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阁把怀里气喘吁吁的人放开,椅子转悠了一个圈儿归于原位,四角站稳,薄珏两颊飞红,缺氧缺得不行,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赵清阁给她倒了杯水:“缓缓,不急,慢慢说。”
薄珏喝完水又开始咳嗽起来,缓了两分钟才喘匀气:“你要谋杀亲夫吗?”
“那你大抵是第一个被亲死的‘夫’了。”
“你突然这样,都不给我一点心理准备的!”薄珏控诉道,吓死她了,真差点被亲死。
赵清阁搬了把椅子过来,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心理准备?是‘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还是‘我这次打算深入到后排倒数第二颗牙齿的位置’?”
薄珏:“……”
赵清阁又道:“那这样你不就没有惊喜了吗?”
薄珏:“……”
“你不是喜欢惊喜吗?”
“……”
薄珏无言以对,气愤地扑过去捏了她的脸一通,把人赶去了浴室,自己伏在桌子上,刚写下题头“觉得赵果子可”,那个爱字刚写了顶上一撇,抖笔一折,改成了“恶”,然后这篇文章就改成了“觉得赵果子可恶的一百个理由”。
理由一:在我睡觉的时候把我弄醒,美其名曰睡多了不好,但其实就是想折腾我!我才睡下不到一个小时!
虽然那次是因为暂时分开了一段时间,自己出完任务从外面回到乱糟糟的宿舍,连衣服都没换就合衣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悄悄开门进来自己都不知道,一直没等到自己醒,只好把人叫起来,抱进浴室里洗澡换衣服,塞进被子里。薄珏十分不满她那天晚上收拾房间到很晚才睡觉,于是一直记着。
理由二:说话真真假假,每天虚虚实实的要逗我一千八百遍!一认真就输了!
其实有个万能的法门,不管赵清阁逗她什么,心里都先假设那是假的,然后按照真的来做,赵清阁每次都会很开心,有时候也会故意唱反调,真的惹她生气,到时候再撒个娇服个软,喊声宝贝上个床,美人计是杀手锏,什么时候都管用,而且似乎越来越管用了。
她忍不住有一点小得意。
理由三么……薄珏拿笔头戳着下巴,一点一点,灵机一动,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下去。
等赵清阁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写到了第十二条,有点卡壳了,苦恼地咬着笔杆。赵清阁从她的方向看过来,只见到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迹,看来真写了不少。
她好奇起来,走过来想看,薄珏刷的用手给蒙住了。
“等我写完你才可以看!”
“好好好,我不看。”
薄珏道:“也不准看我!”
赵清阁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薄珏瞪着她,道:“你看我我就写不出来了,你去床上坐着看书。”
赵清阁反问:“我若是不去呢?”
薄珏道:“你不去我就写不出来了啊,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嘛。”
“为了让你能写出来,”赵清阁笑着妥协,“我就先去床上等你了。”
薄珏点头,严肃道:“嗯,你去吧。”
赵清阁两步先走到她跟前,说:“我刚洗了澡,很香,你要不要闻一下?”
薄珏下意识回答:“哦,好。”
深吸了口气,鼻翼满满的和她相同的味道。薄珏忍不住伸出手,刚摸到女人冰滑的睡衣布料,触感好得像是她后背蝴蝶骨间最光滑的一片肌肤,薄珏猛然回过神,抽回手,肃声道:“不许诱惑我!快走开!”
