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淑桦走到另外一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哽咽着叫了声:“儿子啊。”
程希一听这句儿子,鼻子一酸,眼眶就迅速的盈满了泪水,啪嗒一声打在吴晧的手背上。却没想到叶淑桦又接着说:“你要是再不醒过来,程希就要跟别人跑了。”
程希:“……”
吴仲贤倒是习惯了自己老婆不按章法的出牌方式,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然。而叶淑桦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哪里不对,边抹眼泪边继续说道:“你好不容易把人给掰弯了,舍得就这么放手吗?只要你醒过来,妈就同意你们在一起,你要是不醒过来,明天就不让他来看你了。”
程希:“……”
这到底是对什么样的父母,为什么跟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好吧,那时候他太小,其实并不了解叶淑桦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她对两个儿子的教育非常严格。大概是因为那时候吴仲贤不在家,她一个人养两个孩子不容易,为了让孩子成才,难免就会要求严厉一些。
后来吴仲贤回来就把老婆孩子全部带走了,他几乎都没见过吴家爸爸几次,自然就更不可能知道这两夫妻平常是怎么相处的。
然而叶淑桦这些话,他该怎么回应?程希突然觉得除了心疼,还有点头疼。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医生过来巡视,又耐心的把吴晧的病情跟他们说了一遍,最后说:“目前看起来,生命体征都是很正常的,你们不用太担心。但只要病人没有清醒,就随时会有意外发生……”
原本听到前半句落下去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程希内心真是十分讨厌医生这种滴水不漏的说话方式,但他同时也知道医生的苦衷,这种情况,也确实没有任何医生能够给出“绝对不会有事”的保证。
探视时间到,三人走出ICU,向外面等候的人转述了吴晧的情况和医生的话,然后继续第二天的等待。其间杨队打电话来问他为什么没有上班,他才想起今天没有请假。杨队听他语气不大好,问是不是出了什17 么事,程希便说了句在医院,可能近期都不能上班,但却并未说明是因为吴晧住院。
杨队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也没说别的,只让他好好休息,说工作的事情不用担心,等他啥时候回来,再重新排班。
程希知道这就是不打算追究那些照片的事情了,于是扯了扯唇角,说:“谢谢杨队。”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分秒如年。吴晧才进了ICU一天,程希就觉得已经恍惚过了一世。亲人朋友轮流在医院陪着他。晚上睡觉他也要握着手机,生怕吴晧有什么消息,护士会随时打电话过来。
第二天下午再次进ICU探望,吴晧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程希握着他的手说了很多话,临走的时候,也不管吴仲贤叶淑桦以及医生护士都在场,竟然旁若无人的俯下身吻了吻吴晧的额头。而吴晧仿佛有所感应一般,轻轻动了动被程希握住的手指。
程希感受到了他轻微的动作,惊喜的盯着他的脸,轻轻唤了一声“吴晧”,然而吴晧除了刚刚那个细小的动作之外,再没有更多的反应。
“吴晧,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对不对?你知道我们都在等你醒过来对不对?你要加油,所有家人都在等着你。”
吴晧的手又轻微的动了动,程希转头激动的对叶淑桦说:“他听得到,他回应我了!”
吴仲贤和叶淑桦也很激动,有反应,能听到声音,应该是要醒过来了。
于是医生护士赶紧又对吴晧做了全面检查,一番忙碌下来,确定他确实有了意识,但暂时还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总之这是一个好消息,不出意外,晚上或者明天就会醒过来。
程希一直悬着的心稍微落下去了一些,然后……三人就又被赶出了ICU。
当天傍晚,肖凯出现在病房里,身边还跟着聂正扬。
程希有点意外,因为肖凯的假期还没结束,他并没有通知他吴晧受伤住院的事。
肖凯是从刘峰那里听到的消息,当即就跟聂正扬赶了回来。程希心里感动,却什么都没说,他们之间也不需要那些客套话。
关鹏在第三天上午跟陆祈一起过来,将一大叠照片和一个数码相机交给了他,说让他自己处理。
程希拿着那个已经摔得有点裂开的数码相机,心知大概是姚大斌被他们找到,想带着相机逃跑的时候摔的,反射性的就问了一句:“姚大斌还活着吧?”
