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很安静,只有赶路的脚步声起起伏伏,过了许久忽然一声号子响起来,众人相继吆喝着,就听司璋道:“出师大捷,回去摆宴,不醉不归!”
“好!”数百马匪一声齐喝,声若洪钟。
有回声,那就还在山里,顾若离心情很复杂,今晚发生的事太多,又急又燥让她措手不及,无暇去想别的事,就是方才他诊断司璋时初衷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如今静下来,眼前便浮现出霍繁篓护她在怀中,那一瞬他脸上浮现的表情。
他若能跟着他们一行人离开,说不定凭着胡立和周铮对他们的照拂,他自己的机敏,还能谋一个前程!
他也不算白走这一遭了。
想到赵勋她顿了顿,他一直没有出声,顾若离甚至都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他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甘愿做人质?
他今晚所作所为确实有些出人意料,难道他还有别的原因?!
胡思乱想,她眼前突然一亮。
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世外桃源!这是顾若离看到时第一个想到的词。
漫山金黄的稻穗,连绵起伏整齐的分割着,一幢幢院落高低错落鳞次栉比,炊烟袅袅……村落的小道上七八个孩童正在打闹,从半人高的黄豆丛里窜来窜去,清脆的笑声伴着鸟雀鸣啼,宛若一副油画,色彩明艳中静谧安宁。
顾若离惊愕,她想当然的认为马匪应该占山而居,寨落里面乌烟瘴气奢靡污秽,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干净的地方。
有人冲着村子里打了个长哨。
“回了,回了!”回应似的,原本静逸的村子里,四面八方的爆发出惊喜的欢呼声,随即许多妇人,老人以及孩子从家中跑了出来,在自家的院子里手舞足蹈的狂欢。
顾若离回头看那些马匪,方才还一个个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可现在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那笑容是自心底溢出来的,温暖祥和。
她明白,这是他们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对当下生活的满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笑容了。
众人如蜂四散,迫不及待的回自己家中。
顾若离也被感染,心里的弦松了松。
“将人送我隔壁院子去。”司璋吩咐完,又戒备的对赵勋道,“给老子老实点,要是发现你耍滑头,第一个不饶你。”
赵勋朝司璋抱拳,虽显得温和但气势却没有被声势强大的司璋掩盖半分,他淡淡回道:“自然。”
司璋见赵勋神态间并无异色才放了心,大喝一声:“走!”便带着几个人率先进了村。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顾若离回头去看,就看到他们身后居然是断壁悬崖,而在崖的两边搭着一座吊桥,此刻正被人拉着铁索缓缓升在半空。
也就说,如果没有这座吊桥,他们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了?!
顾若离惊叹之下忍不住朝赵勋看去,后者被两人押着,视线同样落在吊桥上,流露出欣赏之色。
“走!”顾若离被人一推,不由自主的沿着小路往上下走。
远远的看到一个子矮小,穿着褴褛年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在小路上疯跑着,而他身后一路追着七八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一片调笑着一边捡着地上的泥巴往他身上丢:“疯娃别跑,我肚子里有屎,你吃不吃啊。”
那孩子却仿佛未觉,一路跑着口中发出听不懂的声音。
不一会儿,人就朝这边跑了过来,不等她看清,又一阵风的跑远了,只余下风中有浓浓的浑臭味。
顾若离微微皱眉,那七八个追赶过来的孩子却忽然停在顾若离面前,好奇的围着她,“是俘虏吗?长的真丑啊。”
“不过男人还真是好看,比我爹爹还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孩子们起着哄一路跟着,“我娘说坏人都长的好看。”
赵勋眉头几不可闻的簇了簇,面色冷然,那几个孩子望着不由自主的瑟缩了脑袋,不敢再上前。
“回家去。”押着他们的马匪轰着孩子,“别追槐书了,小心被你们柏山叔看到,剥了你们的皮!”
