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你说‘你们’?”杀生丸语气淡淡的陈述,平静而浅淡的话语落在敖凌耳中,让他有瞬间的慌乱。
杀生丸马上察觉到了敖凌的反常,他放开怀里的妖怪,眉头轻轻的皱起来,“还有谁?”
还有黄泉深处的那位阴阳师呀。
黑发的妖怪抿抿唇,这五年来因为忙碌而刻意忽略掉的记忆再一次涌上来,想到巴卫那笃定的语气,轻咳了一声。
面上不可避免的带上了羞涩的嫣红。
杀生丸皱了皱眉。
过了半晌,黑发的犬妖才哼哼唧唧的磨蹭道:“也……没有谁。”
敖凌话音刚落,奴良大宅的主人披着外袍,走路带风的溜达了过来。
“还能有谁?”听了许久墙角的奴良滑瓢取了杀生丸面前一直没有动过的酒碗,大喝了一口之后咂咂嘴,“看看这脸色,当然是心上人咯。”
敖凌手里被杀生丸按下的刀,顿时就插在了奴良滑瓢的两腿之间。
漆黑色的妖刀嗡鸣着,昭示着不祥的吞噬气息渐盛,手持着它的敖凌满脸不善的瞪着奴良滑瓢,头顶的耳朵不安的抖动着。
“怎么,我还说错了?”浅金色头发的滑头鬼笑眯眯的看着敖凌。
敖凌恼羞成怒,将插入地面的刀拔出来,站起来挥舞了两下,“没人让你说话!”
“那不行,我挺想说话的。”滑头鬼左闪右避,端着酒碗小心的没让里边的液体洒出来,笑嘻嘻的继续调侃敖凌:“我听说啊,你跟最近几年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妖狐有染哦,话本都出来了。”
“你闭嘴,我才不喜欢巴卫!”
“哦,那不是巴卫,是谁?”
意识到被套话了的敖凌闭紧了嘴,红着脸提刀追着一路后退的奴良滑瓢到了西院之外,闹得整个奴良大宅鸡飞狗跳。
杀生丸依旧坐在西院的廊檐之下,皱着眉思考敖凌最近这些年来接触的妖怪和人类里,有哪些看起来像是会被敖凌看中的。
一旁沉默的看了好久的戏的赤河童,眼见着杀生丸有些苦恼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和你家魇主感情挺好。”妖怪中的老前辈这样说道,而后停顿了一瞬,“你不希望他成家吗?”
杀生丸闻言,犹豫一下,最终是点了点头。
说实话,杀生丸对于敖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这件事是非常不高兴的。
这让他想起了夜姬。
当初夜姬也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就怀了孕,然后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本能的,杀生丸就十分的排斥这种事情。
“那孩子,对你非常重视。”赤河童说道,“如果你一定要追问他这件事的话,他肯定会巨细无遗的说出来,并且认真听取你的意见——甚至,他可能干脆的就依照你的意见来做决定了。”
杀生丸点点头,他一点都不怀疑敖凌对他的信任程度。
实际上他所要求的事情,敖凌几乎从来都是问都不问一句就直接妥帖的处理好。
“可是,从他刚刚的反应来看,恐怕也是将那个人放在了心上,否则不会直接扔下你,追着奴良那小子跑出去了。”
赤河童年长,对于敖凌这种青涩之极的一举一动都看得分明。
“他大约是担心你询问太多,或者是反对他的这份心意,所以才在你并未追问的时候趁机离开。”
杀生丸冷金色的兽瞳在阳光的映照下,似乎有着漂亮的光华闪烁。
过了许久,银发的犬妖才正了正歪斜的靠着廊柱的身体,声音清冷:“他喜欢?”
赤河童点了点他的大脑袋,“我想,是的。”
杀生丸沉默了许久,目光落在方才敖凌用过的酒碗上。
直到赤河童都准备再去奴良大宅的酒窖里翻几坛子酒来的时候,才听到一旁的犬妖极为浅淡的“嗯”了一声。
赤色的河童失笑,“你‘嗯’什么?”
