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布庄内布匹陈列,摆放整齐,入门是一副鸳鸯戏水锈图,做工精美,针脚匀称,放在后现代也就机器才能针织出来。
林巧云转了一圈,李翠捧着衣裳出了门,“来,大嫂子,试试看合不合身?”
衣裳呈暗青色,棉麻布料,寻常百姓人家耐脏的衣物,可上头针脚盘扣都精致秀美,缝合地方穿了银线,虽不值几个钱,可整件衣裳却亮眼许多。
“好巧的手法。”林巧云摸着衣裳,止不住赞叹。
李翠见她瞧见银线的妙用,恬静一笑,“嫂子莫夸,衣裳要衬人,我闲来无事,最爱捣鼓这些个东西。”
林巧云心道,这人除了手巧,心更巧。
可端看年纪,李翠与那王华已过了婚假年华,可两人都未梳发髻,王华泼辣成性,嫁不出去情有可原,可李翠又是为何?
毕竟萍水相逢,林巧云心里好奇,却未深究。
收下衣裳,临到付账的时候,李翠却是不收,“这衣裳不值几个钱,嫂子拿去便是了,往后若喜欢,再来,我定不会客气。”
林巧云瞧着被塞回来的十来文钱,笑了笑,“那便谢谢大妹子了,后会有期。”她哪会看不出,李翠是见她可怜,赠衣相送,不肯收钱又给了她台阶下。
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子,娶妻如此,当真夫复何求。
出了店门,王华搬了凳子,坐在门口磕着瓜子,门外有个老太太在张罗事情,看见林巧云出来,换了身新衣,当即嗤笑,“呵,敢情装着好心,就是在拉拢生意,十几文钱功夫,费尽了心思,真是可笑。”
林巧云皱了皱眉,觉得王华对李翠成见更深,淡淡肯了一眼两家店铺,她脚步不停,到了茶铺与秦汉汇合。
“大嫂,你怎么换了身衣服,哎呀,连头发都湿了。”田氏瞅见林巧云进门,刚迎上去便见着不对,好好一个大晴天,哪里被淋了一身水。
“巧云,可是受了委屈,甭憋着。”秦汉也站起身,紧张地拉过她前后瞧了瞧。
林巧云心下一暖,摇头说着没事,见桌边竹篓子空荡荡,“东西都卖出去了?”
提起买卖,秦汉跟田氏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上回给了楼里姐妹,恰巧一位姑娘长了东西,当晚伺候客人,抹了些在脸上,客人只道香,后来这姐妹都抢着用起来,发现了妙处,都伸长了脖子盼着我们过去呢。”田氏的声音脆脆,如黄鹂出谷,难得雀跃喜庆,小脸更是笑靥如花。
☆、65.第65章 一举成名
古来勾栏女子买卖,全凭闺房秘术,栓得住恩客的心,便是一种交易的成功。
林巧云没想到,男人闻惯了脂粉味,偶尔嗅一下青草香,竟是格外着迷,姑娘们得了恩客喜欢,林巧云的芦荟汁也沾了光。
一举成名,百瓶芦荟汁全被姑娘们囤货储存了。
“这敢情好,原本还打算托些放在铺子里,经营长线,看来又是得回去准备一番了。”林巧云本想将剩余产品寄放在孙家豆腐店,等店铺盘下来,充当门面,没想到产品一炮而红,多了收入,却少了库存。
随后,她将这开铺子的想法,以及资金来源,细细说与两人听,听到后来,秦汉跟田氏都是目瞪口呆。
“嫂子,你若生做男儿身,那可了不得咯。”田氏咯咯笑,眉眼间全是对林巧云的钦佩,嫂子不声不响,原来全在谋划大事。
秦汉也是点头,称赞媳妇聪明又能干。
