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歌像个精神病人似的不断念着掀起被子,把自己塞到被窝里。
林修开了自己的车回家。他很生气,气谢安歌,也气他自己。很难得的,他靠在阳台上,点了一根烟。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他曾经在医院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想了很多,也顺便把烟给戒了。谢安歌曲解了他的意思,从他怪异的表现来看,很显然的,自己的表现与暗示,让他以为,今天晚上他会对他做点什么。
有些事情,因为记忆太深刻,所以无法抹去,变成了一个按钮一样的痕迹。因为触碰到了,所以,按钮的作用显现了。亲吻之前的暗示已经足够推测出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但是林修却没有停下来,那个充满血腥味的吻,足以让谢安歌回到三年前,记忆最残酷的时间。脏的,他很脏,因为他是脏的。
“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林修喃喃道。
谢安歌在这夜里不断做着噩梦,重复着三年前的事情,以及三年前的结果。醒来时,凌晨5点45分,托美洲狮的福,这个噩梦,持续的时间,可以短一些。谢安歌转头看向那个空无一人的床位,视线缓缓转到林修昨天留下的纸条上面。
淮安街27号。谢安歌瞪大了眼睛,把那团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扑下床,重新把它捡了回来。
谢安歌急速的喘着气,找出自己的手机,给林修打了一个电话。
响了几声,林修便接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谢安歌开口便问道。
林修的声音是清醒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回头看看。”
“关你什么事!就应该我欠了你的钱,还欠了你的情?!”谢安歌对着电话大声吼道。
“你的确欠了我的钱,情什么的,你可以当做没有欠。”林修慢慢的说道,“其实没什么,那只是一个地址,你想见的不想见的都不见得能见到。但是,我请你,去那里看看。”
林修说完,便挂了电话。他不遗余力的,按下了第二个按钮。
谢安歌郁闷的狠狠捶了一下床铺,心想,真是糟透了。
三个小时后,谢安歌拄着拐杖,停在了一栋有些老旧的建筑前。淮安街27号,确实算不上一个什么可怕的地方,那只是一个舞蹈教室,很旧的舞蹈教室。
谢安歌一瘸一瘸的走进小院,里头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墙上布满了爬墙虎的藤蔓,春天还没到来,不见葱郁,只见破败,彰显着,它已经失去主人的事实。
☆、第 17 章
“听说顾灵年轻的时候,会经常来这里跳舞。”陌生的女声,谢安歌放轻脚步,往墙边靠了些。
透过密集的藤蔓缝隙看出去,看到一楼的走廊上,站着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谢安歌看着她们稚气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就她们这个年纪,居然还听过顾灵的名字。
“你这种小道到底是怎么来的啊?”另一个女生开口说道,“这里看上去就跟鬼屋一样。”
“这你就不懂了吧,听说顾灵年轻的时候家里条件不是很好,这栋废弃的楼里有一间舞蹈教室,她就偷偷在这里练习,后来成名有钱了,就把这块地买下,有时间就会在里面跳舞。”
“……现在听起来有点毛骨悚然啊。”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死了啊,今天天气那么阴森森的,你说她的鬼魂会不会也在这儿跳舞,”
靠在墙后的谢安歌,忽然捂着嘴巴蹲下身子,开始剧烈的喘息着。
“你怎么知道她死了啊?她本来就退出娱乐圈好久了,跟她先生两个人都没消息了。”
“虽然新闻上都从来没有说过,不过这阵子,贴吧跟微博上有人在说,说顾灵其实是出车祸死了。”
“人家说你就信啊……”
两人的交谈声渐渐的小了,像是走远了。
她们两个的耐心并不怎么样,没有找到顾灵的舞蹈教室,便离开了。这个地方,本身也只有二楼有唯一一间房间可以使用。谢安歌杵着拐杖,忍着不适,慢慢的爬上楼梯。教室的内部,从外面基本是看不到的,否则顾灵当时也不会成为一个基本没有绯闻与黑点的女星。这里前几年属于私人宅邸,后来主人不在了,门锁也被弄坏了,所以偶尔有几个好奇的人进来,也算是很正常。
谢安歌深吸了一口气,三年了,他把自己藏起来,过去与未来的时间,就像是停在了原地。他从来不敢想以前认识他的人,会如何看他,他只想缩在角落里,没有人找到,也没有人发现,度过自己剩下的时间。
二楼最角落的房间,谢安歌伸出手指在门把边的指纹锁上按了一下,推门进去。
房间依旧是原来的样子,顾灵还在的时候,除了门口的指纹锁,别的东西,都没有更换。地板虽然退色,却光滑干净,墙面上的大镜子,一点落灰都没有。头顶上装着深蓝色的老式吊扇,墙壁有些微微的发黄,三扇双开的窗户,漆着的浅蓝色油漆已经斑驳,透过玻璃看到窗外交错的藤蔓影子。顾灵是个很念情的人,无论是人,或者物。
谢安歌慢慢的走进去,鞋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他放下拐杖,盘腿坐在地上,仰着头看向窗外。脑海里浮现一个女孩的面孔。他拿出手机看了时间,还有十分钟。
指纹锁发出“滴——”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开了。谢安歌托着下巴,没有回头,门外有杂物落地的声音,然后一串杂乱的脚步声。谢安歌被人从背后猛地抱住,肩上渐渐有了湿润的感觉。
“好久不见。”
“你怎么不回头。”
“没脸回头。”
“老师呢?”
