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捷表情很平静,轻轻地说:“我很震惊,也不知所措过,但是最后我还是决定……报仇。”
“你杀了他?”
安捷沉默了一会,摇摇头:“我没有亲自动手,用了三年的时间下了个圈套,以李的骄傲,他只能选择自杀。”
莫匆想了想:“他既然已经死了,那现在拿着这朵花回来的又是什么人?和我爸会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莫教授的事。但是李——他当时是站在楼顶上,自己跳下去的。”安捷皱皱眉,指指自己的心口,“我一个故人放心不下,往他这里补了一枪,你觉得……这种情况,他生还的可能性是多大?我们还亲自验收了那个摔成一团烂肉似的尸体。”
“就这,翟老炮和那个姓何的吓得像孙子似的?”
安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也是你说的孙子们之一,夜路走多了的人,心里都怕鬼。”
“你不是杀过他一回?”
安捷一愣,随即笑意渐渐苦起来:“他也杀了我一回——他能在绝境的时候,做到先杀己后杀人……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能超越过他。”
“因为你们都对付不了,所以你告诉我不要掺和这个死人的事情?”莫匆舒展了一下腰背,露出个懒洋洋的表情,“如果你真像你自称的那么老的话,我只能说,你们都过气了。”
安捷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发现这年轻人那认真睁大的眼睛有点莫教授的模子,虽然没有那么温润如玉的质地,却也说不出的好看。他点点头:“这是大人们的战场,告诉你这些,是叫你好自为之,多余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说着安捷站起来,“不管怎么说,有我在,你们兄妹三个的安全,暂时不用你操心……”
他话音没落,莫匆突然大力把他按在老教授的写字台上,撞得桌上的小书架倒了一片,年轻的男子炽热的呼吸喷在安捷脸上和脖颈上,有种危险的气息。莫匆一只手箍在他腰上,一只手卡着他的肩膀:“你现在还觉得,我是个需要你保护的孩子么?安捷,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不是他们提起的那个姓安的神秘人物……你都自视过高了。”
安捷却一反常态地没说什么,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而后慢慢地掰开他的手,不管莫匆的关节发出抗议似的脆响,他推开年轻人,打开书房的门,在莫瑾和莫瑜两双眼睛的一路目送下离开了莫家。
莫匆狠狠的一拳打在书桌上,颇为老旧的木头桌面竟然被他打出小个凹槽出来。
那个人刚刚和他说“有我在,你们兄妹三个的安全,暂时不用你操心”,以一个自诩为父辈的身份。很久以前,他那么渴望能有这么一个成年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像一个真正的父亲,像孩子们心目中永远的英雄那样,可是他没有得到过。
而现在,这个人轻描淡写地对他说出来这句他期望已久的言语,他却觉得异常的讽刺,和深深的无力感。
安捷有着处在成人和少年中间的那种特有的清瘦,没有很宽阔的肩膀,也没有一张布满沧桑的面容,可是他会用让人很不舒服的口气,动不动就开口教训,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过分甚至刻意暧昧的玩笑根本不在意。
那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毛孩子,堂而皇之地说这是大人们的事。
“哥……”莫瑾和莫瑜在书房门口有些不安地看着他,莫瑜轻轻地叫了一声。莫匆闭上眼睛,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去,尽量让自己脸部表情不那么狰狞,挤出个笑容,相信比何景明那个面瘫自然不到哪去。
“太晚了,你们俩没事也洗洗睡吧,别充好学生了。”
“哥,你表白了?安捷哥是不是打击你了?”莫瑾就是拉到澳大利亚她也是莫瑾,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她是存了心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去你的。”莫匆努力调整了一下心理状态,有气无力地推开挡路的莫瑾,走出书房。
“哥,没事。其实安捷哥这人吧,虽然平时挺好说话的,骨子里又拽又独,老有那么点遗世……遗世什么来着?”
“遗世独立。”莫瑜补充。
“嗯,对,遗世独立。”莫瑾一拍脑袋,“但是只要他不是要化羽登仙……”
“羽化登仙。”莫瑜继续科普。
“行了,我知道,不是还没背到《赤壁赋》呢么?”莫瑾翻了个白眼,“只要他不是想成仙,还食人间烟火,你死缠烂打,总有一天他会被你打动的。”
莫匆回头瞪她:“莫瑾,你成心吧?”
傻丫头一脸无辜理直气壮:“我成心什么啊,那个耽美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女王都拿忠犬没辙!”
“滚。”被当成忠犬的伪傲娇愤懑,转身回房间把门给拍上了。
十秒钟不到,莫匆又把门打开,脸色正经下来:“你们俩最近小心点,现在治安不好,尤其是你莫瑾,最近虽然你老实了不少,不过鉴于你的前科,我还得提一句——放学以后马上回家,别上别的地方瞎跑去,听到没有?”
“啊?”莫瑾一根筋的思维显然不能接受这么大跨度的换台,当机了。
莫匆冲莫瑜意有所指地说:“小瑜,你多看着点她,真要是……真要是碰见什么人的话,也机灵点,别让哥操心。”
莫瑜立刻明白,是跟那把寄到家里来的凶器有关系,点点头。
莫瑾问:“碰见什么人?有拍花子的?”