“柏山叔和阿璋叔在祠堂里说话呢。”孩子们哈哈笑了起来,一哄而散,“不会发现的。”
顾若离忍不住回头看那个孩子,他在远处停下来,正歪着头目光呆滞的看着她。
疯了?先天的还是后天的,怎么年纪这么小!
顾若离正想说话,赶着她的马匪推攘她道:“走快点!”
她收回视线,随着马匪往前走,一路过去村里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路边,对他们指指点点。
一些年纪轻些的姑娘,直勾勾的盯着赵勋看,窃窃私语:“那男的长的真好看,身材又高大,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二丫,你要喜欢去和老大说,让他把人留下不就得了。”有人起哄,上下打量着赵勋。
被唤作二丫的姑娘,容貌清秀眼睛又大又圆,身材高挑曲线玲珑,穿着件鹅黄的短褂,下头是条墨绿的裤子,绣花鞋刷的干干净净的,像朵开在山野间的杜鹃花:“你们挤兑我,我告诉大嫂去,哼!”
一众年轻姑娘妇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二丫满脸通红的跑了,却依旧忍不住回头看赵勋。
顾若离忍着笑,侧目看了眼赵勋,只见他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话根本没有听见。
他恐怕从来没有被人直白的评头论足吧?!
总算绕过村中间,几个人穿过一条小巷,便看到一个三间瓦房围着篱笆的院子,里面收拾的还算干净,院中两只鸡悠闲的晃悠着,拨弄着泥土。
“男的住东,女的住西。”押着他们的马匪将他们往院子里一推,“没事不要出来!”话落啪的一声关了篱笆门,四个人就跟木头桩子似的站在了门口,冷眼看着他们。
这是被关押看守起来了。
“累了吧。”顾若离想了好久,尴尬的和赵勋道,“先去看看住的房间?!”当着马匪的面,她说什么都不成。
赵勋很配合的指了指西面:“先去看看你的房间。”话落,很自然的和顾若离并肩往她的房间而去。
马匪看着两人,见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妥,也就不管。
“赵公子。”顾若离进了房里,来不及看里头的布置,立刻挨着他压着声音问道,“你可记得出去的路?!”
赵勋低头看着凑在自己胸口,压着声音紧张不已的小姑娘,语气无波:“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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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 友好
“路太长,我只记了半路便没了方向。”顾若离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赵勋道,“看来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平时顾若离都是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再加上她脸上的疤,别人鲜少再去细看,但此刻她凑在他面前,抬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还有那双压在门上的手,细白修长宛若葱段……
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又黑又亮,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和老练,却又露着不谙世事的单纯和良善,让人看不透,赵勋忽然扬眉问的出其不意:“顾……三?”
“什么?”顾若离一怔,戒备的退后一步看着他。
他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喊她顾三?他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说他一开始就知道?
“你姓顾?”赵勋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可看顾若离方才的反应,却觉得很有意思,不禁追问道,“姓顾,会医术……你是庆阳顾府的人?!”
原来是在试探她。顾若离一瞬间镇定下来,含笑道:“赵公子说笑了,我姓霍,并非姓顾,与庆阳顾氏更没有什么关系。”
“哦?!”赵勋容色冷峻,语调微扬,“方才霍繁篓喊的可是顾三。”
霍繁篓?!顾若离顿时想到,刚才司璋流星锤落下来时,霍繁篓扑过来喊的确实是顾三……
他什么意思,故意让赵勋怀疑她的身份,从而保护她?!
顾若离心头失笑,毫不迟疑的否定:“他喊的是霍三,我在家中行三,你听错了。”
赵勋没有说话,视线落在她面上那块触目惊心的红疤上,好像打算从疤里看出什么来似的。
“赵公子什么意思?!”顾若离羞恼,“此刻我们生死难料,你还有心思去猜我姓霍还是顾。姓什么有那么重要?!”
