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云再不言,心思只好乖乖地转到另一个地方。那巷角里露出的一丝宝蓝色的天空,承载了他无奈的挫败感。
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是他的母亲。
飞云阁阁主付晓云,立在凉亭里侧颜的一笑像极了他的母亲。
他长到十五岁,都是依赖着自己的母亲。但是那时,她的母亲死了。
院中鲜血淋漓,周遭环境有些摄人。
他搂着自己的母亲,声嘶力竭。
后来来了一个女人。
便是那付晓云。
“过来,同我走!”她向鲁云伸出那双洁白温柔的手,然后拉着他走出了血泊。远离了那个他永远也不明白的地方。
付晓云便成了他的师父。
所以也许根深蒂固的依赖,让他无论如何都想维护着付晓云,他的师父。
甚至这种维护有时超过了男女的恋情,所以私下里一些口无遮拦的师兄妹,总会小声嘀咕着他的这种感情。
他们说他恶心。
所以现在不用别人说,她自己就先胡思乱想了起来。这就是为什么,在师妹陶盈提醒自己这种感情十分古怪的时,他伤悲地问出陶盈的话,便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恶心?
对,恶心二字,对鲁云而言,是个极其敏感的词。
……
天下第一酥和口袋先生的茶楼一时密切联系了起来,由兵部尚书陆子淳大人亲自写好的宣传招牌,第二天便如约挂在了彼此的店中。
为了区别,李诗语伙同三人一起为东时街的这个店取名为天下第一馆。如此一来,天下第一酥和天下第一馆便因为名义上的异曲同工之妙真正地联系在了一起。
算是彻底的抛头露面。
莫璃大将军应承的关于在店外扮演服务员一事,也做地尽职尽责,没有半点儿敷衍。他命令自己的手下在店门口摆了一张长桌,另附一个不高不低的凳子。
如痕静伺左侧,双目如剑凛人。
他的手中是特别的vip对待标牌,这东西是昨日李诗语硬塞到他手里,让其守门找人之余也能兼顾打广告。
自莫璃大将军早晨出来,天下第一酥的门口就挤满了很多人。甚至有些奇怪的是,那些人都显得特别恭敬,不吵不闹,见莫璃大将军执笔,都纹丝不动地看着。
“这就是莫璃莫大将军啊!”
“可不是,莫璃大将军为国为民,能在这里见到他,真是好运气啊!”
“是啊,这莫璃大将军到底是在做什么?”有人怀疑地嘀咕道,“今日能够在这集市见到莫大将军,真是我们的福气啊!”
莫璃大将军听见这些类似夸赞的话,依旧毫不动容,只是面色冷冷地对着身旁的如痕道:“研磨!”
如痕回答:“是!”
那长桌上放着一张白绸,莫璃大将军拿着狼豪在砚台里磕了磕,然后持笔在白绸上写了几个字。
天下第一酥。
而后那些文人墨客,见莫璃大将军这幅字笔墨纵横,无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便借着莫璃大将军在外宣传的强大势头,大步迈入了天下第一酥。
自从被李诗语说过以后,方成就将一双庄稼人的手洗地干干净净。唯恐再因为自己让那些矫情的达官贵族再次离开。
“小弟?”李诗语叫住他,“听他们说,今早儿你一起来就开始打水洗手。”
方成摊开干净的手伸到李诗语的面前:“哪,老大,我这样成了吧。”
“嗯,挺好的。下次努力。”李诗语长辈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一会儿手中拿着橙色标牌的人,你们便将酒水钱给除了。”
方成不理解:“啊,老大。这么一来,我们酒楼肯定亏死了。”
“不会的,相信我。”李诗语眨眨眼睛,“难道你不知道舍小求大么,我们天下第一酥又有了改善,那么就相当于第一次开业。既然是开业,那势必要给来此的顾客一点儿有利可图的好处,才可以万无一失地吸引他们下次再来,对不对。”
方成尽管还没有反应过来李诗语是怎个意思。但是有一点儿,他是知道的。自己的老大所说的话,一定自有她的道理。作为小弟,他只服从便是。
就这么一直忙活到晌午,日头正毒的时候,李诗语才忙着去唤了外头静坐的莫璃大将军回来。
她撑着油纸伞,责备他:“太阳都这么大了,你怎么就不进店来?”