莫匆冷笑一声:“拍也拍不到你头上,就你这样的,倒贴人家都卖不出去。”碰一声,把二百五丫头叽喳乱叫拍在了门外。
安捷——迟早有一天,我会证明自己有资格站在你身边,而不是……而不是一个晚辈!别以为你这老妖怪能冒充青少年,就拽得不知道还有西天孙大圣。
上一年已经过了,北方却还没有万物复苏的迹象,然而种种事端,却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第二个牺牲者很快踏上了极乐之路,另一颗光秃秃绣了花的脑袋被人发现了,目击者是个“小姐”,扶着喝得醉醺醺的顾客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的。
脑袋的配套部件最后被警察从下水道里拽了出来,散碎成一团,好像被什么野兽攻击了一样,和脑袋有过亲密接触的,那位特殊服务人员的小姑娘,当时就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为了社会的稳定,这起恶性事件被警方暂时压下来了。而醉蛇亲自带着事故现场的照片找到安捷的时候,尽管已经面目全非,后者还是认出来,这诡异的绣品材料,生前就是何景明的那个司机。
警告越来越近了。
醉蛇临走的时候正色地问了他一句:“你打算怎么办?”
安捷盯着那张照片,好像盯着普普通通的明星海报一样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一句:“我不打算怎么办,也没那个心事和李再斗一场……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他顿了顿,声音越来越低“只要莫家的那几个猴孩子们平安,我这最后的债就还完了。”
醉蛇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安饮狐,义字头上一把刀,你也好自为之吧。”
安捷笑了笑。
你家“义”字头上有刀,醉蛇你个大文盲。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是个好东西……
第四十章 十六
安捷坐在学校附近奶茶店门口的椅子上,等了一会儿了,今天是莫瑜值日,出来得晚?3 恍1纠锤呷嗉映隼吹耐碜韵叭盟屏耍臀嗣刻斓茸排懔礁雠⒆臃叛Щ丶摇D显兜乜醇值叩叩鼐统辶斯础?br />
他笑眯眯地点点头,回头跟奶茶店的小服务生说:“麻烦您给我两杯巧克力,稍微热乎点的。”
莫瑾蹦跶过来,又是搓手又是跺脚,上蹿下跳地燃烧身体里的热量,使劲吸溜了一下鼻子,安捷一边把饮料递给她一边顺手在她脑袋上打了一下:“你还知道冷啊?”
“我我我我,我美丽冻人。”莫瑾哆嗦得跟筛子似的,两只手捧着热巧克力的杯子,回头喊了一声,“莫瑜!现在没苍蝇也没蚂蚁,你走快点也什么都踩不死,放心!”
莫瑜好像兴致不高,低着头半天才磨蹭过来,接过饮料小声说了句谢谢,就低下头不吱声了。
安捷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小姑娘摇摇头,不说话。就听见莫瑾在一边叽叽喳喳地叨咕:“她今天一出来就这样,也不知道谁打击着了……月考没考好?不至于吧?要不就是……”她突然打住了,侧着头往马路对面看过去,拉拉莫瑜的衣角,“哎?小瑜,那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啊?是你们班的吧?”
莫瑜抬起头,顺着莫瑾的目光看过去,对面是一个穿着夹克的男孩子,带着一副无框眼镜,被几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彩虹帮似的小混混围着,怀里抱着耽美文库,一边往后退一边尽量躲着对方连拉带拽的手。她的脸色白了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莫瑾没在意,眯着眼睛往那边张望:“那个好像是小航,他怎么跟咱们学校的学生还有不大对付了?啧,居然欺负好孩子乖乖牌。”她眨眨眼睛,冲安捷露着门牙笑了笑,“安捷葛哥,有人被欺负耶,你管不管啊?”
安捷肩膀上扛着耽美文库,正在看热闹模式里,听见这一声先是愣了一下,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跟我说话?”
莫瑾翻了个白眼,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是被人英雄救美的。好歹小航我也认识,人虽然二了点,但是总的来说还是二得挺善良的,我过去看看,别回头他是被奸人利用的,这人这么多,万一有哪个手一闲的报个警,他们蹲泡儿去我捞不出来……小瑜你拉我干嘛?”
莫瑜脸色难看地一把拉住她,粗声粗气地说:“你添什么乱?安捷哥都不去!一帮混混,你就认识一个,万一人家翻脸不认人找你麻烦怎么办?”
安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莫瑾却愣了一下,印象中这妹妹要么轻声细语地损人,要么一边站着不言声,很少这么激动,她不知所措地摸摸参差不齐的短发:“不去就不去呗……”小口喝了一口热巧克力,慢慢地跟着两个人走,想了想,还是支吾了一声,“那不也是你们班同学么?”
