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秦汉夫妻,还有吴岩。
本来他们一路率先找的便是秦家老小的落脚点,可路上遇到了山贼,双方交战了一阵,这才比绕了远处的马光还要慢些。
可这慢的功夫,也不过须臾之间,林巧云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秦家大门前,已经淌着满地的鲜血。
首当其冲,林巧云便看到了马光,他身上插着明晃晃的刀,太过显眼,可或许是意志顽强,他的嘴角还在冒着血泡。
眼下一箭逼退了山贼,林巧云顾不上被挟持的铁子,翻身下马,大步上前,一把将马光搂进了怀中,任由他口中鲜血,沾染了衣裳。
她有空间灵泉,当下第一件事情就是以掌心捂住他的口,给他灌下泉水,可是喉咙已经被鲜血填满,无论林巧云输入多少,那些泉水都自动流出来,合着鲜血沾湿了彼此的衣裳。
她指尖一抖,突然间就看到了他涣散空洞的瞳孔,禁不住地,指尖轻轻触碰了鼻息,那里一片毫无波动,“马,马光……”
这是第一次,林巧云唤了他的名字,亲昵而靠近,可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她原以为刚才他还一息尚存,所以拼了全力,暴露空间也要救他,可如今,一切都成了空想。
她想起第一次见面,这个男人高傲向自己挑衅的模样,为了不输给她刻苦训练的模样,猎户家房檐下伤心的模样,以及临行前,信誓旦旦要护好秦家人的模样。
无数画面交织在一起,感觉熟悉的生命在怀中逝去,犹如一口大钟在胸腔不断被撞击回响,震得脑子嗡嗡回响。
马光是个耿直的汉子,认定了便不会改,而他许下的诺言,也从来都不会变。
那头秦汉跟吴岩,一人进攻,一人掩护,迅速将剩下的山贼击毙。
待到最后一人的时候,秦汉还未结果他的性命,身后的铁子却是突然拿着刀冲上前来,迎面朝着那山贼,狠狠劈下。
☆、559.第559章 未还的兰花
接着一刀接着一刀,刀锋砍下毫无章法,却是招招都刺进了骨肉,那山贼被砍到最后已经血肉模糊,少年却仍像是发了疯一样地挥舞手臂。
“铁子。”秦汉终是上前将他拦了下来。
在抵达现场的第一眼,他就注意到地上的赵小云,前段时间,还听林巧云打趣过他赠与兰花的事情,原本从青城回来,便该着手把两家亲事给办了的,却不曾想,如今这般下场。
此刻铁子脸上,身上,都沾满了血迹,喷溅出血肉的山贼尸体已经残破不堪,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却抵不上心中痛失所爱的万分之一。
他木然地转过身,望向林巧云怀中的马光,瞧着那已然闭上的双眸,铁子双膝一软,膝盖磕在青石板上,而后额头也抵在地面上,砰砰砰,青石板被磕出沉闷的响声,每一声都是愧疚难当与生不如死。
林巧云闭了闭眼,红着眼眶,终是没有说话。
在磕头谢恩之后,他起身,缓缓走向了赵小云。
他有了人生的初拥,怀抱着心爱的女子,却也同时代表着失去。
赵小云是个美丽的少女,清秀的眉目间,婉约动人,铁子捧着她的脸,就像是往日自己悉心照料的兰花一般,拾起她手中的帕子,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血迹跟尘土。
蓦地,他看见那帕子一角精致熟悉的花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这才发现,赵小云直到死前,手中捏着的,便是当日赠与他的手帕。仿佛再也压抑不住汹涌而来的悲伤,他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儿,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咬着牙,压抑的哭声像是回荡着巨大的胸腔抽气声,“小云,你还未将兰花还给我……”
佳人有约,阳春三月,皑皑白雪,兰花归期,与君成说。
兰花犹在,约定却成了空,此生,再也找不到那个替他养花的人了。
少年的哭声,弥漫在整个血色的街道,无端给秋色天伤了一抹苍凉。
