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离夸他能干,白世英忍不住笑着道:“以往不认识你们,我一个人也过了两年,如今倒变的不堪一击了。”眼中却是暖暖的。
一直冷清着,便不觉得孤寂,但热闹之后的突然安静,却能将心中的寂寞放大无数倍,顾若离握了握她的手,和霍繁篓以及张丙中出了门。
院子里的对联还没有贴,冷锅冷灶的没有过年的气氛。
“我去熬浆糊,师父写对联。”张丙中挽着袖子,笑着道,“一会儿就能把对联贴好,灯笼挂上。”
顾若离应是,铺着红纸,将张丙中准备好的春联诗句翻了一遍,挑了比较应景合适的抄在红纸上。
她的字并不狂劲,甚至写的有些刻板,但胜在字体俊秀干净,透着一股淡然从容的气息。
“真好看。”霍繁篓跟在后头写小张的福字,字体不再歪扭,可谈不上好看,“等我再练练,明天的春联换我写。”
顾若离轻笑,点头道:“成,明年就靠你了。”
“浆糊来了。”张丙中捧着碗,拿着刷子笑着道,“先贴院子,再把灯笼挂上……”
三个人又是春联,又是灯笼,还在院中的树枝上也挂了两个大红的灯笼。
“好看。”张丙中道,“我要给老大写封信,告诉他我在京中落脚了,让他们放心。”话落,就放了碗跑回房里写信去了。
“他这是想家了。”顾若离笑看着霍繁篓,他就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拉着顾若离道:“跟我来。”
她跟着他进了房里,就看到他递了个包袱给她,慷慨的道:“拿着,新年礼物。”
“又是衣服?”顾若离拆开一看,果然是套大红的革丝小袄,还配着两支兰花样儿的银簪子,“我的衣服很多了,不用再买。”
霍繁篓根本不听,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了比,一脸的满意:“好看。”又盯着她,“那是我买的吗?能一样吗。”
顾若离无语,将衣服包起来:“知道了,明早我就会换上。多谢!”话落,提着包袱出去,“我走了,回去迟了不大好。”
“我送你。”霍繁篓给她提着,两人一起出了门,街上铺子都关了门,四处鞭炮声不断,有孩子穿着崭新的衣服,在雪地里玩闹,满眼都是新年的欢快喜庆。
“霍繁篓。”顾若离看着他,“你小的时候,穿过新衣服吗。”
霍繁篓目光微顿,笑着道:“有衣服穿就不错了,还讲究新旧。”他话落,挑着眉梢,道,“你当我和你一样,养尊处优呢。”
顾若离眼前,便浮现出一座破庙,一个小男孩瑟缩在墙角,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他缩着脚揉着手,却一脸的坚毅,而远处,欢声笑语,一派新年节气……
“以后不会再有了。”顾若离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霍掌柜。”
霍繁篓却不像以前哈哈大笑,回头看着她,点头道:“嗯,以后不会再有了。”
顾若离微怔,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晚上,建安伯安静的吃过年夜饭,大家都散了,没有像她在顾府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零嘴守夜,她还记得她被两个姐姐拉着打叶子牌,一边出牌一边打瞌睡,头撞在桌子上惊醒过来时,外头正是迎春的鞭炮声……
满庆阳的上空都是亮的,她们站在屋檐底下冻的直哆嗦,却舍不得回去。
建安伯府却不同,或许也没有不同,只是她和方朝阳看不到而已。
“三小姐。”李妈妈递给她一个红包,“这是郡主给您的压岁钱,望您年年岁岁健康平安!”
顾若离一愣,朝方朝阳看去。
方朝阳也很惊讶,扫了眼李妈妈嗔怪道:“就你事情多。”她想不起来这俗事。
“三小姐年纪小,这个可不能少。”李妈妈笑着和顾若离道,“记得放在枕头底下,吉利。”
顾若离笑着应是。
“答应你的事没办成。”方朝阳看着顾若离,挑眉道,“你怪我了?”
