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赶过来,没多久,“医生”急匆匆地出现了,凝神听了一会,他脸色发青地冲十五点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五指翻飞地在大门旁边输入了密码,门打开了,惨叫和尖啸的音量立刻扩大了好几倍,醉蛇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十五的神色依然没动,两个男人相对站着。过了一会,里面的声音慢慢平静了,醉蛇叹了口气,绕过十五,打算进去看看。十五却突然说:“你们当年没能杀了他,却让他疯了。”
醉蛇猛地转过身来,冷笑着看着十五:“怎么,你想给他报仇?十五,掂量掂量你的能耐再说……”
十五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地面,显得有些茫然,声音很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找回以前的样子,还要让安饮狐也找回以前的样子,一辈子难道就只能赢不能输么?”
醉蛇“哼”了一声:“你不明白么?大概那说明你还没疯。”他不再理会十五,转身大步走进了那间戒备森严的屋子。入眼处全部是医疗器械,再往里,一具被吸干了的尸体横陈在一个大池子里,池子里满是翠绿的液体,一边吊着不少赤身裸体的男人,有的已经吓得大小便失禁,有的浑身都是血迹,有的已经晕过去了。
“医生”小心地把已经昏睡过去的R?李安放在轮椅上,往外推,注射器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的碎片满地都是,李的帽子掉下来,露出那张吓人的半皮肉半金属的脑袋,歪在一边。
“医生”的手臂上被划了一条深深的口子,血把雪白的袖子都给染红了。他对醉蛇点点头:“麻烦你善后了。”
醉蛇瞟了一眼池子里大张着嘴木乃伊一样的尸体,压下反胃的感觉:“他突然发疯,是因为……又失败了?”
医生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他一直不成功,但是安饮狐身上的变化让他一直不肯死心……你说那个姓莫的,死了的老头子到底是从哪里私藏了那个东西?”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醉蛇,“你说呢?”
醉蛇挑起眉,阴鸷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应该去问那个死人。”
“医生”那张看起来颇为忠厚老实的大众脸上出现了点不那么大众的表情:“死人永远是最能创造奇迹的那个,要不是沙漠里的意外,谁都不知道原来那个老不死居然掌握了R一辈子追寻的秘密,啧,人不可貌相。虽然有点不敬,不过我觉得R选合伙人的眼光一直不怎么样。”
“你不如干脆说看我不顺眼。”
医生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想得到什么,R不问,他相信你,我也暂时相信他……不过,你不觉得,你做了太多多余的事情了吗?”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先是让我们帮你弄死那个心脏病人,然后又暗中绑架了那个小姑娘……”“医生”顿了顿,“还有你最近做过的那些奇怪的事……以李的名号——比如杀了某个人?”
“你监视我?”醉蛇紧紧地盯着他,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
“医生”皮笑肉不笑地和他错身而过:“李要的是复制当年的全过程,你却暗中杀了何景明——犹大兄,你胆子可也太大了点,好自为之吧。”
醉蛇攥着拳头的手指甲掐进了肉里。
--------------------------------------------------------
莫匆醒来的时候,安捷正在客厅里收拾行李。餐桌上是还冒着热气的早饭,安捷脖子上挂着那串麻绳穿的拉环,他衬衫的袖子一边挽着一边放着,领口开了两个扣子,加上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和半长不短的头发,看起来有点非主流。莫匆突然觉得心情特别好,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安捷一抬头看见他,对餐桌扬扬下巴:“洗脸去,洗完吃饭。”
莫匆腆着脸粘上去,从后边搂住安捷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大狗似的蹭蹭,深深地吸了口气,含含糊糊地说:“我怎么觉得这么虚幻……”
“那就滚回去继续睡。”
“我居然就这么把你弄到手了……原来还打算八年抗战然后长期处于初期阶段呢。”
安捷的脸青了。
莫匆没等他发作就大笑着跳开,逃进了卫生间。等他头发上带着水珠出来的时候,安捷已经把行李箱已经收拾完毕了,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坐在餐桌旁边,手里拿着一份地图册,表情却有点心不在焉。莫匆坐在他对面,给自己加满了牛奶:“怎么了,又要出门?这回打算去哪里?带家属不?”
安捷没回答,指尖轻轻地合在一起,胳膊肘放在桌子上,眉头轻轻地皱起来,好像在犹豫什么。
“怎么了?”莫匆觉得这人一觉睡醒以后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这里……”安捷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应该是忘了什么东西,这几天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尤其是昨天晚上——我突然想起来我记得我家后院门口的那道有机关的墙,并且在什么时候下去过。”
莫匆顿了顿,他当然知道安捷指的是什么,安捷忘了某些东西的前因后果宋长安都告诉过他,他现在仍然记得那躺在病床上的大夫那意有所指的表情,然后对自己说“也许他有一天愿意想起来,会愿意告诉你”的样子,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然后呢?”
