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大剌剌地打量天璇的脸:“你看,才一个月就看不出来了,说明你当时根本就只是轻伤,弄得多严重似的!女人啊!”
天璇怔怔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记忆从二月十七那一日开始,当时这张脸上倒是有几个浅浅的印子,沈天枢道她不慎摔了一跤造成的,不过回到信都时已经一点都看不出。
可她都要戴帷帽遮掩了,会是这种轻伤吗?
顾江清咳一声,打断顾深的喋喋不休:“女儿家爱美天经地义,别说天璇表妹了,就你自个儿,下巴上长了三颗痘疮,一个大男人还要用粉盖,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被揭了老底的的顾深惊恐的捂住自己的下巴,挡住了各种若有若无的打量:“我这是水土不服!”一到冀州就长痘疮,美少年心里苦。
“想绑架我的人是谁?”天璇理了理心绪后,平声问顾深。
“还能是谁,杨铎那混球吧。他们家还不认,谁信啊,杨家这种事做的还少了,绑架对手家小要挟什么的,信手捏来。话说这回你遇险是不是还是他们家干的?他还没死心!”顾深惊了惊,在梁州动手不算,都杀到冀州了,这是把蒋峥当死人不成!
说来这位杨氏少主也是梁州一号人物,能力在这一辈属翘楚,就是好色的毛病人尽皆知,家里姬妾娈童成群。去年来顾家时偶遇天璇,眼神当场就变了。得知她是蒋峥未过门的妻子后,方收敛了。谁知道这混蛋偷偷派人强抢,还死不承认,顾深怒气冲冲道:“你等着,杨家现在越来越过分了,咱们家和他们早晚要打起来,到时候我拧下他的脑袋来给你报仇。”
“闭嘴,胡言乱语吓到诸位表妹了。”顾江板着脸呵斥。
顾深缩了缩脖子,环顾一圈,咂咂嘴,好吧,在姑娘们面前说什么拧脑袋,的确孟浪了,遂赔笑一圈。但见天璇秀眉紧蹙,脸色苍白,一惊:“你怎么了?”
天璇觉得自己已经要抓住什么了,明明快要抓住了,可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总是抓不到。急的她脑仁一抽一抽的疼起来,不禁扶住了额头。
“阿璇?”刘氏大急。
闻讯赶回来的沈天枢在门外就听见刘氏着急的声音,疾步进来,便见天璇脸色惨白如纸,额上冒出细汗,当即面色大变,立刻上前:“怎么了?”
天璇抓着他的胳膊,痛苦呻吟:“大哥,我头疼!”
“传府医,快去!”沈天枢立时命令,替她揉着太阳穴。
这一场变故把堂上人都惊得呆了呆,等醒神,头疼欲裂的天璇已经被人推回栖星院。
顾深怔了怔,赶了几步,被顾江拉住了,他狠狠的瞪了顾深一眼。很多事,顾深毫不知情,他却是知道的,沈表妹失忆未必不是好事。这混小子,来时就跟他说了,别提那些丧气事,他倒好一见人满嘴乱跑。
沈天枢忍着担心留下了,总不能把客人丢在这里不管,他整了整神色转过头来,拱手:“对不住大表兄,八表弟,我来迟了,见谅。”论理,两人是要明早到的,遂只能刘氏出面接待,他也是闻讯后从衙门赶回来。
顾江摆手:“是我们提前了,”又歉疚的望一眼门口:“倒是我们一来就害的表妹头疼,表妹没事吧?天枢你不必管我们,先去看看表妹。”
“她是不是听我一说,想起了什么?”顾深突然问。
沈天枢和顾江俱是脸色一变,顾江担心的看着沈天枢。
沈天枢握手成拳:“阿璇这病古怪,所以平日我们都是徐徐告诉她往事,不会一下子告诉她很多,就怕她难受。一些不开心的事,也没必要记起来,遂我们都不和她说,所以八表弟以后别和她说那些伤心的事。”
顾江一脸愧疚:“是我没和他说明白。”
顾深羞愧的无地自容:“大哥来时就告诫我了,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涨红了脸道:“表哥,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和表姐胡说八道了。”
沈天枢松开拳,笑了笑:“不必如此,阿璇这病奇怪,你也不是有意的。”
“郎中怎么说,就没发彻底治好吗?她这样总不是办法!”顾深道。
沈天枢道:“已为她遍请名医,家里就住了两位新请来情的圣手,不过都是束手无策。”这还是上次天璇要求恢复记忆请进府为她调理的。
顾江再道:“天枢你还是去看看表妹为好。”
沈天枢让人重新上茶,道:“母亲和府医都在我过去也只能添乱,还是在这等消息吧。”
