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那新兵一愣一愣的,半响咂咂嘴:“那也挺可怜的!”
“可怜!这世道可怜人多的去了。”一巴掌拍下去,校尉喝骂:“人家现在是将军,备受重用,青云直上,哪需要你个小兵卒子同情,赶紧给我巡逻去,出了事揭了你的皮。”
到了将军府前,苏洄翻身下马,才踏进门,管家就迎上来,躬身道:“将军,两日前蒋指挥使留下口信,若您回来,请您过府一趟。”
苏洄脚步一顿,点头示意。
管家把这几日他不在时的事物言简意赅的禀报了一遍,最后道:“将军一路风尘,沐浴一番,早些休息!”
“嗯,你下去吧!”苏洄平声道。
老管家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洄步入净房,里面已经备好热水和换洗衣物,并无伺候之人,整座将军府都知道苏洄不喜欢人贴身伺候。
停在等身高的琉璃镜,苏洄抬眼直视镜子里的人,摘下面具,露出了那张如同恶鬼的脸,这样丑陋怖人的疤痕遍及全身。至今那种烈火焚声的痛苦他还记忆犹新,日夜啃噬他的心神。
“你还能认出我吗?”苏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抹充斥着血腥味的笑容,声音却低沉温柔如同轻郁。
第110章
清晨的阳光丝丝缕缕洒下来,为青松翠柏之中的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镀了一层金光,风景秀丽,赏心悦目的更像一座园林而非卫所。私下不是没人说这位年纪轻轻的指挥使到底是个豪门公子哥,所以选了这么个地方当卫所。
苏洄走过石子铺成的甬路,穿过曲折的游廊,视野顿时开阔,只见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浮萍纵横。
引路的丫鬟屈膝一福,悄无声息的退下。
苏洄沿着水上长廊大步迈入湖心的四角亭,凉亭翘角下的铜质风铃似是知客来,发出‘叮叮,叮叮’的悦耳铃声。
正在喂鱼的蒋绍回头,含笑问了一句:“回来了?”
苏洄看着眼前清俊修长,悠然喂鱼的男人,低头见礼:“让大人久等了!”
“这几日本就是你的假期!”蒋绍回头望着水下抢食的鱼,不急不缓道。青州地界上不太平,苏洄前几日刚平定一股作乱的流民,是以得了五天的假。
撒了最后一把鱼食,蒋绍站起来,侯立在一旁的丫鬟端着水盆上前,待蒋绍净手毕,躬身退下。
蒋绍在石凳上坐下,抬手一引:“坐吧!”
“谢大人!”苏洄谢过之后坐下。
蒋绍端起茶盏,眸笑唇扬:“见到人了?”
苏洄肌肉骤然紧绷,目光转深,他看见她了,看见蒋嵘为她披衣,看见他们亲昵,也看见她扑在窗口逡巡沿岸。
“远远看了一眼。”苏洄并不隐瞒。他的身份对蒋绍而言并不是秘密,他改名换姓投身军队,不止是这张脸面目全非,就是身形都有了不小的变化,谁能认出如今这个丑陋魁伟之人是昔年有儒将之称的成?8 啵伤故窃诖蟀肽昵氨环⑾帧?br /> 被蒋绍指出身份那一刻,苏洄以为自己这次在劫难逃。可这个男人只是笑了笑,告诉他,已经把他露出的破绽处理干净,从此以后他就是真正的苏洄了。说完他就走了。
之后,没有斩草除根,也没有刻意打压,反而是一次又一次立功的机会送到他眼前,他平步青云,如有神助。同袍问他得了哪位贵人的青阳,官场上有党派,讲资历讲背景,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风气在军队中更甚。
哪位贵人?苏洄望着眼前俊逸雅贵的青年,除了他,苏洄再想不出第二人,他帮自己却从不说,甚至也不提要求。
苏洄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在半年后找到机会问他,所为何?
“只是觉得你可怜罢了!”他望着自己的眼里没有高高在上,只有纯粹的悲悯。
可怜自己!苏洄也觉得自己可怜,无处容身的丧家之犬,岂不可怜!可蒋绍同情他,苏洄只觉得荒谬可笑。
早年他与蒋绍有过一面之缘,对他行事作风更是有所耳闻,苏洄很清楚这男人并非什么仁厚宽和之辈。
然而时至今日苏洄依旧想不明白,为何蒋绍会选择他,诚然他有武艺,会征战,可这世上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蒋绍完全能找其他人,风险还更小。
为什么偏偏是他?