杀生丸冷金色的兽瞳看着阳光照耀下的庭院池塘,语气平静:“他喜欢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狗子:我感觉犬生得到了升华。
第185章
奴良滑瓢带着敖凌从西院离开,一路去了正厅。
这个总是带着一丝洒脱的风流笑意的大妖怪在正厅门口坐下来,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三大坛酒。
敖凌发觉杀生丸的气息渐渐变得浅淡了以后,将手中不断嗡鸣的刀拎起来,十分之敷衍的用身上沾着血的衣服擦了擦,之后便松开手,目送着那把漆黑的妖刀化作薄烟,重新回归了还在杀生丸身边的剑鞘。
“奴良,麻烦给我个地方清洗一下。”敖凌指了指自己身上凝固黏连在一起的血迹,觉得真是难为了杀生丸能抱得下去。
奴良滑瓢指了指庭院里的一汪大池塘——这池塘里是从城外流淌进来的活水,十分清澈,还有着游动的鱼。
敖凌也没跟奴良滑瓢多说,见他这么指了,就真的直接跑到池塘边上跳了下去。
滑头鬼似乎没想到敖凌会这么干脆,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笑着摇摇头,三坛酒走到池边坐下。
敖凌身上的衣服都是由他的皮毛幻化来的,不需要脱去也能够洗得十分彻底。
他将头顶的马尾拆散了,瞥了在池塘边上坐着的奴良滑瓢一眼,咕噜噜的整只妖都沉进了水底。
暗红的颜色浸透了水,一点点的蔓延开去又消散无踪。
敖凌压着耳朵在水面之下游了几圈,逗弄了一下一旁摆着尾巴游动的鱼之后,重新回到池边,冒出了湿淋淋的脑袋。
奴良滑瓢似乎早有准备,给他递了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酒碗。
里边的酒水清澈澄黄,散发着果香。
敖凌很少饮酒,一开始是吉田松阳和坂田银时严防死守禁止他喝,到后来他是非常自觉的秉持着不成年就不能喝酒的习惯。
再后来,杀生丸和麻仓叶王都不是喜欢喝酒的类型,而巴卫……
巴卫自己喝,却总是不爱带敖凌玩。
所以作为一个腥风血雨的大妖怪,敖凌对于酒类,几乎毫无了解。
但是有人给他塞酒的话,敖凌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就是了——毕竟从力量和体型上来说,他已经成年了。
至于真是年纪……
这种话题不提也罢。
湿哒哒的黑发犬妖泡在水里,接过了滑头鬼递来的红色酒碗。
滑头鬼的笑眯眯的看着水里的犬妖将酒液一饮而尽,托着腮品了一口,“愿不愿意跟我说说你心上人?”
敖凌毫无防备的一呛,咳得撕心裂肺。
他脸色涨红了——也不知到底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羞赧,连眼角都泛出了红色。
“说一下嘛,我保证不告诉杀生丸。”奴良滑瓢说着给敖凌手中的酒碗满上,心里琢磨着要是敖凌不说,干脆就把他灌醉了,总会说的。
对于滑头鬼的打算一无所知的敖凌深吸口气,压下咳呛的那口气,小口小口的将一整碗酒都喝完了,才好不容易将脸上的红晕压下。
他抬头看着盘腿坐在岸边的滑头鬼,完全没有准备搭理对方问题的意思,反而是一脸正气的问道:“杀生丸的手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嗯?”奴良滑瓢挑了挑眉。
“也不是什么大事。”滑头鬼说着,脸上的神情有些讪讪。
“我的势力最近不是发展很快,需要人手嘛。”滑头鬼努力的正了正脸色,却始终都盖不住眼中的一缕尴尬,“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我就有事没事去远野溜达,嗯……然后因为我可能是比赤河童长得帅很多的缘故,远野许多妖怪就抛弃了赤河童,选择跟我混了。”
简单的来说,就是奴良滑瓢因为手底下缺人手,就很缺德的跑去远野挖人家赤河童的墙脚。
最重要的是,还挖成功了。
赤河童是个很大度的妖怪老前辈没错,但他也是有脾气的。
这种挖墙脚的行为激怒了赤河童,气得妖怪老前辈拎着武器就从东北的远野追着奴良滑瓢撵到了江户,把他狠狠的揍了一顿才心满意足。
本身事情到这里就应该圆满结束了。
可不巧,杀生丸听说东南这边有了刀刀斋的踪迹,想要再一次询问一下刀剑线索而在东南地区寻找刀刀斋的杀生丸,正面跟刚揍完奴良滑瓢,战役勃发的赤河童对上了。
妖怪的世界其实很原始。
一言不合对上了就打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
而打起来了,自然就会分胜负成败,败者轻则受伤重则身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杀生丸被赤河童斩断了左臂,为了防止他左臂恢复而翻盘,赤河童直接将杀生丸被斩落的左臂毁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起打架斗殴的事件,只是杀生丸吃了亏而已。
但吃亏归吃亏,赤河童打起架来还是没上头,最终干脆就带着负伤的杀生丸跑来奴良组的总部养伤了。
而因为西国与奴良组算得上是良好的关系,杀生丸对这个事实也接受得十分顺畅。
“赤河童对杀生丸可欣赏了。”奴良滑瓢一边啧啧感叹,一边继续不着痕迹的给敖凌灌酒,“要不是杀生丸本身就是西国下一代的领导者,赤河童肯定会希望杀生丸加入远野。”
敖凌一口一口喝着酒,脸上已经染上了属于醉意的红色,他瘪瘪嘴,“那杀生丸的手臂怎么办?”