“死了。”谢安歌垂下头,“三年前,就死了。”
那女生从后面绕过来,蹲在谢安歌面前。谢安歌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她叫萧若,是顾灵的学生。唯一一个每天早上九点无论刮风下雨都会在这里出现的学生。
“她是怎么死的?”萧若轻声问道,“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谢安歌抬起头,看着她道:“被我害死的。”
萧若有些站立不稳,向后倒在地板上。
谢安歌吸吸鼻子,把脸埋在膝盖间:“然后,我再不知道怎么跳舞了。”
“你是骗我的。”萧若凑前去双手撑着谢安歌的脸把让他看着他,“前阵子有消息出来,说是出车祸去世的,你要怎么害她?”
“十多年没消息的人,现在忽然有了消息,你们居然还能这么热心。”谢安歌面无表情的说道,语调平静的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没有关系的故事,“最近有人找你么?”
萧若愣了一下,摇头道:“谁会找我。”
“没有么?”
“当然没有。”萧若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上,“我跳舞给你看吧,三年不见了,看看我有没有什么长进。”
谢安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拄着拐杖站起来,往后走到墙角靠着站着。三年的时间,1095天。每天都出现在这里的人,绝对不会原地踏步。她不愧是顾灵最好的学生,每一个步伐,每一个神态,都那么像她。谢安歌呆呆的靠着墙看着,他的时间像是一点一点的在倒退,退到三年前,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里,第一次见到这个破旧的舞蹈教室的时候。
那一年他十七岁,高三高考之前,顾灵带他来到这个地方,寻找大学后的目标。他那时候不明白家底条件还不错的母亲,为什么要带他来这么破旧的舞蹈教室。但她却很高兴,她像是又回到了年轻的少女时代,连眼角的皱纹都变得光彩照人。
谢安歌拄着拐杖站起来,不再看一支舞还未完成的萧若,缓慢的走出这个教室。
“你们,都把我当做白痴么。”
☆、第 18 章
大门口的单行道上停了一辆车,谢安歌扫了一眼,拄着拐杖转身去找公交站。
“滴滴——”那车按了两声喇叭,缓慢的跟着谢安歌的步子朝前行驶。谢安歌走了一段路,回头见那车还跟在后头。前面没多远的地方就是公交站,谢安歌奋力加快了步子。已经到了公交总站的出站口,只能出车和过人,进了这里他怎么也不可能再跟过来了吧。
谢安歌靠着右边一瘸一瘸的走过去,后头那辆车跟着他拐入了口子,进了小半车身。这出口本来就只设了一辆公交车的宽度,被他那么一堵,车子都出不去了。马上前头就来了一辆大巴士,朝着那车愤怒的按喇叭。
谢安歌狠狠的瞪了那车一眼,只能老实认命的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车。他其实是想开后排的门,可是就现在这个角度,要开后排,要么让他退出去,要么让车再往里头开点。但此时此刻,两种办法都行不通。
“你有毛病么?”谢安歌扭过头去,后脑勺对着林修说道。
林修撑在方向盘上,一手托着下巴看着他;“明明腿脚不好,还走那么远的路。”
“还不快退出去!我都要被人咒到姥姥辈了!”谢安歌转过头来,吼了他一句再别扭的转了回去。
林修笑了笑,倒车退出这个出口。其实也不至于,看到拄着拐杖的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所以那司机也就是按了两声喇叭而已。
从员工宿舍到淮安路,谢安歌身上就带了两百块,叫了辆出租车,一路跳表跳了一百二。从这儿开回市区去,怎么都得一个半小时。谢安歌一路上一直看着窗外,也没与林修说话。先前是觉得有点生气,但想想这几天的事情,心里又觉得尴尬的很。
“我养你吧。”林修莫名其妙的开口说道。
“……”谢安歌白了他一眼,明明送上门去都没有被接收,现在说什么我养你的鬼话。
“你终于看我了?”林修朝着谢安歌微笑道,把车停在路边的一个泊车区内。然后从驾驶座下来,绕过车打开副驾驶的门,“你不想和我聊聊么?”
谢安歌朝外看去,这条国道一直沿着河流修建,现在的位置处在河水的浅滩处,透过岸边的芦苇,可以看到河边的鹅软石和浅色的细沙。林修带着他连高速都没有上……谢安歌皱着眉头看着他,这是想干嘛……
林修轻松的跃过护栏,朝着谢安歌招呼道:“我们露营吧!”
