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清心里翻腾得最厉害,恨不能他这几步路就出什么意外,在仙人面前丢丑,可是在众仙面前又不敢露出半分这样的心思,只能强颜欢笑,装出替他高兴的模样。
谁知他的念头竟然成真了!
程松之拖着公子慢吞吞地走向徐真人,一道清风忽然刮过来,化作高山般清峻端严的修士,伸手按住了他。
白道士的内眷!他突然插·进来,莫非是想阻拦程松之进仙门?难道这位正牌夫人要和自己不知怎么转世的替身争风吃醋,不许他长生?
他心里暗暗地有点欢喜,振作精神看着岳青峰,只见他随手从程松之胸前摘下了那朵白莲花,极其潇洒随意地搁在鼻端轻嗅。周围的仙人脸上都能看得出心疼难受了,他却浑然不在乎,握着花茎朝他们拱了拱手,真诚地笑道:“我和阿初回他老家来办婚礼,不想能遇到各位道友,还望道友们不吝赏光,随我们回阿初的家乡吃一杯水酒。”
众修士脸上重见光彩,虽然目光滑过他手上那朵白莲时还带着点点失落,可也都提起精神,含笑应道:“能参加两位的婚礼是我等的荣幸,岂有不去之理。正好这边的比赛也差不多了——”
连念初有些羞愧地说:“这场比赛我们插了一手,不然应该还有更多人留下的,要不由我们安排着从头再比,让那些被淘汰的也有机会显露真本事?”
留下的这些人脸色都有些复杂:好容易淘汰了那么多人,只剩他们留到最后,眼看着就能进仙门,凭什么他说一句话,这些挺到最后的人就得跟失败者重新比试?可他们又都是攻伐过神仙真灵转世者的,要是这两个神仙非要淘汰他们,别的仙师估计也不会说什么。这样的话倒还不如重开比赛,大家公平比试,各凭本事。
不过……那两个背靠神仙的,肯定不用凭本事就能过关了!
翟清又一次感到心口疼,深恨南安侯府和魏家的流言误人,暗暗发誓:若他这回没能入选仙门,腾出手来就要狠狠收拾那两家!
他一面想,一面侧耳听着神仙的话。那些人似乎并不想重开选拔赛,也不生气这两人随意搅乱战局,还温言安慰他们:“莲花道友不用自责,我们的比赛中途都有全方位监控录像,参赛者一举一动都在其中,选人也不光看成败,还要综合他们在这场点斗中表现出的根骨、智商、人品、机缘……”
“是啊。这些人能留到现在就说明有仙缘,至于其他方面还可再看。下场比试我们已设定好了,必能选出合意的弟子,莲花道友不用担心。”
一名锦衣修士招了招手,空中便映射出一面巨大的镜子。在场的参赛者被镜子一照,便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神魂映入镜中。镜面分化出百余枚碎片,不只是在此地的参赛者,留在岛上其他地方的人也都显示在这面镜子里,如同轮回重生般,从出生起再一次历练人生。
镜子主人看着像快镜头一样推进的画面,松了口气似地说:“总之,能把这些人都拘住就好了。他们这一生还要历练几个月,失败者的肉身烦请赵兄送到灵岛安顿,咱们这就准备连、岳两位道友的婚礼吧?”
“正是!婚礼时还可以请莲花道友催开一片王莲给咱们欣赏。这是莲花道友的家,常仙子总不能拦着他点……开花吧?!”
连念初假装没听出他说漏嘴的是什么,看着满地挺尸的凡人,担忧地问:“这些不都是前辈们要收的弟子吗?就这么扔在岛上也不好吧,还有那些落选的,里面真没有值得栽培的?”
一名老成些的修士便笑道:“这岛上都有设好的护阵,不会出事,落选的也被我们拘在旁边的灵岛上,能安稳住几个月了。说实在的,我们收他们当弟子也不过是找个由头拘拘他们的杀性,不求他们有什么出息。”
诶?
修士见他真不知道,便主动解释道:“我们在这里住了两年,就见许多将军和太守拥兵自重的,互相攻伐,人人都想自立为王。皇室权力宥于一地,可又要勾心斗角,又要拿着皇室的威仪收服地方,有事没事都能打起仗来。我们想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呆下去,也不忍心看黎民受战火之殃,所以强压下他们的战争,建起下院收拢各地强者,外面就能安稳些了。”
那他们俩淘汰出去那么多人,岂不是坏了前辈们的大计?
