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家之犬罢了,把你们吓成这幅摸样,也不嫌难看。”那人讽刺地说着,视线一转,突然叫道,“快瞧瞧,这不是刚刚被我们打残的黑狼嘛?”
黑狼的四条腿折了一条,半瘸半拐,无路可逃。
“正巧,我们还想要你的肉下酒呢。”他凑上前去,露齿而笑。
黑狼呲牙咧嘴,大口张开,叼住了他的手。那人啊啊啊地高声尖叫,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声音凄厉,面如死灰。狼却不搭不理,扭头一拧,彻底咬断了他的骨头。
其他人皆为吃惊,回过神忙举枪射,连嘴巴都忘合。
枪响了,倒下的却不是黑狼。
岩石草丛之后,精巧的□□冒着烟,它主人的手臂不算结实,但端的极稳,每发瞄得极准——莫生零的后背弓起,线条绷得很紧,单膝着地,下盘扎定如生根般,他呼吸轻微,面上毫无动摇之色,瞳孔晶亮得可怕了。
七个身子坠下去了。
天空惊雷闪电,密云聚集,雨丝落如细线,浸湿了青草尚嫌不够,霍然倾盆。
莫生零长身而起,淋雨湿漉漉地走近黑狼,蹲下了。黑狼深深望着他,闭上了眼。莫生零的枪口对准了它,食指扣动扳机,漠然地垂下了头。
“你知道你刚刚杀人了吗?” 左夭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沉默地看完了这一幕。
“嗯。”男孩回过身,淡淡地说。
暴雨将他们淋了个透彻,从头到脚,衣料紧贴皮肤的感觉当然难受,头发黏得盖住额角。紧凑的脚步声传来,愈加响了,是有人听到惊叫正往这追来吧。
左夭晴从迷彩服的衣服里掏出一把圆粒球随后往地上扔,拦腰抱起莫生零,迅速背身滑下了另一侧下凹的深谷。
不多时,那些脚步果紧随其后到了此地,却只听见噗噗的气音,登时迷雾四起,白茫一片。顷刻之间,惨叫不绝于耳。他们浑身骚痒难耐,用手去抓取闹,碰到的肌肤却依次溃烂。不久,烟雾散去,横尸的脖子面庞上,赫然是无数青道红痕。
扯断的警戒线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通讯器的噪音吵杂。
“先生,B组超过三十秒无人回信,想来是······我们还要继续吗?”
中年人咋舌,在树皮上摁灭烟头,叹息:“本是我们没做好工作,把情报告诉上级,今晚先暂让人员滞留在这儿。”
“这是要放弃吗?”背着电信工作包,身穿迷彩服的人问。
“方案我其实一早便否决过,可架不住他们自命不凡啊。”中年人轻轻摇头,“先不提范围广、人员少无法覆盖,森林的地形太复杂,无论伏击或陷阱,对方都是专家级别的人物,凭脑子自然玩不过他。”
“今夜扎营,轮流守夜。”中年人浓眉皱成川字,思索了好一会儿,又吩咐,“等等,排两队去遭难的人员附近搜索,保不住运气今儿在我们这。”
“是!”
崖边底上有一洞穴,不深不浅,被高大叶多的植株掩着遮着,是再好不过的藏身之所。
左夭晴和莫生零窝在里面,小心从缝隙里窥视,瞄得见手持武器的人在来回走动,像是在巡逻。
“嚯,被发现可麻烦大了。”左夭晴压低声音,拽着莫生零贴壁坐下,脱下迷彩外套,“幸好带了它。”衣服里里外外口袋多达十几个,倒出来各种各样的机械和玻璃管之类的玩意儿,前者形状各异,后者颜色花俏。
他抓过莫生零的胳膊,在他手上绑了通讯环,并在他耳朵旁叮嘱:“听好,我们今晚走不了,最糟甚至还要呆好几天。”左夭晴边说边晃晃手上的奶黄色的液体,“这是营养剂,虽然味道恶心,但喝下去保准你一天不饿肚子不找水。”
他的气息喷在耳朵连带脖子一侧,莫生零被痒得练练后退。
“今晚我要出去。”他说,“洞穴里很安全,你不会有事的。”
左夭晴被他安抚的语气逗笑了:“你想去哪儿?别以为有把枪能耐了,卡罗琳给你是让你自卫保命的——你不了解这群人,他们想宰你轻而易举。”
“不,是你不了解它们。”莫生零望着他一字一句,笃定地说,瞳孔像澄澈透亮,“这群人今晚就会没命。”
“狼吗?”左夭晴不以为然。
莫生零的视线没从他脸上挪开,扬起手腕上的通讯器:“我不会拖累你的,若被抓我肯定先扯掉它,更不会回来找你,把危险带给你。如需必要,枪里最后一颗子弹会打进我的心脏。”
左夭晴实打实地愣怔了,过了一会儿才拍拍他脑袋,笑说:“呵,思想觉悟挺高。我教过你吗?”
