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有把柄,那如今惨死的青城百姓,就是东北军最大的把柄。大军整整延迟了五日才到,这消息传出去,对于西北军战败,即将推选出新的继任军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那你,又能为这场战争带来什么?”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的肃参谋面色有些沉,留着林巧云,是出于愧疚跟亏欠,可不敢把她带到大将军跟前,也是因为她是一招险棋。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是破坏整个战局的关键。
林巧云敢于把所有利害关系都剖析开来,就不怕对方翻脸,“我孑然一身,也就只剩下这条命,我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夺回青城。你启用我,我会让东北军,成为朝堂新一轮的主帅。”
继西北军之后,大秦朝新一轮的主帅。这其中意味着多少荣耀跟利益关系,不言而喻,也令人难以想象。
而很显然,林巧云这句话,动摇了对方的心。
险棋,意味着致胜的关键,有可能会一朝满盘皆输,也有可能是一步登天。
最终,他还是应下了这个条件,“好,你入伍充当新兵,先做我的马前卒,这场战只要胜了,我必会向将军亲自举荐你。”
“不必了,我只要夺回青城,日常事务,我希望由吴岩带着我。”说完这些,林巧云无心再跟他多言,转身离开了营帐。
肃参谋第一次被一个马前卒指挥了,登时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可是半晌,又颓唐地垂下了手臂,从桌下取出一把手杖,那是在山坳里发现的,葛老的贴身之物。
她是您看重的人,我定会为您保全她。
出了营帐,吴岩将林巧云带回去休息,再出门的时候,却是被肃参谋召唤去了谈话,这一谈,才知道了林巧云的打算,震惊之余,却也能明白她的心思。
短短两个时辰的休息,再见到林巧云的时候,彼时卸下了红妆,竖起了长发,穿上一身士兵服装,俨然是一位俊俏的小士卒模样。
但是,吴岩却没有心思玩笑,只因对方眸中肃杀之气太过浓重,他浑身的细胞都禁不住在战栗。
☆、812.第812章 属下林云
“属下林云,参见大人。”
再进营帐之时,已然成了男子模样,林巧云单膝跪地,行事言语已经是军人风范。
林云,打从今日起,她弃了女子身份,入伍从军,上阵杀敌,便不再是林巧云了。
忆起昔日瞧见她精致容颜上幸福笑容,肃参谋心中低叹,“起来吧,我们且来看看战局再说。”
林云刚要答是,营帐外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清朗而熟悉的笑声由远及近,接着一片白色摇摆就飘过了眼前,“哈哈,肃参谋真是为战事殚精竭虑,这是招募了什么人才,准备议事啊。”
这熟悉的声响,令跪在地上的林云在瞬间僵住了身体,压抑在内心的杀意几乎要克制不住。
秦康一进门,没瞧见什么重要人物到场,倒是有两个小兵跪在地上,其中一个身形还格外单薄。
肃参谋也没料到,秦康的突然出现,令他心里也是一惊,随即呵呵笑道:“这是我手底下的兵,叫吴岩,以前是西北军中的,对匈奴习性颇为了解,所以让他一起过来参谋参谋。行了,都起来吧。”
他把话题引到了吴岩的身上,转移了秦康的注意力。
林云起身,自发垂首站在肃参谋的身边,一下子又引起了秦康的注意,“诶,肃参谋这马前卒可瞧着瘦弱了些。”
“咳咳……”肃参谋轻咳了两声,接着又扯谎,“刚及冠的孩子,岁数不大就进来了,我看他机灵,就让他在跟前伺候了。九王刚从青城回来,不知情况如何?”
林云心思一动,随即想起秦康武功高强,随行军队而来,在匈奴眼皮底下探城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这般想着,心神就不自觉集中,她也想知道如今青城的情况。
却见秦康一声叹,“哎,肖大人最后动用了城门上的巨石阵,后城门已经被堵死,现在匈奴兵马过了大半,可能是没有粮草,所以一时间不敢动用十几万大军过这千里远的群山峻岭,他们在城里,吃大秦将士的血肉……”
什么!
