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什么?昨夜你说了什么?”殷瀼面露疑惑,见晚香神色激动,便把手从晚香手中抽出来,冷声道,“你最近……有些过分了,我虽疼爱你,可毕竟是你的堂嫂,是你的长辈。你该是尊敬我,爱戴我,我不说,不代表我能一味退让、容忍你不合礼数的行为。”
她的声音一点儿颤抖都没有,一点儿能让人动摇的情感都没有。就这样轻描淡写,却又不容置疑,斩钉截铁地把奚晚香的感情归为可笑的自以为是。
“所以,你是真心想让我嫁给他?”奚晚香一字一顿地说,艰难得仿佛用了周身气力。
殷瀼神色缓和了些:“是,此前只是想到看着你长大,心中有些唏嘘,不免存了不舍之情。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自古姑娘便是要离家的,没什么好伤感的。况且,哥哥还在狱中,你也听见了,俞知府说你嫁过去,他便放人了。哥哥小时待我不错,我不能眼看着他身陷囹圄而不顾。”
奚晚香的眼中逐渐布满了血丝,红得让人心疼,泪水布满了整个眼眶,她用力把眼睛睁大,才没有掉下眼泪来。可不慎稍稍眨了眨,泪珠还是滚了下来,砸在手上,衣袖上。奚晚香背过身,用力地擦掉,赌气一般。只是情绪一旦被撕开了口子,便再难收得回来。
晚香抱着膝头,无声地哭起来,肩头一耸一耸,仿佛失掉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无边无际的密林中,她的堂嫂突然再也找不见了。
只是她没看到,她背后的殷瀼也红了眼眶,看着她的无助,仿佛心都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可是这样的堂嫂也好喜欢╮(╯▽╰)╭
☆、第一百零一章
时间变得慢,马车上的空间密闭,晚香完全无法避开堂嫂。她不敢面对殷瀼,曾经的爱恋在她眼中竟只是一场笑话,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从一分一秒都值得珍惜,到如今的如同凝滞,像无形却尖锐的刻刀,一刀一刀都划在奚晚香心上。
夜里的山风清冷,开始走山路了。
一颠簸,奚晚香便毫不意外地开始头昏。咬着牙坚持了好一会儿,胃里翻涌起来,终究没忍住,倏然趴在窗口,要把心肠都吐出来。
她把头探了一半在窗外,月明星稀,浓黑的天幕浮了几层轻纱般的薄云。
奚晚香什么都不想,就这样趴着,可等了好久,堂嫂都不曾过来拍拍自己的脊背,没有等到堂嫂的轻声安慰,那清凉的薄荷膏,堂嫂也忘了让自己闻一闻解乏。她真想就从车上跳下去,然后遁匿在这萋萋暗暗的叠嶂丛林里。
可就算殷瀼方才已经把话说得这般绝了,晚香却还是不死心的。一时的绝望过去了,她就又不争气地想起与堂嫂一块儿的时光。那些记忆都深植在脑海中,犯错时堂嫂安抚的眼神,背地里帮她做事却被她发觉时难掩欢喜的眼神,重见时的霁然,分别时的踌躇。堂嫂明知竹签上写的内容,却还是抽了那支。
奚晚香从纷繁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她逐渐冷静下来。若堂嫂就是要把自己推开呢?她不就是这样的人吗?有什么心事都藏掖着,或许她心里也苦得很,她推开自己不过就为了躲避世俗眼光,堂嫂怕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出的此计。
想到这里,像是自我安慰一般,奚晚香逐渐释然了。回身的时候见堂嫂又靠在窗棂边睡着了,晚香用帕子把脸都擦干净了,才在她身边坐下来,小心地托着她的下颌,让她转个方向,靠着自己的肩膀。
原是睡着了啊,怪不得没有过来照顾自己。奚晚香顿时彻底原谅了堂嫂,最后一点委屈都化散开去,脸颊蹭了蹭堂嫂的额头,在她发际上轻轻地吻了吻。
奚晚香不曾看到,殷瀼靠着她的肩,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像是梦到了什么高兴事。
次日傍晚才到奚家。
下车的时候,晚香先跳了下去,回身欲扶殷瀼,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可令人奇怪的是,殷瀼故作不经意地瞥了瞥她,却见她也不别扭。也不知晚香想到了什么……殷瀼有些讶异。一路上殷瀼皆都晚香冷冷淡淡的,可晚香却都仿佛感受不到一样。
谨连在门口等,殷瀼一见她,便让谨连带二小姐下去,她自己则径直朝悉二爷的房间而去。
晚香与谨连两人并排站着,谨连奇怪地望着殷瀼匆匆的背影:“少夫人这是怎么了?这一趟去殷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像换了个人一样?”