最后山贼被全部浇灭,受了牵连,无辜死去的百姓被抬到县衙,登记死亡证明,以及死因。
这一日县衙门口,人潮涌动,陪着死者的家人泣不成声,县衙内哀嚎一片,县令几度红了眼眶,让官差尽快办完手续,好让家属领人回家下葬。
小镇安宁,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家没了都会伤心半天,更何况这一回死了这么多人。
吴岩看着堂下并排陈列在一起的尸体,哭丧的有白发丛生的老人家,也有嗷嗷待哺的小娃娃,一张张布满泪痕的脸色都写满了痛苦。
他狠狠闭了闭眼,朝着林巧云一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因着马光跟赵小云是在秦家门口遇害,马光更是为了护铁子而死,所以一家老少,全都站在堂外凭吊。
走到林巧云跟前,吴岩深深垂下了头颅,声音沉沉,分外厚重,“对不起。”
一切的起因,皆是他的盲从信任,也是他贪恋荣华富贵造成的,而这一切清醒的代价,却让这个宁静的小镇替他承担了。
☆、560.第560章 搬家吧
堂内哭成一片,堂外静默一片。
林巧云不是圣母白莲花,也不是心胸宽广之人,面对吴岩诚恳的歉意,虽知他有悔意,却无法平心释怀。
“你的道歉,我接受,可从今往后,希望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盗用后世的一句经典语录,却实实在在体现出林巧云此时的心境。
最终,吴岩还是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会面对如何的惩罚,这些都是他应该为自己的愚蠢付出的代价。
遭逢大难,小镇街头巷尾,隔不远就能看见一处白布挂门前,选定日子出殡之后,青石板路上的纸钱一天未来得及清理,隔天便又会被铺上一层,整个深秋清爽怡人的季节里,整个小镇却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悲伤。
林巧云跟秦汉几乎每一家发丧,都会到场凭吊,送上花圈,下跪敬上三炷香,去的多了,大家伙也觉着奇怪。
这往日里也没啥交情,咋地林巧云这么上赶着给慰问金?
这一天,到一户清贫家中凭吊完,林巧云掏出银子,死了i男人的妇人却不肯接,“林大嫂,我晓得你在镇上一向仁义,这回还得亏你及时赶回来,剿灭了山贼。我家阿狗运气不好,怪不得谁,你不用给我们钱。”
林巧云闻言,却是坚持着把钱放到她的怀里,瞧见妇人身旁还站着个娃儿,睁着大眼睛,红着眼圈,她伸手摸了摸娃儿的脑袋,轻声道了句,“好好把他养大。”
说罢,便与秦汉携手而去。
在巷子尾,回望着那家窄小偏僻的门户,林巧云久久回不过神来。
秦汉将她搂进怀中,顺着她的肩膀,为她抚平僵硬的脊背,“巧云,逝者已矣。”
切莫伤怀。
“切莫伤怀……”林巧云把头抵在汉子胸口,嘴角有些凉薄,想笑却笑不出,只能挤出一个别扭的弧度,哑着声音道:“可是,阿汉,那些人,全都是因我而死……”
别人以为是山贼,可唯独他们知道真相,可这些真相,她想了又想,却终是决定,把它埋进心底。
平头百姓,生存已是不容易,就算晓得真相,又当如何,凭着那人的心狠手辣,走漏风声,只会让更多的人白白牺牲。
秦汉晓得,所以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将这件事情透露,他摸着林巧云的头发,轻声道:“我们,搬家吧。”
“……嗯。”久久地,林巧云厚重着鼻音,应了一声。
少了一个吴岩,只要林巧云还在,青狼山的宝藏还在,秦家便永无宁日,小镇还会出现更多的吴岩。
所以走,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最终,他们一致敲定了青城。青城守卫森严,防御严密,加之人脉关系都在那儿,大隐隐于市,是搬迁的不二之选。
这一日,在凭吊完马光之后,秦汉夫妇跟戚家夫妇提出了辞行,岂知话一说完,吕氏却轻笑着开了口,“那赶巧,咱们可以去青城做邻居了。”
林巧云一愣,“你们也要走?”
戚家隐居小镇十几年,根基深厚,怎么会选择搬迁?
