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眠却在客厅沙发上抱着脑袋瓜打滚了好几圈,才认命地找到医药箱,给自己的脖子换了绷带,悲哀的发现自己学了这么多年的包扎技术还比不上贺少钰。
* * *
最后还是贺大少亲自摆好早餐,顺道熟练无比地给岑眠缠了一圈新的绷带才完事。
岑眠的饮食偏好看起来很泛,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随大家的口味,并不是真的喜欢。然而贺少钰做的早餐却全是岑眠真正喜欢吃,平时还老吃不到的。
怀着紧张又愉悦的心情吃完了早饭,岑眠跟着贺少钰上了他的车。
开庭的场地离民国别墅不远,借用了特殊人口管理局的一个私密法庭,因而只是道路偏僻。沿路上入目皆是秋天黄翠交接的树叶,美得像是油画。岑眠趴在车窗看着,试图缓解心里的紧张的情绪。
……虽然早对好了口供,还有人相助,可是这么大的事儿心里总是不免紧张担心。毕竟事情总是没有百分百的可能会成功的。岑眠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路上是连绵的田野和偶尔出现的别墅。
“啊!那个!”不知道看到什么,岑眠脸蛋贴着车窗看着,眼睛亮起来。
贺少钰余光睨了一眼,那是个许愿喷泉池,规模不大,却很古老,汉白玉已经有泛黄的裂痕,远远看着都能看到里头的硬币在反光,显然挺有名气。
车速被刻意放慢了,还是开过了那个许愿池,岑眠眼里的光亮暗了一瞬,然后又接着看路上的其他平时没发现的新奇事物,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不少。
然而道路渐渐变得崎岖狭隘,竟然跑车都颠簸了好一会才钻进了一道仅容一车通过的屏障,视线才豁然开朗——
深色高大的规整楼层看起来极具压迫感,上头笼罩着禁制,外面还有一队队巡逻的法警,每一个角落他们都不放过,显然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到场的媒体们全都在外面就被法警拦下来带走了,估计要等庭审完毕才逐一把主流媒体放进来。
……这种看着就想招供的建筑风格和阵仗真是,无言以对啊。岑眠看着眼前建得非常符合玄学的私庭,心里温度骤降,刚才的紧张像是小水滴一般瞬间又凝聚回来了,甚至比之前还要紧张啊呜!
“下车了。”贺少钰熄了火,下车给岑眠开门,全副武装的法警头头立马过来,旁边的小法警接过钥匙给贺大少停车,法警头头对着两人十分严格地核对了名单、登记了,才放两人进去。
……不怕贺大少的法警这年头也是不多了,看来为了保证今天的庭审,各方都出了重兵。岑眠跟着贺大少穿过层层检查,才进了里头,面对更严格的核查,手心都冒了几圈汗了。
好不容易进了电梯,贺大少捏着岑眠汗涔涔的手没放开。
电梯到得顶层,门一开,外面齐刷刷地站了一小队法警,还全是佩枪的那种。
“……你们是不是接错人了。”岑眠被吓了一跳,怯怯地探头问。
“不是让陆离别派人来吗?”贺少钰皱眉,牵着岑眠出了电梯。啧,蠢龙又要紧张了。
……啊呜!这样轻举妄动真的好吗,虽然知道他们不是大腿的对手,可是法警分明准备掏枪了啊!岑眠扯扯贺少钰的手,后者捏了他手一下让他安心。
“这是陆延鹤陆老法官的意思。”法警道。
……陆老法官,是山神爷爷吗。原来山神爷爷并不是真的叫敖岸山奶爸啊。岑眠神游天外地想。
“啧,等会。”贺少钰不耐地说,回头捏捏岑眠脑袋,把之前自己给他的玉牌从他口袋摸出来,挂到龙脖子前,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谁的人。
“……你要和他们去哪?”岑眠睁大眼睛瞄瞄后面带着面罩的法警,紧张地问。
“等会就见到我了,放心吧,就他们你还担心什么?”贺大少完全不给身后那一群法警的面子,大手一下捏住岑眠的脸蛋,把他紧张的表情硬是捏成一个小章鱼,才揉揉他脑袋说:“等下随便说,说错了有我给你兜着。”
