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南宫辙也没太在意,他见过的牛鬼蛇神多了,这孩子眼底干净得很,不太像有问题的,一旁的母亲更是一眼就能看到底,舍不得孩子的样子也是真情流露,大不了回去后再找人查一查就是了。难得儿子主动想要找个玩伴,还是不能错过的。
再想到穆白的所托之事,眼神倒是柔和了几分,孝顺的孩子总是惹人喜爱的:“你起来吧,这边恰巧就有我认识的一位大夫,对这类伤势非常在行,可以领你娘走一遭。”
穆白眼睛一亮。男人说的是“伤势”,而不是“病”,说明这大夫并不是他随意选的,而是真正在心中甄别过。顿时对男人的印象好了不少,连带着看那马上的小屁孩都顺眼了几分。
王氏大约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儿子彻底惊呆了,浑浑噩噩地就跟着走了。穆白落后男人和那孩子几步,悄悄叮嘱王氏,一会儿哪怕那大夫要价比邻村那个还高,也一定不能心疼,好大夫不好找,一定要好好把握。
坐在马上的孩子耳朵动了动,回头看了那瘦骨嶙峋的小孩一眼。他正忙着跟自己的母亲说话,一张小脸上没几两肉,眼睛倒是亮亮的,嘴角习惯性地往上挑,脾气很好的样子。
王氏嗯嗯啊啊地应着,不知这孩子主意怎么这么正了,偏偏理由还一套一套的,让人无法反驳。眼看他方才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一张脸弄得脏兮兮的,又心疼起来,连忙伸手使劲帮他擦了擦。
求医之行比穆白想得还要顺利,那大夫是个宅心仁厚的,一听说病人被野兽伤着生命垂危,竟然当场套车准备赶过去。王氏嗫嚅不安地表示自家很远,他也没太在意,直说人命要紧。
看着大夫和王氏离开,穆白终于松了一口气。
南宫辙露出一点笑意:“这下放心了吧?可以走了吗?”
穆白回过神,感激地点点头。自己这个东家,乍一看有点严肃,但从刚才的事来看,心肠还是很不错的。
南宫辙一把抱起他放上了马背。穆白一惊:“这……这怎么使得?”他的待遇也太好了一些吧?
马上的小孩开口了,声音也是冷冷的:“你不骑在马上,难道跟得上我们的速度吗?一会儿我们要骑马走,难道你跟在马后头跑吗?”
穆白:……他只是想要表达一下身为下人的本分而已,这小屁孩为什么可以这么不领情?
南宫辙颇为稀奇地看着儿子一连说了两个长句,再看看那刚买下的、一脸小大人样的孩子张口结舌的样子,倒是感觉挺有趣。当下也不管他们,让两个小的自己交流。
南宫清晏看自己新鲜出炉的玩伴不说话,也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小小的不开心:“你为什么不说话?”
穆白头疼:“少爷要我说什么?”这个小孩好像不太好带的样子。
南宫清晏听到“少爷”的称呼,又有些不太舒服,想了想,说:“你就叫我南宫吧。”卓倾烟就是这么喊他的。
“这……”穆白下意识地看了看牵着马的男人,这里的老大可是这位呢。
南宫辙心中实在惊讶,自己闷葫芦一样的儿子竟然破天荒地说了那么多话。眼见穆白请示般地看向他,稍一思忖,点点头。反正也不指望这孩子能帮着做多少事,就陪着晏儿玩一玩,自然按着儿子的心意来。
穆白乖乖应道:“哦。南宫。”
“你叫什么名字?”南宫清晏觉得这个小孩不太灵光,自己都说了叫什么,他竟然不自报家门。
嫌弃地回头看他一眼,却见他有些瑟缩地坐着,也不太敢靠近自己,一件棉袄破破烂烂,旧的不能再旧了,显然不能御寒。眉头微微一皱,把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扔到了他身上。
其实穆白只是看着小孩一身的白色皮子,而自己方才在地上跪得脏兮兮的,实在不好意思靠近他。眼见他把披风呼啦往自己身上一丢,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雪白的披风上便多了两个脏乎乎的手印。
穆白:……这位小大爷可千万别让他赔啊,他现在可啥都赔不起。
南宫清晏大约也没想到这一出,很是苦大仇深地盯了那两个手印一眼,最后下了一个决定,硬邦邦地说:“这披风就给你了,你赶紧裹上吧,看你都快冻死了。”
这孩子心挺好,就是不太会讲人话。穆白有点感动,又忍不住暗暗吐槽,嘴上却是非常感激:“谢谢少……南宫,我叫三郎,姓牧,牧三郎。”
“没有正式的名字吗?”