她早想到恢复她姓顾的事不好办,尤其是圣上那边,但凡提了,怕就要麻烦不断了,顾若离摇头:“没什么,再等几年也无所谓。”
方朝阳看着她,笑笑,眼底有什么一划而过。
顾若离辞了离了暖阁,站在院子门口,抬头看着时不时被烟花点缀的夜空,看似很近,却离的很远……
她忽然就想起来,中秋节那天,赵远山说带她去看烟火。
撩开帘子的那一瞬,火树银花,绽在眼前的感觉。
她笑了笑转身回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她转身去看,就看到杨清辉朝她这边走在,木屐踩在雪水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杨公子。”顾若离微微笑了起来,杨清辉停在她面前,递了个红包给她,“新年诸事顺利,快快长大!”
顾若离看着红包微怔,随即笑了起来,双手接过,道:“多谢。”话落又道,“我没有准备回礼。”
杨清辉笑着扬眉,一副孩子气的道:“那就记着,明年时要补给我双份的。”
“好。”顾若离点头,抱拳恭喜,“那就先将祝福的话说了。祝你就能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方朝阳和崔延庭去宫里请安,二夫人和崔延孝带着崔甫出了门,顾若离和杨清辉偷偷去了崔婧容那边。
三个人窝在炕上打叶子牌,只有杨清辉一人输钱,他心疼的道:“这只有出项却没有进项,今年一开头我便是不顺啊。”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崔婧容将她赢的钱都还给杨清辉,“早知道不玩钱的。”
杨清辉一副悉听受教的样子。
顾若离笑了起来。
“三妹你看他。”崔婧容掩面而笑,道,“我就说小的时候就数他最调皮。你就是说出去,他有这样子的时候,别人也不会相信,只当我们诬陷他呢。”
杨清辉挑眉,逗趣道:“表姐尽管去说,别人不信,三表妹是肯定信的。”
顾若离点头,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方朝阳按理回了一趟沐恩侯府,转道又去了宫里,顾若离就去找霍繁篓和白世英。
转眼到了初五,医馆在一阵鞭炮声开业。
“保佑我们今年万事顺利,生意兴隆。”张丙中请了一尊财神回来摆在医馆的后院暗格里,霍繁篓看见,就踹着他的屁股,骂道,“好好的医馆,被你弄的乌烟瘴气的,你不拜药王,拜什么财神。”
张丙中咧着嘴呵呵笑了起来,把财神藏的越发的深。
“霍大夫。”门外,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进了门,看见顾若离径直走了过来,“请问是霍大夫吗。”
顾若离看和他点了点头。
“这是请帖。”小厮从手中拿了封大红的请帖递给她,“今年京城的杏林春会请帖,戴大人让小的送来的,请霍大夫届时一定要莅临。”
杏林春会的请帖吗,她刚和杨清辉前不久才讨论过。
“有劳小哥。”顾若离回了礼,小厮道了声不敢便走了,顾若离拆开请帖看了一眼,上头写的时间正月十八,历时三天。
不是三月才举办吗,怎么又提前了?
“什么东西。”霍繁篓从后院过来,见顾若离手里拿着请帖,好奇的拿过去看过,“杏林春会?戴大人送来的?”
