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也嗔怪道:“不是告诉过你了,不该管的事不要管,不然我跟你们唐经理说,辞掉你换别人了!”
连念初岂是被区区辞退吓到的?他不仅不走,反倒拉开椅子坐了下去,诚恳地和这对失败的父母聊了起来:“我也是为人父母的,明白两位担忧孩子的心。可是为了孩子也要讲究方法,不然的话就是做得再多,和孩子之间的距离也会越拉越远的。”
林芝哭笑不得地说:“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养了两个孩子,又不是不懂!”
才养了两个孩子,他花托里的要多上几百倍呢!比生孩子的数量,人类……简直不能提。连念初垂眸看着手掌,神色慈和,目光从两人脸上扫过:“我下午和大公子谈了谈,他说不想要汪家任何东西,也无心回家。他对这个家有心结,这个心结就是他的弟弟。”
这话一出,汪家夫妇就都坐不住了。做母亲的当即红了眼,父亲也黯然叹息,连念初趁热打铁,便从这个倍受宠爱的汪予清身下下手:“大公子对我说,他平生最痛苦的就是当初躺在病房里,曾透过窗户看到父母一起低头看着他未出世的弟弟,还有刚出院回来后母亲不让他接近弟弟……”
林芝“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伏在桌面上抽噎着说:“我那时也都是为了他啊!我就是想给他备下一份脐……”汪栩拿手肘撞了她一下,她猛地闭上嘴,抬起盈盈含泪的眼睛看着连念初:“那有什么办法,他身体弱,予迟一个小孩子要拉要尿的,那么多细菌,我怎么敢让他接触!”
汪栩重重叹气,拍了拍桌子,对他说:“这些我们都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连念初笑笑,怜惜地看了林芝一眼:“既然两位疼爱大公子,为什么非要在这方面逆着他的意思呢?他那么渴求父母的爱,却不能经常回家,每次回家还要看到让自己痛苦的弟弟,这对他的情绪不好——他下午摔那个碗,就是因为跟我说起住院时的事,一时控制不住怒气。”
“气大也伤身啊。”他唏嘘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一副超然事外的模样坐在桌前。
林芝含悲带怒地瞟了丈夫一眼,抬手蒙住脸无声地流泪,汪栩也是痛心纠结不已,拿出烟想要点火,又狠狠地在掌心揉烂。可不知为什么,两人再是伤心,也不肯同意把汪予迟送出去——哪怕只是出去上个学。
就在连念初忍不住要拿出灵丹给那个不知是原装还是穿越的大少爷治病时,林芝忽然抹了抹脸,冷静地说:“你先回去陪陪予迟吧,他的身体也弱,我这两天带他去做个全面检查,如果没问题……以后……等他哥哥安定下来再让他上学吧。”
虽没立刻答应,但有个时间就好,他终归也不能像魔修那样替汪予迟斩了俗缘。不过等他离开这个畸形家庭,正式清修,就是不能给他信仰也不大要紧了。
这孩子正式踏入修途,断掉尘心俗缘之后,岳兄的魂魄自然是要回归身体的。他到处寻找有缘人是为了报恩,变白也是为了无损岳兄的道心,终归还是为了报恩,那么最重要的目的达到了,次要目的也可以省略。
两天之后,汪栩就早早带了汪予迟去医院做检查。连念初要跟上去,几位汪家请来的护工却拦住了他,林芝从背后叫了他一声,拿出他进门时签的合同。
“连先生,你这些日子照顾予迟照顾得非常尽心,我和我先生都很感激你。不过现在我们请了专业护理人员来照顾两个孩子,予迟可能要住院,只好跟你提前解除合同。”
她用指甲在合同上划了一道,优雅矜贵地抬眼看着连念初,完全看不出那晚痛悔哭泣的影子。
“这里约定的是雇佣期一年,我们提前结束合同,也会多给你两个月工资作补偿。这两个月和你合作非常愉快,希望你能尽快找到合意的工作。”
连念初接过合同,看也不看地扔在桌上,点头道:“用不着给什么补偿,贵府工资开得很高,汪先生还不时补贴我一些。”
林芝的脸色忽然有些古怪,连念初也不以为意,继续说着:“我说要给小公子介绍学校的事是真的。我认识那所学校的老师,学校有自己的制药厂,专研特殊中药,效果非常好,我以前认识两个病人就都吃过那种药,一个反应说吃了立刻提高视力,另一个则是治好了很严重的外伤,也是立竿见影。夫人如果不信,我可以请他拿一份药过来。”
林芝似有点意动,但不知想到什么,又重重摇了头,苦笑着说:“中药能有什么用,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关心予迟,我也关心他,他是我的亲儿子。可能我是个失败的母亲吧……”
连念初怜悯地看着她,眼中流光闪动,仿佛一道光芒照入林芝心底:“夫人现在还没做什么就要认败了吗?大公子心底郁积之痛,夫人就不怕小公子再尝一次,也变成那样冷情冷心的人?”