穆白想了想,到底不敢把自己的名字偷梁换柱,因为小孩的老爹看起来很不好糊弄的样子,老老实实道:“家里孩子多,没来得及起呢。”
天空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这时纷纷扬扬地下起小雪来。小孩拧着眉头想了想,道:“那就给你起一个白字吧,阿白,嗯,笔画少,容易写。”
虽然之后南宫一直不承认,但穆白一直暗搓搓地觉得,这有洁癖的孩子是被他的两个脏手印刺激到了,才起了一个“白”字。
但这时穆白却浑身震了震。他终于明白有哪里不对劲了!南宫,牧白……这,这这这不是他小说中的南宫清晏和牧白吗?
因为之前被安辰轩打击了一通,他以为不过是巧合重名罢了,听到“南宫”这个复姓也没往心里去。结果,牧白呀,这个反派boss身边的头号狗腿呀!自己穿越后一直叫做牧三郎,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牧白是什么人?在小说中,那是南宫清晏最忠心耿耿的小弟。两人竹马竹马的情分,牧白每天鞍前马后勤勤恳恳地伺候在南宫身侧,为他出谋划策,为他设计整人,为他摇旗呐喊,为他南征北战,最后……和他死在了一起。
嗯,牧白还是南宫最猪的队友,坑了主人无数次。穆白都不知道为什么后期越来越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就血流成河的南宫会容忍他活到最后。也许是自己忘了提前写死他的缘故。
更有可能是剧情需要,没有那么一个猪队友在,神一样的南宫boss怎么被打趴下呢?
话说当初起这个名字,还是因为穆白这个起名废,在绞尽脑汁起完了所有主要人物的名字后,实在提不起力气想这么一个丑角般的小人物的名字了,便图省事地把自己的姓换了个写法,直接搬用了。
世事无常,而今自己真身变成了boss的猪·队·友。
穆白被打击到简直难以维持表情,内心里泪流满面:难怪主角不要他,原来他早就注定了是反派boss这一头的人啊。为什么当初不在男主身边安排一个叫牧白的?早知如此,他一定让牧白成为最大的人生赢家啊啊啊!
小小的南宫阴魂不散地在旁边问道:“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就这么定了吧?!”
第8章 BOSS他爹有点神
穆白非常想抗议一下,但南宫清晏显然自作主张地决定好了,强势拍板。于是穆白的小心肝颤了两颤,最终没敢反驳,而且新名字与自己原名同音,听起来也比较习惯。
两人接下去倒是安静了一阵。
穆白偷眼看他小说中的大反派。一般武侠小说中,男主不一定要帅到惊天动地,但一定要一脸正气,剑眉斜飞和长身玉立必须要有,显得存在感比较强。而反派boss大都逃不过两种长相,要么丑到惨绝人寰,要么美到邪气血腥,显得比较有特色。
嗯,不用太纠结“邪气血腥”到底怎么和美联系起来的,人家残酷美学可以分分钟罗列出一大堆的理由来。
在穆白的书中,南宫清晏出身名门,奈何遭遇坎坷,堕入魔道,最终出场时:一身红衣,嘴角斜挑,漂亮极了的五官带着说不出的邪气,黑漆漆的眼睛一错不错地仔细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似乎要将他们的样貌牢牢记住,以便日后上天入地地追杀。
他的容貌成功让所有人恍了眼,待发现他的红衣是被血生生染红的时,又变成了无比的惊恐。
但是现在包子脸的小娃娃一点也看不出来那份邪气的美感。虽然脸色有点冷,但眼神很清澈,颇为可爱。脊背挺得笔直,一副认真严肃的小模样。穆白心惊胆战地打量了一会儿,硬是没看出可怖来,倒是很想伸手捏一捏他白白嫩嫩的包子脸。
南宫清晏忽然开口:“爹爹,停一下。”
有贼心没贼胆的穆白吓了一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一排精致可爱的小花灯上。哎?boss还有这爱好?他怎么不知道?难道在他专注于主角塑造时,反派自己衍生出了新性格?