过了庑廊转角,就看不到她了。她像是在躲避什么,一刻也不想多留。
“没什么。她从没变过,也从没让人明白过。”晚香淡淡说,“走吧。”于是便朝着相反方向而去。
翌日清晨,奚晚香对着一桌的早餐,却毫无胃口。
好容易等到了堂嫂,却见她神色怠怠,让人心疼。她也没有看晚香一眼,只顾自做到了一边。从前,她俩一贯都是坐到一起的……奚晚香心里仿佛被撒了一把盐,却强装着不在意,恬不知耻地坐到她旁边,小声问:“昨儿不见你来吃晚饭,可是身子不舒服?”
殷瀼这才睨了晚香一眼:“只是累了而已。”
她笑得这样疏远,好像她们俩从没有亲昵过一般,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今日宋妈妈替我梳头,可疼呢。等会儿你帮我重梳一次可好?”
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眼中闪着一点儿光,殷瀼有些不忍,却只得硬下心肠。“你也不小了,嫁人后总得自己梳头的。”
奚晚香哑口无言。正欲再说些什么,奚二爷便来了。
这些天他总深居简出,清瑟离世的时候他也没露几次面,听是在屋子里醉心书画,又或许是沉浸在对亡妻、故事之中,无暇他顾。不过对晚香倒是不再苛求,也嘘寒问暖,有几分父亲的关怀。对于奚晚香来说,父亲这样也就够了,改了那些令人生怖的古怪脾气,到底也算和和融融,便够了。
奚二爷难得上桌吃饭,他一来,晚香就老老实实地不与堂嫂言语了。
好一会儿,奚二爷才擦了嘴,对晚香说:“我本是不同意你嫁到官家的,又有从小与你指婚的钟家所在。但听你堂嫂说了,知府家人不错,那少爷也钟情你。如今我也明朗了,与这世界没什么好对抗的,自己女儿更不会再难为。你能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
听着便是同意了。殷瀼悄悄松了口气。昨儿与他说的时候,态度那样强硬,想来自己一番劝说还是起了用处。
奚晚香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堂嫂亲自开口,一定能将父亲说动。“好,我知道了。”她丝毫不在意地点点头,继续吃饭。
奚远年起身,摸了摸晚香的头,感慨道:“似乎昨天还是个孩子,这会儿便要嫁人了。”他的眼中显出慈爱,随后似乎又想到了故去的夫人,面上显出丝愁绪,转身而去。
殷瀼亦起身:“既然你父亲都同意了,事不宜迟,稍后便遣人去永州吧。”
尚未挪一步,衣角便被拉住了。“堂嫂再陪我说会话吧。”
殷瀼见晚香望着她,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消失,最终她没有再坚持,重新坐回晚香身边,“你说吧。”
“从前,晚香问过你,若有什么争而不可得,歆慕却注定无法圆满的……堂嫂还记得让我怎么做吗?”奚晚香眸中只映着堂嫂一人,轻轻地说。
“我的回答你该是记得的。”殷瀼已铁了心,说话的时候一点儿都没动容,“你不是孩子了,心里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不,我从来都不是个孩子……我喜欢您,是以平等的位置喜欢您。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能知道,可你知不知道,我爱你?”奚晚香说这话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忍不住落泪,可竟平平淡淡,仿佛只是平日里最寻常的问候。