如痕替其回答:“会员牌还没发完?”
“哎呀,这东西就算没发完,也不会出什么事儿,反倒是大将军,天气这么热,你顶着个大日头,怎么受得了?”李诗语开始往坏处联想,“脸晒黑了还是小事儿,要是中暑了可怎么好?”
李诗语兜手一把将莫璃大将军拽了进去:“好了,同我进去吧。”围拥着的平民百姓,文人雅客,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看见莫璃大将军离去,一众忍不住嚷嚷,片刻后,七嘴八舌地奔了天下第一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也用了自己的工钱在第三楼点了一份小的生日蛋糕。
在顾客爆满的情况下,兵部尚书大人陆子淳风姿飒飒地坐在了二楼和三楼的楼梯上。心腹小厮福林怀中抱着一架七弦琴,慢慢地随在身后。
陆子淳拱手向楼上楼下围看的人行了个礼,便自行坐下,调了琴弦。悠哉悠哉地拨了起来。
李诗语兴奋莫名地和莫璃大将军立在三楼的楼梯上,驻足望着。
“哪,看来我的这个主意还不错,陆大人弹奏的曲子吸引了很多人!”回转脸来看着莫璃大将军渐渐阴沉的脸,知道自己有些言过其实了,忙重新找了个夸赞对象,“不过最棒的还是你,要不是莫大将军,恐怕也不能招来这么多顾客。”
“你怎么就认为他们一定是冲着我来的?”莫璃大将军笑了笑,怀疑地看向她,“难道你没想过,他们的到来其实是因为你呢?”
“因为我?”李诗语自嘲地一笑,“大将军,你胡说吧你,我只是个乡下人,他们……还……”说到这儿,李诗语就意识到了。
莫璃大将军加重了语气:“乡下人,呵呵。你现在……是么?”他瞅的那一眼别具深意。
李诗语慌了,心道,现在的她的确不是以前云溪村的方翎了,而是忠勇候府的孙女卿羽将军啊!
“也就是说,他们不只是因为你才进来的,还有因为我来的。”李诗语高兴地捂着胸膛,“天哪,我现在名气也大了。”
莫璃大将军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却又着紧地提醒道:“万莫忘记,那些朝堂来的人。”
李诗语点头:“大将军放心吧,不会让朝堂的大臣抓住我的小辫子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莫璃大将军单手负背,慢慢地步下楼梯。
李诗语拦住他:“去哪儿?”
“天下第一馆!”莫璃大将军眼眸深邃地在她身上一瞥,“你福叔那里,不应该也去照顾照顾生意么?”
李诗语猛力拍了一下莫璃大将军的后背,欢声雀跃地回答:“幸好,你提醒了我。”
知会了方成一声,李诗语和莫璃大将军就跨出了大门。因为天下第一酥还有莫泉大公子照应,所以这里也无需担心记挂。
跨了门坎儿,却于灼热的日光下看见了立于屋顶的司兴。
李诗语好奇地指了指:“你看那里?”
莫璃大将军也把目光移过去,小声嘀咕了句:“司兴?”
“他站那么高做什么?”李诗语拽了拽莫璃大将军的胳膊,“哪,我们上去看看。”
莫璃大将军不动。
“我不会轻功!”李诗语诚恳地嚷了一声。
掠上屋顶,司兴已然将目光瞥了过来。他拱手对两人鞠躬。
“司兴,你在看什么?”李诗语问。
司兴回道:“楼中有些闷,所以属下就想着出来透透气。”望了眼天空,“眼见天色甚好,便在上面坐坐。”
“嗯,说得对。”李诗语挠挠头,“是该多进行进行光合作用!”
莫璃大将军没听懂。
司兴讶然:“……”
两人没斥责司兴什么,只是一同掠下了地面。继续前往天下第一馆。
正说故事的口袋先生于众位宾客中瞥见了两人,便一鼓作气地将故事匆匆结尾。
好在口袋先生脑子灵活,口才不错,所以即便故事刚刚开始不久,也可以游刃有余地将自己所挖的坑迅速填好,且填地活灵活现,生动有趣。
口袋先生收拾了一番,去了二楼客房,由那白白净净的店小二将两人引入房中。
“两位请!”
