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说出第一个“妈”字的时候,段母已经忍不住掉下眼泪来了。段亦昭最怕就是这种眼泪,搞得他鼻子也酸酸的。这里又没有纸巾,他顿时手慌脚乱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段母很快就收住眼泪,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小儿子的发鬓,叹道:“婆婆没去世的时候跟我说过,你的另一半灵魂去旅行了,将会有不同的经历,并且你命中必有一大劫……我不甘心,就……”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下来,很模糊,“我还怕你回来不认我这个娘呢……”
“不会……”段亦昭摇摇头,身体先一步抱住段母。
原文中可没有段亦昭补全魂魄这个情节,难道段母做了什么?而且,这件事是不是可以说明一件事情,他的命运是可以靠自己改变的?
经过这一段,两人没有那么生疏了,一顿饭吃下来倒也气氛融洽。吃完饭之后,两人就捧着一壶茶,坐在院子里的瓜藤下,聊天。
最开始是段母在说的,说村子里的历史,说他的父母,说他的哥哥。渐渐地段亦昭发现自己嗓子顺溜之后,后面大部分都是段亦昭在说了。说他遇到的趣事和外面的花花世界,逗得段母不停发笑。
忽然,段母问道:“你会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吗?”
这里有鬼他能不习惯吗!但剧情又不是他想避开就能避开的。段亦昭摇摇头,没有直接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是含蓄地表示:“这里还不错啊,外面好多人还花钱来体验农家乐呢。”
这孩子的意思是短住可以,常住不习惯啊。段母在心里叹一口气。这样也好,早晚也要像把老大送出去那样,把老二也送出去。否则,段家的血脉将断绝。
那个魔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段家人的。
而她,要压不住了。
***
当天晚上,段亦昭躺在硬硬的的床板上,盖着带有微微潮湿气息和霉味的被子,望着跳动的油灯,久久不能入睡。
他的脑海里翻转过很多东西,大部分是那本鬼故事的内容。
把主角玩得团团转的厉鬼,被镇压在傀村里已经有百余年,具体可以追溯到主角的奶奶的年轻时候。
那时候,段家一族家大势大,在乡里闻名,尤其是它的诡异法术,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因此,段家有些人越发的不把人放在眼里,嚣张跋扈,终于有一天踢到铁板了。
有一个怀孕的女子路过傀村的时候,恰逢大雨,进入一个庙宇避雨,却刚好碰到段家的一个纨绔子弟。该纨绔子弟见女子姿色不错,就动了色心。岂料该女子宁死不屈,死的时候怨气冲天。
纨绔子弟怕了,让人草草地收尸,还镇了一下魂,才溜回段家。
那名女子也不是普通人,正是千里外梁丘家族的人。梁丘家族很邪乎,道上的人见到他们都要避让一二。段家血脉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断绝,除了因为段家有两把刷子外,还因为那名女子是被赶出梁丘家的。
一连七天过去,纨绔子弟早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的时候,那名女子抱着她未出生的孩子来招段家索命了。
段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把她们镇压在槐树林内,没过几天却发现槐树林的风水格局变了,变成了一个聚阴之地,并且,槐树林内怨气冲天。
从这时开始,段家开始衰落,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有一个段家人进行血祭,以此来维持对槐树林鬼物的镇压。
而故事的开始,就是从秋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开始。
百余年没有人烟的槐树林,突然来了一队进行写生的大学生,他们不听村人的劝告,偷偷地进去写生。几天后,他们看似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其实回来没几天,就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故而死亡。其中有一名死者,与主角有一些摩擦,正在住在主角的楼上。
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
把事情的始末从头梳理了一边之后,段亦昭稍微松了一口气。现在才刚刚到暑假,也就是说,故事还没有开始。
他还有机会改变,虽然未来渺茫。
在商业方面段少爷是天才,对鬼怪他却一窍不通。所以,怎么改变即将到来的厄运,他一点思路都没有。
时间流淌,夜渐渐地深了,段亦昭也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忽然,一阵细微的敲门声惊醒了他。
“是谁?”