赵清阁低低笑了,在她鼻尖上啄了一下,听话地走开了。
薄珏在短短的两分钟内积累了大量的素材,埋首运笔如飞,入学考试也没见她写得这么认真过。
赵清阁从行李箱里拿出笔记本,找到先前积累过的所有关于昴宿星资料的文件夹,打开重新看了起来,中间她还联系了薛域,补充了一些新的资料,做了一份更加详细的计划。一式两份,发了一份到薄珏的终端上。
做完这一切,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墙上的时钟挪过了十一点,渐渐地往下一个目标驶去,日日月月,年年岁岁,经久不息。她眼睛有点酸,按摩了几分钟,感觉好一点后,轻手轻脚地下床。
换成了桔色的灯光顺着她玉白的脚一路洒到书桌前。
经常有人说伴侣专注的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是最好看的,她深以为然。薄珏的背挺得非常直,双腿并拢,赤脚踩在拖鞋上,完全不像平时喜欢赖在床上、沙发上滚来滚去的样子。她握笔的姿势相当优美,手指细长,皮肤又很白,烤漆黑的钢笔,在灯下分不清哪一个更加无暇。
郧甯笞叩剿啾撸醇⑽⒋瓜吕吹难垌妥匀痪砬唐鹄吹某こさ慕廾纪肥鞘嬲箍模氡厥俏乃既俊?br /> 刚想借此机会偷窥几个字,薄珏便“啪”的合上笔记本,连笔一起扔进抽屉,站着揉了一把眼睛:“不写了,困……”
她将最后的那个字拖了个软软的长音,温糯得像是冬天刚出锅的糍米糕。
赵清阁一手绕过她腋下,一手勾住膝弯,打横抱了起来,额头在她额上轻轻撞了一下。
“一共才几步路,你也不愿意走。”
薄果子:没长腿的感觉,你们这些没媳妇儿的人是不会懂的。
第164章 战
薄珏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享受起了没长腿的对待,她真的是困了,连两步路也不想走了。非但不想走路,她还不想脱衣服,不想动,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赵清阁发现她只要一进自己怀里就跟懒虫附身似的,平日也没见她有多懒散,反而杂七杂八队里的事情经常抢着做,别人叫她帮个忙递个手也总是欣然应允,唯独现在,浑身没了骨头。赵清阁把她放在床上,将自己刚才掖好的被子掀开,再让她躺进去,盖上,最后自己才躺进去。
床吱呀一声,薄珏翻身面对着她,手探到她胸前胡乱摸着,眼睛却还是闭着的。
赵清阁又气又笑,一把攥住手腕,压在头顶,在被子里帮她把睡衣剥了下来,薄珏不动了,半抬起后颈,等对方把手臂伸进来给她枕着。
一接触到熟悉的温度,她就头一歪,真正睡了过去,居然也没闹,看来写那个一百条理由的确太费脑子了。
但赵清阁有点睡不着,怕打扰薄珏休息,所以先把灯关了,自己一个人在黑暗里思索事情。她不是薄珏那种活得没心没肺,只要心里有一条准绳,那就一直沿着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她喜欢思考,经常由一件很小的事情发散到身边的许多事情,许多观念——除了那些从小根深蒂固的忠诚和守卫,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
“昴宿人……”她无意识的低声在黑夜里念道,忽然将脸转向旁侧睡着的薄珏,薄珏咂摸了一下嘴,粉嫩的唇瓣张合了几下,似乎在说些什么,她稍稍抬起了一点身子,小心翼翼避免压到她,将耳朵凑近她的唇边。
“嗯……哼……唔……咕咕……”
赵清阁:“……”
她是在梦里进了动物园吗?还是直接穿成了动物?
她还没从动物园里缓过神来,薄珏睁开了眼睛,在黑暗里像是有光,她说:“你怎么还没睡?”就势在她脸上“啵”了一声。
“我吵醒你了吗?”
“不是,”薄珏翻了个身,单手搂过她的腰,按进自己怀里,“睡了一会儿发现你没有亲我,不踏实,就又醒了。”
赵清阁嘴唇在她额头上轻轻贴了一下:“踏实了吗?”
薄珏“嗯”了一声,继续问:“你怎么不睡?有烦心事吗?”
“不算烦心事吧,因为最近遇到的事情都不算太好,难免想得有点多。”赵清阁抚着薄珏光滑的肩臂,说,“我今天不是遇到洛珂了么?她问我林笺在哪里。这次这出估计也是她弄出来的把戏,为了找人吧,不然没办法解释这其中的反常之处。我从她的话中还听到了一点别的我之前不知道的信息。”
赵清阁记忆力超群,把洛珂说过的所有话复述了一遍,薄珏眉头慢慢皱起来:“你是说林笺可能……”
赵清阁迎着她的目光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猜测。
“如果是这样,倒不必担心她的安危了。”
赵清阁沉思道:“但我还不确定……”
薄珏伸手把她眼睛蒙上,催促道:“不管确定不确定,现在都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趁早出发去昴宿,睡觉!”
