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第一次被林书棠带来见林老爷子的时候,也进过这个书房,那时候林老爷子端详他的眼神,还是带着点看小孩的温和,现在完全没有。但林清觉得这样好,林老爷子把话带到会客场面说,证明他当你是个可以对话的人,起码是愿意跟你沟通的,对林清来说很足够了。
林老爷子问了几句学校怎么样,家里怎么样,还问了未未,林清都一一作答,回答的得体有礼。
林老爷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才开始切入主题。
他问:“未未的母亲是谁?”
林清心里早就打好腹稿,林博越对外的说辞,他都吃透了,老爷子这么问,他就回:“博越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交过一个女朋友…”说了一通,老爷子神色未变,林清知道他不信,但是这时候也只能靠他这张教书的嘴去撑着了。
老爷子没有穷追猛打,林清不说,他也并不强求。真想从他嘴里知道点什么,这么问怎么能问的出来。老爷子这话头也就是提个醒,我接下来要跟你说,你大概也由这话头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事,不管你等一下愿不愿意说,即便是想骗我,你也得把稿子打好!
老爷子说:“你们的事,我知道,只是从来没真正插手过。一方面,确实是博越给了压力。另一方面,我老了,不敢妄言这世间事真有对错之分。”
林清听他说完,轻轻的说:“谢您老的谅解。”
林老爷子说:“我谅解什么呀,我什么都不谅解。”他跟林清说,现在这个时代不一样了,两个男人在一起,已经不会像以前那么受人非议了,他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是看事情还是看得透的。只是这亲兄弟成情人,说不过去,这社会道德底线的坎,迈不过去。
林清说,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他在还不懂社会规矩的时候就遇到林博越了,社会规矩没给他的,林博越都给他了,而且这么多年,他老老实实,纳税交钱他没少,违法犯罪他不干,他只是个勤勤恳恳的老师。
林老爷子说:你们这样破坏了伦理,人如果乱伦的话,还怎么称为人。
林清说,乱伦是基于尊卑长幼关系不可逆,古时候师生也在不可逆的伦常里,我并不是在为我们的事情做辩驳,我们之间是不值得倡导肯定的,我只在想我们未必是错的,对错有时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或许两百年、三百年以后,我们就不叫乱伦了。
林老爷子问,那你是觉得你们是对的咯。
林清说,不,我觉得我们没有对错,但是我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并且会坚持下去,那我就只能去相信他,相信这世界有‘对错’之外的价值标准。
林老爷问,今天既然我能知道,那难保他日别人也会知道,你不觉得人言可畏嘛。
林清说,别人的话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或许是因为他们总是没有说到点上,没有找到能令我觉得汗颜的话,他们都不知道我们曾经经历过什么,隔靴搔痒的话,听多了自然就再也听不到了,没经历过我们所经历的事,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呢。
☆、战胜
林老爷子问:“要是我不同意呢?”
林清说,那就看林博越要怎么跟您调和您的不同意了。
“那你呢?你要怎么调和 ?”
“我只是一个身外无物的人,我名下的资产?本来就不是我的,我的工作?对我来说只是工作,未未?他也是林家的孩子,为了我折了未未,林家也得不偿失,除了林博越,我一无所有。”
“如果我把未未带走呢?”
“我相信您不会亏待他,他会过的比跟着我更好。”
“一点都没有舍不得?”
“舍不得啊,但是比起舍不得更庆兴林博越还在。”
“我以为,未未在你心里是最不同的。”
老爷子这话一出,就是摆明了告诉林清,未未什么来历我清清楚楚,林清一点没觉得慌张,您说开了更好,我心里也有个底,知道就知道呗,横竖他都是您的曾孙子。
林清说:“所有人都说我母亲是情痴,为了那个男人放弃了一切……”
林老爷子抬眼看了看他,挑了一下眉毛,示意他继续
“您不知道,我跟我母亲有多像。”
林老爷子苦笑着摇摇头,才说:“虽然现在林家是林博越说了算,可是我老头在林家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如果我不想让林博越继续在林家拿大呢?”
