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的少年将草莓牛奶递给了坂田银时,头顶上的耳朵轻轻抖了抖。
“给,你要的草莓牛奶。”敖凌晃了晃手里粉红色充满了少女气息的包装,笑眯眯的看着坂田银时,“虽然晚了三年,但希望你不要介意。”
坂田银时一怔,转眼看向敖凌,过了许久,才恍惚的想起敖凌失踪的时候,他说过什么。
他说——早去早回,回来的时候记得给阿银带草莓牛奶。
“顺便来跟我说说,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敖凌语调显得非常轻快。
“我……”坂田银时抿了抿唇,“我杀了松阳老师。”
敖凌手中一紧,只听“嘭”的一声,手里破裂的草莓牛奶喷了坂田银时满头满脸。
敖凌简直是要被坂田银时逗笑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炸你一脸草莓牛奶!!
第70章
被炸了一脸草莓牛奶的坂田银时一脸懵,他怔怔的看着敖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待遇。
敖凌定定的看着坂田银时,后者神情惘然,记忆中总是闪烁着漂亮光芒的猩红色眼瞳,此刻像是熄灭了火苗的柴堆,暗淡无光,还带着燃烧过之后浅淡的灰黑。
这个人杀死了松阳老师。
他亲手将松阳老师的头颅斩落,葬送了收留、教导他们数年,如兄如父一般的师长。
坂田银时脸上头上全是被溅上的草莓牛奶,乳白色的液体连同他面颊上的血珠一起滚落下来,一丝丝的鲜红的颜色如同浸入水中的墨汁,逐渐晕染开来。
敖凌叹了口气,拿过一个木盆放了水,将坂田银时脸上的痕迹一点点的擦拭干净。
“老师跟我说,不要责怪你。”少年音色澄澈清脆,语气却透着一股柔软温暖的味道。
坂田银时呼吸凝滞了一瞬,猩红的双眼看过来,隐隐的带着深刻的期待。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老师死去的时候神情很好看啊。”敖凌指了指被坂田银时摆放得很好的头颅和身体。
如果遮住脖子上那一道狰狞的伤疤的话,松阳老师和脑袋和身体完全看不出已经分离了的样子。
他面上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寿终正寝一样。
安详、温柔。
敖凌想到松阳老师在进入四魂之玉之前露出的笑容,将声音放软了,“老师很高兴,你没有做错,银时。”
他知道,坂田银时这个人平时虽然闷声不吭的,但他对松阳老师的了解和重视,比谁都强烈。
也许这件事情桂小太郎和高杉晋助也很清楚,也正因此,亲手将松阳老师斩杀的坂田银时才显得更加的让人无法原谅。
一旁的高杉晋助轻嗤了一声,桂小太郎看了看身边的友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坂田银时暗淡的双眼看了一眼另外两个同伴,抿了抿唇,收回视线注视着给他擦拭着面颊的敖凌,伸手握紧了敖凌空着的手,低低的应了一声。
黑发的妖怪少年很少做这种安抚别人的事情,他在将坂田银时脸上的血迹与牛奶都擦干净之后,迎着坂田银时的目光有点手足无措。
半晌他回过神,忙不迭的站起身来,“我去找个木桶过来,你泡个符水恢复一下伤势,关于这三年的事情就先不说了,你们今晚好好休息。”
他抽出被坂田银时紧紧握住的手,走到门口又转回身看向相对而坐无比沉默的三个青年,强调道:“松阳老师不会有事的。”
屋里的三个人这才都抬头看向他,纷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
有熟知吉原的夜兔帮忙,伤药什么都是不缺的。
麻仓叶王给的治愈的符篆很有效,在经过一夜的休憩之后,不管是松下村塾的三人还是他们剩下的同伴,状态都好上了不少。
敖凌有尝试着给松阳老师断裂的身体和头颅泡了泡符水,但遗憾的是并没有重新接上。
看起来他必须得找一个技术精湛的人将之缝合才行。
敖凌顶着黑色的犬耳和尾巴坐在榻榻米上,托着腮看着松阳老师的尸体,伸手拽了拽身边的夜兔。
“认不认识能够缝这种伤口的人?”他偏头看着打着哈欠倚靠在墙边的夜兔,“第七师团应该有能够治疗这种伤的人才。”
夜兔懒洋洋的扫了一眼榻榻米上躺着的尸体,“有是有,但是你现在是身家付不起这个代价啊,陆奥小姐带着千鸟的一部分忠诚于她的元老洗白了,你现在也联系不上她了吧。”
敖凌对于陆奥和千鸟怎么样了没什么兴趣,因为当初跟他交好的也就是那一小撮的夜兔。
“要钱?”敖凌头顶上耳朵晃了晃,见夜兔点头之后一摊手,“那我继续跟你们合作呗,到时候报酬分我一部分,我慢慢还上就行啦。”
“……不赊账。”
“我记得我离开之前有卖给千鸟一大堆军火……”敖凌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恰巧推门而入的坂田银时。
经过一晚上睡眠,情绪平静了不少的坂田银时:“……”
白色的天然卷挠了挠头,“已经没有了,全都花光了,打仗很费钱的嘛。”
“……”敖凌闻言沉默了一阵,转头看向夜兔,搓了搓手,“你钱先借我!”