☆、561.第561章 全部撤离
戚家花厅内,因着马光自小孤寡,尚未娶妻,作为庇佑主人的戚家为他发丧,厅内梁上还挂着白布,显得有几分冷清。
吕氏披麻戴孝,领着秦汉夫妻进了屋,戚光已经在厅中盘算账目,“都随便坐坐吧,厅里也来不及收拾,这几日便要动身了。”
戚家要搬走,之前丝毫没有走漏风声,所以林巧云是满腹疑惑,“是因为小镇不太平,所以戚当家才要搬走?”
这一遭戚家马帮是出人又出力,不仅马场死了大批骏马,连弟兄死伤数人。
可搬迁却并非是因此,戚光晓得林巧云这几日忙于镇中凭吊,所以待到她亲自上门才请人过来一叙,“林大嫂,秦兄弟,请坐,有些话,我还想仔细问问。”
秦汉夫妻俩一愣,继而入座,静待下文。
却不料,戚光第一个问题,便令人心下大震,“秦兄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一遭袭击,那些山贼,是否为士兵所扮?”
场面上顿时寂静无声,便是镇定再如秦汉,也禁不住变了脸色,“戚当家,何出此言?”
“呵呵,你们不必瞒我,当年在漠北,我们也曾与朝廷军队一起联手抗敌,他们的作战方式,与这次的人马很相似。一般的山贼哪里会遵循鸣鼓宣战,他们之间的配合作战,我都看在眼里。”戚光轻笑着,将手中账本搁在桌上,瞧这对夫妻的脸色,便也知道,他们才是晓得内情之人,“士兵假扮山贼,他们进镇子的目的,我想不是找东西,便是找人。”
听着这分析,头头是道,林巧云终是叹息苦笑,“我倒是忘了戚当家的眼光不俗,这些人的作战方式,太暴露短板。”
“巧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要搬走,是不是因为……”
吕氏话没说完,便见着林巧云点了点头,“他们,确实要找的是秦家人,为的便是威胁控制于我。”
“为何?”吕氏急道。
事情既是暴露,林巧云也不再隐瞒,将一切的前因后果,细细道出。
听罢来龙去脉,吕氏气得当场摔了桌子,恨声骂道:“畜生,堂堂朝中大将,不想着保家卫国,早日恢复河山故土,为了一己私利,坑害百姓,巧取豪夺,伤人性命,实在可恨至极。”
戚光在一旁抿着唇,亦是面色发沉,深深叹了口气,“哎,想不到出生入死,为朝廷效命打了山贼,最后却是被反咬一口。不过这将军……咱们还是少惹为妙。”能走到高位的必定势力盘根错节,尽管不甘心,可戚光还是选择了妥协,“为今之计,只得晓得青狼山内情的人员,全部撤离。”
“恩,正好是咱们两家人,卫知府那边应该没有问题。”林巧云先前已经去了信件提醒一二,卫扬是个明白人,自会明哲保身。
吕氏长吁短叹一番,最后打起精神,拉着林巧云的手,“这事儿不赖你,咱们去青城,大树底下好乘凉,他们寻不到那头去。”
林巧云笑着点头,路上两家人作伴,才不会显得孤单寂寞。
☆、562.第562章 铁子参军
离家之前,为了清点产业,变卖回颜庄,林巧云忙得脚跟不着地,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揽在手里,尽量用忙碌才洗刷掉内心的愁绪。
秦汉看在心里,却没有阻拦。
回颜庄的关门,秦家要搬迁,这在镇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大户夫人们大批量进货囤货,感慨少了一个好去处。
县令愁白了头发,感叹少了一个纳税大户。
钱家那头也派人来请,谢老太拉着林巧云的手,也是一副依依不舍模样。
小镇安家虽然不过匆匆大半年,可是****相见,招呼问好,彼此都互相熟识,一朝别离,总是难免伤心。
这日,林巧云刚把回颜庄盘出去,在前台算账,铁子却寻了过来,林巧云一抬眼,登时一愣。
“你背着包袱,这是作甚?”林巧云放下手中的毛笔,撵着步子上前去拉他。
铁子任由她牵着到桌边坐下,神色依旧是有些憔悴不堪,“姐,我不同你们去青城了。”
林巧云心下一紧,“那你要去哪儿?”如今外头纷乱,小小少年,要以何为生。
可下一刻,铁子给出的答案却让林巧云怔住,“参军。”
他说他要参军。
好半天,林巧云都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晓得这一遭赵小云之死,对铁子打击很大,可是若这一遭入了军队,日后他晓得当初手刃赵小云的便是士兵,那到时又会如何?
