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纪容辅……
七年后我和纪容辅又会在哪里呢。
音箱里放出歌来,陆宴几年没唱歌,听歌品味倒还行,一上来放的就是一张聂行秋的CD,其实早年香港很多歌都不错,因为那一代才子还没老,歌词都写得跟诗一样,这首醉梦书就是。旋律也不算过时,层次比现在的很多流行歌都要丰富一点,好歌都是有画面感的,这首歌就常让我想起深秋的渡口。芦苇变成银白色,渡口的深色木桥,柱子浸在水里,深色的木板上满是白霜,有凌乱的脚印。大概因为这首歌是《梁祝》的主题曲,其实别人听起来都觉得旖旎得很,反正我是个怪胎。
就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我自己的歌。
很多人不信,其实我写歌,真是写了就忘的,越是好歌忘得越快,写完就蒙头大睡,第二天听到跟别人的歌一样。
我跑进卧室的样子太焦急,陆宴大概以为出了什么事,也跟了进来。
我在那堆废纸堆里翻乐谱。
一张张翻过去,写得真是好,我可以看见清晰的雏形一步步露出来,满心震撼,大概我脑子确实不行了,翻了半天都没想起东西被我放哪了,废纸扔了一地,陆宴安静地跟在后面捡。
我眼睛扫到房间另一侧的床,想了起来,扑了过去,翻出了放在枕头下的DEMO,戴上耳机开始听,一边听一边对谱。
歌词就写了两句,大部分是哼唱的,但节奏是真的好,精虫上脑时太适合写情歌,我现在就写不出这么好的歌,旋律之间跟缠着蛛丝一样,让人听着就不自觉嘴角翘起来,这首歌一听,我就想起那整面墙的蔷薇,刮了风的深夜,和纪容辅笑起来的琥珀色眼睛。
这首歌的词大概要等白毓来填了,或者陈景。情歌的词不好填,一个不好就显得腻,全世界的听众里,中国大概是最看重歌词的,都说美国乡村歌词重要,首首都像叙事诗。其实国内现在很多独立音乐人,小众得很,卖的就是一个歌词,旋律都跟说梦话一样。作曲的往往还没作词的人出名。
可惜陈景现在不填词了,他现在是歌王,自己的歌都给白毓填了,更别说接别人的歌了。而白毓更适合写求而不得的遗憾,不适合写这种好好谈恋爱的歌。他给陈景填的那首《空欢喜》,副歌反复哼唱“多谢你,多谢你,许我一场空欢喜。”填得就非常好。
我听了两遍,把东西收了起来,准备找个时间匿名给白毓寄过去,抬头看见陆宴正站在废纸堆旁边,拿着几张纸正在看。
他长得高,很容易就有一种长身玉立的感觉,深棕色头发往后抹,缕缕分明,眉骨高,所以在灯光下显得眼睛深邃,抬起头来看我,似乎是为了化解尴尬地勉强一笑,夸道:“这首歌很好。”
写歌就像写书,比你嘴上说的话更能反映你的内心,懂的人一看,就好像你的五脏六腑都在他面前摊开来,这是非常恐怖的事。
“是吗?我以为你已经看不懂乐谱了。”
陆宴真是好涵养,这样都没把谱子摔在我脸上。
其实我是在心虚,我不希望陆宴懂这首歌,感觉像被当场捉奸,歌已经听懂了,话却不能宣之于口,这种气氛太过尴尬。
他没揍我,而是低下头,缓慢而克制地把乐谱上的褶皱抚平了,整齐地叠在一起,然后轻轻放在我腿边。
他侧身放乐谱的瞬间,呼吸从我脸侧错过,仍然是七年前那个人,也是七年前那双眼睛,可惜那个笑容已经没了。
他放好乐谱,然后走了出去,我听见他关门的声音。
陆宴和我是同类,只不过是两个极端,很久之前,但是是在我们泾渭分明之后,有个采访,让我们五强互相评价一下,镜头前他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林睢,其实你有时候没必要像个刺猬一样的。”
我也笑,说:“我哪天不是个刺猬?”