如此,顾江方不多言。
沈天枢问过顾家亲眷,话题引到靖国公府。
顾江就道:“待雨停了就派人去下帖子,择日拜访表姑父和姑母。”顾老夫人和靖国公夫人之母是嫡亲姐妹,他们要称靖国公夫人一声表姑,来了岂能不去请个安。
“靖国公府啊!”顾深仰了仰脸,半响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刚叹完,就有小厮进来报:“蒋世子来了。”
话音一落,门口就进来一个人。剑眉入鬓,目若寒星,正是蒋峥。他外袍有些湿,发也有些湿,显然是冒雨而来,还很急,甫一入内就带来一股带着水汽的凉意。
屋内三人连忙站起来。
顾深放眼打量,高大挺拔,气度不凡。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与他大哥寒暄的男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站着,存在感也强大到不可思议。他大哥顾江身为顾氏嫡长孙,还比蒋峥大了六岁,在他面前,气场完全被压制。
“……阿璇头疼,在屋里。”
“我去看看她。”
蒋峥对众人略一颔首:“失陪。”分分钟客场变主场。
顾深:“……”为什么有一种这是在冀王府的感觉。
直到他走了,顾深愕然:“他来干嘛的?”愣了下,他看着沈天枢道:“他这消息也太快了。”
沈天枢扯了扯嘴角。
且说天璇,她回去后就由府医扎了针,几针下去,疼痛是缓解了,然她整个人却是乱了。
方才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她眼前的画面一闪又一闪。
十五的月亮把夜色下的一切都映照的清晰可见,刀光血影,血肉横飞,比那天在雁兰谷场面更血腥。她眼睁睁看着一魁岸高大的黑衣人,一步又一步走近,一路尸山血海。
她转身要跑,可才跨出一步,脖颈一酸,眼前发黑,她落入一个阴冷的怀抱里,被人使劲箍住。朦朦胧胧间,她看见宽阔的河面上飘着莲花灯,是她刚刚放的。她还听见一个古怪低沉的声音含笑道:“抓到了!”
依着顾深的话,最后她没有被劫走!就像在雁兰谷那天,最后一刻被人救了回来,是不是?
天璇抓着锦被的手一点一点的攥紧了,忽的,手上一凉,这种熟悉的触感,天璇睁开眼,果见蒋峥俯身站在床畔,把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掰开。
蒋峥执起手问:“头还疼吗?”
“不疼了。”天璇看着他,欲言又止。
蒋峥微微一笑:“怎么了?”
“顾深说我年初在梁州也差点被绑架。”
蒋峥嗯了一声:“就差一点,还好顾家人顶用。”
“那我是没被他们带走?”天璇定定地望着他的眼底,她的眼中藏着难以言说的惶恐。
蒋峥神色如常:“当然,你是想起什么了。”
天璇依旧望着他的眼睛,慢慢道:“我想起了那一段,我被抓住了,然后被打晕了。”
蒋峥捏了捏她的手,似乎想借此安抚她:“后面你就被救回来,毕竟那可是顾家的地盘。”
天璇定定看了他一眼,半阖了眼:“我是被救回来时受的伤吗?顾深说我都不敢见人了,伤的很重?”
“不算太重,就是小口子多,营救时,你被摔在了地上,磕到了脸,湖边都是小石子。我见你时已经好多了,我想看看,你就用力捂着脸不许我看,还赶我走。”蒋峥低笑了一声,伸手理了理她的额发。
天璇缓缓地反握住蒋峥的手,五指交叉。
蒋峥微微一震,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她的手纤细白嫩,他的手骨节分明,握在一起,相得益彰。视线又缓缓移到她脸上,雪白的脸上透出一些无措。
她的声音又细又轻,带着无助茫然:“我总觉得你们瞒着我很多事。”
蒋峥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十六年的人生何其漫长,哪能事无巨细都告诉你,就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是不是。傻姑娘,别胡思乱想了。刚刚犯过头疼又想起了那些糟心事,肯定吓坏了,好好闭上眼休息一下。”
这时候谷雨捧了一碗漆黑的药进来,屈膝道:“府医叮嘱姑娘趁热喝了。”
隔着老远就闻到那苦哈哈的味道,天璇下意识皱起眉。
蒋峥失笑,将她扶起来,接过药碗,手背试了试,温度适宜,挑眉:“难道要我喂你?”