殷瀼没想到晚香会这般直白地吐露,心觉她怕是被逼到绝路上了。殷瀼一时怔着,好一会才深吸口气,转过头,眼中冷清而有几分疼惜:“我是你的堂嫂,你八岁时候便依赖于我,产生这样的错觉无可厚非。归根结底,是堂嫂的错,都怨堂嫂待你太好,让你竟有了这心思。这几日堂嫂亦想了仔细,不免内疚自责。然这份心思注定无果,你这样聪明,嫁了人之后便能明白了。”
堂嫂仿佛是在可怜自己,奚晚香不要这疼惜,让人心生绝望。她本来笃定堂嫂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撒了谎,事到如今,已经挑了天窗说开了,堂嫂的神情言说却让她好不容易热起来的心肠又一次一点点儿冷下去。晚香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她还是不敢相信。
“晚香,你这样顽固的性子,不好。要改。”殷瀼叹口气,手提了上来,顿了顿,最终只落在晚香微微颤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改不了了,爱慕已经成了习惯,习惯如何改的。”奚晚香的声音亦颤得厉害。
“自然能改的,能习惯喜欢,便能习惯不喜欢。”
“可……我不愿如此残忍。”
殷瀼眉心跳了跳,她以自以为是的方式将晚香保护好,可对于晚香来说,却是无比残忍的。到如今她快戴不住这残忍的面具了,她的情绪在晚香的带动下,逐渐出现裂痕,丝丝缕缕地涌出来。
“你这样,只会加深我的罪孽。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罢。”殷瀼说着,便要起身。谁知却被晚香再次拽住了衣袖。
她孤注一掷般忽然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毫厘。呼吸相交融,可奚晚香的心里却满是悲凉。“不是你让我不要变的吗?我听话了,我没变,可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她扣着堂嫂的下颌,跌宕剧烈的情感让她一时忘了两人的身份,只有这么多年越积越浓的情感让她的冲动不可收拾。奚晚香略略侧头,想要不管不顾地吻上堂嫂的唇,可奈何殷瀼反应不算慢,堪堪躲开,晚香的吻便只落到了她的唇角。
疾风骤起,似是要落雨。
殷瀼慌忙推开了她,后退几步,转过身去,急欲抽身而走,却又忽然于心不忍。“你……你嫁了之后,也是可以回来的,也是可以回来看我的。没有必要执着一时。”
殷瀼这话,是在提醒晚香,实则也暴露了自己的心意。妥协吧,就妥协吧,不要那么强硬,还能在一起,能有点希望也是好的。
可奚晚香此时悲极生笑,已然完全不得领悟堂嫂的言外之意。她只知她这么多年的感情成了一盆凉水,被毫不留情地泼了干净。
她这样强硬。想要的就一定要强求,就算得不到,也不能委屈。像个孤独的英雄,一点都容不得让步。既然殷瀼已经彻底否定了她的感情,晚香就算嫁了出去,还有什么脸面回来见殷瀼?见她的时候,又该用怎样的表情?
晚香从茫然,到痛彻心扉,再到恨意萌生。整整一早上,她都孤零零地坐在堂下,穿行而过的风吹不散她的心结,冲刷的暴雨又为她平添几分烦闷。她以为她有办法能挣脱封建世界的笼子,可?3 窒铝蒙┒甲吡耍呐姑豢急悴执俚匾湎箩∧唬杀尚Α?br /> 雨击芭蕉花黄皆萎,她想一走了之。可当她悲愤地收拾包裹之时,却在柜子里找到堂嫂曾经亲手为她绣的香囊,一针一线亲缝,好像融进了不可言说的疼惜。
奚晚香握着这香囊,怨恨减淡了些,一夜无眠的脑子逐渐冷静下来。
她想到堂嫂的不容易,若自己走了,对奚家和殷家都是打击,堂嫂一人又该如何承担?到时候俞知府不肯放人,殷家极大的可能便就此垮了,堂嫂势必要用奚家的力量去帮他们。到那时,俞知府定然咬着奚家不松口,指不定恼羞成怒,更加重几分。她着实不忍堂嫂受这样的压力。
再者,奚晚香没钱。她一个小姑娘家,身无分文,能走到哪儿去?