赵清阁随口应道:“嗯。”
薄珏看她态度不端正,改口威胁道:“再让我发现你半夜不睡睁着眼睛想事情我就强行催眠你。”
赵清阁说:“你催眠我吧。”
薄珏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她求之不得。催眠立竿见影,没过半分钟,赵清阁眼皮越来越沉,连回应的力气都一并失去,安静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一行二十余人奔赴昴宿星,这次坐的是军部专用的星际舰艇,比第一次去实习的时候速度快了不止一倍。十天后,薄珏等人踏上昴宿星的土地,还是之前那个落脚点,他们出来却差点被风沙直接给埋了,直接动用魂晶给自己套了个防护罩。
奉命前来接应的小战士在铺天盖地的黄沙中喊道:“因为这几天战事频繁,两边打起来的动静非常浩大,乃至于这里的气候环境受了影响,等刮过这阵就好了!”
一行人中领头的赵清阁将手往下压了压,点头,做了个带路的手势。
小战士带着他们直接往军事驻地去了,路上碰到过几个“齐轩”,他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一看到这算得上为数众多的队伍立刻撤退,连根毛都不露出来。
薄珏想追上去,小战士阻止道:“哎,不用管他们了,跑得飞快,抓起来可费劲了,等他们下次结队来,咱们再一网打尽。”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薄珏等人到达驻地的第一天,屁股还没坐稳,见完这里的长官,带路的人刚准备送他们去住宿的地方,营里就拉起了警报。
小战士把一堆门卡胡乱往他们手里一塞,急急忙忙跑了,居然连问也没问一句他们要不要一起去。
薄珏提议道:“不然我们去看看?”
这正中了一众爱凑热闹的队员们的下怀,门卡分到了每个人手上,不急着回去,反而浩浩汤汤地朝营门外走去,薄珏以前都是小股作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两军正式对垒的场面,一眼看过去的感觉居然是毛骨悚然。
——因为对面都是一群一模一样的人。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材,她不认识还好,偏偏她还认识这个人的本尊,猛然见到这么多□□品一瞬间的滋味简直别提了。
天宿人打仗从来不像其他星球的电视剧里播的那样,有喊阵,甚至有呐喊。战场几乎是寂静的,没有其他嘈杂的声音,指挥官下令,呈“五三四”队形进攻。
对面也是寂静的,连指挥的声音都听不到,因为那边是靠皇室下达远程命令的,令行禁止,一举一动,不会有丝毫的阻滞和分神,一群为战斗而生的机器,本该就是这个样子。
薄珏在这么多年里早就相信了赵清阁的猜测,没来由地替他们觉得悲哀起来。
三轮重炮对轰后,两方短兵相接。
魂晶在天空下高高抛起,散发出耀眼夺目的白色光芒,手掌彷如利刃当空挥下,直接切开了敌人的身体,他勇敢而机警,一击得手反身便挡住了一个偷袭者的□□,五指成钩把枪柄夺了过来,反手便刺,又是一个,□□在他手上劈、刺、挑、架,挥舞如风。
这已经是他从开战以来杀的第十二个敌人了。他是全营有名的绞肉机,别人能一枪捅一个,他能一枪捅穿两个,第三个人站在他背后偷袭,他还能杀个回马枪。
他成人八年了,从军校毕业后便远离故土一直服役在遥远的昴宿星驻地,今天就是他的生日,早上刚和他远在天宿星的契子视频电话,他契子高兴地说下个月有一批战地记者要过来,她特意请了调令过来,很快就可以见面了。他也很开心,问了出发的那一天时间,问了搭载舰型号,算准了到达的时间,在日历上郑重地拿红笔圈下。
拜这次战争所致,他很快从副班长升到了排长,手底下有三十个战士了,个个都骁勇善战,三天过去,有五个弟兄带出去就再也没回来。他在战场上亲手把弟兄们的漂流瓶整理起来,寄回到不能再回去的故土上——他们的伴侣手上。