南宫辙倒是了然:“又是帮卓家那个小丫头带的呀?我说你对卓家丫头挺好呀,要不要爹做主跟你卓叔叔说说,给你们定个娃娃亲得了?”
卓家!又有一个对上号了。南宫爹爹口中的卓家小丫头,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本书的白莲花女主角(之一),男主的本命,反派boss的白月光,主角和boss结仇的根本——卓倾烟啊。穆白越来越肯定,他是穿到自己写的书中了。
以前看穿书的小说,总觉得难以想象,似乎那是个纸片版薄薄的、不真实的世界。真正来到了这里,却发现所有他落笔不曾到达的地方,都在自发地延伸开来,慢慢地构成一个庞大而真实的故事。
在这里,反派也有单纯的童年,反派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厮也有无奈而艰难的过往。后期杀人如麻的反派也会停下脚步,帮一个黄毛丫头买一盏小小的花灯。
其实每一个故事的发生,每一个人物的选择,都不会毫无理由。
看着南宫清晏指了指一盏精致的小白兔灯,又要了一把小蜡烛,穆白感叹,原来很早以前,一切便已经有了预兆。
只不过这时,南宫清晏只是用“你无不无聊”的眼神看了一眼父亲,一本正经地反驳:“是她再三要我带的。”
南宫辙哈哈大笑,他也不过逗一逗儿子,老拿一个小姑娘开玩笑总不好,便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买完了花灯,父子俩似乎结束了所有的事,南宫辙牵着马走向风柳城的西城门,翻身上马,把两个小的裹在自己的大披风中,出城后便策马狂奔起来。
穆白身上裹着南宫清晏的小披风,又和南宫清晏一起被裹在南宫辙的大披风里,身上竟然捂出一层薄薄的汗来,堵了一天的鼻子竟然通畅了一些。披风中的世界是暗暗的,却让人无端感到安心。看看只剩一个模糊轮廓的未来·大反派,穆白想,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乖乖巧巧的孩子呢。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原本还只是飘着小雪花,后来竟下起了雨夹雪来,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虽然看不见,但穆白的耳畔逐渐充满了沙沙的雨声。
南宫辙勒马在路边的一个小凉亭中躲雨,将两个小的抱下马来。天色比之下午又暗了不少,黑云翻滚,雨帘一直蔓延到很远。潺潺的雨水顺着亭檐处流下来,挂成了一条线。
等待的过程总是比较无聊。穆白碍着如今的身份比两人矮一头,不好先开口闲聊。南宫辙大约也不是个多话的,或者觉得跟小孩子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开口。南宫清晏明明还是个小豆丁,却一副拽拽的样子,跟穆白前世见过的上房揭瓦的小孩一点都不一样。
最后还是货真价实的小孩子南宫清晏忍不住了,看外头的雨下得没完没了,扯了扯父亲的袖子:“爹爹,你讲个故事吧。”
南宫辙的眉毛打了个结,颇有些苦恼的样子,沉吟了一会:“唔,好,爹想想。你徐叔叔打水匪的故事有没有跟你说过呀?”