这话就像重锤一样砸在林芝心上,砸得她惶惶难安。
是啊,万一小儿子一怒之下也像大儿子那样不听话呢?他还不像兄长那样身体不好,必须依赖这个家活下去,他随时能离开!
要是他离开,予清怎么办呢?
她慌乱地站起身,抓住连念初的肩膀拼命摇晃,那股精致的化学工艺提炼出的香水味一股脑从她身上涌到连念初鼻端,刺?6 さ盟吩涡募拢ζ鹕硗巳础W吡思覆剑腿滩蛔「膳黄鹄矗成春斓萌缬窝帕肆种ヒ惶?br /> “你……你怎么了,我没把你怎么样……你该不会有什么病吧?传染给我儿子了吗?”她起初还有些歉意,看到连念初脸色骤变,低头作呕,却一下子挣出几分清明,惊恐又愤怒地叫人:“把他扔出去……不对,把他带到医院检查——就去人民医院,跟予迟一起做检查。一定要从头到脚查细了,看看他传了予迟什么病!”
“予迟不能出事,我儿子千万不能出事……”她苍白的脸转向汪予清的房间,眼中闪动着虚弱又凌厉的光芒。
“予清就是我的命,千万不能出事!”
几名护工架起连念初,他也并不反抗,正好借这机会去医院看看汪予迟去医院做什么检查。
一名护工把他架到车上后还教训了他两句:“人家的家务事,你管到自己失业,你这是图什么?对了,你真没有传染病吧?汪家那位大少爷可是得过白血病!原来换过一次脐带血,后来复发他弟还给捐了回外周血,免疫力极低,要是真有病毒感染上,你就算杀人了!”
连念初一手支额,低声敷衍道:“怀孕算传染病吗?”
“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车里两名护工大笑起来,没有雇主监视,就开始活跃地聊天八卦。连念初却没再和他们搭话,他整个大脑都被这两人爆出的消息占满了——
捐过外周血?汪予迟自己怎么不说……不,他说过!他说过不吃营养餐就会生病,要去医院,要抽很多血。
那不是抽血治疗,而是抽外周血!不然生在这种富贵之家的孩子不会骨瘦如柴,一脸暮色。那不是普通的瘦弱,分明就是捐献外造血干细胞伤了根本!
按本地法律规定,至少得18岁才能捐这种东西,一个不到9岁的孩子……有这样做父母的吗!他心血涌动,支在车窗上的手肘微微失控,差点压碎窗玻璃,强忍怒气问两个护工:“这次是不是大少爷又发病了,又要小少爷捐干细胞?”
年长些的护工嘿然冷笑:“有钱人家的事你别管,我们也都是拿工资的,不知道这家里深了是什么情况。说实话,你就是看着生气又有什么用?人家是亲生父母,亲兄弟,小孩子哄两句就自愿牺牲了,你拦着你倒是坏人。别说他父母,回头你问问那个孩子,他自己是不是宁愿受多少罪也得救他哥哥?”
连念初闭着眼倚在窗框上,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指点。”
他一开始把这家人想得太好,还想让汪予迟回报家人,还是算了吧!
回头干脆抢了孩子直接塞进灵湖空间里偷渡回日新小世界。反正有那个汪予清在,他父母也不会在乎这个小儿子,他就不信都隔了茫茫宇宙,这家人还能从孩子身上榨取什么东西!
