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坚持了半刻钟的时候,坂田银时终于一个晃神,被不知疲倦精力十足的小怪物抓住了破绽。
敖凌手中的木刀毫不犹豫的向着坂田银时的左肋刺去,风声呼呼,暗淡的木刀在此刻像是闪烁着寒光的利刃,带着凛冽的气势和森寒的杀气直面而来!
坂田银时疾退,速度却到底不如敖凌的动作来得快。
他的左肋被轻飘飘的击中了。
……恩?
轻飘飘的?
坂田银时愣了两秒,看到敖凌睁着一对黑溜溜的眼睛瞅着他之后,突然想起晚饭之前两个人关于放水和下手轻一点的对话,顿时明白过来。
只见天然卷的小鬼发出了一声惨叫,嗷的一声捂着左肋倒在了地上。
站在一边的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嘴角齐齐一抽。
……好浮夸的演技。
因为敖凌气息的压迫,连虫鸣声都少有听闻的松下村塾院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
吉田松阳将手中的茶杯轻轻的放在门廊上,发出极细微的碰撞声。
演技浮夸的两个小孩打了个哆嗦。
吉田松阳脸上笑容不变,在月色所造成的深沉阴影中,他的语调十分之轻柔,“你们两个真是长进了啊。”
然后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就眼睁睁的看着坂田银时和坂田凌两个,被吉田松阳摁在腿上狠狠的揍了一顿屁股。
两个新入住的小孩听着坂田银时的鬼哭狼嚎,只觉得头皮发麻菊花一紧。
“以后谨言慎行少冲动。”桂小太郎深深的吸了口气,“这可是一辈子的污点啊,高杉。”
高杉晋助面无表情,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
第24章
早晨,天光微亮。
安安静静的松下村塾里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坂田银时和敖凌被令人尊敬的老教师吉田松阳拎着后领,扔出了院子。
为了弥补昨天欺骗老师的过错,他们今天的任务是绕着松本村最外围的范围慢跑二十圈,跑不完不给吃饭,并且有个附加条件。
吉田松阳很严肃的告诉了两个犯事儿的小孩,他们得一边跑一边高喊“诚信乃为人之本”,声音必须得大,最好能让全村人都知道他们犯了错,不然也不给吃饭。
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两个同样起得早早的,此刻正在院子里练习挥刀,听到这样的要求之后,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的把皮绷得更紧了。
一黑一白两个小鬼不敢反抗,一溜烟儿窜出了院子,头也不回的跑了。
仲夏的早晨天亮得很早,因为昨日里刚下过雨的关系,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水坑遍布,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
浓雾弥漫,朝阳未升。
坂田银时和敖凌啪嗒啪嗒的一路蹦跶着越过大大小小的水坑往前跑,一边在清晨的雾气中寻找着已经起床出门的人。
见到一个就齐刷刷冲过去笔直的站在人家表面高呼一声“诚信乃为人之本”。
喊完了就跑,留下一脸懵逼的村民。
——毕竟这个点要是真的边跑边大喊的话,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愤怒的村民施以棍刑,被打死在跑步的路上。
要知道,大家虽然都习惯早起,但是自己自然醒然后迷迷瞪瞪的赖会儿床醒过来,和被别人的声响折腾得不得不爬起来,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
比如村东头的那个暴脾气汉子,要是这个点被吵醒了妥妥是要冲出来踹他们一脚。
反正只要让全村人都知道他们喊过这句话就行了嘛,松阳老师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坂田银时和敖凌又一次对一个扛着铁锹出门的村民喊出了那句话,留下了呆怔的村民之后,踏上了第十五圈的道路。
“还剩下几个不知道?”坂田银时喘着气,羡慕的看向连汗都没有流的敖凌。
这种时候就非常羡慕妖怪的身体素质了,人类的身体素质跟妖怪相比简直就是弱鸡嘛。
“还剩下十二个,不过过会儿他们应该就都知道了。”敖凌对于村民的气味还是很熟悉的,人口也被他记在心里算得很清楚。
毕竟这段日子以来,松本村的居民们对他也算不错,还非常喜欢往松下村塾里送东西。
对于这类人,敖凌一直都是抱有好感的。
“那不用继续喊了,埋头跑吧阿银好饿。”坂田银时长出了口气。
松本村的居民不多,满打满算四十多户人家,村里发生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一顿饭吃完,整个村就都知道了。
松本村的面积不算特别大,从村东头走到西头,也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至于绕着跑——看敖凌和坂田银时跑的速度就知道了,二十圈,够他们吃个稍微晚了那么一点的早饭。
伸手揉了揉饿瘪的肚子,坂田银时调整了一下呼吸,语重心长,“下次你有放水的打算,一定要先跟我说好知道吗?”