夜兔噫了一声,斩钉截铁:“没有!”
敖凌一点不犹豫,“帮你做六个大任务,报酬归你!”
夜兔一顿,然后跟拒绝的时候一样干脆利落,“成交!”
敖凌嘿嘿笑了一声,向门口的坂田银时比了个大拇指。
夜兔看了看门口的坂田银时,从兜兜里掏出一个通讯器和一张卡,交给了敖凌之后离开了屋子。
敖凌把通讯器和卡都塞进了玉牌,从榻榻米上爬起来走到坂田银时身边,在他身上摸摸捏捏检查了半晌,才长舒了口气,“感觉怎么样?应该没有什么大伤了吧?”
白色的天然卷应了一声,看了一会儿屋里的尸体,最终目光落在了敖凌挂着的玉牌上。
这是一块质地非常好的玉石,玉牌上刻着一颗五芒星的徽记,徽记下方写着安倍晴明四个字。
看起来就像在告诉所有窥视着少年的人,他已经有主了。
“凌,三年不见,你怎么就被人挂上狗牌了?”坂田银时伸手摸了摸那块玉牌,觉得有点不太高兴,“当初可是阿银把你捡回来的!”
“当初明明是我跟着你跑回去的。”敖凌哼唧两声,比了比自己跟坂田银时的身高,发现自己就算是加上头顶的两只耳朵都只刚够到对方的额头。
吃很多的小妖怪感觉不服:“……你吃了什么长得这么快?”
“吃野菜根。”坂田银时一脸深沉,“阿银我已经两个月没有吃到肉了。”
敖凌想了想自己平时的食谱,觉得身高这种东西可能真的是天生的。
“所以啊。”坂田银时指了指那块特别碍眼的玉牌,“把这个当掉的话,我们就能吃肉了!”
“这可是个大阴阳师留给我的好东西。”敖凌护住了自己的玉牌,探出脑袋看了看坂田银时身后,“晋助他们呢?”