顾若离点头。
“去呗。”霍繁篓将东西丢在桌上,“听说每年都很盛大,不过倒不是去的大夫多,而是药农和药商很多,就算没有这请帖,我们也要去的。”
顾若离点了点头,他们还要去找供药的商家。
“有人来了。”霍繁篓拍了拍顾若离,语气酸溜溜的,“找你的。”
顾若离应声回头,就看到杨清辉笑盈盈的站在门口,她笑着迎过去:“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找我有事吗。”
春闱临近,杨清辉过了初一就没有出来走动,一直埋头在房中读书。
“有大喜的事。”杨清辉挑眉,一脸的调皮,“你看看,是谁来了。”他说着,往门边让开一步。
顾若离就看到两人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
她看着,一瞬间热泪盈眶。
“霍大夫。”方本超穿着一件半旧的棉袄,胡子拉碴的背着个硕大的包袱,刘大夫立在他旁边,不比他好上多少,风吹雨淋的,连唇角都起了裂。
这还是年初五,他们就到了。
“方前辈,刘前辈。”顾若离迎了出去,一手扶着一位,“我……我不知道是你们过来。”
方本超和刘大夫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方本超道:“原是要等过完年的,可我们心里着急,就赶着来了。”
“快进来坐。”顾若离请他们进来,回头喊着霍繁篓,“快去聚福楼定酒席。”
霍繁篓和两人抱拳打了招呼,又倒茶过来:“成,我这就过去。”
“不用忙。”刘大夫喝了茶道,“我们也不是立刻就走,往后还要多劳累霍大夫照拂了。”
他们各自的医馆都很好,可是当杨文治写信来,说顾若离开了医馆缺大夫时,他们还是立刻动心了。
跟着顾若离在京中,无论是见识,还是所学,都要比在延州单打独斗的好。
人生在世,总要拼搏一次。
他们觉得,跟着顾若离就一定会有新的天地。
“说什么照顾,你们能来我真的没有想到,也太高兴了。”顾若离是真的高兴,“有你们在,往后我也有主心骨了。”
刘大夫轻轻一笑,方本超有已经道:“是我们投奔你,我不来,在延州有大把的人挤破脑袋要过来。若非我们消息得的早,又趁着大家不注意就走了,只怕这会儿就轮不上我们了。”
顾若离失笑,刘大夫颔首道:“我和方大夫想的一样,留在延州,虽比从前好,可总觉得缺了什么,如今到了这里,见到了霍大夫我们才明白,我们就该趁着还能动时,多见识见识,再闯荡一番,才不枉费此生。”
“是。”方本超点着头,打量着顾若离的医馆,“弄的不错,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到这个程度,实在是能力不凡。”
莫说京城寸土寸金,就是有能力开医馆,也不容易招揽生意。
这不是卖布卖纸,买的不好大不了下次不来,看病的事情,一个陌生的大夫和一个熟悉的大夫,大家都只可能选择熟悉的那位。
谁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去给大夫练手。
所以,顾若离能开医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有客人,真的很不容易。
“托它的福。”顾若离指了指中堂上的牌匾,“要不是有它在,他们也不敢轻易上门来求诊。”
方本超才抬头看到,立刻惊的跳起来,朝牌匾叩礼,刘大夫问道:“霍大夫可受邀进宫谢恩?”
“不曾。”顾若离摇头,按理说她应该进宫谢恩的,哪怕圣上不见她也该去走个过程,好赞一番天恩浩荡,只是没有人来和她说,她也没有卯着劲儿去走关系……
“如若能进宫谢恩,应该会更好。”刘大夫感叹,想了想又道,“是我太不知足了,如今有它在,已经足矣。”
顾若离笑了笑,霍繁篓进门来,道:“席面定好了,方大夫和刘大夫要不先随我去家中梳洗收拾一番,稍后我们再去吃饭。”
“也好。”方本超低头看着一身的皱巴巴的衣服,实在是狼狈不堪,“那我们就叨扰了。”
霍繁篓哈哈笑着,道:“你们来是情分,叨扰这类的话就不要再提了,往后我们互相照应,共进共退!”
“好,好!”方本超高兴的提起自己的包袱,霍繁篓就接了过来,一个肩膀挎了一个,又回头对顾若离道,“你先在这里,我们稍后过来。”这才想起来杨清辉也也在,就道,“杨公子可要一起过去坐坐。”
他们梳洗,他过去做什么,杨清辉笑道:“我还有事,和霍大夫说几句话还要回去。”
霍繁篓点头,当先出了门。
方本超和刘大夫打了招呼,边走边聊随着霍繁篓往家去。
“你去哪里接他们的,早知道我们自己去接就好了。”顾若离很不好意思,杨清辉正忙着备考,却还为了她的事情奔波,“不要耽误了你看书。”
杨清辉一脸不在意,笑道:“我知道时他们已经到了城外,并不麻烦。”话落,顿了顿,他道,“你可是想要进宫谢恩?若不然我和孙大人提一提?”