见他久久回不过神来,蒋绍淡笑,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魂牵梦萦?是不是很想上前相认?”
听出他话中挪揄之意,苏洄敛神,声音发寒:“现在还不是时候。”
蒋绍轻笑一声:“找你也没旁的事,过一阵子豫州会不太平,我会设法调你过去,能不能立功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多谢大人悉心栽培!”苏洄肃身行礼。
“苏将军是百年难见的将帅之才,值得如此悉心。”说着,蒋绍把压在茶壶下的纸翻过来,苏洄接过,看完之后在双掌一碾,这纸便化作碎末,苏洄又扔进茶杯里搅一搅,便只剩下一碗浑浊的液体。
“这些人就交给你了。”蒋绍的语调依旧漫不经心,还透着几分慵懒。
苏洄却不敢这样轻松,这张纸是一份名单,上面有两种人,需要提拔的和需要铲除的。
蒋绍从来没有明说,但是跟了他半年的苏洄若是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早就被蒋绍放弃了。有时候他会想,蒋绍到底扶持了几个‘苏洄’。
片刻后,苏洄道:“大人可有其他吩咐?”
“倒还有一桩,关于徐州朱氏,”蒋绍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徐州去年遇雪灾,赈灾之后,勉强没生乱,不过他们已经拿不出供百姓春耕的粮种。我得到消息,他们打算煽动这批灾民到青州境内作乱。我邀了诸位大人和将军前来商量,估计他们快到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来禀报:“大人,郡守来了,已经迎往三生厅。”
蒋绍便站起来。
苏洄紧随其后。
东莱郡守是个高高的胖子,一张圆脸逢人便笑,他娶得是蒋氏庶女,是蒋绍的五姑父,遂在蒋绍面前颇为自在,见了两人一块来,便打趣:“大人和苏将军这是又切磋武艺了。”
蒋绍对苏洄的欣赏在东莱上层并非秘密,大家都知道两人因为一把刀结缘,相识之后偶尔会切磋刀法,蒋绍还想把人拐到锦衣卫。说来苏洄能升的这么快,一半自己的真本事,另一半就是他和蒋绍的关系。
蒋绍浅笑道:“我新得了一把刀,找他来品鉴。”
不一会儿,受邀的客人陆陆续续到齐,众人开始商议正事。期间蒋绍对兵事不置一词,众人也知他避嫌,虽然他也有交好的武将,但委实不多。
毕竟他自己也是个习武的,难免与武将谈得来,加上靖郡王这一层关系,与一些将门子弟有交情,实属人之常情。
直议到中午时分,诸人在卫所内用了午膳后才离开,自去安排。
而蒋绍也留在卫所内部署,暮色四合后方回府。
他在东莱有一座别院,离卫所十分近近,应该说他把这座收缴得来的园林设做卫所,就是因为离家近。对此下面的人只能暗戳戳表示羡慕嫉妒恨,有权就是任性!
回到府邸的蒋绍没有去用膳,而是先回屋沐浴更衣,换上青色深衣后,蒋绍走到后院。
后院内种的并非奇花异草,不过是些普通的花花草草,然而因为主人独具匠心的布置和照顾,丝毫不必那些名园差。
蒋绍闲庭散步般走向西北角,那里有一个竹竿搭成的的葡萄架,爬满了绿藤,好些垂累而下,远远望去如一匹美丽的绿缎。
茂盛的藤蔓下是一大片草丛,稠密肥厚的绿叶间只有一朵鲜红的花,那半开的花鲜艳娇嫩至极。月色下,这普普通通的红花隐隐透出一股别样的妖异来。
正准备浇花的婢女见了她,屈膝一福:“大人!”
