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寄揉了揉自个脑袋瓜子上被敲了一下的地方,随即板起一张脸,指着洛川,喝道:“大胆!你居然敢敲朕的龙头!”
“还龙头?”洛川伸手又是不客气地在洛寄的脸上轻拍了两下:“那这算甚么?拍龙肉?”
洛寄瞬间愣了,没想到对方还打自己的脸!
“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要是真顶不住了,希望洛王府上下你能从轻处置。”洛川又看了看书架半会,才转脸面向洛寄低声道:“他……你更要替我照顾好。”
说完话,便是撩起衣袍的下摆,在洛寄面前屈膝跪了下来,又磕了个头:“罪臣叩谢陛下。就算届时上了黄泉路,到了地府下,饮了孟婆汤也定将陛下的大恩大德牢记于心,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来报恩。”
语毕,又是要磕头一拜。
却是给人伸手拦住了。
洛寄蹲下身来,扶着洛川的手臂,笑了笑:“方才九王爷还有胆敲朕的龙头,拍朕的龙肉。现在这会子怎么就跪下了?”
洛川也是跟着笑了笑,道:“臣既然快要死了,那也就不怕再多加个甚么不敬上的罪名了。”
洛寄瞪了洛川一眼:“哪个说你要死了?朕这头头还没说话,一切就还没铁板钉钉。”
洛川含笑望了洛寄一眼,洛寄有些心虚地低了低自个的头,却又很快摸着自己的鼻子抬起头来,看着洛川道:“虽然这批贪官污吏必然要动手处理,王魁所牵扯出来的人也必须好好清理以正朝纲,否则难以服民服百官……”
“我不得不死。我不死难以平民愤。”洛川看着洛寄,神色平静:“再说,国库空虚,赤字过大。我若再活下去,势必还是要贪,因为这由不得我,下头数百甚至上千的官员暗自勾结,彼此贿赂,相互维护。只有以我开刀,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才能把我背后的这些毒草毒瘤尽可能多地揪出来,再一一消灭。”
“这个国家是时候开启一个全新的政/治局面了。”洛川定下结论。
洛寄怔住,看着洛川很久很久,才叹着气地站起了身子:“可这时机来得太突然了些……”
洛川依旧跪在地上,看着背过身望着窗外的洛寄。
“哥,其实你和安皇叔一样都是好人。”洛寄慢慢转过身来,对着跪在地上的洛川笑了笑:“你可知这些年,我为何知道你贪却依旧将不少的赈灾救灾任务交付于你?”
“天佑元年八月初九郦州大旱,朕派你携白银八十万奔赴救灾,那是朕第一次派你去执行赈灾任务你可还记得?”
洛川颔了颔首,他当然记得,甚至当初接到这道圣旨之后还特意在朝堂之上推托,举荐了因在地方治理出彩,深得民心,美名远扬后被崔相举荐为新任的中书侍郎—刘安仁。
可当初洛寄当时执意点名让洛川前往。百般推辞不得,洛川只好接下。
“但赈灾之后,而郦州的民心却并未得到安抚。以致引起民乱民暴。”洛寄负手而立,转过身来,望着洛川:“这不过是最寻常的把戏。救灾官员携白银几十万,但凡能少贪一点。给点不多的银子救济便不会有什么民暴。通常是那些个地方官贪得太狠了,狠得那些个灾民连碗稀粥都喝不上,百姓们就会想与其饿死还不如起来反抗。”
洛川垂首:“那八十万的白银,近乎五十万流入臣手。”
“朕知道。”洛寄似乎并不惊讶,背着手,继续道:“大约只有两三万才到那些难民的手上。”
“臣有罪。”洛川叩首。
“那一次,的确是朕有心试探于你。当初看到你传回来的郦州突发民暴,不得已出兵压之的奏折时,朕恨不得当时就把你下令抄家处斩。”
“臣罪该万死。”洛川再一次顿首。
洛寄却是没有理会:“但还没等朕气得要下旨除了你这个大毒瘤时,倒是有人前回来请奏说你在郦州亲自斩杀了一名地方官。再过了十天,郦州富商叶氏搭棚舍粥,发放衣物救济灾民。再过了七天,郦州民暴渐止。”
“此后朕派你去救灾,都再未在你的折子里看到过半个关乎因不懂惠恩,不满天赐,哪地的刁民乱匪又作乱的字眼。只是奇怪的是,每次你赈完灾的地方,当地的富商贵族,都会在你走后,突然出面开始救灾,发放干粮,赠送衣物。而你的所有活动中,总有各地的富商贵族参与。包括之后朕派你去监督水坝、佛寺等的修建,也有其倾财相助。”
“嗯,朕还记得当初被你斩了之后,你才上奏请罪的那个官员叫—朱淳。这人在郦州民暴时先行领兵镇压,杀了许多百姓。”
“都说无奸不商,甚么时候这些做商人的都信观音娘娘,一个个变得乐善好施起来了?”洛寄蹲下身子,与洛川对视,唇角微勾:“还是说我们九王爷就是那庙里的观音娘娘?”