刚刚上得门坎儿,口袋先生就大汗淋漓地迎了上来:“二小姐,莫璃将军,你们来了。”
“生意如何?”
“不错,是比平常多了些。”口袋先生哈哈大笑,“有的还向我们打听,说这儿是不是有最好听的故事、最好喝的茶?”
“哦,是么。”李诗语笑脸相对地自言自语,“看来天下第一酥的顾客也是好奇地来了。”
莫璃大将军道:“陈将军?”他看了一眼李诗语,“我有要紧的事儿同陈将军说,你先出去。”
“不是吧?”李诗语跳起来,“又防着我。”
“不要胡闹!”莫璃大将军对她竖眉。
李诗语低语:“真要瞒着我?”
“到了一定的时期,我自会告诉你!”莫璃大将军对她说,“我所说的你不一定想听。”
“既然这样,那……”李诗语只能乖巧地走出,并关上了门,虽然他很想俯耳门前听一听是什么事儿,但是大将军既然说了她不一定喜欢,那么她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于是她下了楼,无聊地坐着。
她盯上了一个怪人。
这个人身材魁梧,手上拿着一把钢刀。
李诗语行过去,满脸堆笑:“大哥,你是一个人?”
那大汉瞟了她一眼:“是。”
“这里……我能坐么?”李诗语怀着好奇,有礼地说。
“随意!”那大汉言简意赅。
“大哥去过天下第一酥了没有?”
“不去!”大汉否定地十分直接。
“为什么?”李诗语抱着打广告的意图道,“那里糕点新奇,饭菜也香!”
大汉砰一声放下筷子。
李诗语误以为这人生气了,双脚不由自主地一哆嗦。
但是这男人却是一倾手,对店小二吩咐:“小二,再来一叠蚕豆!”
店小二走近,意欲对李诗语行礼。李诗语却摇手笑了:“再给这位大哥上一杯好茶!”
这天下第一馆为了跟上天下第一酥的节奏,所以里面的菜式虽不丰富,却还是被李诗语做了很大的改善。因而才会有这些吃食。
那大汉一听,忙否决:“我不喝茶!”
李诗语听罢,立刻噎住:“那……换成一壶好酒!”
“妹子!”大汉停住,抬眼看过去,瞟了一眼李诗语,忽而森肃地问,“你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吧?”
李诗语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来没什么事儿,就是看你一个人闷在这里,觉得有些奇怪,可这会儿又突然有事儿想问问你?”
“说吧!”大汉从袋子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馒头就啃起来。
李诗语低低地往看台示意了一下,随后问道:“看大哥样子,应是江湖中人,那为何……”
“我为什么不像那些人那么积极,是吧?”大汉喝了一口冷水,“那些人虽然同我一样也是武林中人,但是他们和我这种人也有区别。”
李诗语挠挠头:“我不懂。”
大汉啪一声往她肩上一拍:“哪,那边的人都是一些整日悠闲自由,轻松惬意的人。而我吧……则是一个命随时放在刀上的人。”他铛一声,拿手拨了拨雪白的剑身。
“呵呵,大哥,你一定同我说笑吧?”李诗语听不大明白,“命怎么还能放在刀上呢?”
大汉大笑了一声,忽地一声,刀已经伸向了李诗语的脖子:“妹子,我且问你,我这样对你,你害不害怕?”
“害怕?”
“担心自己脖子掉下来?”
“是!”
那大汉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这句话的意思是指……”大汉挑眉,“我的命掌握在刀的身上,如果哪一天我刀锈了,杀不了人了。那么我……也就是该死的那一个了!”
“啊!”李诗语捂住嘴唇,难以置信地问,“难不成你是什么杀手,杀不了别人,就会被主子要了命啊!”
大汉笑眯眯地点头:“妹子,你很聪明。我想说的……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那……大哥你是……什么人?”李诗语一字一词地问,“不会真的是杀手吧?”