“且不说林家现在没人比林博越更适合挑担子,如果您真不想让他留在林家,这世界总有林家伸手触及不到的地方吧。
离开林家对林博越来说那么可怕嘛?我不知道,我只是选择不离开他,至于他怎么选择,留与不留是他的事,但是一旦他决定离开,我只要跟他共进退就行了,过程中他会遇到的问题,我不负责,包括他离开林家以后什么都要重新开始,在这个过程中所要遭受的种种境遇都是他的事情,他会不会因此消磨了我们之间的情感,那得到时候才知道了。
您且当我是不经事的孩子,无知者无畏吧。我不恐惧未知,您所说到的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我都没经历过,并不能知道他有多可怕。这点无知和无畏,也是我仅有的了。”
老爷子摇摇头,叹息他不知这世界对某些人来说有多小:“这世界上还有比林家更能让博越大施拳脚的地方?别理想化人的承受能力,即便是博越。”
“这世界能施展拳脚的地方和事情多了去了,我认识的林博越能居庙堂之高,也能处江湖之远,吃得起燕窝鱼翅,也喝得下清粥小菜,有拳拳抱负和实现抱负的能力。如果您要我想,我觉得我唯一可能输的对手,只有时间。”
“你是一个自私的人。”
“嗯,我还是一个孤注一掷的人。”
林老爷子说:“我知道你不是个没心思的,博越的性子,能做事,但心不够,瞧不上这世间的道道。这么久了要不是你牵着,他早有撂担子的想法了。我确实为此有过其他打算,我看你也不是不知道。”
林清谦逊的说:“博越让您老担心了。”
老爷子说:“我最初对你们也是看不惯的,但是这么久了,发现似乎也看不出具体错在哪,对与不对就留给后人去说吧。”
林清乖巧的听着,老爷子继续说:“活了这么些年,什么都见过了,关于伦理这点事,看得还少嘛,学生揭发老师,弟弟斗哥哥,还有儿子带着人去单位扇老子的呢。其实呀,不过是人安生了,才能去管这些个好坏对错,我这辈子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不管了。”
林老爷子这么一说,林清知道,他并没有想要有大动作的打算,不禁在心里犯了嘀咕:那您今天又是围堵,又是拦截,即吓到大人又吓到小孩(汪越…未未不懂这一出意味着什么)。这一出不会只是为了见个面、聊个天吧…
老爷子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哼了一声:“还真的只是让你过来聊个天,吃个饭。”
林清带着几分羞赧,低着头尴尬的清了一下嗓子。白担心那么多天了。
老爷子只当看不见他的尴尬,放出消息这么久才找人过来,焦急几天也是应该的。
老爷子悠闲的开始泡茶,林清静静的看着他的手法,想来对茶是有研究爱好的,什么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凤凰三点头他都有一套。林清觉得,老爷子还真不是为了泡茶请客,而是为了泡这一泡茶,茶比人重要。
泡茶这种细致活很磨人耐性,想不到打了半辈子战的人,老来竟然喜欢这种文人戏。
似乎上一辈的人都喜欢这种细致到磨人的事,老中医和谢女士的父亲虽然不常喝茶,但是也好这口,除了写写字就喜欢品茶、泡茶,风雅至极。
老爷子请茶的时候,说:“我知道你对林家有想法,但是这么多年能对林家的事做到不闻不过问,由着家里人这么闹腾,这股韧劲…不错。别人当你好拿捏,我倒有不同看法,积于柔则刚,积于弱则强。”
他这一通话,这是…赞赏林清呢,吓得林清只得说:“您过誉了…”
老爷子忽然用力的摆了下手:“别跟我整这些文绉绉的废话。”
林清这才放下一身拘谨,笑着说:“我对林家没什么想法,向来没有,跟林家仅有的一点关系,只是因为博越是林家的人。”这话撇的干净,别说林家,就是林书棠都跟他没关系。
老爷子没想到他对于林家的态度这么决绝:“哦?”