赵勋忽然收回视线,拂开衣袍在房中的椅子上落座,屋顶光线斜斜笼罩下来,给他的眉目添了丝温度,不复方才的冷峻:“姑娘说的是,是赵某不分场合时利。”
见他不再问,顾若离暗暗松了一口气,在不知道赵勋的立场前,她不能让他知道。
“现在我们怎么办。”顾若离岔开话题,“司璋的病康复很快,可若要等他验证病是否痊愈,时间就难定了。我们总不能在这里耗上几年,更何况,赵公子还身系要事。”
“既来之,则安之。”赵勋沉声说完,忽然摆手,顾若离一怔立刻走到窗前。
就看到司璋正带着一个女人进了院子。
他一进门,目光在顾若离和赵勋之间一扫,指着顾若离对身边的妇人道:“阿梅,她就是我说的大夫。”
刘梅看着顾若离满脸惊讶,不相信的道:“这么小的大夫?!”还是个女娃娃。
顾若离打量了刘梅一眼,容长脸,容貌很清秀,但因为面色蜡黄,人显得有些老态,并不像三十左右的妇人,她穿着件玫红的撒花褙子,打扮倒很细致。
她和刘梅微微点了点头。
“管他的,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人说我们有病,姑且信她,反正也不少块肉。”司璋话落看着顾若离,“要怎么治,把方子先开出来,让老子瞧瞧!”
顾若离皱眉,顿了顿做出请的手势:“先进屋里,我要给二位号脉。”
“还要号脉?”司璋不以为然,显然对顾若离只信了三四分的样子,更多的是抱着一种碰运气的态度,“成,号就号吧!”话落,带着刘梅当先进了正厅里落座。
顾若离和赵勋对视一眼,跟着进去。
“来吧。”司璋将手放在桌子上,一副冷眼看着顾若离折腾的架势,刘梅站在一边打量着顾若离,心里是一点都不信这个小姑娘会治病,还断言他们孩子夭折是因为他们夫妻的关系。
三个孩子死时全身红丝惨不忍睹,可没有一个大夫说是缘于他们夫妻。
他们甚至还请了道士做法,断言他们风水不好,他们换门换床换窗户,连祖坟都扒了重新换地方了!
可如今这个小姑娘说这些是因为他们夫妻身体有病,治好了他们往后再生孩子就不会再夭折。
让她怎么信。
“好。”顾若离三指搭在司璋腕上,静心听脉,过了一刻她收手,道,“你的脉象与我所料无差,乃肾中伏火,精中含热毒之象,所治并不繁琐,我开副方子你让人抓药,连吃七剂便会无碍。”
“这么简单?”司璋半信半疑,又回头指着满脸惊愕的刘梅,“给她看看。”
刘梅坐下来,顾若离号脉,过了一刻她收手看了刘梅的舌苔和眼睛,又道:“夫人将鞋袜脱了让我看看。”
“脱鞋子做什么?”刘梅一脸质疑,顾若离解释道,“不脱也无妨,让我看看你的足踝便可。”
刘梅将裙子掀起避开赵勋褪了半截袜子,顾若离蹲在她面前仔细看了足踝,踝面略有浮肿,她又问道,“夫人大便如何?”
跟大便有什么关系,刘梅脸一沉,那边司璋压着她道:“她问什么你答什么。”
刘梅抿着唇冷冷的道:“两天一次。”又质问道,“大便和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顾若离起身回道,“夫人是有血虚挟有湿热下注之症,平日小解可是又急又频,且有灼热涩痛之感?”
刘梅一怔,面色古怪的看着顾若离,过了一刻点了点头。
难道还真是大夫,她腰酸腰胀,小便急频有好些日子了。
顾若离颔首,这是尿路感染的症状。
“是因为我的病,所以才让我的孩子夭折?”刘梅看着顾若离,眼中的质疑少了一分。
“那倒不是。”顾若离否定道,“孩子的夭折主要和司老大的精血有关,夫人的病养一养就好了,并无大碍!”