他以为顾若离想要去谢恩,便想到了孙道同,嘉赏的事是他主持的,理应由他来安排。
“不必。”她回道,“不过说到这件事聊上几句,若要进宫谢恩,我反而尴尬了。”
顾家的事没有说法,她进宫见了圣上,只会更加难受。
还不如就这样,赏也赏了,她也因此受了益,其他的她要不起,也不该贪。
“你说的有道理。”杨清辉理解顾若离的心情,“那我先回去了。”他说着要往外走,又想起什么,停下来看着顾若离,“这两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郡主已经连着五日都在宫中。”
方朝阳今天又进宫了吗?昨天她回去方朝阳还没回来,等她早上走时,方朝阳还没起。
“我也不知道。”顾若离拧着眉,不知道是不是太上皇那边出了什么事,“等我回去问问郡主。”
杨清辉颔首出了门,顾若离送他出去,心里却莫名的提了起来。
她忽然就有些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等到霍繁篓和方本超他们过来,顾若离问他:“这几天听到外头有什么传闻吗?”
“没有。”霍繁篓摇头道,“太上皇没有事,也不曾听到赵远山什么消息。”
难道方朝阳去宫里是为了别的事吗。
顾若离觉得有些不踏实,决定晚上回去直接问方朝阳。
“去吃饭吧。”霍繁篓笑着拉她出去,“席面都定好了,方大夫和刘大夫还等着呢。”
顾若离收了心思,几个人一起去聚福楼吃饭。
“当初在刘家村的几个大夫,如今在延州都是赫赫有名呢。”方本超笑着道,“马大夫还写信来说要去我那边走动,可一直没有去,听说医馆里太忙,他实在腾不出空。”
“是的。”刘大夫颔首道,“刘家村的祠堂就建在路口,香火不断,人气极旺。”因为这件事,他家在固城也是家喻户晓,幼子在学馆里,就连先生也常常夸赞,让他跟着他这个父亲好好学习。
其实,当初去刘家村时是抱着必死的心……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大的收获。
不但是他,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那一趟,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那么大的改变。
名利双收。
可是他们都没有做什么,只是按照原来的方子,做了一些所有大夫都会做的事。
得到和付出并不对等,这让他们又惊喜又惶恐。
心里更加明白,如果没有霍大夫,不说他们会不会被传染而死,但是肯定不能控制疫情。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小姑娘。
顾若离为他们高兴:“这是好事,大家都没有白忙活。”
“霍大夫。”方本超和刘大夫一起敬她,“以茶代酒,我二人到暮年能遇到您,得您提携,是我们的福气,往后一起共事,您尽管吩咐,千万不要客气。”
“吩咐不敢当。”顾若离站起来,低低的托着杯子,“刘前辈是内科,方前辈是外科,我们能凑的这么齐,实在是缘分,这杯茶当是我敬二位,千里迢迢过来,这份情谊我永远记在心里。”
刘大夫还要再说,霍繁篓一看这架势,就笑着道:“往后都是一家人,喝茶,喝完咱们回医馆做事。”
“对。”张丙中道,“把医馆闯出名头来,这是我们五个人共同的目标。”
几个人笑着碰杯,一个个心中跌宕,激动憧憬。
散了席,几个人回了医馆,顾若离因为女子的身份,坐在屏风后面接诊妇人或疑难杂症,张本超在左边的桌子,刘大夫主治,坐在右面,张丙中守药柜,霍繁篓跑堂待客……
顾若离坐在里头,看着有病人候着的厅堂,微微笑着。
“三儿。”霍繁篓安排好外面的客人,走了进来拉着顾若离去了后院,“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顾若离不解,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你听了别胡思乱想。”霍繁篓沉着声,慢慢说道,“外头在传,赵远山死了。”
心头一跳,顾若离楞住。
方朝阳进宫是为了这件事吗?过了好久她才回神,道:“他怎么可能死,会不会是他使的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