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里传来了声响,随后帐子被撩开一点,露出一张脸来。
“浦同来了?”
殷浦同看到自己父皇睡得脸红扑扑的,眼中还有睡意就忍不住一笑。他已经长成了少年,但他的父皇却像是时间静止了一般,依旧略显稚嫩的脸,但两鬓的头发却是白了。御医们看过了许久次,说是忧思过重导致。
“父皇,此时都日头高照了。”
殷辛拧了下眉,“少骗寡人,这大雪天哪有什么日头?”
“按照时辰,该出日头了。”殷浦同笑,“儿臣伺候父皇起床吧。”
*
殷辛从铜镜里看着自己,宫人正在为他梳理头发,白发越来越多,可这张脸却没有什么变化,明明都要三十岁了,却像个老妖怪一样。
“浦同。”他喊了一声。
殷浦同连忙应声,蹲在殷辛膝盖旁,抬起头。
殷辛低下头看他,“这段日子朝中如何?”
殷浦同立刻挑了几件大事说了,殷辛点了下头,夸了殷浦同一句,又说:“寡人一直想着一件事,本来十年前就想做了,但你还没有长大,但现在你已经能独当一面,甚至比寡人做得更好。”
殷浦同心下闪过不安,他紧紧地盯着殷辛,就看到那人轻飘飘笑了一声,“寡人准备去青山寺。”
殷氏子弟对青山寺都不陌生,自殷朝建立以来,已经有五位皇帝在那里出家,但殷浦同没想到他父皇要成为第六位。
“父皇,儿臣……儿臣还小,还不能……”殷浦同眼里已经有泪花,若说一开始只是因为求生而不得不依附对方,但这些年下来,他早就把眼前的人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
“寡人当年也对寡人的父皇说过这句话,可父皇却说,他要去追求自己的自在了。浦同,寡人现在也要去追求自己的自在了。”
殷浦同发现自己有时候总听不懂殷辛的话,比如说现在,他父皇的父皇明明是暴毙身亡,怎么说得好像出家了一样。
“父皇。”殷浦同唤了殷辛一声,表情悲伤难忍。殷辛叹了口气,摸了摸殷浦同的脑袋,“浦同,你一直都很听话,这次也听话吧。”
殷浦同拿袖子擦了下眼泪,却还是忍不住趴在殷辛腿上哭了一顿。殷辛偏头对为他梳头的宫人摆摆手,那宫人便立刻放下梳子退了出去。
殷浦同哭了很久,把那块的衣服都要哭湿透了,他才抬起头,把脸上的泪珠擦掉,深呼吸几个回合,“儿臣尊重父皇的选择,但若有一日父皇想回来,一定要告诉儿臣。”
殷辛微微一笑,“好。”
殷辛陪着殷浦同吃了除夕夜的晚饭,第二日清晨就出宫了。殷浦同骑着马一路送,送到不能再送才停下来。夏公公也被留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比殷浦同更难过。
“出家念佛哪还能有人伺候。”殷辛淡淡地说。
殷辛自己骑着马走的,还因为殷浦同的强烈要求,才有侍卫护送到青山寺。
夏公公看着殷辛远去的身影,转身跪在地上,从袖子里拿了一卷圣旨递了上去,他口里说的是——
“奴才拜见皇上。”
殷浦同把圣旨拿了过来,挤不出一点笑容。殷辛将皇位传给他了,但他却觉得殷辛已经抛弃整个殷朝离开了。
“父皇他……会过得很好吗?”
殷浦同喃喃自语。
殷历362年春,一位法号为弥生的和尚在青山寺去世,史称为宣帝的当朝皇帝悲伤不已,令举国哀悼七日七夜。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正式结束~
☆、第47章 国师二三事
他第一次进宫那年不过七岁,跟着师傅坐着轿子进来的。他端坐在轿子里,师傅叹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阿黎,为师总觉得这次带你进宫是祸事。”
他抬起头,眼神平静地望着自己师傅。师傅年岁不大,但却有一头白发,据说是因为偷窥天命得到的惩罚。他也曾问过,师傅却笑着说。
“少年白头罢了,硬扯上了玄幻意味。”
乌黎却知道师傅在说假话,师傅是殷朝的国师,由上一任国师钦点的,但因为曾经一句话得罪了当今圣上,被贬去了江南地区。
师傅在当今太子出生的那天说,“此子祸矣。”
师傅被贬去江南,却每日都会为太子占卜算命,有一次算完之后师傅吐了血,缠绵病榻一月之久,后来才得知师傅吐血的第二日太子落水了,也是缠绵病榻一月之久,当今圣上以黄金万两寻民间名医。
“太子让师傅贬到这里,师傅为何还日日为太子占卜?”他并不懂。
师傅眼里有着忧虑,“阿黎,太子殿下虽然是祸,但这祸除不掉的,他同殷朝的皇命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若是他无端暴毙了,殷朝的皇命也就断了。”
“那太子……还死不得了?”
师傅捂住他的嘴,“不,太子命中自有劫难,只是这难为师还没算出来。”
在师傅离世那日,师傅终于算了出来,他的手被紧紧地抓住,师傅眼睛变得浑浊。
“阿黎,那难在他三十五岁那年。”
他第一次进宫是七岁,那年太子十二岁。他九岁随师傅离开宫,第二日,皇上出家,传位于太子。
他走那日,看到太子蹲在湖边哭,红莲绿叶快把太子的身影遮住了。
他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蹲在太子旁边,“殿下,你在哭吗?”