关鹏一听就乐了:“程警官,你是不是警|匪片看太多了?”
程希默默,陆祈笑了笑,说:“活着,只是不能在临海活着而已。”
关鹏装模作样长叹一声:“我倒是真不想让那杂碎活着,不过,现在是法制社会,怎么着也得给程警官点面子不是。”
程希露出吴晧出事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谢谢你们。”
关鹏说:“举手之劳,客气什么。”
或许对于关鹏来说,在临海找个人确实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程希来说,却是帮他解决了一个□□烦。然大恩不言谢,朋友之间,就更不需要。很多人情,记在心里就行。
吴晧昏迷已经超过60小时,尽管昨天下午医生说他已经有了意识,并恢复了自主呼吸,但长时间的昏迷不醒还是让程希没有办法完全静下心来,从吃过午饭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在病房里走来走去。
眼看着离72小时越来越近,程吴两家人都在病房等着ICU那边的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晚上九点多钟,程希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正当他忍无可忍打算直接冲到医生办公室去询问情况的时候,电话终于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同时站了起来,看着程希,眼中的希冀不言而喻。
“病人已经醒过来了,目前一切正常,医生正在做检查,应该很快能转回病房。你们先准备一下,然后下来办理手续。”
程希激动得连谢谢都忘了说,眼泪直接夺眶而出,搞得所有人内心一沉。
叶淑桦忙问他:“怎么了?”
程希又哭又笑的抹了把眼泪,直接走过去,紧紧抱住了叶淑桦:“吴晧醒了,他醒了!”
*****
元宵节,吴晧正好入院一周。他的病情逐渐趋于稳定,除了头上的伤口需要慢慢愈合之外,其他身体机能已经完全恢复。但由于伤到的是头部,要出院估计没这么快,于是吴程两家人,便打算在医院陪他过节。
程希不分昼夜守在吴晧身边,白天陪他说话,晚上就把陪护床拖到吴晧的病床旁边,握着吴晧的手睡,连睡着了也不舍得松手,好像一松手,吴晧就会从他身边跑掉一样。值夜的医生护士都看出了他们的关系,感动之余也尽可能的给他们方便。反正VIP病房也不会有其他人前来打扰,在医院的日子,倒也成了吴晧和程希的二人小世界。
前两天杨队还过来了一次,将收到的那叠照片还给了程希,说:“我就当没有收到过。你小子以后还是得多注意点影响。”
程希捧着信封点头如捣蒜:“是是是,领导,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杨队心满意足的走了,程希深深吐出口气,突然觉得因为吴晧受伤住院,他们的关系好像就这样被所有人接受了。
祸兮福之所倚。故人诚不欺他。尽管他们付出了如此高昂的代价,但老天,已然对他们十分眷顾了。
程希放下手中读了一半的杂志,轻轻扬起唇,就这么微笑看着吴晧。
窗外碧空如洗,阳光正好。冬日里难得的晴明天气。
微风撩起白纱窗帘,轻舞飞扬。一线日光落进来,正好打在吴晧轮廓分明的脸上。尽管伤重未愈,头上还缠着纱布,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英气俊朗。
吴晧正在闭目养神,却半天没有听到他继续念下去,于是睁开眼睛,问他:“怎么不读了,我等着听呢。”
程希:“不想读了,就想看看你。”
吴晧:“好看吗?”
程希:“好看。”
说完倾身,吻住了吴晧噙着笑意的嘴。
吴晧从善如流抬手搂住他的腰,温柔而缠绵的攫住了程希柔软温润的唇舌。
程国安和余佑兰刚刚走到门口,推门的手还放在把手上。见到这一幕,还是稍微有点接受不能的愣了愣,却并没有出声打扰,而是轻轻拉上了门。
“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什么能比他们健健康康的在我们身边,更重要呢?”