莫生零摇摇头,抬高他的手并挪开,回答:“没有谁教我的东西比你多,但它们教我比你要早。我亲眼所见,明白的事有三件。一,伤残的狼不会归群;二,被兽夹捕住腿便咬断腿而逃;三,自己的领地绝不容许侵犯者肆意踏足。”
深夜。
山上的空气冷下来,风吹过飕飕打颤。雨势没停,但已经弱了不少。乌云里透出一点儿月光,玉白却过分凉薄。
驻扎的营地点燃了柴火,森林在雨中太潮湿,大多通电的都短路了。守夜的人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眼皮上下打架,却被一小道立足高地的黑影激得清醒,架起身边的枪,以示威吓。
黑影不减反增,一道、两道、三道,一小群,又练成了一大片。它们绿色的瞳孔如幽幽鬼火,在夜色下闪烁。
守夜人大喊着,拉响了警报。
人们慌忙从被窝中跳起,狼群也俯冲而下,高亢的嚎叫撕裂寂静,在延绵起伏的山谷间不停回响。
一场恶战。
庞大的狼群穿梭在枪林弹雨之中嘶吼咆哮,它们被击中,伤口处血液迸射,身躯沉重地倒下了。还未亡的复重新站起,狼群前赴后继,一批一批,蜂拥而至。它们用牙齿咬碎人的喉咙,哪怕只余留一丝气力,也要用利爪在侵略者身上留下鲜红的三道嵌入肌肉的印记。
一时间,分不清疯狂的叫声是来自于人还是来自于狼,二者距离死亡如此近,来自最原始的恐惧和癫狂交汇冗杂,伴随再次加大的雨势激烈而悲壮。
这场厮杀持续了很久,大雨之下,倒下的是交错的尸体,人们的面孔惊恐扭曲,狼的眼睛安详沉睡。
终于,几声孤单的嚎叫宣告了句号。人类一个不剩,狼群也不过十几匹,零零星星。它们依次舔过同伴们的尸体,挺着胸脯整顿离去了。
黑发男孩从树上跳下来,向它们默默鞠了躬。他跨过人类的尸体,却视而不见。男孩像往常那样,确认它们的死亡,留下它们的勋章,最后将其埋葬。
金发少年没跟来,但从通讯器里,他能投映出男孩的所闻所见。
原来,莫生零能念出每个狼的名字。
左夭晴看着他在每匹狼身旁蹲下嗫嚅的唇,如是想道。
☆、十二
“是要封锁整片区域吗?!这······”
“揪不出人就放火烧山,我还不信他能逃到哪儿去。”
事情有些不妙,他们还是暴露了。左夭晴拧了拧监听器的旋钮,电波吵杂,荒郊野外也确实算不得什么信号好的场所。对方加大了管制程度,新派的人装备更优,是定要打个迂回持久战了。
暴雨连绵了一天一夜尚未停止,他们暂且被困在了这山林里,返程的路被阻,冒水涝的险回去太不划算。左夭晴晃晃僵硬的脖子,他可不愿随便向卡罗琳求救,一点小事都解决不了岂不窝囊?
莫生零身子灵巧地闪进洞穴来,前脚掌落地膝盖微曲轻敏无声。
“怎样?”左夭晴明知故问,只要莫生零还戴着通讯器,他随时可以监视他的动作。边说,左夭晴的手作出窗口的形状左右拉开,一张蓝屏立体图纸就展现而出。地图是莫生零监督修正的,光凭飞行探索器获得的情报过于片面了,只能勾勒出大致的轮廓。
莫生零的指头在地图上下左右点了点,他勘察了一白天,记忆非常牢固。
“干得好。”左夭晴表彰道,开始考虑细节问题的处理,“去拿营养剂,别饿肚子。”
莫生零碰也不碰,口里嚼着野果,吐出黑籽。
“你厉害。”左夭晴瞥了他一眼,山林不仅没有对莫生零造成困扰,反而像是给予了他如鱼得水的庇佑。两掌一合,左夭晴关闭视图,愁眉苦脸地喝下营养剂,又抽出一根针管,闭眼打入了自己手腕的静脉。
“那是什么?”