“什么!”肃参谋猛地站起身,正好遮住了身后林云震惊的面容,他狠狠将拳头砰地砸向桌面,发出一声巨响,向来温和亲近人的气息此时犹如寒冬腊月般渗人,“这班畜生!畜生!”
吴岩站在一边,亦是寒着脸色,“三年前,漠北边境冰封河面,冻死了他们不少牛羊,那个时候就传出过匈奴食用人肉的传言,没想到竟是真的。”
秦康眯着眼眸,淡淡开口,“我看那些士兵也满眼焦躁,想来过不了几日,就会进山来找食物了。”
“恩,我立刻就安排兵马伏击。”肃参谋点头,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匈奴不擅长丛林作战,诱使他们进入丛林,就是最佳的伏击地点。
“肃参谋……”秦康张了张嘴,该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他却还是欲言又止,可是停顿了半晌,却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无事,你且去安排吧。”
他大步踏出营帐,望着山坳那边的方向,深深叹了一口气,压抑不住心头泛起的一丝疼痛。
☆、813.第813章 她还活着吗
那滋味,从青城被破,见到那满城被屠杀的百姓开始,就一直盘旋在心口。
当日,是他先应下承诺,有意栽培,当日小树林间,那女子的话还犹然在耳,他当日每一言一语的自信,如今想来,都是往自己扇的最响亮的耳光。
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并非他不想救下青城,而是大秦朝输不起,赌不起正面交锋东北军的胜算,若是连秦绥阳指定的接力棒都折在这里,那之前千辛万苦的部署,全部都会付诸东流。
可是,出事的那一天,他却选择了亲上前线。
说不清是自己的愧疚还是其他,从一开始心虚于会遇到的指责,故而一路犹豫着要不要相见,到如今知道满城被屠杀,想见的渴望胜过了所有。
‘她还活着吗?’
秦康无数次在心中问着,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无论喜不喜欢林巧云,此时此刻,对于一个一生从未失败的男人而言,一个意外状况中出现的女人,都足以让他终生难忘。
而林巧云,既是林云却是沉着脸色,想到自己信任的兄弟,朝夕相处的爱人竟是被匈奴吞下口中,尸骨无存,胸口压抑疼到无以复加,在秦康走出营帐的下一刻,喉间涌上一口腥甜,噗地便吐了一口血来。
“林姑娘!”
“林巧云!”
在场其他两人皆是大惊,肃参谋距离较近,大手一伸,一把就把人扶住,扭头扬声便喊,“传军医。”
吴岩一听,脚步一动,转眼就要出去。
“莫去。”蓦地,一只小手素白冰凉,牢牢抓着肃参谋的手,抬眼一张脸,已经是白得几近透明,可她却强撑着擦掉嘴角的鲜血,声音清冷而决绝,“请大人记住,我是林云。林巧云,已经死了。”
丢下这句话,她脱离了肃参谋的搀扶,踉跄着脚步离去。
肃参谋跟吴岩皆是望着那地上小摊子血,相顾无言,这得承受了多大的伤痛,才会气急攻心,骤然呕血。
内心巨大的伤痛,一遭接着一遭,林云在家破人亡,夫死爹娘丧的情况下,没有逃避,没有软弱,而是决心赌上性命,全力夺回故乡,手刃匈奴。
丛林部署战,依据林云对这片山头的熟悉,以她的经验为主,设置一系列的陷阱跟暗杀关卡,经过一夜的商量,肃参谋最后是哈哈大笑,对林云抱起双拳,“林兄弟,每次接触,我都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你,却都发现自己想错了。佩服,实在令人佩服。”
“大人过奖。”林云摇摇头,重新将目光落到沙盘上,“匈奴毫无人性,力大无穷,大秦将士很难在他们手头上占到便宜,用暗杀跟陷阱,会让他们感到恐惧,可他们那边有巫师作为精神领袖。要让他们真正退出青城,还要给他们一次迎头痛击。”
因着林云有了一次交战经验,所以作战方式是肃参谋参考的第一标准,毕竟以一万之狮厮杀数万敌军,虽是失败告终,可是这绝对不是领导人的决策失误。
是他们,来得太晚了。
☆、814.第814章 老大
事已至此,东北军拿下匈奴,战功就算不好看,也足以替代西北军。
再加上林云愿意为她所驱使……
夜间,所有将士接到命令,深入丛林紧锣密鼓,开展布置陷阱。
林云原本想随军一起去,却临时被吴岩拦下。
