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玩着乐着,船儿荡了两天,就到了临安北码头。早有王家的仆人与林家的仆人在码头上等着。
一行人下了船,王家管事与林家管家的矛盾就表面化了。说起来也就为了接人,王起是知道王子墨的意思的,来临安住自己家,而林栋则是受了林夫人之命,定要接林芷岚等人去林家。
王子墨不得不再次变身,恢复黑老大一言九鼎作派,沉着脸让林栋随大部队先去王家买的新宅子,另派人通知林夫人,待林芷岚将家当安置妥当,晚上去林家用饭。
王家的新宅子在西湖边,风景极好,地方也够大,王子墨下了血本,用六千贯买下的。流水曲觞,小桥绿树,黑瓦白墙,楼台错落,美的像一幅水墨画。林家那个被赏赐的官宅在某些地方也比不得王家的精致。
不过官宅亦有官宅的气派,那蹲在门口的两只大狮子,王子墨就特别眼馋。
到了林家,林芷岚等人就被林夫人劫持了,美丽的新房子无缘多住几日,林夫人很有主母派头,随手一挥就让底下人去王家搬日用家当,王子墨一口老血憋在胸口想吐而不敢吐。
晚宴极丰盛,仿制宫中御厨菜式,任凭吃惯了美食的王家人也不得不胃口大开。林怀安升任户部给事中,正四品,兼领七郡王府长史,春风得意,人比前段时间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佩兰,子墨,这是你们大哥,正庭。”林怀安介绍道。
两人向林正庭见礼,又叫了宝儿言儿过来认亲。林正庭,年三十,现任明州推官,从六品,因林怀安钦差有功,官家特旨招林正庭回京,开年后将升任枢密副承使,正六品。
林正庭边上,有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是林正庭的发妻,阮氏,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约莫十岁的男孩子,是林正庭的儿子。
亡国之际,死的死,散的散,林家最后跟随官家南下的,也就林怀安这一支了。林正庭与阮氏对幼妹亦是疼爱有佳,今日再见,阮氏早已泪目涟涟,而林正庭这个老男人,居然死拉林芷岚的手不放,带着哭腔道:“兰妹,当年你离开时,才十五岁,我与父母皆是悲痛欲绝,母亲与你嫂子日日哭泣思念,谁想今日,还能再见。”
“好,好啊。咱们兰儿长大了,不仅嫁了人,还做了母亲,瞧瞧咱们宝儿,长得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都那么可爱。”
王子墨不得不从林芷岚被老男人拉手的别扭中回过神来,看来林芷岚说的没错,她根本不是林家的孩子,林芷岚当年是二十好不好,哪里才十五。
“小姑姑,威儿可想你了。”
林正庭的那个半大儿子一手拉着宝儿,一手抱着林芷岚的腰,眼泪鼻涕使劲蹭,老的占便宜,小的有样学样,王子墨和他们父子俩没完!
林芷岚艰难挤出几滴眼泪,不然输给王子墨就拿不到小金人了:“大哥,大嫂,岚儿回来了,岚儿让你们担心了。”
林家晚宴头盘菜便是一家人一起丧心病狂搂在一块儿哭,二道菜则是一家人一起丧心病狂威逼王子墨下保证要善待林芷岚外加不许纳妾,王子墨悲从中来,她一个女孩子,纳个什么妾哦。
宋朝纳妾成风,因为纳妾是风流,高雅,名士之举,作妾的人,主要任务不是传宗接代延绵子嗣,而是陪男主人玩乐,玩得格高很高,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游学会友,皆是有才有貌,而且还是聘任制,合约五年,赚钱走人,如此风气绝对惊呆后世小伙伴。
王子墨从没敢有过这种心思,毕竟家里的镇宅母老虎太强大,还有守财奴娘亲,纳妾的钱在柳氏那里绝对通不过,面对如狼似虎的一家人,王子墨只得一颗红星向着党,保证爱护林芷岚一百年不动摇。