“哥哥,是我。”小孩稚嫩单薄的声音传来,在寒冷的夜里飘荡,飘进段亦昭的耳朵里,显露出一种别样的诡异。
段亦昭心头一跳,手一下子捏紧了被子。他扫了一眼门的位置,只能看到个大致轮廓。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却连去点亮煤油灯的勇气都没有。
根据他看鬼故事的经验,这种时间这种气氛肯定有事情要发生。最有可能的是,鬼要出现了。
不能慌,不能慌。定了定神,段亦昭声音平稳地道:“那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身体却悄悄地起来,穿衣服,在黑暗中分辨能用得上的东西,带在身上。
“三婆让我过来叫你,有事要告诉你。”小孩哀求道,“哥哥,快开门吧,外面好冷。”
☆、第三话
第三话
段亦昭坐在床边,屏气,不答话。在这霜重的夜里,他手脚冰凉,与之相反的是,手掌心却沁出了汗。
书上怎么说来着?遇到鬼是要用糯米还是狗血还是桃木?段亦昭脑子里胡乱转过这些念头,最后悲伤地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
“哥哥……快开门呀……”小孩的声音越发飘渺。忽然门吱呀了两声,段亦昭心头一紧,却发现门没有被推开,门上有一张黄符发着暗红色的光。
幸好!段亦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黄符,生怕它承受不住压力就掉下来了。
门又晃动了两下,依旧没有被推开。半晌,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远去,然后外面再无声息。段亦昭侧耳细听了好久,感觉小孩已经走了。
但他不敢开门看情况,而且没有睡意。所以他睁眼坐在床边,直到第一道霞光射入窗棂,形成温暖的光晕。他浑身一软,身上的骨头嘎吱嘎吱响。原来,身体已经僵硬了。
精神一放松,疲惫感就涌上来了。段亦昭困意上来,很快就坠入甜美的梦乡。
门外,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静地站立在哪里,他半天脸在阴影中,半边脸沐浴在阳光里。在阴影的那半边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下一秒,他身体一软,瘫倒在地上。可惜这动静,睡梦中的段亦昭没有听到。
段亦昭是被一阵冗杂的声音吵醒的。他刚坐起来,就看见段母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吵到你了吧?快去洗漱,早餐做好了。”
“外面什么事那么吵?”段亦昭庆幸自己没有太过衣冠不整。
段母看见他,一怔,眼里闪过一抹深思,脸色迅速凝重起来:“你怎么穿成这样睡觉?昨晚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段家的老一辈,动不动就喜欢玩血祭来镇压,段亦昭可不希望段母也走到那一步。所以他一直在衡量要怎么跟段母说这件事,没想到那么快就被捉住了蛛丝马迹。
“你三叔的儿子不见了,刚刚在你的门口找到。”段母双手交叉,表情淡淡的却气势惊人,一脸你说或者不说我都能猜到的表情。
说是三叔,其实只是段家旁系的旁系,血脉稀得不得了,只是因为段家人口锐减,也没有那么多的嫡系和旁系之分了。
段亦昭避重就轻地说:“昨天半夜有人来敲门,一直在叫哥哥,我觉得事情不对劲,就没有理。”顿了一下,反客为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状况应该是被鬼上身了。”段母蹙眉,叹息一声,“你的魂魄刚刚归位,身体还很虚弱,要做的事情是好好休息。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到了时间你自然会知道的。”
段亦昭以为段母会把事情告诉他,再教他几个法术,更好地保护自己,没想到段母却这样说。他暗忖,段母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外面传来了呼唤段母的声音,段母应了一声,把早餐放下,离开时不忘叮嘱:“你这几天小心点,不要搭理陌生人,不要乱跑,更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也许是不放心,又补充道:“待会儿吃完早餐了就过来帮我择菜吧。”
段亦昭点头,低声道:“你也要小心。”
接下来的一天里,段亦昭不是看着段母忙活就是帮忙干活,果然一分一秒都没有离开她的视线。
天色暗沉,又到了晚饭时间。两人照例给祖宗上完香后,段母忽然道:“是不是觉得我今天有点担心过度?”