“比杀手还要悲惨!”那大汉凑到李诗语的跟前,轻言细语地回答,“我是一条没有选择权力的狗。”
李诗语坐着往后挪了几步,身子发软,力气全无。但是她还是勉强地露出几丝笑容。那刚刚架在她脖子上的刀,会不会也沾上了很多人的鲜血。甚至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好了,我要走了!”大汉把刀背在肩上,扛着刀就准备走了。走到门口,又掉转头来,收下了店小二送上桌的蚕豆和一坛好酒,“妹子,多谢你的酒和豆!”
李诗语看着他,手指哆嗦地晃晃:“不,不用!”
“我不欠人情!”大汉冷道,“若这次任务还能回来,你这蚕豆和酒的人情我必定还你!”
李诗语结巴道:“不,不用,不用还。”
“告辞!”大汉什么也没说,就扛着那刀跨出了大门。清风盈盈间,她只瞧见那大汉宽阔的后背上隐约可见的沧桑和落寞。
道不清楚。
而二楼房中的莫璃大将军却握着茶杯,神情古怪地定着对面的口袋先生。
他耳听得屋外声响渐离,便张了张唇,一派正经地看过去:“陈将军,你回来恐怕不仅仅是讨个公道吧?”
口袋先生隐忍了好半晌,突然问:“莫大将军为什么会这么说?”他回话的态度是恭敬的,语言是平和的。因而莫璃大将军并不能一眼看出其中真假。只是继续分析着问,“就凭直觉。倘若陈将军真的只是为了个人恩怨才在这王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也许早就不管不顾地冒死去杀林耀甫了吧,又何必隐姓埋名,开了这间茶楼?”
口袋先生伪装地平淡如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老夫只不过是感恩二小姐当年救命之恩,所以听闻二小姐失踪,这才心慌意乱地赶来王都,借机打探二小姐的消息?”
“不,除了这个,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儿没说。”莫璃大将军邪魅一笑,挑白了话题道,“你千方百计地想要寻到卿羽,是否只是想要告知卿瀚将军当年战死泗平的真正原因?”
口袋先生一张脸吓地发白,握着椅子的手哆嗦地打颤。但是他还意志坚强地咬紧牙关,不吐一丝一毫有关的话语。
“好,陈将军不想说也没什么关系,不过……”莫璃大将军一拍椅子扶手,春风满面地诡笑了一下,“既然这样,不如本将军将陈将军手底下那位咕噜小厮唤进来如何?”
“莫大将军……”口袋先生吓地双膝一颤,吃惊道,“大将军……如何知道老夫?”
“陈将军,你别怪我,我素来有些毛病。”莫璃大将军手指磕了磕茶杯,“我听说陈将军曾经去过火羽国。那里的人普遍皮肤白皙,就连男人,都尤其地白。”
口袋先生听地愈发困窘,一时心急,只能实话相告:“是老夫隐瞒实情,请莫大将军恕罪。”
莫璃大将军面生困疚,得知真相,竟也随和了许多,他走近口袋先生,伸手将他从地面上扶起:“陈将军,羽儿是我的未婚妻。为了她的安全,我情不得已才会派人查探。”恭敬地鞠了一躬,“如果晚辈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陈将军海涵。”
陈将军也拱手行礼:“不,莫大将军,是老夫有错在先。”感慨一声,竟抹袖拭泪,“臣这一生,都是卿将军所予。但他被朝中显贵所害,臣又身处危境。逼不得已才在这王都,才在这皇城脚下,隐姓埋名,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拼尽全力给卿瀚将军求个公道。但是无奈老夫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二小姐身上。”
“陈将军?”莫璃大将军扶起他,慢慢地搀到跟前,“泗平一战,晚辈只知一个大概。不如陈将军给晚辈说个明白,兴许……羽儿那边晚辈也可以帮得上忙!”
“这……”
“陈将军,如今晚辈一心都在羽儿身上,您大可将实情全部告知。如果陈将军不愿相信的话,那么晚辈对天发誓,若违誓言,便……”莫璃大将军从不信这些虚诺,但是自从听了李诗语所说的,适当用用,或许会取得很好的效果这些话时,他才平心静气地在今时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