洛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揉了揉自个的额角:“陛下就少打趣臣了,想当初要把这些下头交上来的银子再转进商人的口袋里,又要再让这些商人把银子掏出来给百姓。我倒是甚么法子都用上了,好说的得磨上个两三个时辰的话,不好说的就得使诈,设套……”
“这些人当中,最不该被杀的人就是你。”洛寄沉声道:“人人都以为我这皇帝根基不稳,眼光也不够毒辣,不敢动你是惧怕你背后的势力。都当是我糊涂。”
“我很早便知你的帝王才略远不止此。”洛川拍了拍洛寄的肩膀,朗声道:“除了我这毒草之后,你便放手一搏。展开你的江山画卷罢!”
洛寄瞳孔骤然一缩:“可你本……”
洛川却是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来:“无论如何,我不除,此事难平。百官难服。民心难安。帝王本该就铁血手腕,绝不宜因私偏颇。”
“我知道。”洛寄苦笑了一声:“可坐这皇位上,实在是过得太过辛苦。周围的人不是惧我怕我,便是想着如何整我弄我。我日日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可能摔入深渊,自此万劫不复。”
“而哥,你是这朝堂之上唯一真心待我的,我也可以真心相待的人了。虽然这些年来,我不得不表面上是不是和你在百官面前一会打文戏,一会打武戏,一会又红脸,一会又黑脸的。”洛寄摇了摇头。
“朝堂之上,还有莫大人等赤胆忠心之辈……”洛川一时无言,好会才出口安慰道。
“哥,可你也说了。他们那是忠心啊……”洛寄想了想,又接着道:“其实罢,莫君这人也挺有意思的。虽然行事乖张,但是是个真性情的人,本来我还想着好好逗他玩……”
“你最好连想都别想。”洛川又是在洛寄脑子上不客气地一敲。
洛寄这会子却是不嚷嚷了,就默默地揉着自己的脑袋。
“把你敲傻了?怎么不叫唤了?”洛川挑眉看了洛寄一眼。
却不料洛寄竟然主动把头凑到洛川手边。
“再敲一次罢。就像小时候那样,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洛寄道。
洛川愣了愣,一手将洛寄的头支了起来,哭笑不得地道:“得了,得了。你说莫大人等人是忠心,那小李子公公总能成为你真心相待的人了罢?”
洛寄没想到洛川竟然这么快就看出来了,不由地用力咳嗽两声以掩饰自个的尴尬:“我……很明显?”
洛川没理洛寄问他的问题,反而抛了个问题给洛寄:“那你打算怎么办?”
洛寄呆了片刻,随即语气轻松地道:“治个太平盛世出来堵那些言官的嘴,要是堵不住,早点退位带着他去游山玩水。嗯……他一直嚷着要去苏州。那到时候第一个地方就选苏州。”
“那你要把位子传给谁……”洛川语气微微疑惑。
“我的外甥,侄子不是多的是么?到时候随便选一个就好了。”洛寄理所当然地道。
很显然,谁上位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反正不是他儿子,毕竟他家小李子生不出。
“行。好好待人家,别欺负人家。”洛川趁着洛寄不注意的时候,又是在洛寄头上赏了一记。
“哥,我一定会尽力保住你。”洛川神色坚定道:“我答应过我爹,我不能食言。”
“量力而为,切无强为。”洛川却是知道洛寄若是要在百官重压之下,誓要保全自己,定然非是易事。
“保不住你,你家莫君还不闹得我皇宫大乱,朝廷翻天。还不天天做小人用小针咒我?”