蒋绍伸手,婢女便将手里的长木勺双手递给他。
接过后,蒋绍从脚边的木桶内舀了一勺殷虹的液体,小心翼翼的浇在根部,一勺又一勺十分耐心。
花叶繁茂,叶片上不免沾到一些液体。红花绿叶为美,然绿叶上滚动的红色滴珠怎么看怎么邪异,透出森森的不详。
蒋绍的眼神却是异样的温柔,桃花眼里的笑意浓稠的如同得化不开的墨:“终于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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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璇百无聊赖在书房练字,管家大同小异,区别就是冀王府的家业比沈府更多更大,不过天璇经过开头几天的忙乱之后,如今已经能游刃有余的处理。
下面人也都是人精,知道她得两位婆婆欢心,背后还有蒋峥撑腰,没哪个找死的故意挑衅,要不也做不到这位置,是以十分顺遂。
这些事一个上午就能处理完,因此下午天璇便有些无聊,蒋岚约了小伙伴去别庄踏青,过夜的那种。因要出城,没蒋峥陪着,她有些心里没底,便没跟着去,于是更无聊了。
不由愤愤的写了三个大字,‘大骗子’。说好三五天就能回来,可现在都七天了,人还没回来。写完了,又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正入内的白露准确无误的接到‘暗器’,捏在手里并不展开,含笑道:“夫人,世子回来了。”
天璇喜形于色,在谷雨等打趣的视线下,立刻清咳了一声,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把上扬的弧度抹平,端正脸矜持道:“让厨房添几个菜!”
然后慢腾腾的从书桌后面挪了出来,不疾不徐的前往世安院,归家第一件事必须是向长辈请安。
于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急迫而慢条斯理的天璇和大步疾行的蒋峥就这么在路口相遇了。
天璇刚被提醒,一抬眼就见对面那人阔步而来,天璇微微一怔,蒋峥已经到了跟前,长臂一卷,就将人抱了个满怀,埋首在她发间,鼻尖全是思之若狅的女儿香:“阿璇是特地来迎我的。”低沉醇厚的声音中带着调笑。
天璇脸一红,在耳珠被含住后,更是涨得通红,掐着他的腰,咬牙低声道:“在外面呢,你别乱来!”她已经总结出经验,这人一身肌肉硬邦邦的,也就这儿的肉稍微软一些,掐得动。
蒋峥不再逗她,却依旧紧箍着她的腰不放,在她耳边低笑一声:“能回了屋,是不是就可以乱来了?”尾音悠长,带着说不尽道不完的暧昧。
第111章
冀太妃见到蒋峥喜上眉梢,见他瘦了又心疼,嗔怪地看着他:“你父王也是的,这才成亲呢,就派你出去,一去还是这么久。”
蒋峥但笑不语。
冀太妃继续道:“这次回来,你可得好好陪陪你媳妇。”冀太妃这话既是给天璇交代,成婚第四天就走,一走还是七天,到底不美。也是挪揄,长孙进来后,这目光可一直往他媳妇身上飘,别以为她年纪大了就老眼昏花。
蒋峥顺势道:“祖母放心!”
“得空了,你就带阿璇去城外散散心。”冀王妃含笑道,蒋岚时不时往外跑,她让天璇和蒋岚一块出去,她却不肯,冀王妃只当她新媳妇面皮薄。
蒋峥便对冀王妃道:“过一阵就带她出别庄住几日。”
冀太妃含笑点头,人家小两口才新婚就分开,她也不招人嫌了:“瞧你累的,赶紧回去休息吧!”
小夫妻二人便行礼告退,出了门,蒋峥十分自然的牵了天璇的手。
“忙过这一阵,我就抽几天陪你出去玩一趟。”蒋峥理理她的鬓发:“想去哪儿玩?”