其实我不像刺猬,刺猬比我友善多了,刺猬受到攻击才会缩成球。我更像豪猪,动不动就带着满身刺朝人撞过去,方圆半里没有活物,落得清净。
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甚至开始享受一个人,例行检查了一下家里,发现陆宴真的连单反一起带走了,真是难得,他这么讲原则的人。
我以前年轻,动不动就觉得我们的故事已经完了,其实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哪里完得了,后天又要录X联盟,私底下不管怎样,镜头前还得按老样子当队友。我们的故事没有完,只是变烂了。就像那些总是惋惜心爱的电影没有续集的观众,其实真给他们拍个冗长狗血的第二部,反而是真的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迟到了,送个双更弥补一下。
☆、赔罪
很应景,第二次拍X联盟的经历也烂得可以,玩了个穿越主题,大概是看最近IP剧都火了,所以节目组也很适时地讨好起了二次元,穿越回大汉,又是汉服又是卖腐,剧情也是浓浓的民族自豪感,简直是对青少年的大杀器。
我运气好,六个人物里,分配到个汉武帝的男宠,韩嫣,节目组弄的衣服造型跟东方不败差不多,一身红,高冠,妆还重,唇红齿白。也是,其余的人都得罪不起,我敢来就得有这觉悟。这两天的剧情设置跟网络游戏差不多,六个人都是穿越过去的,每个人都得把自己的剧情走完,才能恢复本人身份,继续做任务。
我是第一个走剧情的,不用想我都知道是什么,韩嫣还能有什么,“苦饥寒,逐金丸”,就骑着马拿着把弹弓在小树林子里乱打,一群小孩在后面捡金丸,节目组的服装大概不混二次元,不知道汉服圈最难讨好,喜欢讲正统,见到不符合形制的戏服就跟杀父之仇一样,给我准备的衣服也是个混搭风,宽袍大袖,但是肩部又是分开的。
“狩衣?”我穿衣服的时候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负责服装的是个胖胖的小姑娘,还留了个空气刘海,笑嘻嘻地承认:“是啊,汉服活动不开,我就改了一下。”
“那不如换胡服。”
“别啊,你穿这个好看。”小姑娘浑然不知节目播出之后自己会被喷到面目全非,还跟我阐述她设计理念:“你皮肤白,穿红色最好。”
我仁至义尽,懒得多说,趁着等化妆时打瞌睡,省得被镜子里的自己亮瞎。
最尴尬的是我跟陆宴还有对手戏,他牌最大,自然是汉武帝,他向来适合穿黑,演得也好,把青年帝王的张扬和睿智都演得很好,神色得意地注视我,眼中带笑,我都险些被他带入戏。
其实我们这群人演技都烂,我才能在里面浑水摸鱼。季洛家如愿以偿演到卫青,估计他跟陆宴当年的CP粉又要复活不少,林小白演霍去病,确实适合,他的智商到古代也就活个二十出头。律没分到好角色,分了个伶人李延年,脸上表情跟死了全家一样,不敢骂节目组,拼命折腾他的小助理,那姑娘不知道是受虐狂还是粉丝晋级的,被指着脸骂蠢还甘之如饴。
徐艺的角色最绝,李广,确实和他本人一样苦逼。
我最先拍完,饿,又热,没人过来卸妆,我索性把外袍扒下来挂在手腕上,穿着白色中衣,拿了个桃子坐在旁边,一边吃一边看他们演。摄影师和小于一样,闲不下来,围着我狂拍,问他吃不吃桃子也摇头,热死都不奇怪。
两天拍下来,脱了一层皮。
现在还算清闲,拍了个第一期,再加上这两期,都是试水的,等下周节目播出,评论出来,再不断调整节目内容,追逐热点,接受观众建议。还有艺人和节目组来宣传,总共才三期存货,再加上后期的时间,一点乱子都不能出。
这次回来没跟陆宴一起,机场还是浩大的接机人群,我把卫衣帽子一拉,又是孤身一人,很轻松地走出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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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还是老样子。
纪容辅果然没再找我。
歌我给白毓寄过去了,里面还放了定金。白毓是现在业内顶尖的写词人,出身很好,和华天背后的聂家是世交,华天金牌音乐总监叶霄是他小舅子,他老婆叶桑青写歌也不错,一家子人才。白毓不缺钱,填词看心情,只选好歌填。
我从华天出来之后就跟那里的人没什么联系了,唯独时不时给白毓寄首歌过去给他填,他也不说什么,默默填好寄回来,然后我把酬金打到他那里。我们就这样沉默而心照不宣地合作着。
我第一次见白毓是在华天,那时候他们仍然叫我“少爷”。其实白毓才是真正的少爷,我那时候写了街灯,交给叶霄,大概过了半个月左右,我在练习室,叶霄忽然过来把我抓过去,说有人要见我。