至于汪予迟将来会不会恨他……
忍受着别人的误解和痛恨而付出,本来也是他这种白莲花的生存之道嘛!
他打定主意,深深吸了一口穿外满是汽车尾气,但好歹比较流通的空气,紧闭双目默默想着:正常王莲结籽有这么折腾吗?不就花谢了就结一包?他现在又头晕又恶心,反应都快赶上人类了!
在车流里堵了近一个钟头后,他们终于赶到了医院。
汪栩父子走得早,没赶上早高峰,现在已经不知到哪儿了,两个护工便按着林芝的意思带他做检查,边走边劝他:“这种工作也没例行体检,今天你就当工作福利了,别跟我们这群干活的为难啊。”
连念初倒不怕检查。他们妖修修成的道体也和人类一样,抽出血也是红的,五脏六腑亦是一样的排布,□□酸碱都是平衡的。而且他这些日子身上的症状有点像人类有孕时的情况,正好查查是不是因为自花授粉的缘故,导致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异。
两个护工帮他排队挂号,找医生开了各项检查项目。他则安安生生地坐在候诊大厅,将神识沉入掌心那道气息烙印,利用气息牵绊感受汪予迟的所见所闻。
闭上眼睛,便有另一道视角展示出来。面前也是来来往往的白衣护士,也是在抽血检查,环境却和门诊这边不大相同。身边能看到汪栩的身影转来转去,眉心眼底一片疲惫和紧张。
汪予迟坐得很稳,手腕上插着一支采血针,正将暗红的静脉血抽进采血管里。抽的血不多,就刚够做个化验,体检又不是坏事,连念初也就松了口气,睁开眼睛,从掌心气息烙印处催发出一道淡淡光线。
线拖到门诊部大门外,在明亮的阳光下若隐若现,一直边进了住院部大门。看来这次检查不单纯是体检,说不定就让他住院再抽一次外周血?
他托着手掌起身要往外走,一名护工忽然匆匆跑过来,拉住他朝侧面通道拽走:“快走快走,你的b超到个儿了,再不过去后面的人要进了。”
那人横拖竖拉,匆匆把他弄进b超室做大腹b超。他被抹了一肚子白药膏,冰凉的探头不由分说按上去,绕着肚脐画着圈。
没画两下,大夫就皱着眉说:“你这回声太乱了,不正常啊,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回声!膀胱后面怎么有个长径10公分、短径4.5公分的高回声隆起?高度怀疑占位,一会儿叫大夫给你开个核磁,这个得认真查查!”
“好么,那家什么风水?”年长的那位护工倒吸了口凉气:“大儿子白血病长年不好就算了,刚进门的家政都得上膀胱癌了!”
……那不是膀胱,脐下三寸是丹田,我丹田里有个药丸大小的妖丹而已。
连念初默默无语地下了检查床,拿纸擦着满是冰凉药膏的小腹,心头忽然跳了跳——不对,他的金丹两根手指就环过来了,还是正圆形的,怎么可能那么大!
他的本体莲花倒也盘踞在那里,可他是草本花妖,没有木质部,最硬的棘刺在机器里探出来也和人类身体差不了多少。而且他的种子是像芡实一样的小粒,就算b超出来是高回声,也应该是散碎的点状高回声……那个10*4.5公分的大块儿是怎么回事?
等在旁边的护工比他还紧张,瞠目结舌地问:“你你你……你在车上不是开玩笑的,真怀孕了?”
大夫托了托眼镜,看神精病一样对他们翻了个白眼儿。
第44章
汪栩一早就趁清静带儿子到了医院。前脚把儿子送进住院部做检查,后脚就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差点让里面传来的消息气炸肺。
“那个连念初有病?他跟予迟待了这么久你才知道他有病?万一传上咱们孩子怎么办,他可是给予清送过一回饭呢!”
听到林芝没让他跑掉,已经派把他押到人民医院做检查,他心里才稍安定些。静下来就想起当初连念初说房子有甲醛,莲花养不好,撺掇他检查空气质量的事。
什么有甲醛!什么花儿养不好!那时候就是他自己感觉出有病了,又舍不得看,以为是房子有问题过敏,才找借口让他带人来验空气的!
