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声音有点大,贾瑚没有被人当耍猴戏的看的爱好,低声说:“别在这里吵,我们去你的房间。”
周仁很想硬气的拒绝,却在他警告的眼神里渐渐冷静下来,然后冒出了一身冷汗。这里入住的人皆是今科举子,要是闹大了,两人的名声也就毁了。
一路走来,周仁想了许多,最终绝望的承认,贾瑚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但他还是决定,最后一次挽留。
门刚关上,周仁便扑过去吻他,贾瑚不意一向含蓄的周仁这次热情如火,想推开他,却被周仁使出吃奶的劲儿按住了。
唇舌相交,唾液相融,周仁笨拙的学着往常贾瑚吻他的样子,滑溜溜的舌头和他的纠缠在一起。
灼热的鼻息,温热的怀抱,以及有力的臂膀,唤起周仁身体的记忆,尾椎骨传来密密麻麻的酥感,一时力尽松懈了。
贾瑚一把推开他,脸色铁青。
周仁抹了抹嘴,狡黠的笑道:“你还是有感觉的?不是吗?”
得意地看向贾瑚的下半身,意有所指。
贾瑚嗤之以鼻,“不过是憋久了。”心下却是一沉。从前他和某个人分手,即使对方大为诱惑,他也不会有兴致,分了就是没感觉了,谁也勉强不来。
莫非……他对周仁余情未了?
又想,本来就是有几分感情,不过是周仁定亲,才草草决定分开的。不过也不剩下几分了,他一向不容自己的人不完全属于自己。
“难道情|欲能证明什么吗?”贾瑚漫不经心的说。
周仁定定的看他良久,见他死不承认,带着几分疲倦闭上眼睛,说:“那好,我同意分开。”忽地睁开,眼里闪过坚决,道,“你若后悔了,可不要回来求我!”
说完,直接把他推出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靠在门板上无声流泪。
贾瑚一下子反应过来,心里居然有几分失落,却任由周仁把他关在门外。他这才苦涩一笑,本来就是自己选的,难道他还真的要跟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人在一起吗?虽然周仁并非有意,贾瑚也一开始做好了心里准备,这一天到来时,还是难以接受。
大丈夫何患无妻!该来的缘分总会来,周仁不是那个陪他走下去的人,当断则断!何况春闱在即,大周舞台宽阔,他正要大展拳脚,何必拘泥于儿女情长?!
这厢贾瑚坚定了信念,那厢周仁也哭累了,两人同时想到了今年的春闱。周仁苦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来书桌,麻木的将自己沉入经书释义中;贾瑚却拐了个弯,彻底离开了三楼的走廊。
楼下大厅处,只有林立一个人还在。见贾瑚过来,他眼睛一亮,克制的问:“如何?”
贾瑚含笑点头:“搞定了。”
见林立期待的神色,又补充道:“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林立脸色一变,把贾瑚脸上的轻松收入眼底,不由深深为显宗感到不值。
他温和的脸色也挂不住了,淡淡交代了句:“子明看中了后头一个小院子,原吉和他一道去了。”
贾瑚一怔,又了然。厢房可是不隔音的。便笑道:“是我思虑不周。”
林立摇头,站起身说:“你不要想太多,我们还是朋友。我先回房间了。”
贾瑚笑着目送他,待他一走,脸色的笑意慢慢消隐。
片刻,空气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
因为这件事,几个好友接下来并没有相见,只赵易撞见贾瑚一回,戏谑的问:“被孤立的滋味如何?”
贾瑚笑而不语。
见赵易两只黑眼圈,反问道:“可要我为原吉在殿下面前说几句好话?”
赵易脸色一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别给我们捣乱。”急匆匆的去了,生怕贾瑚对他做什么一样。
贾瑚在后面大笑。
二月初八,会试前一天,开始入场。
贡院入口,几十个小吏在翻检衣物,身着单衣的举子排着长长的队伍,在春寒料峭中瑟瑟发抖。
马车上,贾赦不停地问:“东西可带齐了?”
“笔墨都带了?点心这点够吃吗?烧水的炉子也带了么?”
“那单衣可不保暖,大毛衣服带了么?”