“往后这营生还得咱们三人忙活,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林巧云没想过河拆桥,就算开了铺子,田氏也是合伙人。
田氏欣然点头,林巧云有生意头脑,心思敏捷,就算给她做工也是不错的选择。
三人在镇上采办了米粮鱼肉,高高兴兴打道回府,怀揣着五两银子,再加上托给孙豆子的五两,总计十两银子的启动资金,于山里贫苦人家来说,是一份莫大的底气。
回了秦家,老太太也没问买卖如何,看三人前后拎着的东西,小眼睛眯眯笑,张罗着给老五做鱼汤。
“娘,我从镇上买了拐杖回来,上回五弟用的割手不舒坦,这回木料光滑,保准合适。”秦汉拿出木拐,枝干笔直,做工圆滑,蜡黄表皮摸上去又滑溜又细腻,一瞅就知道花了不少钱。
王氏摸着木拐爱不释手,“好好,老大就是疼你五弟,娘给你送去,你快歇着,老五瞅见了,该高兴坏咯。”
林巧云抬眼,望着老太太小脚颠儿颠儿奔向了西屋,嘴角带笑,手心一紧,仰头看着自家男人投过来感激的目光,“媳妇,谢谢你。”
“谢啥,都是一家子。”林巧云拧了这呆子一把,转身去杀鱼煲汤。
木拐的主意是她出的,可送的人却得秦汉这个当大哥的。嫂子再关心小叔子,合该尺度在那里,而老太太疼儿子,做大哥赚了钱照顾不到弟弟,一家子怕得生怨气。
有时一个家,还得多计较这些琐事,才能维持阖家欢乐。
可惜,你做尽了好意,别人却未必心领。
当西屋那头发出了声响,林巧云还在灶房忙活,直到秦汉匆匆赶过去,瞅见被扔出屋外的木拐,听着里头秦墨的咆哮,火气腾地就上来了。
“老五,这是你嫂子一片心意,大家伙只盼着你好,你咋能这么糟蹋东西,不识好人心呢?”秦汉拾掇起拐杖,捏在手里攥得咯吱咯吱作响。
老太太冲了出来,合上了门,拉着秦汉就往回走,“老大,那是你弟弟,他心情不爽快,你当哥哥的咋能不体谅,再说,你这媳妇没事送啥拐子,这不是成心给老五添堵嘛。”
“娘!”
☆、66.第66章 木拐风波
王氏膝下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心眼难免长偏,偏生最疼爱的两个都不幸。
女儿秦美嫁错了人,小儿子秦墨被人打瘸了腿,老太太几乎一夜哭瞎,秦家都知道,最不能碰的忌讳,就是这两位祖宗。
林巧云也是神来一笔,想着煲鱼汤的时候,就让秦汉尽点心意,老太太前段日子大战六婆,也对田氏宽容许多,该好好让她乐呵。
结果作死作死,林巧云刚出灶房,听见老太太埋汰,心里忙不迭后悔。
让你好心,让你尽心意,花了钱给自己添堵。
她黑着脸,秦汉脸色直接成锅底,“娘,巧云一片心,五弟不懂事,连您也糊涂了吗?”
秦汉也是气狠了,回家高高兴兴,媳妇顾家懂操持,也不嫌弃自家五弟,甭提多开心。
结果老太太一张嘴,喷得好心成了驴肝肺,当真把媳妇随意拿捏了。
他不乐意,老太太更不爽快,跺脚拍大腿就开始骂,“没个良心,想反了是不是,我十个月把你拉出来,你就这么为了媳妇,忤逆亲娘,是不是她说一句,我都要收拾铺盖卷走人了!”
眼见着林巧云掌权,连自家男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心里窝火,还没地方发泄呢,这回儿子撞枪口,这可是踩着死穴了。
连儿子都站到媳妇那边,这家,还有她当家作主的份吗?
