,万石粮食毛毛雨。
事情还真如王子墨说的那样,蒋尚培醒来之后就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不管王子墨怎么开导,蒋尚培作为一个清白被“红娘子”玷污的男人,失去贞操对他的打击太大,他想死,但日日夜夜有人看着他,他只能在夜间躲在被子里哭。
很悲凉,很凄惨。
不过当王子墨将药水递给蒋尚培之时,他简直如溺水之人发现了一块木板,瞬间“回光返照”,哦不,是起死回生,捏着小瓶子痛哭流泣,快赶上当初马氏死时候的光景了。
两人一起用了药,连用五日,那个红灿灿的金印便没了,王子墨突然有种破茧成蝶的感觉,而蒋尚培更夸张,臭美地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自动把“红娘子”与他之间的破事划入了他睡了“红娘子”而不是“红娘子”睡了他,他占了美人的便宜,他嬴了。
耻辱金印褪去,重获新生,岳飞接见蒋尚培,万石粮食到手,皆大欢喜。
王子墨说,生意就应该这样做。
脸上没有金印了,就到了出去浪的时候,襄阳就算年年打仗,但自古以来便是鱼米之乡,长江重港,商贸繁荣,名士云集。
仲宣楼,“楚天四大楼”之一,夫人城,东晋韩夫人率领城中妇女所建城墙以抗秦兵,习家池,东汉初年私家园林,被《园冶》奉为典范的“私家园林鼻祖”。这些名胜古迹,是蒋尚培这种文人所青睐的。
而王子墨看都看不懂,没文化真可怕,不过她有她的长处,她喜欢看襄阳地界的营生,几个老掌柜很拥戴王子墨的想法。
相较于兴元府,襄阳的繁华让老掌柜们惊为天人,乡巴佬进城一般,流连市集,双目贼亮,要不是年纪大了点,别人都能把他们当贼抓了。
桃花也去了金印,一身粉红装扮,文静之中有着羞涩,时不时从王子墨手中接过小吃,眯眼笑的时候那双桃花眼勾得行人心痒痒。
除了游玩,一行人还得再置办一些东西,归期将至,给家中人带礼物是必不可少的。
到了夜间,寻了城东临河的一家酒楼用饭。
这家酒楼名曰“黄鹤楼”,当然不是武汉的“黄鹤楼”,只是这家酒楼自产一种当地名声颇高的酒,名曰“黄鹤楼酒”,这才因酒得名。
掌柜见王子墨一行人穿着打扮体面,气度风流,便亲自引他们上了三楼,特意挑了临河的雅间给他们。
“客官请了,有什么想吃的么?”掌柜一边让小二上茶,一边拱手问道。
“我等是外乡人,还望掌柜给我们介绍。”蒋尚培回礼道。
掌柜见一行人分坐两桌,两个年轻公子与年轻女子一坐,其他人一桌,心里就亮堂了,弯了弯腰说道:“咱们楼里招牌有三蒸九扣席、洋粉席、五福六寿席、襄阳鱼宴、三黄鸡宴。”
“可巧了,贵客远道而来,来的正是时候,咱们楼里的大师傅,做河鲜是一绝,如今鱼虾肥美,最是肉多鲜嫩之时,再配上咱们楼里的酒,哎,别提了,李太白都愿意醉死在咱们这里。”
“那就来两桌襄阳鱼宴,另来五坛酒,掌柜的,我们来自江南,从小吃惯了河鲜,你可不要说大话砸了招牌哦。”
“哪敢啊,客官若是觉得不好,我自己去摘招牌,诸位用些茶点,菜马上就上来。”
刚才小二已经在桌上摆了八鲜八果,这叫做看菜,一水的精致小吃,蒋尚培很满意,小二得了示意,便将八鲜八果撤了,换上十六碟果蔬冷菜,麻利地搬来了五坛“黄鹤楼酒”,用着清脆的声音报着菜名,像是打板子说戏一般。
这便是讲究了。
兴元府是没有的,江浙一带高档酒楼很流行,特别是青楼楚馆,报菜名绝对是一场重头戏。小二两个胳膊一水的盘子,从手掌铺到肩上,脚步极稳,盘子纹丝不动,最好的小二能摆二十个盘子。报菜名更讲究,江南文风鼎盛,菜名皆为词赋,配上丝竹,清丽女子所报菜名合起来就是一首曲子,相当雅致。
张不才等人没听过,王子墨听过没见过,只有蒋尚培与王福来,是经历过这样的高雅的,所以酒楼小二这一出,把雅间里的好些人都震住了。
没等多久,鱼宴便摆上来了,清蒸的,红烧的,香辣的,炖的,煮的,煎的,色,香,味,别提了,食指大动。
有陈旺树与郑大明者,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狼吞虎咽,几个掌柜看着斯文,却下筷有如神助,还是另一桌上看起来没有土豪气息,三人慢慢抿酒,仔细剔着鱼骨头,含进嘴里,去品尝鱼肉的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