“我们班那么多人还能没几个败类?学校那么多人,怎么谁都不拦就拦他啊?挨揍也是自己找的,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又碍着我什么事儿了?”莫瑜别了她一眼,说话颇有几分不耐烦,这小姑娘到底情绪为什么不对,以安捷的粗枝大叶是看不出什么的,他也没说什么,有一句话,叫女人不对付的时候男人少言声,于是他好整以暇地继续看他的热闹。
莫瑾非常的委屈,特别的委屈,并且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了这格外阴晴不定的小瑜,低低地咕嘟了句什么,好像是“人家还给你寄过情书呢,翻脸不认人”什么的,安捷挑挑眉,颇为感兴趣地看了莫瑜一眼。
莫瑜当场就炸毛了,小脸白得跟纸似的——当然这回是气白的,猛地吸了口气,冷笑了一声,表情有点扭曲:“他算什么东西?他算什么东西?配跟我说话么?配给我写信么?癞蛤蟆还知道撒泡尿照照镜子呢!他活着就是浪费国家粮食,死了火化还是浪费国家能源,骨灰撒大海里还污染环境!我要是他妈我都无颜见江东父老,我自己上吊算了,缺八辈子德生出这么一个玩意儿来,臭德行吧……什么东西!”
莫瑾和安捷让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安捷这才明白,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惹不起,他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咳……那个,那个戴眼镜的同学,得罪你了?”
莫瑜抿着嘴不说话。
莫瑾拉了一下安捷,小声说:“我最近听人说,他们班那小四眼人品不怎么样,人长得八万似的,仗着家里有点钱……他自己说家里有点钱,谁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就是三天两头给女同学写情书,一追同时追好几个,还说什么喜欢这个的脸喜欢那个的声音,喜欢那个的腿……反正挺恶心一人。”
“我呸,那是恶心么?那是猥琐、龌龊!不咬人恶心死人。”莫瑜看那么多书不是白看的,骂人的词儿都比别人多。
安捷明白了,敢情是这位小兄弟人品不佳,小姑娘脸儿酸,觉得被这种人写情书盯上是跌份儿了。他苦笑了一下,拍拍小瑜的头:“别介,消消气。”
“我生什么气啊,我倒要看看他在这学校还能待几天。”莫瑜一口把剩下的饮料都灌进去了,随手把空杯塞到垃圾箱里,本来清纯好看的一张脸,居然有那么几分和她哥如出一辙的冷漠刻薄。
安捷听着这音就觉得不对,他皱皱眉,微微低下头:“小瑜,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莫瑜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被身后一阵巴掌声打断,安捷猛地回头,下意识地把两个小姑娘护在身后。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三人身后,慢慢地走过来,这人头发半场不短地垂在肩膀上,锥子似的尖下巴,惨白的脸,笑眯眯地看着安捷,举起两只手。
“我可不是什么坏人。”他拖着长音说,“饮狐哥哥,不要太紧张。”
安捷把手上的耽美文库转了半圈,扔在脚下,打量着这个人:“我没听说过什么好人会不声不响地跟在别人身后边,像你这样的——不是贼就是妖。你是什么东西?和那天那个黄毛马猴有什么关系?”
“你说十五?别误会,我和他可什么关系都没有。”黑框否定的表情很夸张,五官好像要从脸上飞出去的似的,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我怎么会和那种进化没完全的野蛮人又关系?我可是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
安捷脸一抽:“要不然我老打喷嚏,医生还以为是鼻窦炎呢。”
黑框一楞,随即大笑出声,一笑就停不下来。莫瑾小心地拉拉安捷,偷偷地说:“哥,他没病吧?”
安捷怜悯地看了黑框一眼,反问:“你觉得呢?”
黑框骤然停下笑声,目光扫过莫瑾,最后停在莫瑜身上,他微微弯下腰来,直视着莫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小姑娘,你真厉害。”
莫瑜吓了一跳,往安捷身后缩了缩,黑框男叹了口气,摇摇头:“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让你拿着当枪使,你想说的话永远不亲口说出来,只要稍微引导一点,就有那帮傻丫头们替你说,替你传播流言蜚语,替你挑拨离间……啧,才多长时间,就把刚刚那个小衰仔逼得仔学校混不下去?可笑的是这件事居然还没有人知道是你做的。才这么小就有这样的手段,将来了不得。”
莫瑾看了看黑框男,又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他说的是火星人的汉语,怎么我每个字都明白,连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黑框男没理会她,仍然盯着莫瑜,赞叹了一声:“真是聪明绝顶的女孩子,R居然说六号是个失败品……”他摇摇头,“能生出这么厉害的孩子,他怎么可能是个失败品?R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是不是,饮狐哥哥?”
安捷看看他:“李还活着?”
黑框男把一只手背到身后,优雅地鞠了个躬:“我是十六,替R感谢您的问候。R现在身体还不错,尤其想念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他一直说你是他最好的学生,他很期待和你见面……”
“真巧,我也想见见那老丫挺的。”安捷一声粗话听得两个丫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然后亲口问候他大爷。”
“啊……饮狐哥哥果然像传说中那么有意思,你们北京话的腔调听起来就那么逗,我总是学不会。”黑框扶了一下眼镜,“不过,还不是时候让你见到他。哦,对了,R有句话让我转达,你那被幽闭出来的小问题,如果不尽快解决的话,你的行踪就永远不会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