天璇的重点在这一阵上,抬眼看他眉宇之间带着浅浅的疲倦,知道他肯定是为了早点回来,这一阵忙的天翻地覆了,反握他的手:“找个清静的地方散散心就好,且不急,等你忙完再说。你是不是很累?我让人备好水了,赶紧回去沐浴解解乏。”
蒋峥颔首,问了她这几日在家做什么打发时间。
天璇便挑了几件有意思的和他说了。
说话间,就到了流波院,见方向不对,天璇拉他,蒋峥道:“我饿了,先用膳。”
很寻常的一句话,但是配上他灼灼的目光,天璇顿时心里一紧,都嫁人了,她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
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忐忑了一瞬,她就淡定了,神色如常的陪着蒋峥用了膳。
倒是蒋峥意味深长的看了她好几眼。
用罢膳,蒋峥便要沐浴,手里牵着天璇不放。
一踏进屋子,还未反应过来的天璇就被他抵在门上,炙热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下来,又急切又霸道。
天璇略有些不适,正要嘟囔,然对上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思念,鬼使神差的伸手攀上他的脖子。
蒋峥动作一顿,下一刻就像是受到了鼓舞的将士,气势如虹地攻城略地。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七日未见。小别更是胜新婚,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注定了今夜是个不眠之夜。
屋里小夫妻俩没羞没臊,可怜了守夜的谷雨,即使她做了心理准备,也被那娇滴滴的哭声撩得面红耳赤,真是恨不得堵了耳朵,可她不敢,怕里面传人,遂只能可怜兮兮的被迫着听了一夜床脚。
翌日,天璇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毫无例外,蒋峥已经不在了,自来如此,他晨起练武的习惯风雨无阻。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忍着浑身的酸痛爬起来。谷雨小心翼翼的扶起她,低着头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撩开纱帐,刺眼而又温暖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进来,天璇脸色一僵:“……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了。”
天璇登时眼前一黑,怪不得肚子这么饿,她两顿没吃,能不饿吗?
谷雨好心安慰:“姑娘放心,太妃和王妃那,世子都给您告假了,道您身子不适!”
天璇一寸一寸的抬起头,十分怀疑谷雨是故意的,可她满脸的纯良,满眼的安慰,顿时一口血卡在喉咙口。啪叽一下,天璇把自己摔回了枕头里,她完全不敢想象冀太妃和冀王妃当时的表情,欲哭无泪的天璇恨恨捶着枕头,似乎把它当成了某的脸人,她还怎么去见人。
捶了几下,捶地自己手都疼了,天璇才郁郁罢手,没好气的问:“世子呢?”
“世子去府衙了,说晚上回来陪您用膳。”
闻言,天璇隐隐想起昨晚他说的话,好像边关那边有异动,这阵子他会特别忙!
如此一想,天璇怒气略消,起来洗漱一番填饱肚子之后又滚回了被窝里,反正已经告假了,那她还是窝着吧。
窝着窝着,天璇便又睡着了,直到脸上一阵痒痒的触感传来,睁开眼便看见一张放大的人脸。天璇登时怒起,摸索了两下,抓住他的耳朵就是一拧。
蒋峥低笑,蹭了蹭她的脸颊,将人连着被子抱到怀里:“我偶尔听手下的士兵说,他们家里的媳妇儿就是这么惩罚他们的。”
天璇哼了一声:“那是你们活该!”
蒋峥下巴地在她额头上,柔声道:“是啊,活该!睡了一天,好些没?”
天璇羞红了脸,手下用劲:“闭嘴!”
闷闷的笑声从蒋峥胸腔里传出来,气得天璇恨不得把他耳朵拧下来,到底舍不得,遂只能瞪他。
眸光潋滟,眉眼间透着春色,这样的目光对蒋峥而言无异于邀请,食髓知味的蒋峥自然不会客气,低头与她缠绵,只吻得人柔若无骨瘫在他怀里才罢休。
天璇被他亲得心里发毛,推他的脸。
蒋峥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该用晚膳了。”
天璇便看着他,蒋峥回望她,天璇磨了磨牙:“那你还不出去,我要更衣了。”
蒋峥啧了一声,一脸遗憾的把她放在床上,气得天璇操起枕头就往他脸上砸。
晚膳后,两人绕着流波院外围散步一圈后停在书房门口,蒋峥还有公务要忙,天璇欲走,蒋峥拉住她:“若无事,陪陪我!”
天璇歪了歪头看他,便跟着他进了书房。
蒋峥找了几本棋谱,又翻出她爱看的志怪传奇,再让人备了些瓜果点心放在不远处的罗汉床上:“你在这儿玩会儿,我大概要一个半时辰,要是困了,就先回去歇息。”
“行了,你快去忙吧。”天璇赶他,弄得自己是个孩子似的。
蒋峥抚了抚她的脸,这才去忙了。
看完一本传奇,天璇有些累了,放下书托腮撑着脸看蒋峥,他微垂首,埋首疾书,旁边一堆公文。她知道他是真的很忙,除了军务,还有政务要忙,冀王对他的重视显而易见。
无论女人还是男人,认真起来都是最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