“都带齐了,”贾赦一遍一遍的问,贾瑚也不厌其烦的回答,“大毛衣服,炉子,木炭,点心,米,笔墨纸砚,俱都带齐了。”
又安慰道:“出发前,母亲再三检查过,并无疏漏,还请父亲放心。”
童生试,乡试,贾赦俱不在贾瑚身边,这次是第一次送贾瑚入考场,就怕哪里出了问题。
好不容易不再揪着考篮里的东西不放,贾赦又殷殷叮嘱道:“很多举子病倒了还强撑着考试,最后被人抬了出来。我们家有爵位,你不必如此拼命,若是生病了,切不可强撑。”又发狠说:“你要是病坏了身子,我就把爵位传给琏儿!”
想了想,又不妥,呸了几声,说:“说错话了,莫怪莫怪。瑚儿,生病了不要强撑,咱家有爵位,大不了以后让你弟弟去考!”
贾瑚哭笑不得,心里却很温暖的,他笑着说:“父亲,你忘了我曾跟着祖父练武?我身子好着呢,放心吧。”又道:“那些举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身子弱,家里又穷,只着了夹衣,才会受不住病了。我身子壮,又带了大毛衣裳,断不会生病的!”
贾瑚这一通分析,贾赦深以为然,又想叮嘱他答题,卡壳了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
贾瑚微微一想,便知晓父亲想说什么,嘴角翘起,道:“几日前林姑父和两位舅舅都嘱咐过我了,父亲只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贾赦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你的学问,你林姑父也是夸过的。进士是必中了的,只不知是在一甲还是二甲。只是我说,圣上怕是另有考虑,恐怕要给你一个恩典。你也不必多想,只安心考试便是了。”
正说着,前面的队伍慢慢移动,虽然还早,贾赦却生怕他赶不及一样,催着贾瑚下车。为了让父亲安心,贾瑚也就下去了。贾赦在马车上等候良久,眼看贾瑚入了贡院,才命小厮赶了马车回府。
那厢贾瑚下了马车,不久便轮到他了。
那礼部官员是认得贾瑚的,客气的说了句“见过荣国公世子”,便公事公办的开始了。
先确认是本人,又对了对其他信息,才开始检查。
贡院负责检查的小吏见他衣服华贵,又接到礼部大人的暗示,本来就不敢太过得罪这些举子,翻检的更为小心了。只是为了防止夹带,还是十分严格。
几个小吏上前来陪着笑道:“得罪了。”两三个便去检查贾瑚身上的衣服,看有无夹层,有无字迹。另有几人去看考篮。
刘氏准备的东西很多。
一个大大的考篮,里面装满了东西,那些形状精致的点心都被碾碎了,确认里面没有纸条什么的。
上好的凝墨早被贾瑚切成小块,那小吏度这么小的方块,小纸片都藏不了,便给贾瑚一个面子,只象征性的查看了一下。
还有几支湖笔,这却不能放过,拆开来看里面空心的地方有无夹带。
一个烤炉并锅子,被翻来覆去的检查,那木炭则是无烟炭,被人用手在里面拨弄了几下,好在之后那人去洗了手,因为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袋子,里面装着小米,预备贾瑚吃腻点心的时候,可以养养胃。
最显眼的要数那张东北那边的熊皮,只有一层,倒不怕夹带。皮子很大,贡院里被子恐怕不怎么舒适,这皮子正好用来当毛毯盖。
东西都检查完了,负责记录的礼部官员对贾瑚点点头,一人便带贾瑚去他的号房。
☆、第57章 皇觉寺
贾瑚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分到的这一片考棚,远离茅房,靠近接水的地方,只是有点漏风。
为了防止贡院着火,本朝初立的时候,就把贡院修成了砖木结构。因此在贾瑚看来,这号房除了小了点,其他还可以凑合。
趁入场还未结束,贾瑚整理了一下东西,此刻号房的门还未锁上,便去外面接水的地方打了些水,把这间小小的号房清洁了一下。他可是要在这里住上九天的,有点小洁癖的贾瑚可受不了号房里厚厚的灰尘。
直到黄昏,贡院的大门关上了,几千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直到九天后,三场全部考完,才会再次打开大门。
在硬硬的木板床上睡了极不舒适的一觉,贾瑚早早就醒了。在这里,洗漱什么的统统别想了,只好示意外面的小吏,打了一些水从门上的口子里送进来。
春天还是挺冷的,贾瑚喝了用炉子烧的热水,舒服多了。又就着热水吃了些点心,然后收拾好东西,等着考官发放考卷。从前食水污了试卷,或者烧炉子时不小心把带的东西都烧了,种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皆是前车之鉴。
贾瑚在小小的号房里被咯着睡不着的时候,贾赦却在跟刘氏说话。
白天神经紧张,晚上两人皆疲惫不堪,却难以入睡。
刘氏强打起精神,忧心道:“也不知瑚儿怎么样了?夜里这样冷,不知煤炭可够用?”