“林……林云,大人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吴岩看着眼前这张脸,下意识便要唤她本名,却在视线交汇瞬间,被她眸中的锐利刺中,匆忙改回了口。
林云并非是战友,也并非正规军人,她在这里的目的是夺回青城,手刃匈奴,跟军队的关系,充其量是合作。
吴岩,乃至于肃参谋,都没有资格去命令她。
两人一前一后,在空荡荡的营帐之间来回穿梭,直到一个隐蔽的营帐前,紧闭的布帘中,隐隐可以窥见光亮。
“你自己进去吧,有动静,我再通知你。”吴岩退到门前,眸中不经染上了笑,这份轻松,是自打进了丛林以来的第一次,因为他觉得她会高兴。
林云蹙了蹙眉头,心下有几分警惕,双方如今虽是一个阵营,却并非同一条线,就算有协议在,也不能避免东北军为了顾全秦绥阳的颜面,下手杀她的可能。
两指掀开营帐,里头的光亮泄进林云的眼睛,她微微眯起眼睛,还没来得及警惕四周,首先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却是让她瞪大了眼睛,死死钉在了原地。
“老大……”时到今日,再听见这一声称呼,林云竟是恍惚了。
营帐内数十人全部起身,各种款式的将士服装,各种军衔的人都有,此时却是冲着身着下等士兵服饰的林云下跪。
他们,就是当日被林巧云输入军队的兄弟,这些人都是林云昔日一一送走,每一张脸,不说都叫得出名字,却是历历在目。
这声老大,喊得她心口泛酸,狠狠闭了闭眼睛,虚弱到挥手的力气都要丧失,“武帮已经解散,你们都起来吧,往后在军中,各谋发展吧。”
最后这一拨弟兄,她不想再让他们,陪着她去赌命。
可她的话,却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回应,手底下兄弟掏出白布条,绑到了额头处,面色坚定而不容拒绝,“老大,我们生为武帮人,死为武帮魂。”
从立誓那日开始,他们就没有后悔过。
林云怔愣在原地,有些出神,望着他们头上的布条,倏地收紧掌心,自那日绑上之后,同样颜色的布条,依旧牢牢困在她的手掌上。
而眼前的一幕幕,像极了那日在高台上,她一声号令下,领着所有兄弟死守青城的场景。
那布条在提醒着她,前仇不可忘,大敌不可不杀,余生的使命就是在匈奴的鲜血中过活,可她却不想再见着兄弟在自己身边死去而无能为力。
看出了她的犹豫,其他人仍是没有起来,“老大,你不答应,我们也会自己杀进青城,兄弟们都还在里面,还等着我们去接,不能不去。”
就算死了,他们也要去把武帮这么多弟兄给接出来,替他们报仇。
☆、815.第815章 食肉恶魔
作为青城仅剩下的人,他们肩上同样背负着仇恨。
他们紧握着拳头,赤红着双眼,虽未同林云历经大战,却能感觉到一样的同仇敌忾。
林云咬着牙,手中布条几乎绞碎,终是点下了头颅,沙哑着声音,“好,这一次,我们一起夺回青城。”
为了死去的弟兄……
青城的冬日,接连几日雨水之后,寒风仿佛能渗进人的骨子里,而青城内所有木炭跟食粮都绝尽,湿冷加上饥饿,令身强体壮的匈奴兵马几近崩溃。
食人肉,一开始,匈奴兵是拒绝的,他们并非没有进化的野人。可是那日,巫师登上高台,点燃了篝火,将大秦将士的尸体架到了火上。
“万恶的生灵,大秦疆土上死去的这些战士,都是魔鬼的化身,只要我们吃下这恶魔的心脏,就能消除心中增长的恐惧。”
“让我们以圣洁的心灵去洗刷这些邪恶的血肉,让我们在焚烧中消除他们的恶魔气息,让他们在天界得到神的宽恕。”
……
巫师神婆是匈奴单于座下最为器重的智囊,她在匈奴人的眼中,是与神相接的存在,几乎是呼风唤雨的角色,所有匈奴士兵在战役中,也总是以她的意见马首是瞻。
而此刻她站在高台之上,架起篝火,一身繁复色彩的袍子里伸出两只干枯的手,高高举起,“万物的神啊,让我今日牺牲自我,消除这世间邪魔的气息吧。”
话音落下,便有士兵抬着一具光-裸的尸体上来,随即扔进了篝火之中,那尸体原本还散发着淡淡的尸臭,可肉一点点被火烤熟了之后,肉质独特的香味一点点扩散开来,迅速窜进了台下每一位匈奴兵的鼻子里,勾动他们的蓓蕾,惹得一双双饥饿的眼睛,更加神采奕奕。
那是大秦将士的尸体,却也是城中仅剩的,唯一的食物。
巫师用满意的眼神一一掠过台下的众人,接着用手中的权杖刺向火种的尸体,挑开皮肉,大声呐喊,“来吧,让我们吃完这些恶魔的血肉,然后用更加强大的力量,去对付更多的恶魔!”