天璇果断伸手接过,尝试着喝了一口,眉头皱的都快打结了,真苦!随即深吸一口气,一下子灌了下去。
刚咽下去,嘴里就被蒋峥塞了一颗桂花糖:“吃了药,好好睡一觉。”
第62章
隔了一日,顾江便带着顾深前往靖国公府拜访,这一日是休沐日,遂靖国公也在,便亲自接待了二人。请过安,寒暄几句,留他们用午饭,靖国公便让蒋绍带着蒋纵招待二人,毕竟他们才是同龄人。
蒋绍态度热忱的邀着二人移步四方居。
此前,他派了人前往梁州打探天璇在那三年的情况,因时日尚短,还无消息。关于这一点他早有准备,当年她和蒋峥刚定亲那会儿,他就派人去调查,一无所获。当时他羽翼未丰,能力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但派去的也不是平庸之辈。遂这一次他也没奢望短时间内就有重大收获。
然顾氏兄弟送上门,一位是顾家嫡长孙,另一位是与阿璇关系最好,偶尔见诸于信的顾深。他自然不会放过打探消息的机会。
蒋绍也不会一上来就鲁莽的打探,而是与顾江说些风土人情,由浅入深,渐渐说到了朝廷时事,各方动向。
这些,顾深是不大懂的,他是二房嫡幼子,上面两位胞兄,一文一武,俱是青年才俊,到了他这,父母就宠溺了些,是以养得他不务正业,成为传说中的膏粱纨袴。
蒋绍与顾江一会儿朝廷一会儿某某的,就是蒋纵也能插几句,唯独顾深:“……”听天书似的。
听不懂他就打量人呗,于是顾深开始自以为无人察觉地审视蒋绍,他对这位天璇挂在嘴边的绍表哥,颇有点‘敌意’。
十二三岁,情窦初开的年纪,身旁有一位漂亮精致还会玩的同龄表姐,心动太容易了。可他这心刚动起来,他那漂亮表姐就开始故意在他面前展示与冀州那边的联系,一开始把他给酸的呦,次数多了,他就是头猪也琢磨过味来了。
初恋的小萌芽就这么夭折了,幸好顾八少有一颗金刚不坏之心,初恋幻灭,养了一个月,恢复如初。而且没了那点小心思后,他终于又能在交锋中偶尔占一回上风了,可喜可贺!
但是对这位‘绍表哥’的敌意还残留着。他有心刁难,遂硬生生把话题往艰涩生僻处带,他不喜欢那些经史子集经济仕途,就好奇门八卦,周易风水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蒋绍亦是信手捏来,对答如流,刁难不成被反问住的顾深,只想死!
还是顾江打哈哈,“绍表弟博学多才令我等汗颜。”
“我比深表弟略长几岁,多看了几本书而已。”蒋绍笑容温和。
顾深讪讪,不再班门弄斧,安静如鸡。继续打量人,见他五官俊美的出奇,也不知这人怎么长的,才能长得如此恰到好处。此刻嘴角含笑,更是清隽无双,倒不像传说中大权在握冷厉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更像倜傥风流的公子哥儿。
又思及他才二十出头就把偌大的锦衣卫打理的井井有条,不由心塞。怪不得天璇喜欢他,旁的不算,光这张脸就够了。她最是肤浅的,嚷着颜值既是正义,所以她就是正义,老不要脸了!
心念一转,再是想起,天璇现在是蒋峥的未婚妻,这两人有缘无分,又觉眼前这人可怜了。
蒋绍便发现顾深表情变化之丰富堪比变脸,还都是冲着他而来,不免心念电转,面上依旧如春风和煦地与顾江交谈甚欢,谈的顾江只觉与他相见恨晚。
中途,蒋纵离席更衣,蒋纵前脚一走,蒋绍后脚就站起来,含笑:“抱歉,我也离开下。”
顾江道:“请便。”
蒋绍一走,憋了一肚子感慨的顾深就开始了,他本就是藏不住话的那种,见四处也无人,便径自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一直在想能被沈天璇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看中的人,该是什么样,今日一看,”他啧了一声:“怪不得她喜欢了。可惜有情人难成眷属!”