“……”岑眠看着身后随时准备跟着两人的法警们,也不好问什么,眼睛忐忑地看着贺少钰小声说:“那你小心。”
贺少钰挑眉,食指弹了弹龙脑门:“我有什么好小心的,倒是你,别再几分钟不见就给我弄回来一身伤。”
看到岑眠忿忿地鼓起腮的表情,龙脸蛋上再没有刚才的紧张和畏怯,贺少钰才离开,傲慢地甩开身后那堆法警一大段距离。
岑眠看着那人让人安心的背影,才跟着剩下的一队法警往审判庭走去。
所幸法警们也是酷得不行,岑眠才一路慢慢冷静下来被带到庭内。
映入眼帘满室的黒木装修让人感觉到被压迫得呼吸不过来般的窒息,庄严的法台上,穿着法官黑法袍戴着白卷发的陆家爷爷坐在正中,手上还拿着小锤子。旁边坐着书记员和作为律师的陆离。岑眠甫一进来,台上陆爷爷便开始了案情陈述。
四周一圈听众席只有各家的零星亲属,师兄和表哥他们也已坐在上面,久久不见的卷哥还在跟自己招手。
岑眠下意识地就回以一笑,看到熟悉的人,心里的紧张淡了些,余光看到陪审团上的人却一颤——
高人一等的、长长的黒木法桌只坐了两人,蒋老爷子和那位金发碧眼的贺“爷爷”。孟涂不在,洛子琛更是没了踪影。
……以前一直以为贺长老是因为年龄才喜欢别人喊他“爷爷”,那天在分叉口看到真人他才发现贺长老看起来这么年轻,然而却莫名理解这个诡异的癖好。
……毕竟是这么有压迫感的人啊。岑眠被贺长老冷冽的目光扫了一眼,冷得他愣是在温度恰好的室内打了个寒颤。
因为案件原因特殊,被告席空着,却被整理得干干净净,仿佛在坐几位大家长都知道等会谁要坐上去一般。
“陆律师,请把第一位证人传上法庭。”陆爷爷锤子一敲,锤声出乎意料地低沉,带着并不可视的压迫力量使人心理一肃。改换身份作为律师的陆离却不疾不徐地跟法警示意。
……大家尊陆爷爷来当法官不是没有道理的。岑眠还在云游天外地想着,那一队法警就已经步伐整齐来到了自己家跟前。
“???”岑眠完全没准备地被那个蓝衣服的姐姐押在四个高大的黑衣法警中间,带到中间证人席的讲台才松了手。
……呼,至少给他点心理准备啊!虽然这事让他准备八百年都不够……
高人一等的座位和严肃的氛围让人大气不敢喘,只觉得脚软,岑眠还是深呼吸了一口,乖顺地被那个蓝衣服姐姐押上了证人席的座位,只沾了一点位置坐着。
……冷静啊,快回忆一下供词。岑眠右手按着自己汗涔涔的左手,想不让它抖得那么厉害,结果最后演变成了两只手一起抖。
“你是岑家旁系……”陆离循例从证人身份开始提问,神情严肃,可是熟悉他的岑眠却从他眼里看出了顽皮的意味,心里的紧张情绪慢慢被抚平,缓慢却条理清晰地说出在心里背过无数次的话。
「“等下随便说,说错了有我给你兜着。”」
……虽然不知道那人要干什么,可是看着眼前开?8 嫉竽阉呐闵笸牛筒蛔跃醺∠终饩浠埃睦锾乇鸬匕残奶な担粗敖粽诺米⒉话驳男那檠滔粕ⅰ?br /> 接下来的质询在陆爷爷的控场和陆离的引导下进行着,岑眠渐渐冷静下来,面对陪审团的各种问题,主要是蒋老爷子的各种刁难,也能对答如流。加上那天的录音和之前鬼车、游女、虿鬼和蒙世仙的案子里的各种证据,大概地还原了龙族灭门案的全貌。
至于蒋老爷子紧咬不放的岑眠嫌疑的问题,陆离却优哉游哉地不予反应,也不急着洗脱岑眠的嫌疑就把作为第一位证人的岑眠从证人席上请走了。
……像是早就写好了剧本一样,陆总裁总是这么低调,然而气场和能力摆在那里,和自家族长一唱一和,居然就这么把蒋老爷子的刁钻问题噎回去了。岑眠松了一口气地跟着蓝衣服小姐姐走下来,背上出了一身冷汗,过堂风一吹,看着下一位被陆离请上来的证人,愣是抖了一下——
……洛子琛。
洛子琛身上换了他惯常穿的休闲服,手上戴着手铐,身上却也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伤,显然被拘禁期间没受什么亏待,一贯疏离的眼神只有在扫过岑眠脖子上那圈绷带的时候才暗了一下。