滑头鬼一愣,“什么怎么办?”
“左边袖子空荡荡的,多难看啊!”敖凌晃晃脑袋,一脸嫌弃,垂眼看着碗中橙黄的酒液,轻轻晃了晃,“而且……真的长不出来的话,杀生丸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开心的。”
再说了,少了一条手臂,生活也有很多不便啊。
“强者少一条手臂不会影响什么的——而且以大妖的恢复力,如果手臂没长出来的话,肯定有什么原因,你根本不用担心,杀生丸自己心里肯定有数。”
奴良滑瓢说着,顺口劝酒添酒,“比起那个,让你那么害羞的人到底是谁啊?”
醉醺醺的黑发妖怪沉默了一阵,一声不吭,埋头喝酒。
滑头鬼添得勤快,无比殷勤,“是人类,还是妖怪啊?”
敖凌哼哼唧唧好一阵,才支吾着低声道:“……是个人类。”
奴良滑瓢哦豁一声,顿时觉得仿佛找到了战友,“你之前说我媳妇儿也是个人类哎,好巧!”
敖凌趴在池塘边堆砌的圆滑石头上,吞吞吐吐的把麻仓叶王的事情将给了滑头鬼听。
这一秃噜,就细细碎碎的说了许许多多,从上午一直讲到了晚上,一边喝着酒一边不断的叨叨着,两个在池塘边上的大妖怪喝了个酩酊大醉。
奴良组的小妖怪们看着相谈甚欢的大将和西国魇主,也非常懂事儿的没有靠近去提醒他们时间的流逝。
滑头鬼听着敖凌絮絮叨叨的说着那个阴阳师对他的好,被醉意挤得只72 剩一丢丢的良心让他觉得,这件事他还是不能瞎给主意。
他拍了拍已经埋头在池塘里伪装浮尸的敖凌,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大舌头,“凌,我觉得啊,这事儿你要是自己拿不定主意呢,不如去听一听长辈的——当然,我指的是有过感情经历的,不是杀生丸那种。”
敖·浮尸·凌从水里抬起头来,被酒气熏红的脸上滚落了几滴水珠,认真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黑发的妖怪从水里爬出来,顺脚把蹲在一边喝得厥过去的滑头鬼踢进池塘里,然后拍拍屁股拖着湿漉漉的身体,啪嗒啪嗒的往西园跑去。
……
白天与夜晚之于大妖怪而言没有任何分别。
杀生丸靠着廊柱从晒太阳变成了晒月亮,只是这会儿他正用仅剩的一只手摩挲着手中归鞘的漆黑色妖刀。
赤河童早已不见了身影。
醉得迷迷糊糊的敖凌闻到杀生丸的气味就在附近的时候,一秒变回了奶狗的模样,瞪大了雾蒙蒙的眼睛,一边抖着身上湿哒哒的毛,一边蹦跶着靠近了月色之下那一抹瑰丽的银白。
“杀生丸!”敖凌大着舌头喊了一声,扑到了杀生丸摆在一旁的大尾巴上,把身上的水都蹭到这条白色的尾巴上。
杀生丸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眉头一皱。
敖凌满脑子都是之前跟奴良滑瓢讲的关于麻仓叶王为了让他成为神明而以身犯险的事情。
他四脚朝天的看着垂着眼瞅他的银发犬妖,突然大喊了一声:“杀生丸!”