顾江瞪他一眼:“你再胡说八道!”
顾深翻了个白眼,不服:“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大家不都知道的,还为这个笑话她呢。”天璇与冀州这边信件往来如此频繁,她的绍表哥三五不时送好吃的好玩的,顾家人岂能没发现。
她在顾家这三年,不少人上门来打听,都被祖母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推拒掉了,就是因为知道有蒋绍这么个人在。否则祖母巴不得把她嫁到眼皮子底下,最好是嫁给他们兄弟中一个,长长久久承欢膝下才好。
“听说他这把年纪了还没娶妻,怕是忘不了表姐吧!”顾深拍了拍桌子,怒道:“蒋峥横刀夺爱!”他一直坚定的认为是蒋峥见色起意,逼着沈家把天璇嫁给他。
要不天璇怎么会嫁他,消息传来时,他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了一遍才确认是蒋峥不是蒋绍。他跑去找天璇,可她理都不理他,还赶他走。他当然不肯走,一直追问,不想她开始哭!把他吓坏了,她那个人虽然娇气,但是轻易不哭,哭也是做做样子吓人。可这一回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着哭着,他眼睛也湿了。
“你哭什么!”
“你哭什么?”
“顾小深,我想回家了!”她抽了抽鼻子,声音里是浓浓的泣音:“我想我爹我大哥。”
其实一个多月前她就提出要回家,只是祖母得了风寒病倒了。这是祖母老戏法,天璇一走她就要病,于是她一留就留了三年。可这一回祖母是真的病了,然祖母病一好天璇却是真的不肯留了。
看左右无人,顾江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差点把顾深拍进茶碗里,低声斥道:“混小子你给我闭嘴,这种话被人听见了,你让表妹怎么做人。”
痛得顾深龇牙咧嘴:“我就是替他不值。”
“用不着你瞎操心,现在表妹和蒋世子不是挺好的,你别胡咧咧,害了她。”顾江语气凝重。
顾深心道,可蒋绍不是很好的样子。
看出他不服气,顾江警告:“你再胡言乱语,我这就派人把你送回梁州”
顾深立刻在嘴上比了比,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顾江无奈,那件事他也是事后才知道,都是二叔一手策划。二叔行事爱剑走偏锋,顾深这儿子却是个赤诚的,他还替蒋绍不值,蒋绍要知道是二叔在背后推波助澜,看他想不想活撕了顾深。
过了片刻,蒋纵回来了,见兄弟两默默无语,而蒋绍不在,遂问:“我二哥呢?”
“你走后他也更衣去了。”顾江道,又奇:“你们没遇上?”
蒋纵心念一动,笑道:“大抵去另一边,我二哥这人穷讲究。”
说曹操,曹操到,蒋纵抬手一指:“可不就回来了。”
蒋绍含笑入内,拱手致歉:“遇上个下人禀报急事,便耽误了会儿。”
顾江忙道:“绍表弟若是有事,尽可去。”
“已经解决了。”蒋绍落座。
诸人又天南地北的聊,不知不觉便到了午膳时分。
席间,蒋绍频频敬酒,他巧舌如簧,劝酒说辞一套又一套,顾江兄弟俩被他灌了一杯又一杯。
席间靖国公与蒋纵看了他好几眼,为他这不同寻常的热情。
用完膳,顾江还好,顾深却是趴下了。蒋绍眼里也带出几分薄醉,桃花眼更是妖冶。
靖国公让人带顾氏兄弟下去休息,顾江勉力站起来:“不胜酒力,实在抱歉。”
靖国公便笑:“都是阿绍胡闹。”
“我与顾表兄一见如故,恨不能痛饮三百杯才尽兴。”蒋绍站起来送他出门,笑:“顾表兄好生休息,起来我们再继续。”
顾氏兄弟一走,靖国公便眸光沉沉的看着蒋绍:“怎么回事?”一见如故?骗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