无辜躺了枪,林巧云忍了又忍,转身回了灶房,一锅汤搅得稀巴烂。
外头争执还在继续。
秦汉握着拐子,沉着脸色,“娘,你疼五弟,大家看在眼里,咱们兄弟谁都心疼,可谁都愿五弟能好,你咋不明白呢。”
“好?能好个啥,腿都成那样了,他还怎么好?我可怜的儿啊,命怎么就那么苦,别人都能跑能跳,就他只能窝在炕上。”提起伤心事,王氏泪两行,唱作俱佳,在院子里甩起了袖子。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见亲娘垂泪,秦汉也不忍,自家弟弟那件事,成了家里人的心结,触碰不得。
王氏却是典型顺杆往上爬,你推我紧逼,瞅着儿子心软,趁热打铁,夺了拐子往地上砸,“要啥拐子,就算老五一辈子走不了,我就是背着捆着,也护着他一辈子。你们谁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不。”话音落下,冷不防就一个声音,一个脆亮的不字甩过来。
王氏心尖一颤,回头瞅着灶房门口,林巧云解开布兜子,大步走来。
“你说什么?”王氏瞪眼,儿子教训自个,连带媳妇都叫板婆婆,这是要反了天了。
她下了死心要跟林巧云决一高下,夺回主权,不能让小一辈爬到头上。
可惜,她杠上的是林巧云,换了灵魂,满身女权主义的主儿。
瞅着王氏梗脖子瞪眼,斗公鸡似的,她也仰着小下巴,“我说不,不肯,不要,也不行。当我心胸狭隘也好,小气吝啬也罢,如果娘要拖家带口护着一个心肝,恕我不奉陪。”
不肯不要不行。
王氏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差点喷她一眼。
瞧瞧这话,这就是媳妇掌权,不把婆婆放眼里的罪证。
☆、67.第67章 大嫂要分家
秦老汉未归,小院里老太太对上林巧云,中间夹着儿子秦汉,一肚子火气往上冒。
林巧云斜眼看老太太,抬手挡在秦汉面前,声音莫名冷淡,“晓得你难做,切莫说话,待我同娘说道清楚。”
王氏见状,更是火冒三丈,连儿子都没话语权,夫字顶天出,林巧云太不像话。
“老大家的,你要反了啊,连男人的话都抢,天打雷劈咯,我老秦家没你这媳妇。”能赚钱咋地,能生娃咋地,她可忍了够久的,今天不信治不了林巧云。
成亲不过一月有余,老太太翻脸比翻书还快,林巧云气极反笑,“娘,当初是你让我进了门,长嫂如母,这个家,我还是有权利主持公道的。”
“公道?啥子公道,你的公道就是压着自家男人,欺负我这个老太婆。”王氏跳脚,让得院里院外一片嘈杂。
林巧云也不理她,兀自捡起木拐,目光扫向西屋,“娘要护着儿子,我没意见。秦汉要照顾兄弟,我举双手赞成。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人必须三级残废,生活不能自理。五弟为了妹妹瘸腿,全家都痛惜痛心。可事情过了这些年,他能走能动,因着脸面闭门不出,七尺男儿啃着老娘血肉,娘你愿意看着,我可不想日后家中鸡犬不宁。”
出自私心,林巧云就是看不起啃老,可要煽动人心,还得走大道理。
大槐树下,见林巧云嘴巴像刀子,把刘家割得屁滚尿流,甭提多痛快,可换到自己身上,王氏真是被噎得胸口发疼,菊花小嘴哆哆嗦嗦,颤抖着,半天才挤出,“你……”
“娘。”林巧云轻轻一眼,撇过去霸气十足,“要是再纵子溺爱,我大房要分出来,单过。”
老太太老眼瞪得像铜铃,连秦汉都是皱着眉,一脸震惊,灶房听墙角的张氏手一抖,碗摔成个稀碎。
冷不防吓一跳,嗓子一紧,没憋住,“哎哟,大嫂要分家咯。”
秦老汉刚进门,被嚎得一个踉跄,拼命咳嗽,后头兄弟赶紧扶着顺背,秦武脾气冲,张嘴对张氏嚷嚷,“瞎喊啥,爹都吓着了。”
张氏赶紧伸脚,把碗碎片拨到一边,踩着步子冲出去,张嘴又说了一遍,“大嫂刚才说了,要分家。”
“闭嘴。”
“闭嘴。”
院内同时两声吼,几人被一惊一乍,见到林巧云跟王氏神色不对,分家两个字就在脑子里打转。
秦老汉老脸一沉,推开秦文大步上前,盯着秦汉就问,“老大,这是咋回事?”好好出去一趟,回家就闹上了,还要分家,这个惊吓实在太大。
“爹,巧云不是这个意思。”秦汉拦着媳妇,就怕老爷子冲动,“巧云好心,买了拐子给五弟,五弟不要,娘怪了巧云。这也是一时冲动,才说错了话。”
林巧云努着嘴,没有辩驳。
可王氏却不罢休,捶着胸口骂街,“糟心的啊,过门没几天就要把家拆了,我这是造了啥孽。”
造孽?