“他哪有你说的那样。”
“为了他,你也得撑住罢。你们错过了五年,现在好不容易相守,你就又要弃他于不顾了?”洛寄收了不正经的模样,认真道:“哥,为了他,你也得撑住。”
果然一提莫君,洛川眸色一软,轻声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同学下线了两章了~下一章一定会出现~
其实关于五年前的事就是那么简单,莫老爷子是实打实的忠君爱国就是这样~古人的忠义信念是非常强大的,大义灭亲不是说说而已。
但是对于莫老爷子,我很难表达我的感受。
因为很难判之对错,一方面可能觉得他对莫君过于残忍,但是另一方面他以天下为任,刚正不阿,赤胆忠心。这信念也让人动容。
and~今个一口气的4000+感觉内容有点走正剧风~还希望信息量没有太大或者太枯燥让各位宝宝们觉得无聊QAQ~
☆、第三十六招
天佑五年,沧州转运使王魁,以当地国佛寺需修缮为由,要求沧州百姓人人交贡“礼佛钱”,有不从者,斩之。终激起民变。此人任沧州转运使六年,无恶不作,不但搜刮民财,其子更是胡作非为,淫/乱不堪,终日逛悠街市,见稍有姿色之女子,便抢之入府立为姬妾。若其不从则杀,若其有夫则杀,若其双亲不允同杀。
八月十九,沧州一童姓书生携数千百姓联名血书当街跪拦尚书莫得之轿。同日尚书莫得跪殿请旨查案,帝允。九月初二,北粱王洛川收押大理寺,静候发落。
而在这段时间的洛王府,人人同样皆是日日提心吊胆。
“少爷……”华大嗓看着莫君,平生第一次觉得开口说话是件多么困难的事,他瞥了眼莫君,却又很快垂下了头,不敢再瞧莫君一眼,只得闷声道:“今个早朝老爷与数百官员联名上书……请求务必斩杀……”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声脆响。上好的白玉茶盏便碎在了地上,一片片的,开了个花。
“少爷!”华大嗓伸手就想扶住站在桌边一个身形不稳险些要跌了的莫君一把。
但不想,莫君却是立刻撑住旁边的桌子,稳牢了自己,只是背着华大嗓,整个人颤抖得厉害。许久才按着桌子,侧过身来,望向华大嗓,逼着自己强行冷静下来地开口道:“你方才说甚么?”
“我……”华大嗓张了张嘴,看着莫君被烫得红了起了泡的手一点点紧握成拳,死死地抵在桌子上,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华大嗓走到莫君旁边,一边小心翼翼地捉起莫君被烫伤了的手,一边在自己怀里翻找了半天找出一个小药瓶来给莫君抹药,试着努力地安慰道:“陛下还没有表态,一切说不定还有希望……少爷你……”
华大嗓滔滔不绝。
莫君却是低着头静了许久许久,方才看了眼自己被华大嗓涂了厚厚一层药膏的手背,抬头笑了笑:“你拿的甚么药给我抹的?”
华大嗓手上动作一顿:“这不是手边一时没甚么药么,这药虽是做那甚么之处的润……可其治伤也是极好的!我当初把这东西研制出来可是花了不少心血,就这一瓶带着又能治伤又能和战泫……一药多能,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莫君闭了闭眼,突然又出声道:“华大嗓。”
“嗯?”华大嗓还在忙着继续给莫君上药。
莫君却把手收了回去,低声道:“你和战泫私奔罢。”
华大嗓手上动作一僵,看着莫君,道:“少爷,你甚么意思?”