漂流瓶是军队自建立伊始便存在的一项制度,由每个入伍的士兵自己贴身保管,外表看起来很袖珍,不过一指粗细,却是采用独特的分子结构,里面空间不小,可以放进任何东西,有的人放钱,有的人放一些日记,如果他们不幸身亡,这个瓶子就会寄给他最亲密的伴侣。
他也有一个漂流瓶,里面装了一捧昴宿星的沙土,就在他服役的这片土地、他的脚下;有一把零钱,是昴宿星的货币,他忘了为什么要放一把零钱进去;还有他画工拙劣的草图,他训练任务很重,一个星期才能用铅笔认真地描完一副画,画的都是鹤,因为他的契子名字就叫鸢鹤。
他今天成人八年,属于这一世的、他的一生就永远停在了这里,弥漫着硝烟的战场上。
他没有第三只手,杀不出第三个回马枪,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痛苦,便成了一朵蓝色的灵魂,慢慢地从战场上升起来,和其他的灵魂一样,朝着遥远得目不可及的灯塔飞了回去。他的漂流瓶掉落在沙地里,被他的战友打扫战场的时候捡起来,擦干净沙土,对着上面的名字,记在了阵亡名单上。
最后被寄回故土。
第165章 改革
以天宿星的实力大可以直接放弃驻地,从天宿星调来最新型的核导弹摧毁这个星球,但是其中的隐患远比现在大出数倍。首先,天宿星在驻地的武装设施并不能从实力上碾压昴宿星,再怎么打都是两败俱伤,天宿星到这里的路程遥远,中间的事情瞬息万变;其次,军部没有决定要和昴宿星正面开战,想先把事情调查清楚,而这也是他们派赵清阁等人过来的最大原因;其三,星际间的战争有星际条例制约,一个再强的星球也不能一人力挑星系内所有星球,一直在虎视眈眈、游而不进的井宿星,包括其他还在观望的星球,一旦发动毁灭性攻击,势必会引起星系中其他星球的恐慌,如果联合起来,天宿星将深陷重围,一不留神就有灭国之难,天宿人冒不起这个险。
穷兵黩武数百年,天宿星当年打残了所有星系内数得上名号的星球。所以即使后来大家签订了和平协定,唯一的战胜国天宿可派军驻扎在任何星球,以作监督,但是深深植入在天宿人骨子里的对其他种族的蔑视让他们永远自恃高人一等,即使在外星驻军,绝大部分人也不与外族接触,也不许外族人踏进驻地一步,违者格杀勿论。这已经是外星驻军默认的一条法令了。
天宿星是以军功论赏的,经过军委推举上任的每一任元帅在大体方向上遵守程序,忠诚爱国,但是在这些事情的处理上,方向却相去甚远,比如契子的权利争取、对待外族人的态度等等,就连军委内部,委员们彼此间都是龃龉不断,开会的时候经常拍桌子破口大骂,有时还会大打出手。
他们政见不同,每一任元帅在接任的时候都不会立刻公然大举推翻上一任的决定和法案,这样朝令夕改会导致社会不稳,所以往往是等到过了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才慢慢地取得了一点小小的进步,还没容他欣慰一时片刻,生命便走到了尽头,下一任是谁,如果可以发扬他的成果继续进步,便再好不过了,哪怕不把那一点火苗掐灭,也就够了。一旦遇上继任者和上一任完全相反,那么几百年的拉锯战就等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种种原因加起来,天宿星内部的社会结构优化、契子的平权行动在漫长的几千年间都推进得异常艰难,能有如今的地步,已经算是个奇迹了。上一任元帅是个性格温和、信奉宗教,到他卸任时国家正处于良性的发展当中,社会稳定,制定了许多保障契子人身权利的法令,等到赵清欢元帅这一代,在受高等教育权利方面,基本达到平等,御天的机甲系在三年前就已经除去了对报考人的身份限制。
“这要是放在三百年前,我当了契子,一定扭头就去寻死。”赵清阁搂着薄珏正在看手上的电纸书,这是一本当代学者写的社会学著作,她最近的兴趣之一——研究社会学,正好薄珏也喜欢这个,两个人经常同看一本书,久了,赵清阁就会自发地调整自己的速度,和她保持在同一条线上,这本名为《在荆棘里》,副标题“论社会结构改革的博弈和艰巨”的书到今天才到了结尾,就这个问题谈论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