“我同姐夫说过,他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显然这段时间,林巧云忙于清点产业,早出晚归,铁子也没能寻着机会,他看着林巧云沉默,以为她是不舍,便继续道:“姐,我想从军,做出一份事业,日后有能力保护家园,将这些无恶不作的山贼,彻底灭掉。”
他的眸中,沉淀着对失去所爱的伤痛,在这份伤痛中,也激发出了他的斗志。
林巧云望着少年,好似他已经一夜长大,抬手摸摸他的头,她也释然了,“去吧,姐姐支持你,铁子,这世间要想得到真正的安宁,唯有自己手中握着足够强大的实力,日后你想回家,我便在青城等你。”
山贼如何,士兵又如何,在贪婪的面前,人的本性都是一致,手握权力者,实力强汉者,才是主宰自己的命运。
在离开的前一日,铁子离开了镇上,去了北边前线,接受自己人生新的考验。
而戚家与秦家的队伍在同一天出发,浩浩荡荡几百号人,想着茂密的丛林进发,唯有他们走了,小镇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半月后,队伍抵达青城门下,守城的官兵看见这庞大的阵仗,一时间还有些发蒙,领了人出来抵挡,“来者何人?”
秦汉策马上前,将当初青城府尹肖文赠与的信物递交上去,“我们人数众多,怕一起进城叨扰了居民,还劳烦你通传一声,通知大人,为我们寻一处落脚的地界。”
官差领命而去,半柱香后,鮑氏匆匆领着人便来迎接,瞧见马车前的林巧云,亲热得好似见到了亲人,“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563.第563章 鮑氏相迎
鮑氏领着十几个伙计,浩浩荡荡就出城门来迎接了。
林巧云瞧见她那热乎劲,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结果还没反应过来,鮑氏身后突然就探出一个小脑袋,脆生生朝着秦汉喊,“师傅,玉儿来接您。”
虎头虎脑,穿着一身银色华服,可不就是肖文的宝贝小儿子肖玉之。
秦汉大庭广众被一个娃儿喊师傅,一时尴尬,轻咳了两声,“玉少爷。”
他随着外人称号去唤人,结果却惹来了肖玉之的不快,他蹦跶下马,扬着小脑袋,掷地有声,“师傅与我是师徒关系,不可尊我为上,要唤我徒儿,或者是玉儿。”
小人儿出口成章,在师傅名分上分外较真。
鮑氏下了马车,领着他到秦汉跟前,“秦兄弟就别推辞了,这些日子,他总念叨着你呢。刚才大人在办案,便让我来接待,玉儿吵着来接,也是有心。”
“恩……夫人说的是。”秦汉无奈,终于晓得方才那股热乎劲,纯属是替肖玉之高兴。
戚家夫妇在一旁瞧着惊讶万分,这秦汉跟林巧云才进了一回青城,竟把青城最大的官笼络了。
后来他们才晓得肖文一家子的强悍做派,一时间更是目瞪口呆。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府尹夫人亲自率人来接,给足了秦家面子里子,进了城中,鮑氏直接把一众人带到了后郊。
“原本在府衙附近找屋子的,不过这人一多就住不下了,正好这后郊一直空着,条件虽然简陋,不过这里施工再建也方便,尤其是马帮的畜牧,这里最为合适。这前边就是书塾,往后要送娃儿读书也方便。”
林巧云抬眼望着空旷草地上一间间并排在一起的小屋,想是为了接济外乡人临时建造,如今这戚秦两家数百口人,落脚此处,也是方便。
“难为夫人这么短时间,还能给我们倒腾出这么好的地界,这一回,我们给夫人添麻烦了。”吕氏见着鮑氏里外安排妥当,亦是有些惜英雄重英雄的感觉。
这三个女人都不是安于室内的弱女子,在外足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跟手段,所以也是分外投缘。
秦家二老瞧着郊外空气好,也顺势跟戚家做了邻居,休息整顿一番之后,本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原则,浩浩荡荡几百个弟兄,热火朝天,撸着袖子开始重新构筑自己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