巫师身先士卒,狠狠咬下第一口人肉,那香味像是令人上瘾的罂粟花,刹那间就能令人陷入疯狂。
也不知道是谁先冲上台来,大喊着用钢刀在火中将尸体拨下来,焦黑的血肉砸到地上,士兵顾不得烫手,直接取下其中一部分肢体,大口啃食起来。
连着数日没有进食,他们的眼睛都饿得发绿了。
有了第一个人自后,第二个,第三个……所有人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哄抢着食物,后来没有分到的士兵赤红着双眼,自己动手扒掉尸体的衣服,扔进勾篝火里。
有时候人不是没有办法冲破道德的底线,而是缺少了这样一个借口让他们去迷失本性,而巫师神婆,就是打开他们心中道德底线的最后那一扇门的钥匙。
此时,身受箭伤的匈奴王子正在城中养伤,尝了一口底下人送上来的美味食物,却是尝了第一口,便嫌弃吐到了地上,气得摔掉盘子。
☆、816.第816章 妖媚战袍
“滚,把这些恶心的东西拿开,别把当成外头那群下等人,这样的东西,猪才吃得下。”王子愤怒地大吼,在房间里烦躁不已。
而这样的吼声却让外面匆匆赶来的巫师大惊失色,赶忙就关上了房门,道:“王子这话可不能让将士们听到了,好不容易找到让他们饱腹的食物,若是连这点都没有,接下去的战就难打了。”
“哼,本王才不屑于吃这些死人肉才战斗。”王子就算饿得饥肠辘辘,也绝对不委屈自己的蓓蕾。
巫师感到头疼不已,单于这次出来,命令她随行照顾第一次出征的王子,并且给王子军功簿上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现在刚刚打到青城外,王子就受了重伤。
一路上娇生惯养,只懂得呼呼喝喝不说,眼下受了伤,更是对身处环境诸多怨言,她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你不吃,没人求着你吃,受不了就滚回去跟父王哭去。”思索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娇喝,接着一抹亮眼的战袍迈着利落的步伐便踏进了房门。
巫师眼前一亮,心中大定,立刻躬身迎接,“参见公主。”
那匈奴公主进了门,房间里好似徒然间袭来一阵风,带来了凌厉的气息,端看那一身贴身轻薄的盔甲,高贵美丽,腰下垂着一头青丝,落在红色披风上,亮眼非常。
若说匈奴王子长相酷似粗犷的单于,那这位公主便承袭了其匈奴第一美人的母亲基因,天生长得一副好模样,妖媚多姿,眉眼之间就算是做出最严厉的表情,都能横生出一股美丽出来。
“我在教训下人,你来做什么?”王子虽是兄长,却对这个妹妹多有几分忌惮,方才一副嚣张嘴脸收敛了回去,满脸的别扭。
他称呼巫师为下人,却没有得到公主的训斥。她冷冷瞥了一眼那巫师,上前一步跨过了地上的食物,走到床边,查看王子的伤势,手上一边快速给他换药,一边道:“我已经通知前线军队运送粮食过来了,你再忍两天。父王来信,要你务必打到京城。我们在这里拖得太久了,这一顿饱餐之后,就要启程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