坂田银时脸上懒洋洋的神情微微敛了敛,眯了眯猩红的双眼,“这个嘛……”
大概是他们并不想跟我一起过来。
坂田银时想着,揉了揉眼前少年的耳朵,将那一瞬间的凝滞掩盖下去,“……他们想睡个懒觉。”
敖凌“哦”了一声,瞅瞅坂田银时的表情,“那你去叫他们起床啊。”
白色的天然卷青年垂下眼对上黑发少年的视线,冷哼了一声,给了对方一个不轻不重的爆栗,又忍不住揉了揉对方毛茸茸的耳朵。
“你去。”坂田银时说着,松开敖凌的耳朵,一屁股坐在了吉田松阳的尸体旁边,摆出一副赖皮的样子。
敖凌看了他一会儿,却没有如坂田银时所预料的那样跑去隔壁喊人,而是跟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是松阳老师自己让你动手的吧。”敖凌开口问道。
他不敢说自己是坂田银时和吉田松阳肚子里的蛔虫,但以他对坂田银时的了解,这个人肯定是宁愿自己死去,也不会对他所重视的——应当被称之为“家人”的存在动手。
坂田银时闻言沉默了半晌,最终不置可否的摊开手耸了耸肩,没点头也没有摇头。
被称作白夜叉的男人凝视着身边的少年,心中深埋着的坚冰融化了些许。
他坚持了三年时间,想要保护同伴,跟他们并肩作战,找寻失踪的少年,并且夺回他们共同的尊敬的师长。
坂田银时在血与火的痛苦中挣扎了那样长久的时光,最终得到的结果却是手刃亲师。
面对这样的结果,坂田银时内心深重的阴影和黑暗无人可懂。
在这样一片灰暗的世界之中,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的怨恨与不满甚至无法动摇他丝毫。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所找寻的挚友重新出现,还带来了挽回松阳老师的希望。
坂田银时不想去询问这个借用了他姓氏的妖怪少年这三年到底去了哪里。
他只知道现在,他能够清楚的看到这个少年的存在,还能够触碰得到,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慰藉。
“你这三年看起来过得不太好。”敖凌昨天清楚的看到了坂田银时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
那些可怖的伤痕遍布身体各处,敖凌毫不怀疑坂田银时这三年来几乎没有停止过厮杀,甚至那些伤痕还有着撕裂的痕迹。
这证明即便是在养伤的时候,坂田银时也是不得安宁的。
被一言道出三年处境的白发天然卷扒拉了一下自己一头白毛,“其实也不算特别不好。”
坂田银时对于自己身上已经愈合了的伤口感触不大,他思考了一会让似乎是斟酌了一下用词。
“三年里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伙伴,并肩而战彼此交予后背的感觉很好,生死交锋之间实力增长得也超快,阿银现在还有个‘白夜叉’的称号噢,比食尸鬼帅气多了,可是啊——”
坂田银时说着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他转头认真的看了敖凌好一阵。
“要是有你在的话,就更好了。”
第71章
对于坂田银时说的话,敖凌有点不太好意思。
但是讲道理,他突然失踪这种事情……的确是不可控的。
黑发的妖怪少年头顶的耳朵抖了抖,有些羞赧的耷拉下来,身后的尾巴贴着榻榻米不自在的晃来晃去,扫在榻榻米的席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个我也没办法啊。”他嘟哝了一声,抬头对上坂田银时的视线,“我去找松阳老师,结果被那个人——就是昨天站在你旁边不远的那个人追着砍。”
“当时带着书又不能跑快了,看到一口枯井跳下去躲了一小会儿,结果从井底再爬出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了。”
敖凌回忆起来就觉得有点小委屈。
天知道他发现自己从井里重新冒出头来的时候发现周围完全变了一个样是什么感受,大概就跟当初他从黄海被突然扔到坂田银时面前的时候一样懵逼。
同时还很焦躁。
尤其是在尊敬喜爱的师长情况十分之危急的时候——要不是当时那个地方的气息跟黄海很相似,敖凌肯定直接扭头就重新跳回井里了,哪还会有后来的事情。
不过也幸好,他没有直接跳回来,这要是直接跳回来了,现在估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松阳老师死去。
所以总体来说,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结局是好的。
安倍晴明果然没有骗他。
敖凌伸出手揉捏着吉田松阳的尸体,在拥有神明的气息庇佑的妖怪的触碰下,即便是在如此燥热的天气里,吉田松阳尸体上的伤口依旧如同刚刚被斩断时一样。
虽然狰狞,但始终都带着一股活气。