“和宋长安脱不开关系,”安捷叹了口气,“我不是那么容易接受心理暗示的人,如果我真忘了什么东西的话,那也应该是主动的,可是……现在貌似在有人复制当时的情况,想逼着我想起来。”
最了解他的人,果然是他自己。莫匆脑子飞快地转着,手上却没停下来,给面包片抹好果酱,然后自然地递到安捷面前:“那你打算怎么办?”
安捷愕然地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盘子,到嘴边的话突然想不起来了,他不自在地抿抿嘴:“呃……你不用……”他挑挑眉,觉得怪怪的,莫匆眼尖地看见他耳朵尖上冒出一点粉红颜色。
年轻人笑了笑:“你觉得你可能忘记的是什么?”
安捷怔了一下,随即很缓慢很缓慢地摇摇头:“我想不出——”他似乎有些犹豫,莫匆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不确定的模样,“正是因为想不出,才觉得心里没底。现在问题不是我愿不愿意想起来,而是,我的记忆已经在恢复了。”
莫匆最后还是把“你想起了什么”这句话给咽下去了,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塞着面包,等着对方主动对他说。
“我在家里后院的密道里应该见过了父亲……奇怪的是,我记得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可是那段混乱且有些遗失的记忆里,他居然有一双罕见的灰蓝色的眼睛,这代表什么?”
“他想隐藏什么东西。”莫匆毫不犹豫地说,他喝了口牛奶放下杯子,越过桌子,抓住安捷的手,“安捷,你听我说,你这段记忆是自己找宋大夫隐藏起来的,宋大夫临死前的那个晚上亲口告诉我的……”
安捷睁大了眼睛。
“我感谢他。”莫匆挥手打断了他,“我感谢他相信我——他说你是为了保护什么人,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做,但是,如果你还相信十年前的自己,要慎重。”他笑了笑,“无论怎么样,我跟着你。”
安捷听得见自己心里什么东西在颤动的声音。
“谁让你是我老婆。”
安捷手里的地图册冲着他的脑袋飞过来了——莫匆笑着往后一仰。
事实证明,小瑾那双二五眼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在莫匆还是个谁都看不惯的小愤青,安捷还习惯于装沧桑装淡定的时候,就一语中的地敲定了两个人的属性——一个忠犬,一个傲娇。
第七十二章 杀局
北京到小城,大概要四个小时的火车程。从那甚至没有一个广场的小站出来,莫匆感觉就像是穿越了时空一样,回到了二三十年前。出租车和人力车乱七八糟地停在门口,看见新一轮的旅客们下车,一窝蜂地涌过来,七嘴八舌地拉客。
两个人把行李安置在了火车站附近的旅馆里,就上了一辆出租车,安捷报出了地名。莫匆注意到那一瞬间,男人的脸上露出某种混杂着追忆和怀念的神色,尽管一闪而过。司机似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低低地念叨了一句:“这么偏啊……”
位置确实很偏,出租车带着他们渐渐远离了小城,道路颠簸起来,两边的房屋越来越低矮,最后甚至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麦田。安捷似乎有意避着人,离着老远就叫司机停了下来。
莫匆跟在他身后穿过野地,大概走了四十多分钟以后,安捷好像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这附近不像是有人家……安捷,你多少年没回来过了?”
“十多年了。”安捷脚步顿了顿,眯起眼睛四下看了看,好像也有点不确定,“不过父亲去世25
安捷耸耸肩:“太偏了,交通不大方便,而且……”他笑了笑,“你说呢?那么大的一场火,里面的人烧得焦炭似的,警察说是谋杀,到现在里面还当是悬案存着档。本来就没几家邻居,这么一来……大概后来断断续续地都搬走了。啊,对了,没走错,不远了。”
莫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孤零零的坟冢,墓碑前有一束花,居然没有完全干枯。他跟着安捷走到那墓前,看着墓碑上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女人张着一张圆脸,挺富态,嘴角带着的温柔的笑容,好像离着生死,也能让注视着她黑白照片的人感觉到善意。
“听说这是醉蛇的奶奶,我太小不记得,据说当时是我家邻居,是个很好的人,醉蛇八岁那年去世了,所以父亲才收养了他。”安捷蹲下来,手指划过放在地上的花,若有所思,“他最近来过?”
“谁?醉蛇?”
“唔……”安捷皱着眉,手指敲打着下巴,“听说醉蛇小时候和他这奶奶相依为命,应该没有其他的亲人,除了他,谁还会来?”
莫匆没吱声,不知道为什么,下了火车之后,一路上他都觉得很奇怪。坐在出租车上,他特意留意了几次,没有发现半个人跟踪,这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大寻常。对方特意制造除了那个古怪的中年人和有机关的墙壁,似乎是有意想引他们回到这个地方,现在却又没了动静——如果醉蛇真的最近来看过他奶奶的墓,那难道是在前边等着他们?