连念初忙向他们道歉,徐真人用真元遥遥托了他一把,笑道:“莲花道友不用自责,那些没通过的我们也会收他们为外院弟子,资质真好的就收入内院好好调·教了。现在这些人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婚礼,我们可是必须参加的!”
岳青峰收起那朵引人垂涎的白莲,掏出印有王莲图样的喜帖递到众人手里:“还有两个月就是花期,到时候我们会在阿初出身的湖里办喜宴,还望各位到时赏光。”
虽然不能把连念初的花儿给他们,但是给几张照片什么的……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爱吃醋的男人。
第129章
七月中旬,王莲初放的季节,岳青峰跟连念初终于办上了期盼已久的最后一次婚礼。
这回参加婚礼的人虽不那么多,也不是常上电视的名人,可是宴席开在大河上,水风清爽,莲香怡人,成片盛放的王莲环绕着桌子,有白有粉,仿佛俯手可拾。
当然,宴会上有管理处的常仙子坐镇,谁也不能摘下花来带走。
连念初把擅长拍照的灵禽都放了出来,每只头上顶一枚租来的镜头,在河上或飞或游地取景。青岭峰鹤霸则在宴席间穿梭,开席前先拍了摆得漂漂亮亮的食物照片,然后挑着好看的、合意的,时不时伸长喙进去啄上几口,替观众们品评味道。
岳青峰带着连念初到处敬酒,受了许多声“天作之合”,“比翼双飞”的恭喜,听得心花怒放,一天都收不住笑容,婚礼结束后又大方地送了许多他们一家三口的立体合影作贺礼。
那几位真修叫常仙子看得牢牢的,一朵莲花也带不走,能拿真网红连念初和小满衣的圆光影像当纪念品也满足了,喜宴后乖乖地渡海回去,把在魂镜里历练了一生的候选弟子们放出来。
他们在魂镜里抹去记忆重过了一生,那一生里没有仙人插手,大陆还是动荡不休,所有人都在战争中生生死死,历尽悲欢。有悟性的渐渐能想起自己是被投入镜中历练的,重新清醒过来;而那些求道之心不坚,心中权力欲重的则直到被倒出来后许久还沉迷在梦中,回不过神来。
心志坚定、有仙缘和走后门的自然被挑进内院,剩下的统统在灵岛外院读书,岛上淘汰的那些也不例外。这群人都曾是天下顶尖儿的人物,进了这座综合修真学院后,却成了皓首穷经的书生,成天除了读书就是打坐,曾经的戎马生涯遥远得像一场梦。
但好在各派都不讲究考试,无论内院外院弟子都是给本书自己读。年终大比也可自由报名参加,名次靠前的提到内院,修行差的也不会有成绩单寄到家。
大皇子翟清却是特别没仙缘的那类。他眼睁睁看着程松之和王靖安被揽星宗徐真人收成了内门弟子;看着许多出身不显的普通人比他先一步打通经络,洗髓伐毛;看着曾经侍奉自己的侍卫被仙人看中;甚至当初极力巴结他的陆家哥儿都练出了一团元炁,再也不跟在他身后求他恩宠……十年后,他的丹田里仍只有薄如云雾的小片灵气,再修也见不着希望,只好含垢忍耻地收拾东西回了皇宫。
可回到宫中,朝局也不是从前那样子了:他弟弟们年纪渐长,个个都红着眼睛盯上那个位子,又有仙人压着不许起刀兵,他就是学了天大的本事回来也不能征伐各州府,恢复百余年前的盛世荣光。
细算起来,这些都是傅、林两家乱传流言的罪过!他这么礼贤下士的人,要是没有他们祖上弄出荒诞不经的“倾世哥儿”传说,能对岳上真无礼,得罪神仙吗?
要是他之前就交好了那两位上仙……不,要是他没有当面得罪上仙,至于在那里几年都修不出成果,只能灰溜溜回家来吗?
连上仙说得没错,流言误人!流言祸世!
他身为皇子,绝不能再纵容这种谣言传播下去,惑乱人心,耽搁那些额生红痣的普通哥儿了!