她竭尽全力,给了堂嫂以钱庄,又想方设法把杜家的家财占过来,最后成功让她做了奚家的当家人。一路下来,晚香都没想过自己,这会儿回头看看,自己手上除了她,竟空空如也。可就算这样,她还是不留情地离开了,因而奚晚香便从此身无长物。
堂嫂放弃了她,也没爱过她,那么晚香也没什么好再苦苦挽留的。就嫁了吧,用自己对她曾经那么多那么多的爱,完成对她最后的报答。
☆、晋江首发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团子下章肥来!然后!嘿嘿嘿。
第一百零二章
午后,雨小了一些。殷瀼亲笔写了书信,又附上晚香的小帖,让小厮送去永州衙门,寥寥几笔,把自己心爱的姑娘送了出去。
谨连从厨房端了冰糖莲子羹来,少夫人这些天似乎总也睡不好,问及又闷声不响,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谨连无法揣度,便只好悄悄地煮了些清热解毒的,好让她消消心火。
到了房门前的庑廊,但见少夫人一个人默默然坐在长椅上,一手执了一块手绷,另一手捻着针线却搁在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回廊尽头。
她对谨连的到来似乎完全没有留心。谨连也不好打扰她,便小心翼翼地将食盘放在她身边,又揣着好奇,探头看了看回廊一头。
从少夫人的角度望去,只见漆黑木门之外,二小姐独自一人坐在石阶上出神,青苔经了润雨,显得清亮亮的,她望着面前的莲花石缸,里面的荷花出水极高,檐水乍然落于其上,颤颤巍巍。
谨连不免觉得奇怪,自打从永州回来,这两人便都这样心事沉沉。少夫人更是奇怪,近来一两月都是如此,明明心里想着二小姐,却总也不去找她,偏偏愿意远远地望着她,好像就这样望着她便足够了。转念一想,她便明白过来,这会儿二小姐要远嫁永州,少夫人与她一向交好,又这么多年了,一时半会自然心头不舍。想着,谨连忍不住也为她俩唏嘘。又瞧了瞧少夫人手上,上面是一个绣了一半的老虎,张牙舞爪,活灵活现,怕是她大半夜的睡不着,便熬着做了一晚上的女红。
谨连有些心疼,便出声劝道:“二小姐嫁给知府爷的公子,是大喜事儿。少夫人可莫要太过伤神,若实在想念得紧,今后时不时去看她便是了,况且您娘家便是在永州,愈发方便不是。”
殷瀼惊了一惊,手颤了颤,一直捻着的针便扎到了手指。细微的疼痛从指尖传来,殷瀼摊开手,渗出的鲜血很快在玉白指尖聚成血珠。
谨连惊呼一声,抱歉地赶忙抽出丝绢递上来。
殷瀼没说什么,只随意拂去血。放下手绷和针线,殷瀼缓缓靠在廊柱上,视线却一点儿没挪动。好一会儿,她才说:“不会的,她嫁过去之后,此生怕是不愿再见我了。”说着,殷瀼微微阖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唇角带了丝淡不可闻的笑意。
谨连不解,忙道:“这却又是为何?”
殷瀼没有再开口。她仿佛睡着了,神色恬静而淡泊。
她再明白不过了,她就是要让晚香开始怨恨自己。早晨几语,晚香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可依旧却没等到她的回应。听她说了那些,殷瀼心中有高兴,但这高兴长一分,裹的悲哀便更深一分。
殷瀼开始庆幸自己没有与晚香明说,晚香冲动,又不忌惮世俗的眼光和封建的束缚,若让她得知自己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她而出此下策,一直瞒骗她,晚香定然会作出些什么举措。那时的局面,甚至连殷瀼都无法想象,若真到了无法掌控的光景,晚香最终落得和南风、清瑟一般的下场,殷瀼是不怕死的,可她怕晚香受伤害。这样一个像花儿一样娇嫩的人,看上去脆弱得仿佛一折便断。
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才算是釜底抽薪。殷瀼自认不如晚香大胆,她不敢奢求能在一起,只求她一世安好。
“少夫人……”谨连踯躅着,总算开口。
殷瀼侧了侧头。
“雪花……死了。”谨连战战兢兢地说,“自从你们去了永州,雪花便也失踪了。昨儿夜里才在后山上面被烧水的婆子发现了,瞧着已经死了好些天了。”
殷瀼倏忽睁开了眼睛,眉头紧了起来:“二小姐不是让你在家管事儿吗?好端端的,那猫怎就死了呢?”
谨连吞口唾沫:“奴婢也不知道。那日中午还好好地在晒太阳,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哪哪儿都寻不着。”
殷瀼太阳穴一阵痛,起身,把手绷等放回了屋内:“走吧,去看看雪花。”
雪花的遗体被随意放在后院的柴房,经了风吹日晒,已经残破不堪,原先的滚圆憨态已经无处可寻。今早又下了雨,更显得狼狈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