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却不以为意,很客观的说:“哪个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是淡泊名利的卫王,不也频频与广有文名的学子相交么?”估计等贾瑚中了进士,四皇子就该找上门来了。
贾瑚默然。他真实的原因却不是这个,说到底,贾瑚是觉得七皇子的手段太低级,眼界太狭隘,而且表面宽和,心里还不知怎么记恨那些人,不符合他对封建君主的期望。
没错,贾瑚来到这个世界,一开始是想靠着剧情,抱上未来皇帝的金大腿,走向人生巅峰。然而随着年纪渐长,阅历增加,他却对此有了新的疑惑。
“论行兵打战,当属武王殿下;论治国经纶,首推理亲王。况且他们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嫡子,又各自卓有才能,七皇子又有什么呢?”如果他们其中一个不是坏了事的义忠亲王的话。
水溶语塞。他对自己当初的选择也不由产生了怀疑。
不对不对,他赶紧摇头,差点被贾瑚绕进去了。“武王殿下秉性耿直,虽有意于大位,却改不了自己厌恶文官的脾气;理亲王因是中宫嫡子,对自己一直未能被封为太子耿耿于怀,近年来越发阴晴不定,皇后也……”水溶摇头,十分可惜。
皇后原本是稳坐钓鱼台,无论谁当皇帝,都得敬她这个嫡母。随着夺嫡的战况越来越激烈,二皇子除了嫡子的名分,不占别的优势,又因着这个嫡子的名头被各个皇子针对,皇后心中着急,行事越发没了章法,在后宫连出昏招。
贾瑚和水溶对此都很清楚。
贾瑚这些年也收集了不少信息,心知七皇子不是他想要的明主,水溶能代为许诺的,贾瑚靠自己也能得到。说白了,其他人谋求从龙之功,是为了荣华富贵,贾瑚却自信凭自己的能力定能重振贾家,完全不必趟这场浑水。
因此他只推脱说:“天家的事岂容我等置喙?横竖我们只为皇位上的人做事。我看世子还是不要陷入太深为好,成了固然风光一时,败了可就赔上了自家的王爵。”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触动了水溶的神经,他一时有些出神。
贾瑚摇头,也不好阻了人家的青云路,便告辞了。
谁知世事往往不如人意,贾瑚想要避过夺嫡的漩涡,却偏偏总是被人找上头来。
刚出状元楼的三楼下来,他就被一个少年郎堵住了。
那少年人笑嘻嘻地问:“你就是贾瑚?”不等他回答,又道:“我五哥要见你。”转身就走,完全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贾瑚无奈,只得跟着他去了二楼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包厢。一路走来,那少年郎一句话都不同他说,自顾自点评周围的环境,末了,才说一句:“贾瑚你不是国公之后么?哪里学的陶朱之术,真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贾瑚出了一头冷汗。
进了包厢,成王打量了一下,才道:“金陵一别,许久不见了。”
贾瑚规规矩矩的行礼,“学生见过成王殿下,见过这位殿下。”
九皇子进了包厢,也不理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喝酒。成王只好苦笑着说:“这是我八弟。”
贾瑚心中纳罕,倒不知道这两位的关系如此好。
成王开门见山的道:“贾瑚,这次我来,却是向你请教一件事。”
贾瑚一愣,想起这位在户部做事,心下有了猜测。
出乎意料的是成王把一本账册递给贾瑚,贾瑚接过来一看,正是他教给手下掌柜的新式记账法。这下他倒是忽略了,这个记账法在他名下的产业施行也有几年了,贾瑚一时忘了,还以为成王是要问碧玉楼的事。
这本不是他的发明,也没有藏私的想法,便详细的为成王解释。
成王听的异彩连连。
当初手下献上这个仿照碧玉楼的记账方式拟写的账本,成王只觉看上去一目了然,账目清晰,尤其是各种统计的报表,从中可以清楚的看出每年的数字变动,还有银钱去向多附有佐证,比如当期物价。
现下经贾瑚一解释,成王只觉阔然开朗。慢慢地,眼见贾瑚越说越长,越是解释,越又引出许多概念、原理,成王也有些头大了。
他止住了兴致勃勃的贾瑚,沉声说:“这样,你写个章程,过几天我派人来取,呈给圣上。”之所以不让贾赦送上去,成王也有自己的考量。
说完了正事,包厢里一时静寂下来,两人都沉默着没有动作,只有八皇子在不停的倒酒喝酒。
片刻,成王指节屈扣桌面,流畅的报出一系列铺子的名称,这些铺子经营的种类繁杂,名字也十分平凡,多在扬州、金陵、京城一带。如果说有什么共同点,大概就是它们有些曾经经营不善,有些不温不火,有些财源广进,现在却都扩大了不止两倍的规模。
这些都是贾瑚手中的产业。
贾瑚神色认真起来。
待成王报出最后一个某地某铺的名称,他迫不及待地开口了,问:“我很少改变这些店铺原来的行当,也没有使用什么统一的标志,更没有到处开分店,这些店铺的掌柜并不知道是为何人做事,殿下是怎么一个不漏的找出来的呢?”