翟清胸中一股不平之气尽诉笔端,将赫连信当初在岛上为了下他面皮说出来的真相略作加工,再把自己修仙过程中学到的本事添到故事里,加些幻想中的斗法情节,写出了一本洋洋洒洒数十万字的元君传。
主角元暮星就是个和他一样求道半成的仙人,救他的邵道士则是上界仙师。至于南安侯与他丈夫,那就是两个早有私情的无耻汉子,为了掩盖自己的悖德之恋而欺骗囚禁了法力低微的元暮星。
但他们俩的恶毒诡计没能成功,元暮星用法宝和上界的师长联系,引来了法力高强的邵道人,当众揭破了他们的奸·情。邵道士带元暮星回天上之后,就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也就是这批下来办学的仙人——来教化世人。
他修仙不行,写书还真有一套,给自己起了个“半缘修士”的笔名,匿名出书,发到各地贩卖。原本只是遣怀之作,没想到几个月间这本书就风行天下,南安侯府被看过书的人参观嘲讽了几年,傅家上下请假的请假,告老的告老,也都没脸再上朝。
翟清这才发挖出了自己的天赋:当神仙不行,就当个专写神仙故事的文豪,照样不也流芳千古?
他的人生从此超脱了政斗、宫斗,有了更重要的意义!
而回到云安大世界的岳青峰和连念初也遇到了一桩和文豪相关的问题。他们结完婚回去,剪好了新的婚礼圆光,打算请艺术神殿帮忙推广,却在艺术神殿里看见了许钜子给他们写的纪实文学。
很小清新的风格,名字叫《莲花满山。风满袖(上)》。
书里讲述了一位山神如何爱上那一朵琴弦上的月光般动人的白莲,耗尽自己的功力和神魂点化莲花,以致于莲花化形之后就神魂飘散、功体枯竭,只能以凡人之躯默默守护在莲花身边。
然而莲花清美纯稚,无意间吸引了无数仙凡追求者,山神为了保护他不被人拐走,暗中受了许多伤,白莲却完全不知情。直到山神终于承受不住重伤,将要神魂尽散的时候,白莲才知道平日追求他的人们伤害了真正爱他的山神,于是痛悔不已,发逝要用尽一生拼凑齐他的灵魂。
上部完。
岳青峰在神殿附属书殿里翻着书,神色严峻地说:“我年纪轻轻的,怎么眼神就开始不好了,好像看到这书里的主角跟我和阿初名字一样呢?”
书店经理惊讶地说:“上神说什么呢?这不就是上神与连仙人的故事吗,怎么叫好像名字一样,是完全纪实的啊!”
完全纪实?我怎么不知道我弱到点化一朵莲花就能变成凡人,怎么不知道我是被阿初的追求者打到魂飞魄散的?
连念初拿着另一本书,神情复杂地说:“写得太感人了,我都要看哭了,不过这……这好像不是我吧?我从来没跟谁谈过恋爱,化形之后一直在大湖、野林子里生活的。要不咱们去见见许上仙,请他改改?”
经理摇了摇头,劝慰他们:“这作者可是‘史笔如刀’许钜子,下笔如下刀,听说从没有改的。跟两位说个内部消息吧——“当年他给元泱苍华作编剧的时候,据说编的内容也不合清景和沈屏山两位上仙的经历,还被人家上门打了一顿。可许上仙就硬生生捱了一顿打,还赔了人家一件法宝,那也没改过半个字。”
挨了打的都没改,何况是这打不着的呢。
岳青峰心中好似熔岩翻滚,地震波纵横,捏着手里那卷书问:“那下半册呢?怎么只有上册,我们连下册一起买,看看后面能怎么写吧。”
经理苦笑道:“我们这小殿可催不着文华宗的稿。许钜子是文华宗一殿之主,又是元泱苍华的总编剧,能挤出时间写个一册半册的就是我们的运气了,哪儿还敢催着他写了上册又要下册?”
那也就是,把我虐了个够就不写了,不让我跟阿初在书里团圆?
岳青峰这个气啊,亏得山里没有火山,不然当场就喷发了!