“抑制剂。”
见左夭晴不打算细说,莫生零也不再追问。
“走吧,躲了这么久,去会会他们。”针管空了,左夭晴嘶了一声,站起身拍拍屁股后的灰,大摇大摆地踏步而出。
十几个人对了对眼,真觉得自己花了眼,谁也不相信左夭晴会自个儿走到他们面前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
“傻站着干嘛,你们的指挥官呢?”左夭晴懒洋洋地说,摊开双手,“我有话跟他说。”
于是,一行人前后左右地防着他们,走到了比较空旷平坦的指挥地段。指挥官支着小信号台,见他们出现,吓得手足无措,生怕有鬼。
左夭晴冲他翻了白眼,自己走过去,操作出视讯。
“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啊?”
视屏上的男人扭曲着表情,笑呵呵地回答:“自然是比你好的。不知左二少爷失了向导能力的滋味可还好受啊?” 男人不傻,将人员火速回调。两人对话间,脚步声接连不断,不多时,左夭晴瞅瞅四周,已是里三圈外三圈了。
左夭晴也笑:“托你的福,那段日子真不好过。”见男人闻言脸色一变,左夭晴兀自悠悠继续,“你该不会以为,我真是个向导废物了吧?”说罢,他高举手臂,一个弹指,周围的人便传来几声哀嚎,捂着头蹲下身去。
男人有些发慌,蹲下去的那些人,确实是哨兵。
“还玩吗?”左夭晴说,再次打出一个响指。远处轰轰巨响,冒出灰色的烟,是边缘防守人员的地段,男人忙调出近景,爆炸过后己方向导完全昏迷。
“我既然来和你谈判,说明我的准备已经万无一失。”左夭晴面色泰然,“听说你想放火,省省吧,这林子那么大,什么地方我埋了什么你清楚吗?随便死伤百个人命,怕你玩不起。”
男人沉默了,首鼠两端。左夭晴却不爱等,他转身朝那些戒备他端枪的人拍拍手,他们便浑身震颤,双膝发软,匍匐倒地,说不出话。
虽然男人心里没底,但莫生零拎得清明——毕竟是他去埋得电击针和药物管。可归根结底,就算换做他,看左夭晴这般胜券在握的样子,也不会料到全是下下策的障眼法。莫生零无事可干,思想正抛锚,却被指挥官迅速抓住了后领,一手掐死他喉咙,一手持枪抵住他的太阳穴。
左夭晴回身,见状,没挪步子。他去望莫生零的脸,看得到是和平日无差的表情,眸子的视线喜欢直接撞进对方的眼底。其实,如果它们透露出惊诧或中伤,未尝不是件有趣的事,左夭晴暗暗地心痒,移开目光。
指挥官一边后退,一边踢翻了放置的罐子,罐子里冒出紫色的烟雾,左夭晴抽抽鼻子,果然是哨兵的信息素没错。浓度太高,即便他打了抑制剂身体还是起了些反应。
“人质威胁?”没等对方放话,左夭3 晴先开了口,“动手吧。”他双目冰冷,用评估的眼神打量着被抓的莫生零,丝毫不留男人赚筹码的余地。“我害死的人还少吗,不缺一个非亲非故的。”
男人不死心,却见左夭晴非但不营救,还转身想走,背影脚步潇洒,根本由不得他不信了。
被枪抵着有些痛,指挥官似乎紧张用力过大。莫生零想,左夭晴渐渐走远,步子顺畅完全不趔趄,他老老实实地盯着他的后背,一句话也不说。
“好!”男人气急败坏,决心破罐破摔,“你要恨就恨面前的人不肯救你的命吧,可怜没用的小东西!”