何景明最后拼死留下的“不要回”指的是回哪里?他看了一眼拿出块湿巾擦着墓碑的安捷,有点怀疑这人根本不在状态——现在这种情况下,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的,可是好像眼下完全就是他一个人在这瞎紧张,安捷大爷那不紧不慢的腔调活像正在郊游。
那啥不急那啥急。
果然,之后没有多远,莫匆就看见一片好像遗迹一样满是残砖断瓦的小院,安捷的脚步停下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眯起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些焦黑的砖瓦,不再有生命力的大树,院子里已经看不出形状来的石板路,还有破败的房子——
闭上眼睛,仿佛四个混小子嬉笑的声音还混杂在风里,俊美儒雅的男子靠在门框上,或者坐在院子里看着他们笑,门帘上的铃铛彼此相撞,不知道谁家里传出来的鸡鸣狗吠……小时候念到陶潜的《桃花源记》里那一句“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脑子里想,大概就是自己家这样子了吧。
一别数十年,彼时的记忆,好像杜撰一样。
莫匆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喇喇地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我这个,不算来见家长了吧?”
安捷翻了个白眼,好不容易酝酿了一路,积攒点文艺情绪怀旧,全让这兔崽子一句话败光了。
“还用得着见家长?我就够当你家长的了。”安捷哼了一声,扒拉开他的手,顺着荒废的小院的边缘勉强算的上完整的围墙,仔细地找那面有机关的。
莫匆跟着他,低下头笑了笑:“我以前就怕你说这句话,不过现在不怕了。”
安捷一边把那些墙一面一面地用手指试过来,一边抽空挑眉看了他一眼。莫匆无比理直气壮且死皮赖脸地说:“你现在爱几岁几岁,爱有多大的辈分有多大的辈分,反正人是我的了。”
安捷一听这话就消化不良,他一只手还撑在墙上,回头做了个扭曲的表情:“求你了,还能不能再恶心……”“轰隆”一声,安捷没留神一个趔趄,他的手一路从第十五块砖头摸索下来,这时候正好撑对了位置。
莫匆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嬉皮笑脸地说:“行,安叔,您可留神,别把老腰闪了。”
安捷低骂了一句,被推开的墙下面露出黑洞洞的地道,他从兜里掏出手电筒,吩咐莫匆:“跟紧了。”
莫匆说笑是说笑,其实一只放在裤兜里的手一直扣着袖珍的小手枪没松开,他皱着眉看着这个地洞,跟着安捷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地洞里面很整洁,也算宽敞,莫匆跟在安捷半步远的地方,几乎和他并肩。两个人的脚步轻轻地回荡开来,莫匆觉得,自己最近对地道之类的东西有点神经过敏,手心浸出了汗。
安捷也不言语了,他好像努力在回忆着什么,下一刻,转过个弯,地道突然分了几个岔口。安捷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几乎没有犹豫,径直走进了其中一条,好像极熟悉似的。这条路的尽头是一个书房一样的地方,里面有高大的书柜,甚至灯,不过因为没电,它们早就已经失去了作用。
那些泛黄老旧的书籍完全没有受到安捷描述的那场大火的影响,微微有些杂乱的摊在柜子里和大书桌上,桌子角上甚至有一本书摊开了,书页间放了一个老花镜。
就像主人从未离开过。
“嗯……这本是史书,我家也有一本,”莫匆借着微光翻了翻,“这是什么地方?”
安捷没言语,目光在周围流连一圈后,然后停在了角落里的一个冰柜上。莫匆注意到那冰柜上封了锁,他伸手敲了敲:“这个是什么?”
安捷从兜里掏出一根铁丝,伸进锁孔里,以极专业的动作开始鼓捣。片刻后,一声轻轻的响动,锁里的簧片弹开,他收回铁丝,犹豫了一下,拉开了冰柜的门。两个人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那打开的冰柜——
一股恶臭传出来,莫匆胃里立刻有种胃液在上蹿下跳的感觉,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偏过头去:“咳,冰箱断了多长时间的电了,这么臭。”
安捷把刚刚给醉蛇奶奶擦墓碑用过了的那块湿巾拿在手里,用湿巾隔着,从里面拿了透明的、也不知道是水晶还是玻璃的小瓶子,里面装着某种似乎曾经是液体,不过已经糊在瓶子壁上的不明物质。
莫匆露出个恶心的表情,却又忍不住凑过去看,半天没研究出是什么东西来:“这是什么玩意?”
安捷的脸在手电暗淡的光下显得阴晴不定,他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手里的瓶子,半晌,喉咙好像被什么堵着似的,极微弱地溢出两个字,他说:“脑浆……”
莫匆瞠目结舌。
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在北京的李刚刚得到何景明已经死了的消息,他把手里拿着的药瓶狠狠地掷在“医生”身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说……什么?”
医生低垂着头不吱声。
“废物……废物!”李把轮椅的把手砸得“碰碰”作响,死人一样的两颊居然泛出几分红色,“几天前就死了的人,你现在才告诉我?何景明死了人就不全了!不全了!”
“医生”抿抿嘴,想要解释什么,李顺手抄起旁边小柜子上的烟灰缸像他扔过去,“医生”没敢躲开,额角撞上坚硬的玻璃,血迹立刻顺着脸流下来——他神色有些木然,不确定给这男人镇定剂剂量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