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过见了女儿穿嫁衣要哭的,倒是没听说过见儿子穿喜服会哭,难不成娘是要把儿子入赘到骆家去。”蒋绍阔步上前,抽了帕子替母亲拭泪,含笑打趣。
靖郡王妃夺过帕子,轻轻打了下儿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母亲告诉我,您为什么哭!”蒋绍挑眉:“儿子要成家了,您不该高兴吗?”
“高兴,我高兴!”说着说着,靖郡王妃眼泪又夺眶而出,她赶紧捂住眼,不想在儿子面前失态,可越是想忍越是忍不住,泪水就像那决堤了江水,汹涌而下。
靖郡王妃哽咽道:“我这是喜极而泣呢!我们家阿绍终于要成亲了!”
蒋绍轻笑了一声,从丫鬟手里接过湿润的汗巾,单膝跪在靖郡王妃面前替她抹泪,沉声道:“儿子不孝,让娘伤心了!”
他这样的郑重其事让靖郡王妃惊了惊,见他还跪着顿时心头一悸:“你这是做什么?”
蒋绍见她脸色都变了,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不是方便给您擦眼泪,要不,等爹回来见了您的脸,一问。好吧,是被我弄哭的,爹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虽然靖国公府成了郡王府,不过私下依旧习惯用旧称。
靖郡王妃嗔他一眼,眼泪总算是止住了,又从他手里取了汗巾自己擦了擦脸,哪好意思让这么大的儿子替她擦泪,他有这份心自己就知足了。
擦完脸,靖郡王妃把汗巾递给丫鬟,一抬眼就能看见儿子近在眼前的脸,目光不由自主地凝在他眼角的泪痣上。
命理学上说,凡生有此痣者,一生注定为爱所苦,被情所困,且容易流泪。
她不以为意,这样的无稽之谈岂能信。
容易流泪,这孩子尚在襁褓时就不爱哭,整天笑眯眯的。长大了只有他把别人欺负哭的份。
尤其是天璇,她和顾长卿自幼交情不错,后来一前一后嫁到信都,感情更进一步,往来频繁,几个孩子也熟悉起来。
阿绍却是不爱与他同龄的沈天枢玩,偏喜欢逗天璇,把她逗哭了再把人哄笑,哪怕被她咬了也不恼。
有一回这小混蛋把天璇装在了食篮内打算偷偷带回家,一岁大点的天璇竟然也躺在里面不哭不闹,被下人发现时还没心没肺的咯咯咯直笑。
弄得她们这一群人哭笑不得。她们吓得半死,他俩倒是玩的开心。
回头,阿绍就被丈夫拿着竹条抽了一顿,这孩子也就是干嚎两声装装可怜,一颗眼泪都没有掉过。
可三年前,阿璇和蒋峥婚讯传出来时,这孩子在平野居喝的酩酊大醉,自己去看他时,他就趴在桌子上悲声痛哭。
她站在身后,看着他哭,跟着他哭。
为爱所苦,被情所困!
她彻底信了,可晚了,早知如此,她一定早早就给他们定下婚约。
这几年,她眼睁睁看着阿绍陷在这团泥沼里不可自拔。有时候她甚至希望阿绍就像隔壁蒋峼似的,做个浪荡公子哥儿,游戏人间,自在逍遥,他们供得起他。
“娘!”蒋绍垂了垂眼帘。
靖郡王妃收回目光,感慨道:“生下来那么小小一点,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都要娶妻了。”伸手摩了摩他的脸,靖郡王妃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所有儿女中,我最疼你,最担心的也是你,你是为娘的命根子,你知道吗?”
蒋绍面含微笑:“我知道!”
靖郡王妃笑起来,看蒋绍就能知道,她是个美人,哪怕年华不在,依旧风韵犹存,这一笑端地雍容华美:“所以你要好好的,素衣自小没娘,是个可怜的,你不能辜负了她!”