晚宴正式开席,吃得阴风正正,喝得鬼哭狼嚎,贵族奔放的气息爆棚,林正庭可能也是把王子墨当自家人,丝毫不顾忌形象,酒酣之时又唱又舞,颇有魏晋遗风,看得王子墨宝儿言儿都吓呆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舞体现不出林正庭的奔放,死活拉了王子墨一起跳疯魔舞,王子墨哪会跳舞,不过大舅兄不好得罪,只得跟着节奏瞎扭屁股,还学着林正庭甩头,别说,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那小腰还挺软的,林芷岚半醉之际莫明其妙觉出了一丝性感。
宴罢,除了不喝酒的孩子们,其他人都阵亡了。
宿醉的感觉很不好,宋朝公务员的闲散也是出了名的,第二日林氏父子皆没有上班,王子墨事多,不得不去新宅安排人手,分类礼品,让王起去投贴。
明日,她将去秦府求见。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有了这层关系,又是临近年底,照礼节备一份礼物亲自上门求见拜个早年很正常,王子墨心里清楚,不能与秦桧走的太近,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秦桧能量巨大,而且很好用,只要钱给足就能在他那里得到帮助,所以权衡之后,王子墨没舍得断了这层关系,决定不远不近联系着。
只不过,在秦府喝了一整日茶,秦桧都没亲自接见王子墨,甚至连秦家的正经主子都没见到,只有一个秦府管事匆匆过来,接了礼单就把她晾在了一边。
王子墨悻悻而回,王起宽慰道:“小爷,秦家门第高,咱家只是白身,人家不见也是常理。您这待遇还算是好的,小的在秦府,连碗茶都没混上。”
王子墨白了王起一眼,郁闷道:“上千贯礼送出去,却只混上了去年的陈茶,这买卖,亏大了!”
对于秦府的冷遇,王子墨没有真正生气,本是她预料之中的事。只是后一日,林怀安亲自带王子墨去七郡王府求见,送的礼还重上三分,七郡王居然也没见她。
王子墨觉得林怀安是七郡王府常年的长史,与七郡王主仆关系甚深,是绝对的心腹,她是林怀安的女婿,林怀安亲自引荐总得给些面子吧。还不要说在盐官县时若没有她献策,七郡王如今喝西北风的命都有了,就这么瞧不起她呢!
她王子墨怎么说也是有才有貌,有钱有势的黑老大啊。
林怀安见王子墨耷拉着脑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礼收下了,你的心意,郡王自是记在心里。只是谁也不是傻子,被人算计了不找晦气算是宅心仁厚了。”
王子墨惊愕一闪而失,深深看了林怀安一眼,面前的老丈人,依然是关爱晚辈的表情,但是如此相当于明示的暗示,王子墨这样聪明的人不会傻到林怀安只是随口一说。
“谢过岳父大人。”王子墨诚恳道。
林怀安微笑着,又拍了拍王子墨的胳膊,道:“没事,好生过日子,年轻人有闯劲很不错,慢慢积累吧。”
剩下的日子,王子墨又拜访了王启年曾经的同年,王家世代交好的世家,也不知道是因为王子墨是白身,还是王家没落的缘故,那些人都没有亲自相见,亲厚些的,写了书信让王子墨转交王启年问好,疏远的,则是收了礼便以年底事多打发了。
四处碰壁,挫折感满满的,让近些年顺风顺水的王子墨饱受打击,她后来再也没有出门,只在家陪家人,脑子里却是一直在反思,很深刻的反思。
就在这当中,林芷岚的那句话反复出现在脑海中58 :我们可以富有冒险精神,但我们要量力而行,有自知之明,超出能力范围之外的事,那便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总有那么一刻,会让我们发现一切的美好只是幻想。
是的,王子墨在不断的成功之中,高估了自己,她现在就身处幻想之中。她觉得她手中有钱,但这些钱于世代官宦之家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她觉得她有势,可兄弟会只是局限在小小的盐官县,而且还很不稳固,她觉得她有才有智谋,只是朝堂之上又有谁没两把刷子,连官身都没有的王子墨缺少敲门砖。