南宫清晏点点头:“已经说过了。”
于是南宫辙更加苦恼了,要不是他天生一张严肃脸,穆白怀疑他五官都要皱在一起了。仰着脸寻思了一会儿,南宫爹爹一拍掌:“有了,这次说说你马伯伯手下遇鬼的事儿吧。”
(⊙o⊙)!穆白小小惊了一下,在只有两个小孩在场,天色又暗下来的情况下,说鬼故事?这老爹真有创意。
不过转头看了一眼南宫清晏,见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静等故事开场的样子,穆白想,或许这两个都是重口味的,倒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于是南宫爹爹的鬼故事专场就这么开始了:“你马伯伯的一个手下有一次去淮清镇,听说那边有个人中了邪,天天要么哭喊不休,要么杀鸡打狗。据说是什么搅家鬼上身,当地人请了个和尚来做法事。你马伯伯那手下向来胆大,又不信邪,便跑过去围观。只见那和尚先是坐在院中念念有词,接着这么结了个手印,又向右上方凌空抓了三把。”
南宫辙双手握拳,拳心朝上,又把两个小拇指和两个大拇指伸出来,分别搭在一起,表明便是这么个手印。
然后继续道:“……那和尚拿出一个葫芦来,做了个往里扔东西的动作。又叽里咕噜地念了一通,蘸水到处洒一洒,便说把搅家鬼抓走了,又净化了屋子,此后家宅可恢复安宁了。众人看热闹的看热闹,信服的信服,一个个心满意足。只有那人是个愣子,冷笑道:‘要是抓鬼都这么简单,自己来不就得了,要请和尚何用?’旁人纷纷道:‘噤声!不可冒犯菩萨。’那人道:‘我就不信这劳什子有效果。’便结了个手印,又凌空向外抓了几抓。果然什么也没发生,于是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他们此时已身处郊外,放眼所及都是高高矮矮的山丘,冷雨绵绵,行人绝迹。穆白生生打了个哆嗦,知道□□要来了。
果然:“然后那人就开始往回赶,天黑了,骑马走过一片林子的时候,忽然觉得脖子后头凉飕飕的。那天又没什么风,那人觉得有些奇怪,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张七窍流血的大白脸,紧紧地贴在他脑后,正呼呼地往他脖子上吹气呢。看他终于回头,慢慢地咧开了嘴,露出一副似哭似笑的表情来,那张开的口中,是一截断了一半的血红的舌头……”
穆白并不怕鬼,但在这种环境下,听这么一个“传说中发生在熟人身上”的鬼故事,还是忍不住背后嗖嗖地冒凉气。他忍不住不靠谱地想,穿书都发生了,有没有可能鬼灵精怪的也跑出来凑热闹啊?
这么一想,似乎远近的呜呜风声都可疑了起来,几乎有种风声鹤唳的味道。
南宫清晏却是依旧很镇定,只是一张小脸绷得更紧了一点:“那后来呢?”
南宫辙道:“那人生生便吓晕了过去,颠下马来,摔掉了半条命。回来后迷迷糊糊地躺了半个月,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一直叫着有鬼有鬼,最终也没救过来。”
还真的出了人命?穆白的汗毛真正地竖了起来。
也就南宫清晏这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还能在这当儿以探讨学术问题的口气问道:“那么说,世上真的有鬼了?”
南宫辙摇摇头:“谁知道呢?后来你马伯伯派人去淮清镇查了一番,也没查出个端倪来。倒是这事儿传得挺广,谁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不过人呐,一辈子连人事都难弄明白,还管他鬼神的事儿做什么?真遇上了也是命,没办法的事儿。”
南宫清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发挥他沉默是金的好品格,再次不说话了。
亭子里又恢复了迷之沉默。穆白快哭了,这这这,气氛还不如讲故事之前呢。
雨终于慢慢小了下去,南宫辙把两小孩又抱上马,大披风一卷,准备再次出发。温暖感蔓延在小小的空间里,穆白心下这才松了一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唰啦一下,大披风被拉开了,露出灰蒙蒙的天光来。穆白奇怪地看过去,就见南宫清晏拉开了披风,一脸严肃地回头看着自己。
“怎么了?”穆白奇怪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你坐在我前面。”南宫清晏严肃地说。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穆白,在同样不知小孩心里都想些啥的南宫辙的帮助下,费力地跟南宫清晏换了个位子。
等到坐在身后的南宫温温热热的鼻息喷在他脖子上的时候,穆白头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好像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小秘密。未来的反派boss,似乎……也没他表现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嘛,还真以为他如此淡定呢。
第9章 BOSS的青梅竹马
南宫辙胯/下的黑马是匹神驹,一路跑了许久,竟然丝毫不见颠簸。穆白笼在披风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如腾云驾雾一般。待到终于停下时,外头已经真正黑下来了。
他们似乎身处一处宽阔的谷地,远处是一座座黑魆魆的高山,高耸入云。眼前则灯火通明,巨大的火炬一路燃到极高处,有许多人来来往往,热闹程度竟似完全不受天色的影响。见到他们,准确地说是见到骑马归来的南宫辙,很多人都迎了2 上来,纷纷叫着“掌门”,场面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