蒋绍嘴角弧度更明显:“别人都怕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娘倒是反其道而行。”又笑:“娘放心,我不会辜负她的。”
靖郡王妃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压下心里没头没脑的不安。
“你站起来让我看看,这衣服可有哪里要改的。”靖郡王妃终于想起了正事。
被评头论足了一番后,蒋绍亲自将靖郡王妃送下高楼,送走靖郡王妃,他又回到了高楼之上。
却没继续坐在栏杆之上挑战靖郡王妃的承受力,而是拉了把椅子坐在风口,初冬的寒风毫不留情的刮在脸上,每吹一下好似被刮了一刀。
这正是目前蒋绍所需要,只有这样才能忍住现在就把她带走的欲望。
带走她不难,难的是长长久久的留住她,不是东躲西藏而是光明正大。他终究还是太弱了!不过他会变强的,强大到能够守住她。
思索间,蒋绍听见一道熟悉的厉鸣,放眼一看,果见空中一个黑点越来越大,眨眼间就降落在面前的栏杆之上。
并非第一次见它,然蒋绍依旧露出了嫌弃之色,在它飞到茶几上不客气的啄弄盘子里的水果时,戳了戳的圆滚滚的腹部:“你现在还像空中霸主吗?分明是一只长了翅膀的鸡。”
话音刚落,一阵凌厉的风就袭来,蒋绍掐住它的翅根把它甩了出去,冷笑:“以前你就扇不到我,何况现在!”
那鹰暴躁的绕着蒋绍盘旋了几圈,见着实无机可乘,悻悻飞走。
蒋绍一看这方向,冷笑一声,笑完徒然升起一丝隐隐的羡慕来。
正在屋子里看书的天璇,听见窗口笃笃声,就知是它回来了,赶紧让人开窗。窗户一开,鹰爷就冲了进来,降落在特意为它支的架子上。
天璇见它暴躁的在架子上来回走动,还叫了两声,哪不知道它这是生气了。可这府里谁见了它不绕道,弄得天璇都不大好意思了。
“鹰大爷,你又怎么了?”天璇放下书,托腮无奈的看着它。冷不丁见喙上还有糕点残渣,当下一惊,赶紧吩咐谷雨:“去问问,它又祸害了谁?”之前它就这么捣乱,害的端着糕点的小丫鬟差点哭死。天璇为此重重的惩罚了它一顿,后面再没出过,可这回它怎么又犯了老毛病。
谷雨应了一声就离开,差点和进门的蒋峥撞上:“世子恕罪!”
蒋峥淡声道:“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天璇见谷雨小脸都白了,遂道:“喏,你看它,又去抢吃的了。我让谷雨去打听下,是哪个惨遭横祸。”
蒋峥掠了一眼,同时那鹰长鸣一声,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这么个大家伙在室内飞,那滋味可不好受。
“开窗!”蒋峥道。
窗口一开,它便毫不犹豫的飞了出去。
天璇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无奈的看着蒋峥:“你俩八字不合,它一见你就跑。”又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蒋峼有婚假,蒋峥可没有,中午的家宴后,他就出门了。
蒋峥置之一笑,一边在丫鬟的伺候下,脱下官袍换上已经熏暖的常服,一边道:“没事就回来了。”
换好衣服后,蒋峥走到炕边,从后面拥住天璇,开门见山:“四弟那边,你以后别管,我会和祖母,母妃说。”
天璇身形一顿,所以说他都知道了。
第124章
天璇依偎在蒋峥怀里,点了点头:“好!”作为长嫂,她不能置之不理,不过若是冀太妃和冀王妃了发话,长辈那她就能交代过去,自然求之不得。
她去找邱淑清去,一半是责任,一半乃真心,真心希望她能想开好好过日子。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谁愿意和一个怨妇还是对自己有意见的怨妇朝夕相对。
哪想邱淑清如此不识好歹。自己虽然斥责了她胡说八道,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邱淑清那一句话,不知情的听了要想她是不是有什么旧情人,知情的必然知道她说的自己和蒋绍。
她十四岁上家里也没替她张罗相看人。而蒋绍年届十九,靖郡王妃用不宜早娶的借口打发了一拨又一拨的媒人。
真实情况,两家心知肚明。天璇一直觉得冀王府几个长辈也该是心里有数的。
自从和蒋峥定亲,她就避开蒋绍,甚至连靖郡王府都去的少了,就是为了避嫌。