我们在一个小会议室里见面——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白毓喜欢那个会议室的颜色,他是华天众多天才中脾气最为古怪的一个,会议室外面许多人严阵以待,仿佛他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一个个都来考察我有没有资格见他。
然而瓷器自己很想见我。
我还被他吓了一跳,因为进去时他在墙角,对着墙壁,以一种我只在自闭症患者身上看到的姿态喃喃自语着,他其实长得非常好看,白,意外地年轻,一双眼睛像猫,瞳仁颜色浅,总是从睫毛下面神经质地看人,他总是处于一种焦虑的状态中,一直剥着自己手指,不敢跟我对视,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向另外一边,他走了我才发现那个地方的墙壁上停着一只干瘪的蚊子。
他像一个被从另外一个世界捕捉来的生物,只是暂时地关在这里,很快就会像那些脆弱的野生鸟类一样死在笼子里。说话也断断续续,似乎并不在乎别人听不听得懂,只是要表达自己的意思而已。
我跟他说了很久,才明白他是要告诉我他很喜欢街灯这首歌。但是他想不到怎么填,问我愿不愿意等他。
我当然愿意等。
那时候他已经填出大部分,填得非常好,像童话,只差最后那句的转折。我等了他两个月,最后好得出乎我意料。
后来我才知道他确实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有人说是天生的,有人说是因为他小时候被绑架过。不过都能解释他为什么从未在镜头前露面,反而是一些庸才蹦跶得最欢。
再后来我第二张专辑计划取消,十首歌被我拆开来卖,街灯卖给了叶蓁,后来陈景又拿去翻唱,辗转几个人,还火了一阵。
其实白毓有时候也像我的质检机,有的歌寄过去,几天就填好了,算是好歌,有的歌被原封退回,确实很烂。
但我再没写过要让我等一等的歌了。
也许这首歌会,也许不会。
但无论会不会,纪容辅都不会再在深夜打电话骚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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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周快过完的时候,我振作了起来。
我实在不想吃那几家已经熟悉到尝不出味道的外卖了。作为一个美食节目的主持人,一个精通淮扬菜系,连川湘菜也能浑水摸鱼几道大菜的高手,我终于决定……走远一点去吃。
上次在纪容泽那吃的螃蟹不错,估计很难吃到更好的螃蟹了,所以我决定独辟蹊径,在别人都赶着去吃大闸蟹的时候,我自己去ZE酒店的中餐厅吃粤菜。
在中午吃早茶有很多好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我起不来,其次是因为ZE的早茶没有一人份,虾饺烧麦一叫都是一笼,再弄点豉汁凤爪,干蒸排骨,基本就等于中饭了。其实扬州早茶也不错,分量也少点,而且我很想吃烫干丝,可惜冶春茶社有点太远,我怕在路上就饿得开不动车了。
今天没工作,练琴可以等晚上,我吃完一堆茶点,饱得不想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决定在ZE里逛逛。
ZE背后是个高级会所,中间夹着个庭院花园,小花园做日本风格是最划算的,因为小而精致,青黑色的瓦,石灯笼,叶子细碎漂亮的红槭树,修剪成云形的矮松,还有个鹿威,大概安的时候没设计好,水满了砸下来那一下总是不够干脆,就跟唱摇滚唱到□□一嗓子哑了一样的。我忍不住过去摆弄了一下,还调整了一下角度,控制水声的音调,几乎玩出一首歌来。
我正玩得开心,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我手上都是水,我认识的人都存了,这种号码不是推销就是诈骗,我顺手就挂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我刚要接,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林先生。”说话的是个保镖状的人,不知道从哪来的两个这么像的人,双胞胎似的,一边一个站在我身后。说话的是其中一个,跟警匪剧里绑架一样:“林先生,我家主人请你去见他。”
我被他这严肃气氛逗笑了。
“你家主人贵姓?”