程国安和余佑兰回过头,看到吴仲贤和叶淑桦正站在他们身后。而这句话,也让程家夫妇终于一扫心中阴霾,拔云见日。
是啊,有什么能比他们的健康更重要?只要他们过得幸福,跟男人还是跟女人在一起,有什么区别?世间所有的爱情都应该得到祝福,更何况,他们,是自己的儿子。
屋内蜜里调油,屋外冰雪消融。春天,是真的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啦,撒花~~~说好的甜就是甜,真的一点都不想虐他们~~~
后面会有两三章番外。
虽然看的人不多,但依然很感谢一路支持的大大们,谢谢,飞吻~~~
☆、肖凯番外1
三月十七,是肖凯和女朋友于娜领证的日子。
于娜比肖凯小两岁,在一家国企做行政工作,温柔贤惠,文静懂事。两人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于娜对阳光帅气的肖凯一见钟情,而肖凯觉得,她是适合结婚的女孩,于是一拍即合,从认识要敲定结婚的日程,只用了不到三个月时间。
一周前,他带于娜回了一趟老家,奶奶很高兴,于娜也算是终于见过了男方的家长,可以安安心心筹备婚礼。
至于爱情,那对于肖凯来说,是太过奢侈的东西,他已经不敢再强求。
聂正扬是个不愿意轻易认输的人,但也是个只要做了决定就不会再回头的人。跟肖凯一起回到临海那天,两人一起去医院看过了吴晧和程希,然后在医院门口分道扬镳,再没联系过。
肖凯说:“谢谢你,对不起。”
聂正扬说:“没关系,我爱你。”
肖凯露出一个极轻极轻的笑容,率先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聂正扬看着他挺拔颀长的背影,在心里说了一句再见。再也不见。
三月十七,是肖凯和女朋友于娜领证的日子。
聂正扬记得这个日子,他在日历上的这一天画了一个大红的圈圈,想不记得,也很难。他想,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天。从这一天开始,那些激烈的,缠绵的,固执的,不愿放开的过往,都会随之消弭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从此以后,他的生命中,再不会有一个叫肖凯的人出现。
他盯着日历看了很久,然后笑了笑,起身走出办公室,开始巡视病房。
肖凯站在云湖民政局门口,看着太阳底下那几个明晃晃的大字,突然有点不安和恍惚。尽管已经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可真到了这里,他突然没有了继续前进的勇气。婚姻,家庭,责任,就如同三座大山,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可箭已在弦,不得不发。双方的亲朋好友都在等着他们领完证回去庆祝,一个月后的喜宴已经安排妥当,请帖也已经发了出去,奶奶还在等着来参加他的婚礼。
肖凯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这是你要过的生活,这是你该走的路。然后,他抬起脚,踏上台阶。
他进去领了登记表,坐在等候区等待未来妻子的到来。
上午十一点,离两人约定的时间已经整整过了一个小时。然而于娜没有来。
从老家回来的这一周,两人几乎没有见面。于娜工作突然变得很忙,而肖凯本就不擅长讨女人欢心,于娜不找他,他也想不起来去找于娜。
昨天晚上,肖凯在微信上告诉她,预约的领证时间是今天十点,让她不要忘了。
于娜只回复了一个字:“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肖凯不知道该跟他再说点什么,甜言蜜语他不会,抑或是对着于娜他说不出来。而于娜性格内向,更不可能主动跟他说什么。
最初认识的时候,两人虽然也不会像别的情侣那样你侬我侬,但起码的约会,吃饭,看电影等等活动还是照常进行的。但后来仿佛越来越疲于应对,有时候工作太忙,一天也想不起来联系一下。
于娜觉得他不在乎她,发了两次不大不小的脾气之后,肖凯也学会了每天定时问候,在微信上说些俏皮话逗她开心。但对于肖凯来说,这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
他有时候会想,跟这样的一个女人结婚,到底是对是错。但不是她,也会是别的女人,总之,不可能是聂正扬。
想到聂正扬,肖凯的心稍微抽了抽,但也仅止于此了。就如同,那天在山顶,他跟聂正扬说的那句话一样,“我爱你,但那又怎么样呢?”