敖凌还没开口说话,就见桂小太郎突然从一旁的巷子里钻出来,没有一点违和的融入他们之中,并且跟着他们跑了起来,“银时,你的演技太浮夸了,先说好也没有用。”
“我打你哦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
“知道了假发。”坂田银时哼哧哼哧的跑着,转头瞅了桂小太郎一眼,视线四处飘飞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桂小太郎头都没转一下,“高杉没来。”
“噢。”被看穿了的坂田银时点了点头。
“高杉家里来人了,现在可能在房间里嘤嘤哭泣吧。”桂小太郎话音刚落,坂田银时稍微联想了一下高杉晋助嘤嘤哭泣的样子,搓了搓胳膊,摸到了一堆鸡皮疙瘩。
“来做什么的?”坂田银时顺口问道。
桂小太郎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高杉家主突然发现疼爱了十几年的长子并非自己亲生,一纸鉴定书让显赫已久的高杉家陷入了一片混乱!没有血缘的优秀继承人离家出走,家庭分崩离析,这到底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坂田银时吊着一对死鱼眼,“别跳片场,说人话。”
“哦,高杉家的武士来送断绝关系的文书了。”桂小太郎非常简单的总结了一下。
坂田银时脚步一顿。
“高杉之前干了件蠢事。”桂小太郎指的是高杉将长州藩主要对尊王攘夷派的志士下手的消息传出去这回事,“不过断绝了也好,他自由了。”
坂田银时眯了眯眼,没说话。
“怎么会好?”敖凌头顶的耳朵动了动,“幼崽就应该呆在同族长辈身边接受庇佑啊。”
实际上要不是那个气味非常甜美的人把他扔到这里来了,敖凌现在估计还在黄海紧紧抱着敖滥的大腿呢。
桂小太郎看了看敖凌,漆黑的眼中一片平静,“松阳老师也算是同族长辈。”
心中知道吉田松阳并非人类的敖凌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一丝香甜的血腥气隐隐约约的传来,让他停住了脚步,“有陌生人的气味。”
“是高杉家的人吧。”坂田银时安慰的揉了揉敖凌的脑袋,顺便打掉了桂小太郎同样伸向敖凌耳朵的爪子。
“不是……有杀意。”敖凌耳朵紧张的竖起来,藏在衣服里的尾巴毛瞬间炸开。
被拍掉了爪子的桂小太郎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视线紧紧的黏在敖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耳朵上。
听到敖凌的形容之后才微微回过神,“可能是幕府的人。”
高杉家和幕府如今也算是有所联系了,高杉家要跟继承人断绝关系这么大的事,怎么的也是要派个人过来看看表个态的。
何况幕府和天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微妙得不行,敖凌之前被吉田松阳带在身边撞上了陆奥,要是陆奥把他的所在地说出去了,那么幕府知道并且前来探看一番也不足为奇。
“他在看我。”敖凌紧张的四处张望着,隐隐约约能感觉得到视线的存在,但却无法准确的定位。
那人的气味也极淡,因为水汽浸润在空气之中的关系而变得缥缈起来。
“幕府养的忍者吧。”坂田银时皱起眉来,拍了拍敖凌的肩膀。
“我们回去找松阳老师。”
……
三个小鬼一路小跑回到松下村塾的时候,正巧撞上来送文书的武士向着吉田松阳鞠躬,正准备离开。
敖凌直接钻到了吉田松阳背后,紧紧揪着这位大妖怪的衣摆,紧张兮兮的四处探看。
高杉晋助站在吉田松阳身边,手里拎着一个有点儿大的包袱,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封信,正微垂着头,反复翻看着信封,表情被额前的碎发遮挡住了,看不清表情。
但谁都能感受得到如今高杉晋助的情绪实在称不上好。