在贾瑚看来,财不外露,尤其国库空虚,皇上苦于打战无钱的时候,显露出自己经商的才能只会遭人惦记。
在这里私人财产可得不到保障,一道圣旨就能把这些统统充入国库,而皇上可不懂什么叫涸泽而渔,毕竟大周地广人多,人才济济,不缺生财有术的人。
若顾忌被人说吃相太难看,那也不必,毕竟贾家身处官场,一个不留神全家下狱,抄家只是附带,谁也想不到这个方面。像《红楼梦》里的元妃省亲,谁能想到这只是一个让皇帝摸清家底的幌子呢?
成王不语,只扬了扬手中的账册。
贾瑚了然。
至于他们是怎样得到掌柜的手中真实的账册,贾瑚不再深究。这些皇子个个手眼通天,谁知道他们有什么底牌。
八皇子喝了这许多酒,目光依然清明,手上稳稳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不止我们两个,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补充说:“自从大哥出于好奇查了碧玉楼的背景后。”
贾瑚心中哀叹,大皇子你不按常理出牌啊。
☆、第48章 投诚
贾瑚脸色很难看,他问道:“那参与弹劾碧玉楼的人?”
八皇子道:“都是二哥的人。”
理亲王出手,绝对不可能这般雨声大雨点小,必有后手。没有了荣国公的荣府对理亲王来说不堪一击,贾瑚当机立断,问道:“殿下想让我做什么?”
成王笑了。
他闲聊似的道:“听说京郊有一个庄子,从前是尊府老夫人的嫁妆,进来频频有工匠出入,我很好奇,不知贾瑚你还有什么奇思妙想?”
贾瑚苦笑道:“殿下过奖了。我母亲生辰在即,这不过是做儿子的一片孝心罢了。等匠人实验出方子,我送给成王府一份如何?”贾瑚别提心里多难受了,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奈何这里知识产权不被保护,法律条文在某种意义上只是一纸空文,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成王摇头,“不,我不想要方子。”
贾瑚松了一口气,若是成王府要做这个生意,他也只能拱手相让。他又有些疑惑,问道:“那我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成王不答,只淡淡的提点道:“鲜美的肥肉,人人都想咬上一口,你可有什么应对的方法?”
贾瑚说:“我们家还是颇有些旧交的。”
八皇子在一旁嗤笑:“天底下没有白得的东西,你拿什么来还人情?”
贾瑚默然。自刘氏当家后,荣府和其他勋贵都有些疏远了,何况用方子来换的他们出手相助,贾瑚也是不肯的,还不如用来向成王卖好呢。其他交好的人家多是清贵,看在母亲的份上,也许两位舅舅愿意帮自己?
八皇子又道:“刘家向来是明哲保身,不过些许银钱,他们没准会劝你放弃。”
贾瑚暗叹,问道:“八殿下有什么好主意?”
八皇子张口欲言,成王及时阻止他,道:“你若是个聪明人,便知世上最大的后台是哪个。”
贾瑚讶然,思考片刻,拱手道:“多谢殿下指点。”
一时贾瑚出去了。八皇子疑惑地问:“五哥,你不是要拉拢贾瑚吗?”
成王眼中泛起笑意,“贾瑚之能,不在区区银钱上,如今还不是时候。”
八皇子咋舌道:“这还算不上能耐?那些个铺子加起来可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短短三年,几千万银两,许多富商一辈子也就差不多这个数了。”
成王无奈的说:“除了银钱,你还看到了什么?”