梦醒之时,总有一瞬间迷茫,美梦给人的感观太过美好,醒来的失落不言而喻。
一个人的成长,除了身体,还有心灵,在面对挫折时,在面对打压时,在面对突变时,能否冷静理智调整心态,摆正自己的位置,是成长的一个衡量标准。
王子墨是幸运的,因为陪在她身边的是林芷岚,林芷岚并不会直接与王子墨讲大道理,处在青春叛逆期的王子墨只会觉得忠言逆耳。
林芷岚依然像往常一般,一丝不苟打理家事,细心养育两个孩子,面对王子墨的失落,她静静地陪着,耐心地用一个又一个“童话故事”侧面开导,每天都会给王子墨最灿烂的笑容。
精神的力量是强大的,丰富的学识是强大的,温馨的陪伴是最好的疗伤药,王子墨的冬天,也开始有了雪后初晴的阳光。智慧女神最智慧的地方,就是让自己的人生态度去影响别人。
过完年,王子墨从阵痛之中恢复过来,叫上底下人去看店铺。早在林芷岚被认亲之后,王子墨就让临安府的账房管事物色店铺,准备开仙来阁分店。如今正是时候,在待选的五个铺面中,选中了两个,一个在西湖边上,风景极好,一个在最繁华街道上,贵族常在此出没。
写信给蒋尚培,蒋尚培派了蒋尚圭与几个管事来临安府一起看铺子,最终选定了西湖边上的那个铺面。铺面很大,是四层的楼房,在三楼与四楼之上眺望,能将西湖的绝大数美景收入眼中。
签订文书,以五千两百贯高价购得,剩下的装修都是熟悉活,王子墨留下了管事在这边支应,带着家人一起回到了盐官县。
她终于想通了,还是安安稳稳在盐官县这一亩三分地上,过土财主的滋润小日子吧,临安府的水太深,她这条小鱼会淹死的。
这之中,最高兴的,不是王子墨,而是林芷岚。养成系的王子墨成了林芷岚最好的教育产品,林芷岚深深感受到自家生活的安全系数终于提高了,掰正熊孩子太过艰难,培养好下一代很重要。
于是,言儿,宝儿,沈锋,成了林芷岚最新目标。
家里的事王子墨如今是不管的,林芷岚胸有丘壑,眼光比自己长远,品性比自己高洁,由林芷岚亲自教导家里的孩子,王子墨无不赞同。
至于家庭矛盾,柳氏对于林芷岚教导沈锋有些抵触,不外乎柳氏有危机感,三个孩子,王子墨是林芷岚的,胭儿远嫁,与柳氏最亲厚的便是沈锋,柳氏觉得林芷岚此举是要与自己抢儿子。
王子墨很自觉出面调解,媳妇婆婆小姑什么的最让人无可奈何,王子墨也很聪明,不与柳氏扯东扯西,只说了一句话,柳氏便勉为其难不闹了。
有什么大得过儿子的前途,王子墨说的自然是沈锋的前途,沈锋读书语性不错,秦夫子屡屡夸奖,王子墨说林芷岚有见识,跟在林芷岚身边学识为人都会涨进,沈锋科举指日可待,而且与林芷岚关系好了,林家那边自然会为沈锋出谋划策。
摆平了家里,王子墨与蒋尚培搭档,大搞经济建设。
两年的时间,蒋尚培抓稳了盐官县的大权,王子墨稳固了兄弟会的势力,盐官县水路陆路皆有明显改善,白日马车船只往来穿梭,客商不断,人声鼎沸,颇有些大都闹气象。夜晚码头上停舶了数不尽的货船商船,渔家星火闪烁,远处楼船笙歌。
兄弟会中跑船的伙计们带着白日劳作的疲惫,欢声笑语聚在一起吃肉喝酒。
“麻子哥,我爹买了猪下水,让你过来一起用饭。”
“好勒,妹子且稍等,我回去拎坛酒过来,十年陈酿的女儿红,去绍兴时买的。”
“哟,荷花嫂,在杀鱼啊,真大。”
“可不是么,我男人刚抓上来的,小爷家的厨子教了糖醋鱼,今儿第一回试手。”
吵吵嚷嚷,生动活泼,勤苦劳动,丰衣足食,两年的时间,这些最穷苦的人终于活出了滋味,苦依然需要吃,但是有回报,娃子能吃饱,老人得以养,这一切,他们都记得一个人。
江湖人称——“小爷”。
以前,盐官县道上这爷那爷,多如过江之卿,如今,道上只有一个人可以称爷,只有这个人所有人都服气,那便是没有丝毫江湖气的“小爷”,总骠把子都是小字辈的爷,底下的人又哪个敢称爷。