他“啪”地一声把书扔在摊子上,压着暗火淡淡地说:“先买这两本,还有我们那两套婚礼录像也打包起来,等许钜子这本书下集来了请直接送到我山下的自提站。”
他把钱扔下,带着连念初回到山上,摸着胸口坚毅地说:“想不到许钜子盛名之下,竟是这么个颠倒黑白的人!我不能让他这么肆意扭曲我们的经历,我要自己写!我要让诸天万界的道友和凡人都知道咱们是怎么结缘、怎么情投意合地走到今天的!”
他一怒之下,把小莲花从怀里解下来放在堂前摇篮里,研墨蘸笔,亲自写下了他和连念初相识相知的故事。
有那本《莲花满山,风满袖(上)》在案头激励着,他简直文思泉涌,日更两万,很快写了本三百万字的巨着。
名字就取自他与连念初初见时,涌上心底的那首诗——凝然心是白莲花。
他的心因为那朵白莲花洗尽轻尘,他的心里如今也只有这一大一小两株白莲花了。
连念初在旁边帮他收拾书稿,一页页仔细看过,觉得他写得每句都好。和许钜子那种戳泪点的写法不同,他写的更质朴,更真实,也因为真实而更能引动当事莲花的心,看得他仿佛重回到了当年相遇之际,一点点重温着这段经历。
平平淡淡的,但淡中带甜,回味无穷。
他觉得这本比许钜子的更好,一定有更多读者喜欢,扳回他们看了那本《莲花满山》之后留下的错误印象。岳青峰也这么想,拿着纸稿自信地说:“这才是真正的纪实文学,真实——才是最能引起读者共鸣的东西,我们真实的生活一定比许钜子编出来的狗血文章更有魅力!”
小莲花在桌边拍着手,似懂非懂地叫:“有魅力!”
他又有些担心带坏了女儿,连忙把书稿收起来,压低声音说:“满衣越来越聪明了,以后不能再在她面前说这个,别弄得她想早恋了吧?”
连念初戳了戳她软软的小脸蛋,骄傲地笑道:“不用担心,我当年还是朵粉莲花呢,看了那么多圆光剧,也没学会恋爱。咱们女儿天生就是雪白雪白的白莲花,不会随便就被什么人打动的——除非是遇到岳兄你这样俊美温柔又有心的人。可是遇到这样的人,就是喜欢上了也没什么不好。”
他抬手按上岳青峰的心口,双眸犹如倒映着星光般闪亮:“我就愿意永远做你心里的白莲花。”
岳青峰拿书稿挡着脸,趁着女儿看不见,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深情地说:“你就是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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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青峰那本倾注心血,完全按着他们相知相恋真实过程写的书终于付梓,由文艺、智慧、书籍几位神祗的神殿下属书店强推。
然而最终还是没卖过许钜子那本完全背离事实的幻想小说。
他不敢置信地找上三位神祗,问他们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名气不够,所以卖气不佳?要是再附上几张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当赠品,能不能再卖得好些?
那三人安慰了他许久,终于在他的逼问之下说了实话:“大家从网上都知道你怎么坑蒙拐骗地把莲花道友拐回家了,谁还要再买实体书看一遍啊。许上真那本虽然不合现实,可内容跌宕起伏,虐得很爽,读者们看这种恋爱小说就图个爽,当然比你那本平平淡淡隐伏心机的卖得好了。”
岳青峰不服。
他觉得还是因为自己名气不足,现代人又耐不下心看书的缘故,回去跟连念初商量,想把这本书的内容拍成圆光,到各大小千世界推广。凭着他们俩的脸和两人之间自然的甜蜜气氛,他就不信没人爱看,就不信打不过许钜子的小说!
连念初坐在床边听着他的设想,边听边偷偷地笑,在他满怀期待地问自己“怎么样?”时站起来,一把搂住了他,轻轻摇头。
“别人怎么写、怎么想的我都不在意,我也不想拍片子给外人看。岳兄,我就是个老老实实的、只会种地的小妖精,可当不了大明星,演不了戏。我喜欢你是从心里出的,要我演出来,我反而演不好,我也不想再你面前假装什么……“你说过我是你的心,所以我想在你面前只有真的想法、真的心意,一点假也不做。你要是喜欢艺术,咱们将来就把小莲花培养成演员,咱们俩之间只有真的、坦率的,不要演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