段亦昭诚实地道,“是有点。”在他思想中,总觉得鬼应该不会大白天就出现。
“你这一代的孩子啊,在外面学到的肯定是无神论者的思想,完全不明白这些东西有多难对付。不要以为白天它就会消停,阴气足够重的话,它还是会出现的。”段母语气有点恨铁不成钢,她拿出一个折好的红符,“这是我做的平安符,你现在身体虚弱,一定要随身带着。”
段亦昭点头,把它贴身收好。
“等你哥哥回来,你就跟他出去看看世界吧。年轻人老是困在这个封闭落后的小村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事。”段母又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决定。
段亦昭马上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我觉得这里的生活挺宁静挺好的。”
“不行!这事没得商量。”段母用少见的强硬语气道,顿了顿,她又温声解释道:“你八字轻,不适合留在这里生活。这里阴气太重了,我怕你总会被那些东西缠上。”
“那你呢?”
“我老了,习惯了村子里的生活,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出去看你们的。到时候你们可要好好陪我。”
“……嗯,会的。”段亦昭勉强应道。他打心底不同意段母这个主意,因为剧情不是能避就避开的。不过段母不知道这些,站在她的位置,这是她所能做的最好的决定了。
段家家规很严,也很死板,一直不让段家子弟接触外面的事物,也不让出去闯荡。一直到段亦明这一代,老一辈都死光了,才在段母的强烈要求下,把段亦明送出去读书。
跟段亦昭一样,段母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段亦明,她想把这个秘密彻底终结在她手上,不再拖累她的孩子。
晚饭到尾声的时候,三叔匆匆地跑进大堂,神色慌张:“不好了不好了,伢子他又晕过去了,你快来看看他!”
“什么?我去看看。”段母一下子站起来,正要提脚,下一秒又转头看着段亦昭,显然十分不放心他。
段亦昭立刻表示:“我会一直呆在屋子里。”
“不,你跟我一起去。”段母一把抓住段亦昭的手腕,段亦昭只好放下筷子,跟着一起去。
三叔边走边说:“今天您救醒了他之后,他虽然有点迟钝,但还能跟我说话。刚刚吃完晚饭之后,他突然就晕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说完,他看了段亦昭 一眼,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声,“唉,遇到这种事情,伢子怎么那么苦命啊。”
段母安慰他:“你别急,我看看什么情况先。”
段亦昭摸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人家孩子是晕在在他房门口的,要说他一点责任都没有,那是扯淡。
屋子外不远就是那片阴气重的槐树林,段亦昭远远地望了一眼,不知怎么的,觉得那里好像有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鬼气森森的,让人鸡皮疙瘩不自主地冒出来。
第一次离开段家那个小院子,段亦昭兴致勃勃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人不算多,入夜了之后基本没有人在外面游荡。如果有人从窗户中看到他们一行人,大多报以敬畏和忌讳的眼神,然后很快地把窗户关上。只有寥寥几家灯光是亮着的,整个傀村安安静静地像个*。
段亦昭打了个寒颤,紧跟在段母身边。
唉,来了这里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他也是叶公好龙,平时看看鬼故事、恐怖片还可以,要真有人告诉他有鬼的存在,他还真的感到惶恐。
三叔的屋子也是很古老的小院子,在夜色中显现出一种沧桑感和阴森感。
“哎?伢子,你别吓娘啊!”一个高昂的女声传入众人的耳朵里,三叔脸色一变,加快脚步,正好撞见小孩闭着眼睛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连忙求助地看着段母:“您快来看看他吧!”