这种气息很微小很玄妙,坂田银时只是恍惚之间察觉得出一丝异常,但在凝神去认真观察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其实我也想赶紧回来的,但是那边的气息跟我出生的地方相似度很高,所以我想着是不是能够去问一问同族的长辈关于松阳老师的事情……”敖凌将自己离开之后的事情细细碎碎的跟坂田银时说了,想到哪说到哪,并不连贯,但白发天然卷的青年却听得非常认真。
他没有打断敖凌跳跃性的话题,只是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静静的注视着他丢失了三年的挚友。
坂田银时这三年来的生活可以说非常单调。
他胸无大志,对于这个国家到底如何并没有什么想法,也没有像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那样胸怀大义。
坂田银时心中的大义,有且仅有松下村塾的那几个人,这三年的并肩作战让他内心小小的圈子里又多出了几道身影,但跟“国家”这样一个庞大的定义扯不上一点关系。
他只是想要保护心中那个小小的圈子里的人,所以他跟着高杉晋助他们一同攘夷,想办法拯救老师,想办法将他能够留下的人都保护好。
实际上,在敖凌再一次出现之前,坂田银时以为他已经死了。
哪怕这个白发的天然卷嘴上总是对高杉晋助他们说着“我家阿凌一定是被幕府的人关了小黑屋做奇怪的实验去了”,但他内心始终觉得,这个一去不复返彻底失去了音信的挚友,多半是凶多吉少。
所以这一次敖凌突然出现,让坂田银时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哪怕是昨晚上他难得的有了一个能够安稳休憩的环境,坂田银时也总是突然之间就惊醒,总要沉下心仔仔细细的确认一番隔壁的确是有着浅淡的呼吸声,才放下紧绷的神经,再一次进入浅眠。
这些事情他都不准备告诉身边的这个少年,只是在对方询问起他这三年时光是如何度过的时候,挑拣着在血与火之中零星的一些愉快的色彩说了出来,看着敖凌轻松愉快的神情,仿佛自己这三年来真的过得十分高兴。
“那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敖凌看了看坂田银时,然后又转向门口——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相谈甚欢的一人一妖。
坂田银时没说话,他看着门口的两个同伴,一声不吭。
“我要继续完成松阳老师的夙愿。”高杉晋助双手抱胸倚靠着门框。
他的左眼上缠着绷带,今早上的时候左眼已经能够窥见迷蒙的光线了,只是没有完全恢复。
敖凌听完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是一愣,“老师的夙愿?”
“毁掉这个腐朽的国家。”高杉晋助垂下眼看了看自己长满了厚茧的双手,“任何想要将松阳老师带入地狱的人和事物,都不应该存在。”
“高杉,松阳老师最大的愿望是你们能够平安。”坂田银时坐在榻榻米上,仰头看着高杉晋助,猩红的眼眸之中一片平静。
高杉晋助的目光在坂田银时身上顿了顿,最终看向吉田松阳的尸体,“将松阳老师从我们身边带走的幕府,还有这个国家,我……无法原谅。”
“亲手杀死老师的你,是不会理解我的想法的,银时。”
坂田银时倏然沉寂下去。
“……”刚想开口说松阳老师的夙愿应该是成为人类好好过日子的敖凌,看着气氛沉重紧绷的小伙伴,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
松阳老师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并非人类。
敖凌想着,默默的把话憋了回去,心中寻思着等松阳老师的事情结束了,小伙伴们之间的矛盾就会迎刃而解。
那之后,他可以去查查在离开这里之前听到的阿尔塔纳是怎么回事。
陆奥当初说的时候,是说阿尔塔纳这个存在会对松阳老师有所帮助,敖凌觉得光凭这一点他就应该好好的去探查一番。
哪怕对如今松阳老师的状态没有什么用处,但能够让陆奥特意告诉他的存在,十有八九都拥有着十分强大的力量。
在将真名交出去之后,敖凌整只妖都被浓烈的危机感包围。
他希望能够尽快摆脱幼年期,而兽形妖怪进入成年期之后力量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成年之后,他所拥有的力量也能让他不至于再受制于真名。
只要一想起连相处最久的坂田银时都不知道他的真名,敖凌的内心就十分愧疚。
但这个世界很特殊,他是真不敢再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将名字交出来。
“大概三个月之后吧,松阳老师的魂魄会初步的稳定下来。”敖凌试探着打破了弥漫在三人之间的沉寂,小心的看了看似乎随时都要爆炸的高杉晋助,“到时候你们……要不要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