“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十岁还是十一?”刘梅着看着顾若离,“见过多少人,看过多少病,你说的这么肯定,拿什么让我信你。”
“夫人。”顾若离也沉了脸,“你们若不信我能治好,那我也不必再费心神,如何处置随你二人决断便是。”拂袖在赵勋隔壁坐了下来。
司璋和刘梅面面相觑,他喝道:“你脾气还不小,你说能治好就能治好,难道我们要生个孩子验证一下不成?!”
“不用。”顾若离向来不会去求着谁来医治,若非不得已她根本不会多此一举,“你们再行房时,你观你精血若无血丝,色纯液浓,就表示你的病已经好了。”
司璋方才已经见识过了,所以并不奇怪,至于赵勋更是始终不变的表情,唯有刘梅羞怒的指着顾若离道:“你一个女娃娃,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是大夫,在我眼中只有病症!”顾若离语调疏离,“你们自己考虑,若想治我便给你们开方子,若不想治就请自便。”
司璋怒了腾的下站起来,指着顾若离:“你好大的胆子。”
顾若离的手放在腰间的荷包上,回看着司璋,就在这时赵勋站了起来,他比司璋高出半个头,立刻堵住了司璋的进路,司璋一愣喝道:“怎么,还想动手?”
“你害怕?!”赵勋负手看着他,明明神色温和,但语调却让人生寒,“即是害怕那此事便作罢吧。”
顾若离奇怪的看着赵勋,他这是在帮她?!
☆、031 商量
“谁怕了!”司璋后退半步,怒道,“赶紧开药,要是治不好,小心我将你砸成肉饼。”
顾若离懒得和他多说:“取笔墨!”
赵勋漫不经心的重新坐下,接着喝茶。
司璋就走到门口吆喝了一声,过了一刻有人拿笔墨进来,他将笔拍在桌上:“写吧,我会找人验看。”
顾若离接了笔,给司璋开了滋肾丸,又给刘氏先开了当归贝母苦参丸,解释道:“连用七剂,此病愈后再吃六味地黄丸养阴血。”
“都是七剂。”司璋收了方子捏在手中,冷笑着望着顾若离,“七天后要是没有起色,老子就送你们回老家祭祖去!”话落拂袖而去。
刘梅紧随着他出去,朝守着院门的手下吩咐道:“把门户守好了,不要让人出去。”她总觉得那个叫赵七的男子不是善茬。
顾若离站在门口,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已经是第二回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看病了。
“霍姑娘师从何人。”赵勋无声无息的走到她身后,顾若离一愣看着他,“家师并无名声,且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不说也罢!”
顾若离转身欲走,又想到什么停下来朝他福了福:“多谢!”司璋要真的不看病,他们两个连七天的时间都不会有了。
“客气。”赵勋微微颔首,“该是赵某谢姑娘才是。”。
顾若离又是一愣,这话从赵勋口中说出来,确实很奇怪。
赵勋淡淡含笑,负着手往外跺着步子,停在院中看着远处山峦叠嶂,顾若离想到了霍繁篓,喃喃的道:“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安全出去了。”
赵勋回头看她,没有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立着,过了一刻顾若离道:“我们是不是要想想出去的法子,你的亲戚病情还能耽误吗?”
“三个月。”赵勋看着她面色没了以往的冷峻,“你有办法了?”
顾若离摇头:“这里群山环绕,天然的屏障,想出去谈何容易。”她说着指着后山,“如果能去后山探一探就好了,听说后山有水,有水的地方就一定有出路!”
赵勋眉梢一挑,似乎很惊讶顾若离知道这样的道理,他忽然对她的过往有些好奇……
到底什么样的环境,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子来,年纪明明很小,但举手投足却有条不紊,像个心思沉稳的长者,可眼中又澄澈无垢,没有任何的算计和世故。
“可以试试。”赵勋打量着她,“入夜后我们可以去后山看看。”
顾若离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我们可以出去吗?”
“当然。”赵勋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