“你说你是岑家旁系岑延青家第二个儿子,岑眠是你的哥哥,你凭什么证明?”陆离照例核对证人的身份。
“请法官大人和陪审团诸位看证物七,里面有一份鉴定报告,前日刚出的结果。”洛子琛淡淡地说。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东西。岑眠偷瞄法警手里的文件,他的DNA来源显示是血液,还是他昏睡的时间抽的,而大腿一直守着他。
……所以说,洛子琛和大腿在合作吗。
“案发当时你在哪里?请复述一下事件的过程。”法官和陪审团检查过证物无误,陆离接着问。
“案发当天我哥哥生病了,我在房间里照顾哥哥,等我发现不对劲开门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不见了,只剩下血迹和湖水,还有一个人。”洛子琛简单几笔带过视频上的画面,接触到岑眠目光时脸上才有了些波澜。
……自己当时是生病,那之前呢。梦里的自己明明死在了业火之中。岑眠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意思是,视频上那个抱着包袱的人是你,包袱里是你哥哥?”陆离道。
“是的。”
“你说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是谁?”
“当时我并不认识,不过后来知道了那张脸长得和孟涂先生一样。”洛子琛语调疏淡地爆出这样一个事实,听众席上那些不知内情的亲故们一片哗然,尤其管理局派来的驻兵,更是还以锋利的目光。
……从某方面来看,孟涂御下有方也不是虚言。在家听过这段的岑眠托着腮,看着双面间谍当得可溜的洛子琛,唔,不过眼前这个正在出卖曾经的顶头上司的除外。
“接下来你去了哪里?”陆离仿若未闻,继续他的问话。
“我追着那个从我们家逃出去的人一直到了湖区,后来遇到了埋伏,我就把哥哥藏起来了。”洛子琛敛起眼里的情绪,尽量把话说得符合规范,隐去了期间的诸多内情。
“你呢?”陆离问。
“我被路过的蒋冽先生带回了家。”洛子琛如实相告,感觉到独自坐在听众席最高处的蒋冽看着他觉得无趣的目光,没再说话,淡漠的眼神却也没抬眼看他。
……蒋冽先生。岑眠下意识地就抖了一下,看向洛子琛的目光更为心疼,以洛子琛的性格,落到蒋冽手里,不知比自己还要遭多多少罪。
“你没有找过你哥哥?”托了托金丝边眼镜,陆离追问。
“找过,只找到了躲起来的铃铛,后来才知道特殊人口管理局带走了他。”洛子琛疏淡的眼神落到那个空了的被告席,剔透的焦糖色眼睛底下不知藏了多少情绪。
“你为什么不跟着去?”充当法官的山神爷爷突然追问。
“因为蒋老先生发现了管理局的一些特殊情况,禁制了我的行动。最后我成为了灵医作为间谍打入了孟先生建立的灵医院。”洛子琛淡漠的目光终是对上了蒋冽的,后者无聊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一个笑,似乎被他勾起了兴趣。
“胡说。”蒋老爷子脸色依旧严肃,只是蓦然凌厉的眼刀扫过洛子琛。
场内的亲故们马上炸开了锅,闲言碎语四起,法警们立马持着枪分散下去镇压。
陆爷爷敲了一下小锤子,看了一眼坐在陪审团席位的蒋老爷子,知道全场肃静,才继续问洛子琛:“请继续,蒋老先生为什么没有上报,而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因为,”在蒋冽愈发冷腻的笑对下,洛子琛收回和蒋冽对视的视线,“蒋老先生希望观察情势再做行动。只可惜,最后他选择了和孟先生同流合污。”
“你有什么证据”陆爷爷侧头严肃地问,岑眠却分明在他眼里看到顽皮的意味。
“证物八和九,是蒋家替孟先生猎取进境大妖交于孟先生的全过程”洛子琛淡道,显然已筹备多年。
……所以这么久以来,洛子琛所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平反家里的案子吗。岑眠咬唇看着那个坐着一动不动的人,不自知自己已经把对方当成家人。