漫说世家豪门,就是平民百姓里头对这种事也是十分忌讳的。若是发生兄弟瞧中同一女子这种事,一般而言,绝不会把这个女子娶进门,霸道一点的人家,弄死都有可能。天璇就一直不明白,当初蒋峥是如何说服长辈点头同意这门亲事,如今她也不想追问。
昨日之事不可追,她只想过好当下。
可显然邱淑清不想她好过。
那些往事,所有知情人都装作不知情,都在等着时间将它淡化。邱淑清却又把它放到了台面上。
天璇敢确定,那个院子里有冀太妃的人,也有冀王妃的人。这个时候两位长辈肯定已经闻讯,说不准在邱淑清的提醒下,又想起了那件糟心事。
两位长辈待她好,是真的好。但是心里会不会膈应?易地而处,天璇觉得自己都要不舒服。
越想天璇越是郁闷,她觉得邱淑清完全走火入魔了,身为邱氏嫡女她哪能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她还是说了。
今天只是说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哪天会不会直接嚷嚷出来。哪怕只是无凭无据的几句话,可以她的身份说出来,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蒋峥见她眉眼郁结,心下生怜,抚了抚她的脸庞道,柔声道:“祖母和母妃会管教她,若是她继续这么口无遮拦,早晚自取灭亡。还有,开年就让她随老四一块去青州。”
一举两得,既能避免邱淑清和蒋绍见面,省得她‘情不自禁’。另一方面,也免得她打扰天璇,邱淑清对天?3 械幸猓膊环判恼饷锤鋈肆粼诟稀?br /> 天璇心里一松,脸上露出笑影,不用和这样的妯娌朝夕相对,对天璇而言绝对是喜事。她在蒋峥胸前蹭了蹭:“不说她了,该用晚膳了,我都饿了。”
蒋峥便扶她起来,两人用了膳,膳后,蒋峥替天璇披好斗篷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消食。
然后,去了书房,他处理堆积的公务,天璇则在旁边的罗汉床作画,她最近痴迷于画一些婴儿的小衣裳让下面的人做出来,眼下屋子里已经有一箱成品,都是这一个月做出来的。
忙到戌时三刻,蒋峥见天璇露出疲态,便搁下公文:“我好了,你呢!”
天璇看了看他,巧笑:“我也好了!”哪不知道他是迁就她,不过天璇宁愿他早点起,也不愿意他晚睡。
蒋峥便从书桌后走出:“那回屋吧!”
天璇嗯了一声,握住他伸出的手。
夜深人静下,一点点动静,便让蒋峥睁开眼,果见她闭着眼,蹙着眉,一脸难耐。蒋峥熟练的轻拍她的背安抚,一边起身轻轻在她小腿上轻揉,揉了会儿,就见她眉眼舒展,神情又变得恬然安宁。
蒋峥目光泛柔,唇角不由自主的上翘,躺回她身边,倾身在她脸上浅浅一吻。
执于一念,便会困于其中。她便是他的执念,永不放手。
去年阿绍说,他会放下,只是需要时间。这一年多来,阿绍尽可能不留在信都,他还同意娶骆素衣。看来他在努力放下,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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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冀太妃和冀王妃对邱淑清说了什么,亦或者是回门那天邱家人劝了邱淑清。
天璇发现邱淑清和蒋峼之间剑拔弩张的情绪有所缓解。偶尔遇见她,亲近肯定不可能,但是起码的礼数都有,如此,天璇已经很满意。心想,到底曾经也是众口交赞的名门闺秀,也许会一时冲动,但是自小的教养摆在那。
不过这一念头在蒋绍大婚那天微微动摇起来。
十二月初六,宜嫁娶。
蒋绍就在今天迎娶骆素衣进门。
靖郡王府好久没办过喜事,尤其还是继承人的婚礼,场面之盛大可想而知,比十一月蒋峼那场婚礼有过之而无不及。
挺着八个月大肚子的天璇并没有去凑热闹,人来人往,她还怕被哪个不长眼的挤到呢!只在新人过完礼,蒋绍出去待客时,天璇才踏进了新房,这会儿屋内都是蒋氏至亲女眷。
蒋岚见了她便迎上来:“大嫂可来晚了,你都不知道刚才二哥和二嫂多好玩!”
天璇笑了笑,嗔她:“我腿脚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都不记得拉我一把。”
蒋岚嘻嘻一笑。
天璇走近,见骆素衣红着脸,想来是被打趣的不轻,她自己也经历过,遂笑道:“二弟妹新来咱们家,你们可得收敛点,要是吓着了人,仔细二婶收拾你们。”
骆素衣抿唇一笑,状似害羞的垂下眼。
“新娘子害羞了呢!”