八皇子笑嘻嘻的说:“莫非五哥还在惦记三年前的那篇策论?我也看过了,写的还是商人,”他不以为意道,“这个贾瑚的天赋也只在做买卖上了。”
成王不语。八弟先知道贾瑚经商的手段高绝,再看他的策论难免带有偏见,他却是先认可了贾瑚的才学。一个能写出治国之道的人,值得他的耐心等待。
贾瑚回到荣府,第一件事就是找贾赦坦白,得了训斥一顿。
贾赦这回真是气的跳脚了。
他脸红脖子粗地吼道:“家里是短了你吃喝还是短了你穿用?堂堂国公之后,居然自甘下贱去做商人!荣国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贾瑚隐忍地低着头,一幅乖乖认错的样子。
贾赦越想越是生气,越吼越发不像,连前世流放途中学来的下流粗鄙之言都说出来了,门外小厮见势不对,忙把周围人都驱散开来,免得下人笑话。
如此发泄了一通,贾赦才冷静下来,恨声道:“你这孽障,你祖父给你留下那么多私产,你竟还不知足?”又道:“你只一味逞能耐,如今好了,惹了事才来说与我,你把父母置于何地?”
贾瑚轻声解释说:“父亲,我也只是闲时无事,打理了一下铺子。平日里还是以学业为重。”
贾瑚在贾赦的眼皮子底下过了三年,贾赦自然知道这是真话,加上贾瑚说的盈利数字太让人震惊,贾赦也就不计较其他铺子的事,只气哼哼的说:“那碧玉楼呢?”
“那也是祖父名下的首饰楼。”贾瑚眼神漂移。
贾赦翻了个白眼,“那批翡翠哪来的?”不等贾瑚说,又道:“别告诉我是你祖父留给你的,父亲私房有多少,我心里有数!翡翠绝对没有那么多!”至少不够开一个首饰楼的。
贾赦捂着胸口故作凶狠的问:“说!你从哪里弄来的翡翠?别真是通敌卖国得来的吧?!”这个熊孩子,怎么比他还会惹事!
贾瑚忙道:“这什么可能!”
贾赦这才松了一口气,黑着脸说:“那是哪来的?”
贾瑚答道:“从石头里解出来的。”
贾赦吹胡子瞪眼:“你当我傻呢,玉石能是从石头里生出来的?!”
贾瑚这才解释道,一年前贾代善的祭日,他去金陵郊外的寺庙里礼佛,恰好看到一个穿着迥异于时人的中年男子,一时好奇,便上前询问。
原来那人是往回于云南边境外的小国和大周江南的商人,专门把江南这边的丝绸卖给那些小国的王公贵族,这几年他生意不景气,今年刚刚卖出一批丝绸,余下的钱财却不够再进一批新货了。
贾瑚心中一动,就问他可听说过腾冲的翠玉。
那人笑着连连摆手,说他不是没动过在大周贩卖翠玉的念头,可是翠玉实际上并不是玉石,其质地太过坚硬,除了象征福禄寿的三色翡翠能卖出钱,其他并不被崇尚温润的士大夫接受。
贾瑚便道,他有办法把翡翠卖出价钱来。
后来,那人便和贾瑚手下的管事签了契约,那人负责把解出来的翡翠原石低价卖给贾瑚这边,贾瑚手下有一个首饰楼,附带有做首饰的匠人,这个首饰楼就是现在的碧玉楼。
贾瑚把这些事原原本本的都说了,就连那篇《碧玉赋》是他和一位好友亲自操刀的事都讲了。
贾赦不敢相信的问:“那翡翠真的是从石头里解出来的?”
贾瑚小声报了那商人卖给他的价钱,说:“本来就是买石头的价钱,其余不过是运费。”
贾赦激动了,这可是暴利啊。他在书房里走了好几圈才冷静下来,冷不防想到眼前的困境,又焉了。金银虽好,也要有命享受才好。
“成王殿下不是要了你那个什么记账法?他有没有说要庇佑你?”