……可是在监狱里洛子琛说的不喜欢自己和贺少钰在一起的话,也是做戏吗。唔,是的吧。岑眠心里的小人扶着他岌岌可危的三观,兄弟禁断什么的,不可能的对吧。
“陆律师还有什么要问的?”陆爷爷转头问陆离。
“没有了。”陆离金丝边眼镜下的眼睛愈加黑沉,别人不知道,坐在顶上的陆隽看着,却知道这是他在强压下兴奋的情绪。只是不知道,等会要发生什么让一向深藏不露的陆离也有这样的时候。
……不说孟涂干什么,就这么下去了吗。岑眠疑惑地看着陆离,唔,不过陆总裁都这么淡定,他急什么。
“蒋族长有什么要解释的吗?”陆爷爷循例问。
“我一面之词有什么用,至少也需要我‘同流合污’的对象认罪吧。”蒋老爷子将那四个字咬得特别重,陪审团的位置和蒋老爷子的罪状一对比,显得尤为讽刺。然而即便如芒在背,蒋老爷子却依旧端坐,只是那脸色和那天在岑眠以前的家中被撞破坏事时一模一样。
“不急。”陆爷爷像是早有所料,轻笑了一下,才迅速恢复严肃的法官面具,敲锤子道:“带孟局长上来,陆律师,你可以准备传你的三号证人了。”
左侧的侧门打开,一队法警押着孟涂进来。与其说押着,不如说陪着。
因为围着孟涂的法警们个个神色矍铄,虽然冷着脸,眼里却无一不是畏惧。反观孟涂依旧信步闲庭般,插着兜不紧不慢地迈腿进来,在栅栏围着的被告席前站着,嘴角依旧擒着笑,等蓝衣服小姐姐给打开了门,还自觉地坐上去,仿佛只是来观光般保持着文气的姿态看着庭中光景。
“怎么,蒋族长现在可以说了吗。”陆爷爷视线一转,看着蒋老爷子道。
“无论大妖失踪案还是龙族灭门案,都与我们蒋家无关。”蒋老爷子仿佛铁了心,甚至还指着远远坐在陪审席的另一人:“贺家嫌疑也没有洗脱,怎么就不怀疑他们?”
……蒋家和贺家某方面的确很相像,只是行事一明一暗罢了。岑眠看着蒋老爷子,想起那时在梧桐山区提起的蒋家困境。只能用人类那句人心不足蛇吞相形容吧,野心太大不容外族,最后却被孟涂盯上。
岑眠正兀自想着,右侧传来的一道傲慢却好听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中,大眼睛瞬间亮起来看过去——
“既然没关系,不知蒋少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依旧嚣张的声音多了利落。
穿着黑风衣的男人长指捻着证物袋,上面大大标了个21号的序列,标配古刀带在身边,后面是一队远远跟着奈何的法警。
……总觉得刚才那一刹那在贺少钰身上看到了凤皇那种压迫的神态。岑眠咬着唇看着那个处事比以前更有贺家门风的人,总觉得涅槃之后哪里变了。
贺少钰刚才虽然没到场,却似乎却刚才蒋老爷子刁难岑眠的质询了如指掌,眉头皱着迈开长腿,不去证人席,反而绕到陪审席,把那张过塑了的截图亲手送到蒋老爷子跟前,才慢慢走上证人席的台阶,回过头,手撑着讲台,脸上露出了岑眠熟悉的傲慢冷酷:“不知蒋族长看清了吗?”
……还是和以前一样嘛。岑眠看着那张放大到自己坐的这个位置都看清的照片,还有贺少钰终于忍不住傲慢恶劣的举动,没法跟贺长老一样摆出一脸严格要求的不满相,只是笑出来,这样特立独行的贺少钰才是他自己啊。
蒋老爷子胸口起伏了一下,脸色黑得不能再黑,最后却像是知道贺少钰不会就此罢休,转移了战火:“我们蒋家当年的确有此计划,只是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至于大妖案,蒋家的确有参与,不过,也是此人授意的。”
……方向盘都没您转方向转得这么快的。岑眠目瞪口呆地看着蒋老爷子三言两语就将锅甩给孟涂,不禁开始怀疑,难道以前听闻那个仿佛暗夜刺客般无情狠毒的蒋家都是传言吗。
……如果不是见识过蒋冽的手段,他都要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