太子扭过头看他一眼,泪眼朦胧,白皙的脸上泪珠一串串的,唇被他自己咬得殷红。红莲在他背后摇曳,生长出别样的妩媚。
“我没有哭。”太子说。
他想了下,伸出手摸了对方脸上一粒泪珠,“那这是什么?”
太子推了他一把,“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回你的江南去。”
他摔在了地上,手被石子割破了,他抬起手看了下,手心渗出了血。
“殿下,我会回来的。”他凑近太子,眼神认真,“殿下不是要我当殿下的国师吗?”
再回来,他已经十七岁,而曾经的太子殿下二十二岁,正值年轻但后宫却空无一人。他进宫见到对方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眼里一点惊艳都没有。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长得好看,甚至从小伺候他的仆人每次看到他都会愣住,可殷敏没有。
殷敏疏远又礼貌地问他师傅去世的事情,慰问了一番,便让他在宫里住下。
他心里在想,还有十三年,殷敏的难就出现了。
殷敏爱上自己的事情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甚至是他的有意而为。一个身边只有奴才和大臣的皇上很容易会动心的,只要与他兴趣相投,又能理解他的心事。
至于为什么要让一个皇上爱上自己,他认为是自己没有办法接受像师傅一样被贬去其他地方。
后来他才明白,他只是想让对方永远地看着自己,眼里露出和别人一样的贪婪就可以了。
他没想到的是一个皇上的贪婪会到什么地步,那夜他手腕和脚踝都磨破了,可发生还是发生了。殷敏一直抱着他哭,哭得很伤心。
“殿下,你在哭吗?”他突然问殷敏。
殷敏愣了下,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了。
是逃,他慌不择路地逃,仿佛床上那个浑身是伤的人已成了他的噩梦。
他们纠缠了十年,然后他把殷敏给杀了,那一年正好是殷敏的三十五岁。
他终于知道殷敏的劫难是什么了。
殷敏的劫难从头到尾都是他。
那一夜,他一直抱着殷敏的尸体,天快亮了的时候,他问。
“殿下,你在哭吗?我很想哭是为什么呢?”
☆、第48章 国师二三事
在那个小院子里的生活。
乌黎想过许多赚钱的办法,杀人不是没有做,他把张贴在城墙下的纸揭了下来,但是穷凶恶极的人就那么几个,很快就没有可以杀了。乌黎想了下,便走进了一家地下赌庄,赢了很多把后,果不其然引来了注目,把来捉他的打手全部打趴在地后,他见到那家赌庄的老板。
是个年轻的公子哥。
“就是你把我的赌庄闹得不得安宁啊?兄台,你从哪里来的?我看你不是本地人呢。”那个公子哥摇着扇子,13 “无可奉告。”
“好吧,但你打伤了我这么多兄弟也不好,总要做点什么来抵押的。你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我还真舍不得废了你的手。”
乌黎眼露寒光,元公子便是一笑,“美人总是厌恶他人讨论自己的长相的,看你的样子,想必到此地的时候难免狼狈,今夜的举动不像是赚钱,更像是为了引人注目。”
“我可以跟你合作,帮你赢钱,然后你给我分红。”乌黎说。
“分红?”元公子哈哈一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
“就凭我……”瞬间,乌黎已经到了元公子的身边,手里的匕首横到元公子的脖子上,他冷声道,“你可以不同意。”
元公子僵住脸,好半天才说,“好吧,我同意,合作愉快。”
乌黎便暂时在那个地下赌庄呆了下来,赌庄营业的时间一般都是入夜后,天亮再关门,所以乌黎夜里几乎不会待在那个小院子里,但是走的时候会把门给反锁起来,在墙上都洒了毒粉,以防歹人攀爬。
每次他走的时候,殷辛都站在纱窗后看他,还以为他不知道,所以他不回头,假装没有发现。回来的时候,殷辛睡迷糊了,也会自动滚到他的怀里,但是醒了后总是会静悄悄地离开,有时候他会故意不让殷辛走。
他精心装饰了那个小院子,给那个小院子种了千日红、月季、美人蕉、孔雀兰,还搭了个葡萄藤,可是那个葡萄藤一直不开葡萄。殷辛总是问为什么还没有葡萄,乌黎看着那个葡萄藤,心里想的是要不砍了重新再种。
在看到那个坠子的时候,乌黎直接杀了元公子,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那瞬间是想杀掉殷辛的,但是在看到对方的睡容后,却停住了。
他离开了那个小院子,让后来找来的束卫去保护殷辛。
束卫听到乌黎下的命令,犹豫了片刻,才跪下来领旨。
束卫一直暗暗保护着殷辛回了宫,也听到了素和和殷辛的对话,也知道他们在预谋什么,但是他传给乌黎的回信一直没有回信。
那日,天极宫的火烧得很旺,束卫远远望了一会,就往素和的宫殿里冲,在屋顶守了一会,待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从窗子外跳了进去。
那时候素和还活着,他看到了跳进来的束卫,束卫也看到了他。
可是素和却像没有看到他一样,他还在努力地往门口爬,血迹在地砖上拖出一条红袖带。
他口里还喊着某个人的名字。
束卫离开那座宫殿的时候,看到了殷辛站在白玉石阶上回了头。
至于殷辛有没有看到他,他也不知道。
束卫离开殷都,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束卫原来问乌黎,为什么不杀殷辛,他固执地问,可乌黎一直不回答。
为什么不杀殷辛,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在乌黎最后一次去皇宫的时候才想通。
乌黎要自己的命交给殷辛。
素和的那个蛊其实早就解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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