高杉晋助心里的确是不怎么高兴,就算昨晚上桂小太郎给他打过预防针了,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觉得……难堪。
尤其是被当着他尊重的师长的面,被告知了这样的消息的时候,高杉晋助内心的难过完全被烦躁盖了过去。
要不是因为这个武士还带着长州藩主的文书来要找吉田松阳,高杉晋助肯定不会让他踏入松下村塾一步。
坂田银时看了看那个武士,视线在对方的发型上顿了顿,然后扫了一眼高杉,浑身没骨头似的往大门边的栅栏上一靠,双手抱胸拢在袖子里,懒洋洋的拉长了音调,对那个武士说道:“感谢你们家主没有一早给儿子剃月代头。”
那武士一愣,跟着转头看了一眼高杉那一头柔软的短发,没有搭理坂田银时,向吉田松阳致意之后,直接转身离开了。
“高杉你真应该高兴的。”坂田银时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高杉,“月代头可是美男子杀手。”
高杉晋助抬头看向坂田银时,神情莫测的盯了他许久,最后嗤笑了一声。
拙劣的安慰技巧。
不过高杉晋助承认,他的难堪和烦躁被坂田银时这种插科打诨、画风独特的安慰方式给抚平了不少。
“不过话说会来,假发就算了,他没有士籍,但是为什么身为大武士家族的长子,高杉你居然没有剃头?”坂田银时的视线在高杉晋助头顶上不断徘徊,半晌,露出一脸遗憾,“好想看啊……”
“不是假发,是桂!”站在一边也被牵连了的桂小太郎反驳着,视线却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在高杉晋助的头顶上徘徊。
……他也挺想看的。
“那么给高杉剃头的光荣任务就交给你了假发!”坂田银时重重的拍了一下桂小太郎的肩膀,一脸革命志士临死托孤的郑重表情,“有生之年,坂田大人希望能够看到剃了月代头的高杉君!”
“不是假发,是桂!”桂小太郎双手握拳,一拳敲击在自己的左胸上,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吧坂田大人,在下定不辱命!”
“……”高杉晋助不想说话。
“不尊重传统是不行的哦高杉君。”坂田银时直接一伸手扣住了高杉晋助的双肩,“面对疾风吧高杉君!!”
三个小鬼打打闹闹,吉田松阳看了他们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一只手不停的安抚着明显紧张得不行的敖凌,等到敖凌因为身边熟悉的气息和喧闹声渐渐的放松了,才将小妖怪从身后拽出来。
“怎么了?”
“有人在盯着我,很不善。”敖凌说着,凝神感受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现在不见了。”
“应该是幕府的忍者。”吉田松阳说着,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三个小鬼,轻轻合掌拍了拍手,“先进屋吧。”
浴衣外套被坂田银时和桂小太郎合力扒了一半的高杉晋助闻言,狼狈的扭头看向身边的师长,一直都非常平静的双眼之中透出细微的控诉。
“松阳老师也是武士,你们怎么不去剃松阳老师的头发!”
“当然是因为我们怂啊!”坂田银时和桂小太郎一路拖着高杉晋助走进了院子,并且前者非常干脆利落的自黑了一把。
而桂小太郎却是一愣,然后满脸深沉的说道:“可是我觉得高杉说得很有道理啊!”
三个小鬼的视线顿时都看向了吉田松阳那一头柔顺细软的银灰色头发。
……不行,不能想象_(:3ゝ∠)_
吉田松阳牵着唯一乖巧听话的小弟子,转头看向那三个打着他头发主意的小鬼,笑容温和:“再不放过月代头的话,明天它就会出现在你们脑袋上的哦。”
“老师剃头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你们的那些前辈,有一大半是我帮忙剃的头。”吉田松阳笑着挨个摸了摸三个小鬼的脑袋,语气轻柔,“想试试吗?”