贾赦安慰她说:“那么多身体孱弱的书生都熬的过去呢,没道理瑚儿不行。”
刘氏嗔道:“我只是担心么!”
“好好好!”贾赦投降,不与她争辩,只说,“那熊皮这样暖和,就是冬天也不怕的。何况号房那里也提供炭火呢,加上瑚儿自带的,尽够了。”
刘氏又叹道:“瑚儿肯定睡不惯那里的床,……”
贾瑚已进去了,担心也没用,贾赦不欲多说,便扯开话题,道:“趁瑚儿这几天不在,我预备去皇觉寺拜见了然大师。”
“了然大师?”刘氏略想了想,便道,“大师不是前年去云游四海了么?”
皇觉寺坐落于京郊,先帝的幼弟,幼年曾得高僧批命,“唯有侍奉佛前,方可平安富贵一世”,便在此落发出家,便是了然大师。
鲜有人知道,那高僧还有一语,“可为佛子。”这个事实被先帝刻意隐藏起来了,自先帝去世后,竟少有人知,了然大师不仅身份尊贵,佛法更是高深。
不巧的是,贾赦正是其中一员,他脸上带着崇敬,对刘氏道:“那了然大师是个了不得的。”
“我只听说了然大师医术很好,”刘氏不好评价,只问,“大师素来只爱游山玩水,鲜少回京,恩侯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贾赦见她不以为意,有些不悦,道:“当初我回来时,了然大师一口道破我的身份。这事天知地知,我知你还不知,了然大师却看出我是重生之魂,劝我既然重新来过,便放下前事,只当一切从未发生。这不是有大神通的,难道那些只会用似是而非的句子搪塞我的才是么?”
这说的却是贾赦重生之初,心神不定,又对神异之事心生恐惧,四处求高僧指点,却无意中被了然看见,大感兴趣,招来他问了几句,便对他说了这句话。
贾赦很吃惊,他找了许多久负盛名的大师,却只有了然大师点出‘重来’二字,顿时恭恭敬敬的对待这位大师。
刘氏听了,也大吃一惊,不敢再小看这位声名不显的大师。
见刘氏改过,贾赦这才满意的回答刘氏,道:“因我有这神异之处,了然大师和我常有信件往来,去年他便回了京城,只闭门不见客,故少有人知罢了。”
刘氏与有荣焉,问道:“恩侯找大师,是想?”
贾赦沉声说:“我想请大师为瑚儿批命。”
刘氏放在锦被上的手一下子攥紧了,半晌才松开,道:“也好。”
烛光黯淡,贾赦并未发觉,兴冲冲的说:“你也去,带着瑚儿的生辰八字。”又发狠,道:“那周家夫人说的,我是不信的。若果然是周家捣鬼,我定然要他们好看。”
第二天要上早朝,贾赦只先派人去告诉了然大师一声。又过了一天,才携刘氏同往。
刘氏带着丫鬟婆子去殿内上香,贾赦则去寻了然,了然大师临时却有客人。
那带路的僧侣歉意的说:“师叔让施主自便。若施主有事,尽管吩咐。”贾赦来过几次,摆摆手让他去了,自顾自坐到石桌前,闭目养神。
春日的阳光很是温暖,贾赦不知不觉打了个呵欠,眼色朦胧间,突听到两个男人的交谈声,其中一人,正是了然大师。
深知能让了然大师扔下自己的人不是自己能惹的起的,贾赦一下子清醒了,无意偷听他们的对话,便出声道:“大师?”