“也不是完全没想法。”
“什么时候?你母亲进林家门的时候?”
林清摇摇头说:“不是,是少汀死的时候。”
老爷子像是突然被噎住了,茶杯还在嘴边,神情却冷峻了下来。
“那时候但凡博越开个头,我就能把他一起了。一旦走就不可能再让他回来,能把他拖死在外边。”林清放下茶杯,继续说:“林家这么大,有时冷得慌。”。
“是啊,家业大了,地方就荒凉起来,就算把人留下,心也不在这了。”
林清说:“您老的难处,作为晚辈,我一不在其位,二不谋其事,没资格说能理解,但是,少汀的事,博越都知道了,您老不可能不知道。您肯定也是像刚刚跟我说的那样,豁达通情理的理解他们的事情吧。”
老爷子缓慢的抬眼看他,毫不掩饰眼中的狠戾。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您是知道的,林雨跟李军长的女儿在一起,您也清楚,并且乐见。最后结婚无论是对林雨还是林家都是百利无一害的,可是少汀呢?即便不是继承人,也不应该是个弃子吧,就算只是一枚弃子,也不应该被这样物尽其用啊。
博越想让林雨留在日本是有私心,确实是为了少汀。但您,既然一开始将林雨踢出这滩水,为什么还要一有机会就将他拉进来,既然您一直存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为什么不…少汀在您眼里,只是对林雨愧疚的补偿吗?
有个豁达的长辈是幸事啊,只是您这份豁达里,更多的是对小儿子的纵容吧。”
老爷子一辈子发号施令的人,林清作为晚辈,这么近乎指责的质问是非常无礼的:“你这是责怪我?”
林清苦笑了一下:“我怎么敢责怪您呢,某种程度上,我也是间接杀了他的凶手。我一直在问自己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后来发现,所有人都在谋杀他,包括我。这点认知太令人无法接受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事实的话,太痛苦了。所以…”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换成是以前,以林老爷子的个性,林清是有可能被一枪崩了脑袋瓜的。
林清这是死磕的意思啊,完全不管敌我实力差距,一颗心想鱼死网破的。要是让林博越知道了,别说,还真可能狠狠抽林清一顿。
老爷子知道林清跟林少汀感情好,但没想到是这种不要命般的护犊子。
他们哪里知道林清跟林少汀的感情啊,林少汀出现在未未出生前不久,从未未出生开始,林清就像养两个儿子一样对他们。林少汀命里最重要的确实只有一个林雨,但是不夸张的说,林清跟林少汀的感情,比林少汀跟他妈的感情都深。别说林雨、林老爷子、林清自己,有时林清最气最恨的,其实是林少汀。
老爷子对于林少汀的事不是没感觉的,不是没有愧疚的,但是被这么直白的指责,多少年没有了。一时之间,愤怒多于其他,但是那股怒气过去之后,却只有一个年迈老人的悔恨。他让林清出去吧,他想一个静静。
林清站起来,微微弯腰,点头,然后退出了书房。
下楼的时候,遇到刚刚到达的林博越,林清问他:“你怎么也来了?”
林博越把外套递给前来迎接的佣人,回他:“观战。”
林清耸耸肩:“来晚了,战争已经结束了。”
“赢了?输了?”
“我没输,也没赢。老人家不计较,这一战,无果。”
“看来得到你要的效果了。”
“你不问我,我们说了什么?”
“不需要我知道的,我都不想知道。走吧,庆祝你抗战胜利吧。”林博越把林清往他院落里带。
林清问他:“干嘛?”
“从你身上散发的胜利气息,你的对手应该被你‘打’得溃不成军吧,我私藏了一瓶好酒是时候拿出来和亲了,缓和一下两方尖锐的敌对氛围,让他消了反攻的打算。”
林清这会是真尴尬:“那是你亲祖父,一个老人家,你这样说显得我很禽兽好嘛。”而且,还真不是把对手打得溃不成军,而是自毁一千杀敌八百…这是不是就是老爷子欣赏的那股韧劲呢?