贾瑚摇摇头,说出了另一个想法。
贾赦越听,眼神越亮,完了他一拍贾瑚的肩膀,和颜悦色的说:“你替为父写张折子,为父过几天呈上去。”说完,乐颠颠的走了。
走到门口,他又转身道:“对了,你那些私产,不用担心,我在皇上面前,这点面子还是有的。一切有为父在,你只安心等明年的春闱!”
贾瑚眼眶有些湿润,低声应了。
这几天刘氏尤其烦恼,本来荣府出孝,请看戏请赏花的帖子就多,这几天更不知是何事,连大长公主都下了帖子请她赏梅。
大冬天的,刘氏还真不乐意出门,可谁让这大长公主颇受皇上敬重呢。再说这皇亲国戚,刘氏虽是荣伯夫人,也不好得罪的。
这不,今天一大早,刘氏就安排好马车去大长公主府赴宴。高高兴兴的去了,却带着一头雾水回来。
先是大长公主的儿媳亲亲热热的迎了她进去,刘氏在一众夫人中身份不是最高的,和赵家也不是关系最近的,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大长公主的儿媳姓唐,因贾瑚和赵易关系好,两位夫人平日里也有些交情。刘氏便拉着她小声问:“好姐姐,你今儿这是怎么了?”
唐氏捂着嘴笑:“哟,今儿可不是我的东道,我婆婆在上头看着呢。”最后一句话低的离她最近的刘氏堪堪听得到。
刘氏了然,原来是大长公主的授意。她也就挂起了满脸的笑容,和唐夫人说起了亲密话,看得大长公主身边的南安老王妃脸色一阵扭曲。
又是好一番见礼,各自落座后,南安老王妃皮笑肉不笑的说:“哟,这不是贾夫人吗?今儿怎么没带上次那套翡翠头面了。”
自贾母去世后,荣府和南安王府的关系就淡下来了,年节的走礼也是不咸不淡。南安老王妃和贾母关系一向要好,既是怀疑贾母去的突然,时间也有些巧,刚好在荣国公去的前几个月,又不爽贾赦当家后,荣府就一味疏远四王八公,对贾赦的夫人多有不忿。
这次大长公主邀请的皆是勋贵夫人,南安老王妃和南安王妃,北静王妃,以及其他一等伯、一等子、将军夫人都到了。众宾客里,南安老王妃辈分最高,分量最重,居于大长公主左边首位,刘氏却被带到大长公主右边下首。
闻言,刘氏条件反射的捂嘴轻笑,准备混过这一段。这南安老王妃也没几年好活头了,刘氏犯不着顶撞她,要是老人家有个好歹,刘氏还要不要在贵妇圈里混了。
这时,一个中年美妇笑道:“老夫人说笑了,哪有人天天带着同一套头面的,又不是什么破落户,没得惹人笑话。”
刘氏转头看过去,吃了一惊。
☆、第49章 神器水泥
为她说话的居然是南安王妃。
北静王妃也挥着帕子笑道:“老夫人这是羡慕你家儿子一片孝心呐,哎哟喂,要是我家小子能记着给我打套金头面,再俗气我也认了!”
这话说的,几个夫人都笑了起来。
就连大长公主也禁不住对北静王妃说:“好个巧嘴的人儿,真叫人爱得不行。”
北静王妃大大方方的谢过大长公主的夸奖。
刘氏心里更是好奇。
南安王妃虽说和老王妃颇为不和,只不过是婆媳天性,断没有在外人面前反驳婆婆的道理;北静王妃是个八面玲珑的,从来不落人面子,今儿却睁着眼就说瞎话,也不怕南安老王妃生气;南安老王妃的反应更怪了,往常谁落了她的面子,她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整一个倚老卖老,这会儿被儿媳和后辈联手呛声,居然忍了。
几位夫人又说笑了几句,虽不是句句捧着刘氏,话里话外却在夸贾瑚,把刘氏都弄糊涂了,当年贾瑚中秀才、中举人也没见她们这么热情啊。
刘氏看向大长公主,莫非,这和赵家有什么关系?
唐氏看着刘氏疑惑的眼神,高声笑道:“哟,我们贾夫人还不知道什么事呢!”
大长公主没想到贾家两个爷们居然没告诉贾夫人,不由奇道:“贾夫人竟是不知?”说完又笑了:“倒是我忘了,贾大公子可是还在宫里没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