生活如此艰难,只能忍痛前行。
无声叹了口气,他拿出电话,想着是不是该问问她到了哪里,却没想到手指才刚落上屏幕,于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电话那头很安静,并不像是在外头的样子。肖凯想,这是还没出门?
“肖凯,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不合适,还是不要勉强了。”电话那头传来于娜的声音。
“哦,为什么?”肖凯并没有觉得生气或者愤怒,他只是异常平静的问了一句。
对于自己临阵悔婚,于娜是有点愧疚的。说到底,只是因为自己见到肖凯家里的情况,肖凯又坚持婚后要接奶奶来一起住,而她不想一嫁过去就照顾生病的老人家而已。如果肖凯足够爱她,她做些牺牲也就罢了。但肖凯并不爱她,她很清楚。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肖凯给她的回馈实在有限。所以,她又何必委曲求全?
当然,第一个原因她是不会告诉他的。
“你不爱我。”于娜如是说。
肖凯看着手中那张婚姻登记表,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
于娜没想到他承认得如此坦然,且除了这三个字,并不打算过多的解释或者是申辩。于娜愣了愣,然后感觉自己打这个电话是自取其辱,于是再没多说一句,直接挂断了电话。
肖凯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突然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长久以来的沉重压抑和惶恐愧疚瞬间土崩瓦解。他转头对着窗外草长莺飞的春日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皱起眉头,要怎么跟奶奶交代呢?
他坐在那里,盯着手机,苦恼的拧着眉心。
快十二点的时候,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过来对他说,他们要下班了。
肖凯放下登记表,起身走出办事大厅。三月的临海已经春暖花开,正午的日头虽然不烈,但却十分晃眼。他仰头对着太阳眯起眼睛,然后听到电话声响。
来电显示是老家的一位表叔,平常奶奶在家,就是这位表叔隔三差五过去帮忙照看着。奶奶知道他今天上午领证,估计是没等到他电话报喜,忍不住让表叔打电话来问了。
要怎么说呢,他上哪里去再找一个女人来跟他领证?
肖凯走下台阶,往对面的茶餐厅去,边走边接起电话:“喂,表叔,我们已经领完……”
不等他说完,那头表叔急切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肖凯,你奶奶快不行了,你快回来!”
肖凯头顶仿佛降下一道晴天霹雳,直炸得他头昏目眩,重心不稳。下一刻,他转身就跑,在街口拦下辆出租车,就往长途客运站去。
奶奶不行了,奶奶不行了,奶奶怎么会不行了!他们上周回去她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行了!怎么办,要怎么办!老家医疗设施简陋,他应该早点带奶奶来临海……还来得及吗?奶奶的身体还撑得住吗?听表叔的语气,情况好像已经很不好了,他回去还能再见她一面吗?他真是不孝,临到头来,竟还是没能给他带一个孙媳妇儿回去。
肖凯懊恼的一拳砸在汽车玻璃上,把开车的师傅吓了一跳。
“先生,你没事吧?”
肖凯满脑子胡思乱想,根本听不到司机的问话。
司机见他状态不对,又问:“先生,你还好吗?”
“开你的车。”肖凯终于回了一句,然后也不管师傅的反应,六神无主的拿着电话,找到程希的号码,正要拨的时候,想到吴晧还没出院,程希肯定走不开。于是电话薄往下一划,想打给刘峰,却没想到划得多了,一个“聂”字出现在他眼前。
肖凯的手有些发抖,盯着那个字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拨打,而是直接把电话往腿上一扣,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