也没见段母如何动作,轻轻地一点,小孩身体就软下来了。段母飞快地翻了翻他的眼皮和口舌,嘴中念念有词。
#娘亲是神棍肿么破#
段亦昭目不转睛地看着段母,没有看到什么炫丽的法术特效,只是见她很普通地做几个手诀,在小孩额头上贴了一张黄符,就让三叔把小孩抬进屋里做进一步治疗。
段亦昭自然亦步亦趋地跟着。忽然转角走出来一个面貌普通的中年妇女,看见他,热情非常:“你是亦昭吧?哎哟,今晚多亏了你娘了……不然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根据她的声音,段亦昭认出了她,正是三叔的老婆。
“来来来,跟三婶到大堂里坐一坐,吃点零嘴。伢子沾染了晦气,你身体刚好,可不能冲撞了你。”
无法抗拒她的热情,前面段母又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段亦昭只好点点头,跟着她到了大堂。
傀村的习俗,大堂里一般都供奉着祖宗的牌位。之前有段母在,段亦昭还不觉得如何。今晚乍一看,白色的布搭配着红色,还真是觉得有点阴森森的——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夜幕中的傀村总是让他心里发毛。
今天的晚风有点大,一吹,煤油灯就闪啊闪,晃得整个大堂忽明忽暗。段亦昭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正在泡茶的三叔他老婆,心里莫名有点不安。
☆、第四话
第四话
段亦昭忽然发现一个让他有点毛骨悚然的事实:周围静得可怕,只有三婶摆弄茶水时溅起的水声和瓷器轻撞之声。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三婶已经捧着茶转过身来。
“来,喝杯茶。”
段亦昭定睛一看,手一抖,差点把整个杯子都摔下去了。里面哪里是什么茶!全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腐烂的肉块,发黑的树叶等等。
“可要端好了啊……倒了可白费我一番心思了。”三婶一把抓住段亦昭的手腕,冰冷的手指冻得他一颤。一抬眼,对上的就是三婶眼中的恶毒。
这感觉不对!现在的她跟之前的简直判若两人!
“你是谁?!”段亦昭霍地一下站起来,空着的手把那杯乱七八糟的东西扫到地上,另一只手用力,却挣不开她的钳制。
“胆子不小啊,魂儿回来了脑子没有回来吧!”看着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的瓷杯,“三婶”目露凶光,力气大得惊人,捏得段亦昭手腕生疼。
“呵,你可小心点,这是……”祖宗的牌位里忽而冒出一个阴影来,用粗哑的声音说道,“……要的身体。这个坏了附近可找不到第二个魂魄不稳的人了。”
似是对阴影口中那人很是惧怕,“三婶”连忙松手,段亦昭手腕上已经多了五黑的手指印。
身体?那厉鬼不会是想要霸占他的身体吧?段亦昭一下子就猜到了它们话中的意思。
可能是未出生就胎死腹中的原因,槐树林里的厉鬼对身体特别执着,但附身进一个人的身体,就算用秘法保持身体,身体也是会腐坏的。因此,它对这个有多执着,怨气就有多大。
“三婶”不再对段亦昭动用武力,而是拉着他往前走。才走出没几步,整个环境都变了。阴风拂面,枝叶晃动,带着一种熟悉感。段亦昭定睛一瞧,前面可不就是那片让他浑身不自在的槐树林吗!
往身后看一眼,段亦昭觉得今晚的事情都是有预谋的。不知道段母现在情况如何,再不发现他出问题了,他就要自身难保了。
不过,三婶就算是被鬼上身了,她现在还是人的范畴。而且,那厉鬼不敢亲自出来捉他,说明目前段母对他还是存在一定的威慑力和镇压力的。
所以,段亦昭趁“三婶”不备,攻击她人体上脆弱的地方,果然挣脱控制。他掏出段母送的平安符,捏在手上,转身就是一路狂奔。说是狂奔,其实速度也没多快,他身上连二两肌肉都没有,想跑都跑不起来。
“三婶”发出一声怒吼,毫不费力地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