三个小鬼齐刷刷的大力摇头,看着笑容灿烂的师长,紧紧的闭上了嘴,不敢吭声了。
第25章
松下村塾的弟子们也不全是走上了不归路的激进派,之前说了,他们很大一部分其实都是跟长州藩主画风一样的稳健派。
最近松下村塾寂寥冷清的原因,其实是由于如今局势敏感,而稳健派们作为那几个激进派的同窗,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前来这座私塾学习罢了。
但也不是全部的人都这样。
不懂事的小孩儿和大人也是有的,举个栗子,高杉晋助。
当然了,我们现在要说的并不是高杉晋助,而是在敖凌和坂田银时刚被捡回来的那天晚上,被敖凌吓懵了,怂得几个月不敢上门的两个熊孩子。
他们今天拎着手礼,被爹妈重新撵回了私塾。
毕竟是住在这附近的孩子,跟那些每天都要大老远跑过来的门生们不一样,他们要过来还是非常方便的。
两个小孩哭丧着脸,看到前来开门的敖凌,瞬间缩了缩脖子。
敖凌看着这两个小孩身上散发着的畏惧的气,好半晌才回想起来这俩人他是什么时候见到的。
“有事吗?”敖凌问道。
“我我我我们来学认字qaq”
敖凌点了点头,将战战兢兢的两个孩子让了进来。
教室里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都在抄书,而吉田松阳正在认真的阅读长州藩主通过之前那个高杉家的武士递给他的文书。
坂田银时……坂田银时大概是又犯了什么错,手平举着拎着两桶水在罚站。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翻阅纸张发出来的声音。
敖凌走过去轻轻拉了拉吉田松阳的袖子,后者抬头看过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站在教室门口紧张的盯着他的两个小孩。
吉田松阳有些惊讶,他将手里的文书合上,起身走了出去。
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都抬头看了看门口——对于自小修行的他们而言,这两个小孩的呼吸声显得有点粗重了,脚下步伐也很杂乱。
总的来说,是两个很普通的小鬼。
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给那两个小孩下了定义之后,便不感兴趣的收回了视线,继续抄书。
“显义,利助,怎么了?”吉田松阳走出教室,大概是不想打扰到里面的学生,声音非常的轻。
两个小孩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在教室外面举着两桶水罚站的坂田银时,嘟哝道:“我们回来继续学认字……”
“这样啊……”吉田松阳揉了揉他们的头,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两颗糖塞给了他们,“但是最近老师要离开一段时间,私塾里不会有人,没有办法教你们。”
两个小孩齐齐一愣,“……哎?”
“我会去跟你们的父母说的。”吉田松阳捏了捏两个小屁孩的脸,视线落在他们的手礼上,“手礼带回去,老师送你们回去。”
两个小孩懵懂的点了点头,相互瞅了瞅。
不管怎么说,要这个年纪野惯了的孩子认认真真的坐下来学习,的确是有点为难他们,在知道可以不用上课之后,心情简直是能够用喜大普奔来形容。
实际上吉田松阳也是看到了他们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先告知一下松本村的村民们,整个松下村塾都要空置上一段时间,免得他们有什么亲戚朋友的孩子想要来学习,大老远的跑过来却闯了个空门。
至于为什么要空置上一段时间,其原因,自然是因为长州藩主递来给他的那封文书。
前面说过了,长州藩是整个日本境内尊王攘夷派的代表,不管是谁提到长州藩,第一反应那都是尊王攘夷。
而长州藩主虽然是个政客,但其实质上也的确是个尊王攘夷的稳健派,这一次不得不向幕府方面屈服,内心也是不怎么爽利的。
但在这个紧要关头,本应该向幕府表达诚意杀几个尊王攘夷派的志士的事情被捅了篓子,在刺杀事件上地位非常微妙的松下村塾又就在萩城附近,再加上高杉家的那个小叛逆还跑去松下村塾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