我一边笑,一边手上已经在摸石头了,纪容辅不会找我,有私人保镖的人,我认识的人里就只剩一个付雍了。
“姓纪。”那保镖回答我。
看来我的脸要被打肿了。
“坐轮椅那个?”我始终对纪容辅有信心。
这保镖也招架不住我这问法,没法再装酷,只能乖乖承认:“是纪容泽先生。”
我接起了电话。
“纪先生?”我对他笑:“你是路过ZE,刚好看见我在这的?”
“不是。”纪容泽也笑着打太极:“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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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容泽在ZE二楼的宴会厅见我。欧式风格,桌椅都围绕四周摆放,中间是明亮的大舞池,环形落地窗,米白色窗帘挽起来,可以清晰地看见楼下的景色,纪容泽就坐在窗边,看来他刚刚就在这在看我玩水。
到了亮的地方来看,又不一样了,大概因为身体的原因,他显得比纪容辅阴郁,戴了银边眼镜,显得文人气重,纪家人应该都适合戴眼镜,因为骨相实在太漂亮,整个脸的线条清楚干净,纪容泽有点太瘦,然而还是好看,我常常有种错觉,把纪容泽拆开来看,漂亮皮囊下应该都是玉石一样铮铮作响的骨头。
在自然光下面看,他的眼睛是烟灰色,不如纪容辅明朗,但也别有一番韵味,我充满恶意地想他感情生活该怎么解决,他比纪容辅难相处,眉眼间有股浑然天成的傲气。
“纪先生早。”我懒洋洋跟他打招呼,今天出门找饭吃,自然不如上次好看,黑色长T恤,胸口一个大骷髅头,袖子挽起来是因为玩水,黑裤子,一身黑,鞋子也黑,还好是有跟的靴子,显高。不过在纪容泽面前显高有种落井下石的味道。
纪容泽也跟我打招呼:“林先生好。”
他终于肯穿西装,虽然瘦,骨架子在,也好看,和轮椅的金属感相得益彰,袖口露出清瘦手腕,手指修长,指甲修得很干净,像玉,他适合戴一条简单的手链,或者红绳。
我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桌上是西式的茶,杯子碟子都很漂亮,骨瓷的,白底金色花纹,很精致,薄薄的。我喝了一口茶,感觉像加了牛奶的杏仁茶。
“纪先生找我有事?”
这椅子背矮,又小,我的腿有点无处安放,只能整个人摊开来坐,看起来大概很嚣张。
好在纪容泽并不介意。
“上次跟林先生聊了一会儿,感觉在食物上的一些看法很投机,这次刚好日本那边送了野生虎河豚过来……”
“纪先生想请我吃饭?”我对着他笑:“中饭还是晚饭?”
“本来是准备一起吃中饭。”
“我刚吃过了。”
纪容泽笑起来。
他的眼睛弯起来真是好看,虽然是在镜片后面,也温柔得不行,不然我这种以貌取人的人也不会曾经以为他是个温和无害的人。这样看来纪容辅去国外读书其实是亏了,少学了一样笑面虎的本事。
“可是我还没有吃中饭,林先生。”
“随便吃点吧,ZE的中餐厅还不错,你点那个川贝雪梨炖竹丝□□。”我光惦记着野生虎河豚了:“那河豚多重,你做日料还是做中餐?”
纪容泽失笑,他手上还捏着搅咖啡的勺子,手指真是好看,漫不经心地搅着杯子里的茶:“林先生还有别的菜推荐吗?”
“你不喜欢这里的菜?”我有点意外:“这在整个北京都算不错了。”
纪容泽垂下眼睛笑。
“因为整个北京的菜我都吃过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炫耀的话。
放屁,我就不信那些胡同里的草根烧烤他也吃过了。轮椅都开不进去,他能吃到就有鬼了。
我也懒得揭穿他,继续摊开来坐:“你就说你河豚给不给我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