林巧云抿着嘴,心底也冒了邪火,冷着小脸,“爹,我没说错话,娘一颗心长偏了,若是执意溺爱五弟,我要单过。”
☆、68.第68章 自己争气
林巧云可不是乖媳妇,逆来顺受,浑身逆鳞,为了秦汉能雌伏一时,可绝对不妥协,也不服输。
秦老汉老脸僵硬,这个儿媳他向来满意,头一回被下面子,心里不爽是必然。
老社会传统,夫字顶破天,男人是家庭顶梁柱,拥有绝对权威跟话语权,就算爹虐待了儿女,丈夫殴打妻子,外人只道一声惨,也无人出头阻拦。
大趋势下,林巧云的做法无疑是忤逆,不孝,挑战家主权威。
“老大别说话,让她说。”秦老汉拦住秦汉,动了真格,平日再满意也没用。
王氏得意洋洋,翘着嘴巴,撵到自家男人身边,帮着掐烟丝,点了烟,吧嗒吧嗒小烟泡卷在空中,气氛莫名压抑。
几大兄弟站在一边,看着林巧云,神色复杂。
好端端的,为啥大嫂要分家呢。
林巧云面对这一家子,亲疏远近,全都不赞同分家,心里却不动摇,挺直腰板,目光坚定,“爹,巧云先给您陪个不是,你是公爹,作为长辈,顶撞您,无论对与不对,都是我的不对。”
秦老汉烟杆子一顿,烟泡慢了一拍,沉沉应声,“嗯。”
林巧云抓过木拐,细细摩挲,声音毫无起伏,“巧云进门个把月,看得明白,爹娘护着五弟,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巧云不是不懂人事,五弟情形也是知晓,我是他的嫂子,照顾着毫无怨言。可人心相处,要懂得互相谅解,咱们护着他,是为了他好,什么是好,自然不是盼着他一辈子卧床不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好,是身残志坚,男儿顶天立地,全胳膊断腿都能坚强起来,为了家,为了自个,好好生活。爹,我说得可对?”
小院窄小,站满了十几口人,可此时却静默无声,只有林巧云的声音,清清淡淡,扣动心弦。
她目光坦荡,声音柔和,将道理娓娓道来,信的就是,秦老汉是个明事理的,拎得清的。
王氏想说话,可自家男人没出声,她也不敢嚎,只得用眼镜瞪。
秦老汉没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
秦美不幸了,毕竟嫁的远了。可秦墨在跟前,成了秦家挥不去的阴霾,秦老汉盼着他能好,却不知该怎么办,只得好好养着,做梦幻想安慰自个。
可梦总要醒,这个家还是一成不变,秦墨性子却一日比一日古怪。
林巧云的话犹如当头棒喝,打得他措手不及,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想。
这样宠着爱着供着,自个身子骨还动弹得了,但总归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日后没了依靠,秦墨,要靠啥?
最后,秦老汉烟杆子越咬越苦,索性垂下手,叹了声,“靠山山会塌,靠树树会倒,人一辈子临到头,还得自己争气啊。”
听到这儿,林巧云心里也宽慰,小脸露出了笑,“爹说的是。”
啪嗒。
秦老汉把烟杆子往桌上一敲,眼角扫过西屋,起身拍案决定,“老大媳妇,你是个能主事的,老五的事说得在理,当爹娘的没本事,往后就让你们这些个哥嫂操心吧。总归是一家子,不能散了啊。”
☆、69.第69章 一起分担
秦老汉一声叹,叹得王氏心头发颤,嗓子都冒烟。
这啥意思?放权了?从此林巧云翻身把歌唱,她这个老婆子退位了?
“那啥,老头子,老五……”
“够了。”秦老汉喝断,背着手回了屋。
王氏傻眼,这结果不止出乎意料,简直南辕北辙,一转眼,连主权都被拿走了,还光明正大。
一屋子兄弟媳妇,全都看着王氏,就怕老太太一口气背过去。
幸好,秦老汉召唤她进屋,两口子嘀嘀咕咕,哭哭劝劝,最后才歇下了声响。
而秦汉跟林巧云也回了屋,连句吵嘴都没有,安静得跟没人一样。
几个兄弟媳妇心道,大嫂好手段,治得了大哥,连爹娘都照收不误。
其实不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同一个家门都有不同屋檐。
林巧云不愧天,不愧地,可唯独怕了秦汉。
进屋关门,拖鞋上炕,离得巴掌近,汉子的沉默却像大山,隔离了夫妻的亲密。
林巧云腰杆也软了,小嘴也扁了,小媳妇样窝着也不说话,比起沉默,简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直到窗外发黑,光线暗淡,沉默中突然咕噜噜,声音无比尴尬。
秦汉瞅着媳妇小身板,捂着肚子,缩着肩膀,心里一软,叹气下炕,刚要摸着穿鞋,腰间伸来一双小手,紧紧抱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