银发的犬妖沉默的盯着发酒疯的黑色幼犬。
“等我成为神明了,你当我神使好不啦!”敖凌露出自己的小肚皮,晃了晃小短尾巴。
杀生丸一顿,眯了眯眼,“成为神明?”
敖凌点了点头,在杀生丸的大尾巴上扭来扭去,“是啊,成为神明我就能摆脱饥饿啦!”
“……”杀生丸沉默一瞬,“谁跟你说的?”
“巴卫呀!”敖凌顺着杀生丸的问题,迷迷瞪瞪的看着他,伸出了一只小爪子,比了个五,“我在五百年后的世界听他告诉我的。”
以为这件事只有犬姬和自己知道的杀生丸,顿时就觉得不太高兴。
“为什么不跟我说?”他轻轻按了按敖凌露出来的肚皮。
“因为说了的话,你肯定会……”会像叶王一样,花费大量的时间,历经风险,去做那些糟糕的事情。
敖凌不知怎么,没有将后边的话说出来。
他翻了个身,几步爬到杀生丸左边空荡荡的袖管处,拱出一个入口,钻进去趴着,眼一闭就非常干脆利落的睡了过去。
杀生丸垂眼看着只露出一条小尾巴在他袖管外边的敖凌,沉默许久,转头看向一旁躲藏着眼泪汪汪的绿皮小妖怪。
“邪见,明早送醒酒汤来。”
第186章
第二天敖凌是从杀生丸胸前的硬甲背后醒过来的。
黑色的小奶狗身上的湿意与酒气全然消失,整只狗干干爽爽的,还散发着一股青草的香气。
敖凌对于杀生丸把他塞在胸前硬甲背后的行为习以为常——在之前他同杀生丸一起四处游荡的时候,杀生丸便经常如此了。
妖怪酿造的酒劲头很大,敖凌醒来的时候哼哼唧唧的拱来拱去,头疼得要命。
一只大手将他从那温暖的窄小空间里拎出来,初春早上布满晨雾的清冷空气扑面而来,浸透了夜晚的寒冷,让黑色的幼犬打了个寒噤。
他四只爪子蜷缩起来,被拎着后颈团成一团,耳朵和尾巴都缩着,两只前爪捂着自己的小脑袋,时不时的捋一捋脑袋上的绒毛。
黑色的小奶狗在银发犬妖手中,就像一团毛茸茸的圆球。
杀生丸将发出细弱的哼唧声的敖凌放到一边,将屋门拉开,垂眼看着捧着碗等在外头的邪见。
西国未来的首领纡尊降贵,将绿皮小妖怪手里的碗端过来,递给了落地再一次团成球的敖凌。
“喝掉。”他低声说道,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温和缱绻的意味。
黑色的幼犬第一次尝试宿醉的滋味,他抬起头来看着垂眸的银发犬妖,委屈的瘪瘪嘴。
“头疼。”
杀生丸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碗又忘敖凌面前推了推。
黑色的幼犬吸吸鼻子,凑到那一碗汤面前,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一下一下的舔舐着碗中的汤。
一边喝还一边评价:“不好吃。”
一旁安静看着他的银发犬妖一言不发,冷金色的兽瞳在门外天光的映照下似有泠泠的波光。
杀生丸在犹豫要不要将昨日的问题重新翻出来再问一次敖凌。
眼前的幼犬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昨夜自己说过什么。
最终一碗醒酒汤都见底了,杀生丸也没能问出口。
——忘了就忘了吧。
他这样想道。
“杀生丸,你是来找刀刀斋吗?”敖凌喝完了汤砸吧砸吧嘴,蹲坐在碗前仰着小脑袋看着盘膝而坐的大妖怪。
杀生丸微微颔首。
敖凌又问:“那你的手臂呢,怎么办?”
“原因并不清楚。”杀生丸说得坦然,他顿了顿,想道昨天敖凌生气的模样,略一沉吟,又补充说,“但无碍——影响不大。”
握刀的毕竟还是右手。
敖凌闻言,两只小爪子相互交叠着踩了踩,软乎乎的肉垫落在榻榻米上,带着一股轻微的凉意。
杀生丸有些不太适应敖凌的沉默。
因为他们相处起来,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敖凌在当不断倾诉的那个,而杀生丸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安静的倾听,偶尔给出自己的意见。
对于敖凌无言的沉默,身为西国未来首领的杀生丸,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这样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