“本少爷和你的那个赌你不是赢了么?我等了好几天都不见你来讨赏。怎么你给忘了不成?”莫君伸出手在桌子上,屈指敲了敲,冲着华大嗓露出一个笑容来:“你不是想知道你若是在一个月内搞定了战泫,本少爷会给你甚么礼物么?那就是战泫的自由。我已向王爷讨得了战泫,明个你就收拾收拾行李带他走罢。”
华大嗓不发一言,沉默地看着莫君。
莫君伸手用力地拍了拍华大嗓的肩:“对了,你和战泫走了以后。你俩记得买个墙壁厚点的屋子。你那动静太大了。”
这番玩笑却是惹得华大嗓没有半分想笑的模样,反而阴沉着一张脸,牢牢地望着莫君,沉声道:“少爷,我不会走的。战泫更不会。”
莫君看着神色坚定华大嗓,最终勾了勾唇,轻促地笑了一声,随后慢吞吞地站起了身子,伸了伸腰,换了一副轻松的模样,道:“去罢,让刘叔把洛王府所有人都叫到客堂。我有要事要宣布。”
华大嗓也跟着站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牢莫君许久,才语气决绝地抛下一句:“我和战泫是绝不会走的!”
洛王府客堂很大,可是全王府的人一挤,也就小了。
密密麻麻的人排着站着,门外还有一群乌压压的人头。莫君大约的扫视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个人的神情。
既有惶恐不安的,也有神色困惑的,更有几个小姑娘眼泪汪汪的。
“刘叔。”莫君微微笑了笑,对着站在最前面的刘叔,道:“我觉得大家最近一个个都关在府里愁眉苦脸的。所以我决定给大家伙放个假,您觉得如何?”
刘叔拱着身子垂着头许久,才抬眼深深地望了莫君一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声来:“但凭公子安排罢。”
“多谢刘叔。”莫君低身向刘叔一拜,随后直起身子,转向众人,发声道:“每人在离府之前都可向账房凭着自己的职位拿到几两银子。虽是不多,但也算是洛王府对各位在这几年为王府付出的一点心意回赠。还望大家不要嫌弃。”
“拿到银两的人选择入夜之后离开为宜,白日易引起骚乱。而从今日起,王府东南西北四道侧门将不再有夜禁。大家可明白了么?”莫君看着自己下方的许许多多颗低着的脑袋道。
众人静默,无人回应。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若还有缘,愿能与各位再见罢。”莫君取过一旁的酒杯,执壶给自己倾了一杯,向着众人一示,随后仰颈一口饮尽。
而下头的人不知是哪一个先开了头,“扑通”地一声跪了,紧接着便是一片的人“矮了”下去,再一个眨眼所有人都跪了,隐隐的抽噎低泣声不断。
“砰砰砰”三个实打实的响头磕完,一部分人站了起来,又对着白胡子老管家和莫君拜了一拜。
三盏茶后,原本挤得厉害的客堂已没剩下多少人。
但莫君的前头仍还有几十人跪着,莫君张了张口,正欲说些甚么。
却被下头跪着的一个姑娘抢了先:“莫公子不必劝我们,只要洛王府在一刻我们就一刻也不走。”
剩下的几人也纷纷点头应和:“对!王府在一日,我们就一日不走。”
“你们……”莫君抬手揉了揉自个眉心。
而此时刘叔却向前跨出了一步,走到那跪着的几人面前:“司琴,多次趁夜深人静时潜入厨房偷食。有违王府规矩,今日起逐出!”
“雪梅,已到婚配年龄,按府中规矩,应当出府择良家嫁人。”
“阿康,你上有老母,下有幼弟。孝都未尽,谈何信义?”
……
白胡子老管家一圈走下来,已悉数都寻着了理由将几十人逐了个遍。
“我不走!坏了规矩,大不了刘叔你赏我板子!”
“我也不走!我生是洛王府的人,死便是洛王府的鬼!”
一群人又是哭闹了起来。
白胡子老管家却是淡定地看着这几十人叫完之后,慢慢道了一句:“我也不希望你们走。”
“因为我都把你们当成是我的孩子……”白胡子老管家走到跪着的几个人身边,摸了摸几个人的头:“但现在正因为视你们为我的孩子,就更不得赶你们走了。”
此话一出,跪着的几人又是大哭出声,统统围在白胡子老管家的身边,一声声刘叔直叫得人心头难受。
莫君悄悄地背过身子,揉了揉自己的有些发热得受不住的眼睛。
再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客厅终于只剩下了刘叔、莫君、战泫、华大嗓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