那和大师交谈的人,一袭深紫色的华衣,头戴金冠,腰系玉带,威仪棣棣,细眼看去,正是如今夺嫡的热门人选——成王。
贾赦上朝时一向站在前头,对成王这张脸熟悉的很,见状连忙行礼。
成王并不诧异在这里看到荣国公,荣国公虽然没什么实权,在父皇面前却很得脸面,于是成王笑着与他攀谈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目送成王离去后,了然大师才不紧不慢的道:“还请施主随贫僧来。”
两人移步到大殿,殿内十分空旷,只有刘氏正虔诚的拜佛。
贾赦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刘氏嘴中念念有词,“信女……”,却被一阵脚步声惊醒。她有些恼怒的睁开眼,叩了头,方起身,正要责问白果,贾赦的身影印入眼帘。
刘氏一怔,几乎是立刻向满脸温和笑意的老和尚见礼:“见过大师。”
了然微微一笑,偏过头去对贾赦说:“阿弥陀佛,施主这回选了个好妻子。”
这回?刘氏只是淡笑。
贾赦好奇,大师眼里,好妻子是怎样的呢?
了然双手合十,又道了声佛,才道:“施主本命中注定子嗣断绝,尊夫人却是儿孙满堂。”
贾赦手抖了一下,了然大师可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
刘氏讶然,立刻问道:“那现在……”
贾赦也惶恐不安的看向了然大师。
了然立刻安了他们的心,“自然是改了,只是……”
两人不由提起了心。
“你的长子本来便是早夭,”了然面对贾赦说,“如今你不仅改了自己的命,连同长子的运也一道改了。”
“你却不知,自古天妒英才,这原是他的劫数。他逃过十岁这一劫,却逃不过十八岁。他命该如此,你有奇遇改了自己的命,却无法改他的命。”
贾赦脸色惨白,难道,瑚儿注定活不长久么?
“那……”事到临头,刘氏反而是更冷静的那个,此时她出声问道,“大师可有化解之法?”
对!大师既然提了出来,肯定是有办法的!
贾赦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激动的问:“大师有何化解之法?!”
了然提出要看贾瑚的生辰八字。
他想了想,问道:“和前世一样么?”
贾赦摇头。
了然飞快的推演,手指掐算着令人眼花缭乱,仿佛过了许久,才舒出一口气,欣慰的笑了,道:“还有一线生机。”
“怎么?”这是夫妻二重奏。
“因为你改了他的运,使他能活到十八岁,便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他有留下自己亲生血脉的机会。”
“难道……”刘氏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没错,”了然肯定了她,“用他未来注定无子的代价,换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无子?过继子也不能有么?”贾赦更注重传承,若是贾瑚没有儿子,过继琏儿的也一样。
刘氏倒是注意到了‘机会’二字。她的心揪了起来。
了然犹豫片刻,“付出的代价多些,成功的可能性也更大。”
贾赦坚决不同意,若是瑚儿不幸未能逃过,总不能让他去后没有香火。
比起还未出现的孙子孙女,刘氏更在乎自己的亲儿子,她紧张的问:“有多大的可能?”
“三成。”
“这么低?”刘氏几乎要晕倒了。
沉默片刻,了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我会尽全力。”
这对夫妻今日受了太多的冲击,这事也不急于一时,便在皇觉寺住下了。
贾赦在此住了几天,发现成王频频来找了然大师,说是谈论佛法。
贾赦对此嗤之于鼻。
他自顾不暇,并不多管闲事。
这几天刘氏在他耳边不停的哭泣,贾赦心情也不好,两人多次冲突,刘氏一度撕破脸皮,只差没指着贾赦的鼻子说:“你就知道香火香火,人都快没了,还在乎什么香火?!”
贾赦憋了一肚子气。
论和瑚儿相处时间,他比刘氏长;论感情,两世的父子之情,他比刘氏对瑚儿的感情深;论对贾家的价值,瑚儿的才能被上天妒忌,他活着显然比未知的孙子来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