“我现在才算是明白了,绍堂哥为何迟迟不成亲,感情是等着堂嫂呢!”说话的少妇是三叔公家的的大孙媳妇。
蠢货!你们知道什么!
邱淑清恨不得抓着这女人的肩膀喝令她闭嘴。蒋绍才不会喜欢骆素衣,他娶她只是为了向给父母一个交代。
邱淑清咬着牙苦苦压抑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喝骂,母亲的警告犹言在耳,她怕自己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表情,遂立马低下了头。
然天璇没有错过她面庞那一瞬间的狰狞恐怖。
天璇心下一惊,还以为邱淑清想开了,可看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念头罢了。
恰在此时,骆素衣看过来。
天璇登时敛了异色,颔首一笑。
骆素衣也轻轻一笑,笑容明媚。
就冲这笑容,天璇便想这位二弟妹该是个好相处。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骆素衣爽快利落,不只靖郡王妃喜欢,便是冀太妃也十二万分满意,天璇与她每天也就下午请安时能遇上,说话却颇为投趣,能说的一块。
等到年底,蒋嵘和颜氏从雍州回来,天璇越发觉得有这么个妯娌的好。
四个孙媳妇,颜氏性子冷,向来不轻易开口。邱淑清对着她们勉强维持住笑脸已经十分艰难。
幸好骆素衣在,天璇有个人配合她热络气氛,蒋岚这个没良心的,自打唐一凡回来,她就没了影,指望不上,其她妹妹年纪又小。
过年祭祖时,天璇就默默祈祷,列祖列宗保佑,后面进门的几个妯娌都是如骆素衣这般好相处的。
祭祖毕,冀王带领众儿孙离开祠堂。
今儿是除夕夜,冀王府和靖郡王府历来是一起过的,男女老少济济一堂。
华灯璀璨之下,冀太妃怀里坐着圆滚滚胖嘟嘟的曾孙旸哥儿,望着坐满了好几张桌子的儿孙,笑的合不拢嘴。孙儿们陆续娶妻,明年说不得又要添好几口人,想到这里冀太妃更是喜动于色。
吃完年夜饭,众人移步到宴厅,诸人要在这里看着歌舞守夜,老人小孩可以例外,天璇作为孕妇也有特权,不过她一点都不累,反倒精神得很,何况半夜锣鼓齐鸣,爆竹声声,便是睡了也要被惊醒。反正晚睡这两个时辰也不打紧,一年也就这么一天。
蒋峥几次看过去,发现她不是与蒋岚说笑,就是逗着年幼弟妹玩,精神抖擞,笑意融融,遂也没扫她兴。
“大哥,知道你和大嫂好,可你也用不着这一会儿功夫都离不得吧!这都看了几回了,那么大一群丫鬟呢,还能照顾不好人。”蒋峼敲了敲骰蛊,严肃道:“认真点,赌钱呢!一把一百两呢!”他手气不错,赢了不少。
一百两在曾经的蒋四爷眼里根本就是毛毛雨,然而自从他嫡亲大哥脑子一抽打算做好哥哥之后,蒋四爷一个月也就二百两零花钱,简直逼死个人。
蒋嵘瞥一眼他面前的一沓银票,挪揄:“老四,反正你拿着银票也用不出去,还不如孝敬哥哥们!”
蒋峼顿时悲愤了,郁郁的瞪一眼蒋峥,他有小金库,哪怕家里不发零用钱,也足够他挥霍几年。然而蒋峥派了人盯着他,正常交际应酬,银子他哥出。可是额外花销一旦超出二百两,他自己的银票也花不出去,没钱,他怎么哄美人,心塞!
化悲愤为力量之后,蒋四爷掷出了‘六六五五’迄今最大的点数,登时一蹦三尺高,真的蹦起来那种:“二十二点!厉不厉害,厉不厉害,服不服!”
动静之大引得厅內众人都看过去。
正在陪着冀太妃说话的冀王瞟一眼,就见蒋峼兴奋的满脸通红,两眼都发光了,笑骂一声:“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及冠之年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一旁的靖郡王也望过去,笑:“没他哪有这热闹劲,孩子嘛,有沉稳的,就有跳脱的,相辅相成。”这赌局可不就蒋峼起的,每次聚会一半的热闹都靠他。
冀王也就是随口一说,私下还是极疼这‘活泼可爱’的嫡三子。蒋峼那丰厚的私房钱一般就是冀王在儿子的甜言蜜语下赞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