今儿是端午节对账后的喜庆日子,王家的生意节节攀升,兄弟会也实现利润的增长,不过不是王子墨当初应下的一成,而是整整三成。兄弟会的堂主香主们都乐得找不着北了,虽然在一年前已经实现了一成,但谁又敢想收益会继续增长,而且是大幅度增长。
城北运河边上,有一道支流,顺支流西进,是一片芦苇荡子,再过去,则是一个硕大的湖面,在初夏之际,此地已盛开了不少荷花,远远望去,看不到尽头。
这么大的一片湖面,今日只有三条花船,从船上的标识看,盐官县的人都知道那是王家的花船。
王子墨在两条花船上一一与兄弟会的堂主香主们敬酒,之后便上了自己的主船。今日船上,王家所有家眷都在场,还有蒋尚培与蒋尚圭等一干蒋氏家眷子弟。
“子墨兄,可是逮着你了,今日你上哪儿躲。”
“就是,今日子墨兄若不喝醉,我们兄弟可算是白来了。”
王子墨连连作揖,笑道:“非兄弟不慷慨,实为娘子在此啊,你们若是说动了娘子,我今日便奉陪到底。”
“我说子墨兄,你如今在咱们县跺一跺脚,咱们县都得震三震,怎得还如此惧内呢!”蒋尚圭嘲笑道。
“三弟,你是大丈夫,你去说,咱们在后头精神上支持你。”
蒋尚圭看了一眼林芷岚身边的自家媳妇,缩着头不应话,怂了。
“嗨,出息!今日你们只管喝,大不了醉成死狗我们让人将你们拖回去扔天井里。”蒋尚圭他媳妇红华豪迈道,像极了山寨上的大当家。
大伙儿都高兴,吃着喝着很快就放开了,又有歌舞助兴,气氛很是热烈。
蒋尚培有些醉,端起酒杯一半酒洒在自己衣襟上,大着舌头道:“贤弟,当初你组建兄弟会,为兄心里还在打鼓,如今才知道你眼光长远。有你在,兄弟会的人有饭吃,还不闹事,咱们县这两年治下清明,百姓对我这个太爷交口称赞。不过我知道,若非你能节制兄弟会那帮痞子流氓,我如今为兄怕是不能稳坐钓鱼台。”
“大哥说胡话了,若非有大哥全力帮衬,我哪里能闯出如此局面,别说是吃饱饭,底下的人怕是都得造反。”
王子墨拿起酒杯,与蒋尚培重重一碰,大半的酒都洒了出来。
“自家兄弟,不说客道话,咱们兄弟同心,齐力断金。”蒋尚培仰头,把为数不多的酒倒进了嘴里。
“可等着大哥这句话了,我有个主意,如今时机成熟,若是做好了,咱们盐比不上临安,赶上扬州只是时间问题。”
“哦?竟有如此好主意,贤弟快说。”
两个人已经醉得仰面半躺,坐都坐不住了,可是脑子都在转,艰难地转,后来,反正很多人都不记得怎么回事了,蒋尚培只记得王子墨与自己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个女人进入了三十而立最美好的年华,一个女孩子长大成为小萝莉,一个小县城发展成为全国数得上的富有城市,一个锋芒毕露的少年渐渐学会了收敛。
盐官县再也不是曾经的盐官县,城市大了足有两倍,商铺林立,人口稠密,南来南北的商旅客队,或过路,或经营,有远自金国之地的汉商,有广州过来的海商,还有红头发黑眼睛的西洋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希望,包括街上的小贩,做工的苦力,他们与这个城市有着一样的脉搏,那就是蒸蒸日上。
拓宽了两倍有余的运河上,一艘画舫悠悠向南行驶。在画舫的最高层,摆了一桌美食,一个青衫青年,那在自斟自饮,怡然自得,她的身边,有一个极美丽的少妇,以及两个亦很出色的小萝莉。
“爹,咱们什么时候到那里啊?”宝儿长大了,知道害羞不再撒丫子嬉闹,只是性格开朗的她,对于漫漫水路有些不耐烦。
这些年,林芷岚经常带宝儿与言儿出门游玩,两个小姑娘眼界很高,不过那个地方,却是她们极怀念之处,实在是太好玩了。
“闺囡,快了快了。”王子墨对宝儿很有耐心,极力哄着。
“爹,您都说了八百遍快了!”宝儿不满道。
“谁让闺囡问了八百零一遍呢!和姐姐去玩,乖了。”
“船上很闷耶,娘,您讲故事吧。昨日我在街上看到两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跟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