林博越说:“不管你们这战打得怎么样,我今晚回来本来就是来拿酒的。”
☆、幸运
林博越本意是拿了酒就带着林清他们一起回去的。秦老爷子跟他说,林老爷子把家里的人都叫回来吃饭了,林博越没细问,但是心里知道林老爷子不会无缘无故把人都叫回来。
算了,还是先吃饭,晚上回去之前再去拿吧。
晚饭时间临近的时候,住在本家的人和还在B城的林家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这场面跟过年似的,林清第一次在这种家庭聚会式的场合见到这么多林家人,他微笑的跟他们点头。
看到林清的时候,人人都在心里嘀咕,林老爷子这是放软的意思啊,完全不打算管林博越了?
林家人除了林老爷子,没人知道林清是林书棠的亲儿子,都以为是谢女士带过来的继子,这要多亏林博越下手快,在别人还没注意到之前留了一手,后来他掌权了更是将后边的事处理的干干净净,就像未未的妈妈一样,谁要真去查,都能查到未未的妈妈和林清的亲生父亲。
林老爷子问过他:“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能查到的事,别人也可以。”
林博越说:“那就等他们查到再说吧。”
很多人林清在林少汀的葬礼上看过,林博杉和乔靖恩也来了,乔靖恩看到林清时,表情有些僵硬,她对于林少汀的事始终放不下,对这个跟林少汀情同兄弟的人,心里有些介怀和微微的嫉妒。
林老爷子从楼下下来的时候,恢复了以往泰山般的姿态,完全看不出刚刚有些颓败的样子,他经过林清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就径直上座了。
林清跟着林博越坐,汪越带着未未,坐在林清旁边,汪越这倒霉孩子也是贼倒霉,被提到这里吓了一通就算了,现在还如鱼肉一般摆在这群人物的中间,每一个人看到他即便再有礼貌都跟刀俎似的,这里有些人还只是在电视上看过,这会一下到这么齐,好令人惶恐啊!
那些平时在电视里威风凛凛的人,现在都安安静静的坐着,好压抑的一顿饭啊,谁吃都对消化不好吧。
菜陆陆续续的上来,但是主位的人没动筷子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未未抬手抓了抓汪越的袖子,汪越知道他饿了,但是现在气氛不对,他小小声的跟未未说:“乖,我们等一下哈。”
林老爷子看着他们,然后跟汪越说:“汪家小子,来,把他抱过来。”
林清帮汪越把椅子拉开,汪越抱着未未往主坐去,老爷子一把抱过未未,让未未坐他腿上“起筷吧。”说完就高高兴兴逗弄小曾孙了。
林家家庭聚餐有一个陋习,就是喜欢谈公事。
林博溪开的头,跟林老爷子请示,想去日本,在日本那段时间觉得自己还是适合那边,想继续留下,但毕竟那边已经有林雨,他想自己去那边单干,有信心能做得起来。其实这相当于分家了,这么问也是请示一下老爷子,看老爷子的态度。
老爷子逗弄着小曾孙,头都不抬就说:“以后这些事,直接跟博越说吧,我年级也大了,管不了你们这么些大大小小的。”
这一句话瞬间惊起千层浪!这是完全放权给林博越的意思啊!
虽然还没有彻底分家,但这就意味着林博越拿大了,老爷子不是乾隆,林博越也不是嘉庆,这一放权就收不回去了,不存在太上皇听政的。
气氛很尴尬的一餐,老爷子以往治下余威还在,底下的人现在心里有多少想法都不敢啃声。林清看了看林博越,林博越无甚表情,但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林清心里也明白了,老爷子这一出看来是没放出什么风声的。他刚刚还跟老爷子说想把林博越带走呢…
老爷子可不管,都是大人了,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消息自己消化去吧,他忙着含饴弄孙,未未这孩子真让人担心,拐他都不用费心思,把手递给他,他就能跟着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