不会是皮肤病吧?看他一阵阵脸红,也有可能是肝炎?那这个人可太恶心了!他气得差点摔了手机,急匆匆地跑去找大夫,又开了更多的化验单。
做完各项检查后,汪予迟换上住院服走进新病房里,他又接到了一个说不上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电话,来自那两位押着连念初做检查的护工。
电话里传来年长护工带点怜悯的声音:“汪先生,我们刚带连家政做了b超,检查出来了,膀胱后有一大块高回声,大夫让再做核磁检查。”
手机里的声音不算很大,可汪予迟修行之后比常人耳聪目明得多,打“连”字一出现就支起耳朵细听,比他爸听得恐怕都清楚。他猛地从床边跑过来,只一步就蹿到了汪栩怀里,抢过手机疾问:“你们在哪儿?神……连叔叔怎么了,他是不是检查出病了?是我传染了他吗?他在哪儿,我要去见他!”
手机里远远传来一个含糊的声音:“赶紧去开核磁啊,你还当你真能怀孕?!”
手机这边的汪予迟越听越担心,喂喂地叫了好几声,手机又被汪栩抢了过去,不耐烦地说:“你们都查的什么,查他有没有传染病!肝炎!血液病!艾滋病!什么不传染的病别浪费我的时间!”
汪予迟惊慌地叫了一声:“爸爸?连叔叔到底得什么病了,咱们家不能给他治吗?那我去看他一眼行不行,我就看他一眼!我回来什么都会配合的,要抽多少血我也不会再哭闹了……”
来检查的大夫在门外就听到他尖叫到有些破音的声音,忍不住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他以前虽然从没见过这孩子,可是从同事口中已经听过几次他的事了。汪予清从九年前初发白血病就住在这家医院,找遍了整个华国都找不到能全相合的造血干细胞,汪家夫妇为了给长子看病要了小儿子的事整个医院差不多都知道。
这家的故事也颇有些传奇色彩。
最初汪家夫妇要了孩子,大儿子却差点没等到弟弟降生,病情突然恶化,已经在病床上断了气。但这家运气极好,做了心脏复苏之后大儿子又活了,病情还自然好转,赶在弟弟出生时一起出了院。
只可惜这次好转持续得并不长久,坚持了几年之后重又复发,仍是用上了当初存的脐带血。前两年又一次复发,汪家夫妇索性不再去找可能相合的外人,直接把小儿子带到医院里做供体。
原本他们不该让这么小的孩子捐干细胞,可汪予清的血型特殊,比普通人更难找到十个点相合的。而且这家父母愿意,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救孩子,谁又能劝他们主动放弃自己的孩子呢?
这孩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了,越接触越觉得他懂事,越觉得他懂事就越可怜他。他自己的儿子这么大时还皮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孩子就已经能躺在病床上忍受那么多检查和抽外周血的漫长折磨了。
可这回要捐的不只是外周血,几次急性发作对身体伤害太大,汪予清的器官也到了衰竭的地步……
他在门外叹尽那一口气,推门而入,问汪予迟:“你想见谁,我帮你去找他来好不好?”
汪予迟连连点头,抢在汪栩前头说:“是我的家政连叔叔,叫连念初,现在正在这儿做检查,好像是膀胱还是怀孕了,您能查到吗?”
……膀胱倒是有查的,怀孕是谁跟孩子说的?一个家政叔叔怀什么孕,说这话的也太不负责了。
他眼角抽搐了两下,嘴角总算还能稳稳地翘着,朝汪予迟点了点头:“你先休息,不要着急,叔叔帮你去把人找来。”说完朝着汪栩一点头,叫他出来说话。
房门一关上,汪予迟就弹簧一样蹦起来,贴到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位大夫就在走廊里低声和汪栩说着汪予清的病情,讨论正式手术的时间和准备。
汪栩还愤愤地说了新请的家政隐瞒病情到他工作,不知有没有传上两个儿子的事,说着便抬手看了一眼表:“予清也得过来检查,那人还给他送过一趟饭,也不知道阿芝送他过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