一秒不到,莫生零用握紧拳的肘关节狠狠击中了身后人的腹部,迅速抢夺过枪械,胎脚踹开指挥官的肩膀,枪杆高空落下,敲中指挥官脑袋瓜子,活活打晕了他。
左夭晴止步,不禁吹了个悠扬悦耳的口哨,扬起双臂,鼓掌喝彩,背景是男人视屏里气青的脸。
“其实我自动出来你就该怀疑不对劲了。”左夭晴不免觉得好笑,“你最好少来招惹我,好好留心大姐吧,老分心够你吃一壶的。”
视讯切断了。莫生零挨个将倒下的人再次重击,蹲身搜寻出一大包枪弹,练练手,精挑细学出几个用的顺的,安置于身。
左夭晴耐性很好,站在原地等他摆弄完,信步走来,抬头望向自己的眼睛。而莫生零确实这样做了,淡漠平静,波澜不惊。
“我应该照你期望的那样难过生气吗。”他问,即使严格讲,他的语气称不上询问,“虽然你真的蛮混账,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
“确实对我而言,换做是你,我肯定会选择救你······但别把我当傻子,纵使我会把后背放心的留给你,我大概也明白这是容易招致危险的行为。”
左夭晴愣怔,回想起卡罗琳曾吞云吐雾地告诉自己:“孩子的思想感情往往比自负的大人敏感,我看他的脑袋远比你清醒。”
也许如此吧。左夭晴笑笑,缓慢弯下身来,喷嚏咳嗽相互交替打个不停,身上一会儿冷一会热,头似有千斤重,整个身体支撑不住的缩成团,微微抖颤,喃喃而语:“啊,被摆了一道,果然浓度那么高,抑制剂都被抵消了。”
他昂头,如愿以偿看见莫生零惊诧的表情,实话说,颇为微妙。
莫生零慌忙去扶他,却发现他的肌肤热得可怕,双眼闭合眉头紧皱,手臂无力垂在身侧,感觉他伸出手,便像八爪鱼似的环住他。
“左夭晴、左夭晴!?”
未得到答话,昏迷不醒的人的身子非常之沉,显然凭莫生零一人无法架起,他尝试了许多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勉强用整个身子的全部力量支起,艰辛地承载着左夭晴小步小步地挪移。
“明明丢了能力,还会因体质受到影响,真是挫败啊······”莫生零不语,感受到左夭晴的唇紧贴他的耳朵,嗫嚅细声的苦笑,其实他不喜欢距离过近的气息和话语,可终究是什么也没做。
原路返回不大可能,莫生零拖着麻痹的身子,找到了相对平坦的山脚下将左夭晴平放在地上,他也随之四肢呈大字型瘫倒,调整紊乱的喘息,全身是湿透的汗。林子里的气温入夜便变得阴冷,晚风从衣服领子穿过下摆,一阵透心凉。他胳膊酸痛,双腿根本无知觉,实在懒得动弹。
肚子饿扁了。莫生零想,不由阖上了眼。
混混沌沌、意识模糊之中,左夭晴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全身燥热难忍。所幸期间额头感受到一抹清凉,接着身上也舒爽不少。好不容易睁眼,撑起上半身,见天色大概正是深夜,野地上还生着火。低头瞧,里衣被脱掉,只罩了外套,额头则绑着浸湿了的厚实的长叶。嘶,一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头脑中剧烈的痛感格外尖锐。
“你醒了?”
莫生零跨过灌木丛,兜着满怀的野果,顺手递给他一个,然后便坐到火堆旁,狼吞虎咽。零零点点的火星旋飞上半空,烈焰照得他的脸颊半光半影。他的牙齿撕碎果皮,汁水弄得满嘴满手,舌尖一卷,吐掉黑子的果核。
左夭晴本还嫌热,见了这情景,真觉喉咙干渴。
“抱歉。”突然地,莫生零说。
“为了什么?”左夭晴捂住头,指尖按按穴位,思考了一会儿,“你把我牵扯进来却开枪把情况搞糟的事,结果落到这个局面自责了?”
“放心,我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毕竟服用了抑制剂身体抵抗力下降,加上天气糟糕,难免的。”
“明天会好的。”
莫生零看着夜空,银色的星辰璀璨,映衬黑暗,非常美。
“你睡吧。我来守夜,反正也睡不着。”他说。
二人一时无话,安静得只剩柴木在火中的劈啪声。
星空广阔,森林无边,他们被隔绝在这儿的野地,听风卷过发梢不留痕迹,仿佛在海上被遗弃的孤岛,空落沉默。
“左夭晴,你能力消失是怎么······”
莫生零一直盯着火光,问完话才昂头来看,却发现居然左夭晴就站在他对面,眼神深幽,以至于他有些不舒服了。左夭晴却拉过他的手,先是放到自己额头,再滑至脸颊,似乎是在借他的手感受凉意。无论哪里的温度,都依旧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