“……”谢安歌拄着拐杖,关好车门,正想着怎么跨过去,被林修横抱起来,找了块大石头放下他。
“怎么露营?”谢安歌往自己的大衣里缩了缩,这儿风景不错,但大冬天来这儿实在是太冷了,也没什么挡风的地方。
林修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仔细的给谢安歌系着,笑道:“我随口说说,你怎么那么容易相信人。”
谢安歌听着这话,揉揉鼻子,眼睛有点红:“……我就是这样的。”
“可是你不相信你见到的人。”林修凑近了他,用温暖的大手揉揉谢安歌的脸颊,“我知道我跟你说的,所有的好都要付出代价是指什么么?”
谢安歌摇摇头。
“你去舞蹈教室之前,我有跟萧若通过电话。说了些你的近况,你过得怎么样。”林修顿了顿说道,“你跟她似乎并没有多大的交集。”
是啊……”谢安歌苦笑道,“她跟我的母亲关系很好,但跟我却不怎么好。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人际关系。”
“可是她却想帮你。”
谢安歌摇摇头:“我的事情,你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林修没有否认。
“从哪儿知道的?”
“你的行李箱,我那天真的回去拿了。”
“为什么?”谢安歌挣扎着站起来,“窥探别人的隐私很有趣么?”
林修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你相信我么?”
谢安歌低下头。
“不相信么?”林修松开手,蹲下来仰着脸看着他,尽力让自己与他对视,“我以前见过你。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我觉得你眼熟。在雪地的时候,我认出了你。留下你的行李箱只是想确认我的猜想。但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在哪儿见过你。唯独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一次。”
“怎么相信?”
林修微微把手撑在谢安歌身边,身子朝前倾了些,慢慢的靠近他,温柔的吻了他。谢安歌睁大了眼睛,讶异的感受着唇上温润轻柔的触感。
“你觉得,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假话么?”林修退了回去,温柔的看着他。
谢安歌盯着他,摸着自己的拐杖站起来:“我觉得……是。”
“那就这样吧。”林修耸耸肩站起来,“东西我暂时不能还给你,回去吧。”
谢安歌绕过那块石头,小心的爬过那个不矮的护栏,虽然一只脚不能受力,但是另外一只还是可以的。站在车变回头,却看到林修还在原地。他踩在一块小小的卵石上,低着头,看着地面,脸上的表情有些懊恼。谢安歌第一次看到林修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以为是因为自己说的话的关系。便用拐杖敲敲护栏喊道:“你把东西还我,我就相信你一次。”
林修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看他,背着光的角度脸上有些阴影。
“不用了。”林修轻轻的说道,只是做了个口型,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谢安歌举着拐杖喊着。
林修小心的迈出了步子,仔细脚下每一步的落脚,越过栏杆的时候,见谢安歌在旁边皱着眉头看他。林修抬起手,在谢安歌头上揉了揉。
谢安歌拍开他的手,把自己的头发整理好:“你自己先做的不地道的事,然后莫名其妙的要我相信你,我怎么信,你拿着我一堆证件照片什么的,有什么用处,为什么不能还给我。”
“回去吧。”林修自顾自的开了驾驶座的门,脸上忽然收起了所有的表情。
谢安歌莫名其妙的上了车。
☆、第 19 章
之后,林修直接开着车把谢安歌送到了他的小公寓里。中途林修没在和谢安歌说话,谢安歌也没敢开起什么话头。因为林修的样子有些吓人,一直面无表情的僵硬的看着前方,连着车速也慢了不少,八十码左右的速度徘徊。
谢安歌心里觉得林修是生气了,只是他完全想不通林修为什么会生气。
林修回到家后找了套干净的衣服给谢安歌,他的行头已经全部搬到了员工宿舍。然后帮他跟李慎再请了两天的假,谢安歌凑过去说两天太长了,结果被林修杀气重重的瞪了回来。其实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谢安歌就是觉得用杀气重重这个词非常贴切。
第二天,林修不在家。谢安歌穿着林修大了两个尺码的睡衣下来,没在楼下的餐桌上看到坐着翻报纸的人。这是谢安歌第一次在这个家里,在这个时间,没有见到林修。
不过谢安歌也只是好奇了那么几秒钟。宝宝是一定在家的,谢安歌笑呵呵的去小房间看宝宝醒了没有。因为谢安歌现在住在员工宿舍,苏阿姨也从钟点工变成了全职,住在林修的小房子里照顾孩子。还好包吃包住,工资不变,总的算下来,欠林修的钱是多了些不过不至于多得太过分。
“谢先生,一起吃早餐吧。”苏阿姨招呼道,“一会儿就好了。”
“好的,谢谢您。”谢安歌回答,“早上有见到林修么?”
“没有啊。我六点多起床到现在都没见到林先生。”
“哦。”谢安歌点点头,轻轻的推开小房间的门去看看宝宝。
签约后就很难见到他了,虽然林修会带着孩子过来串门,不过基本是不会让孩子在宿舍过夜的。谢安歌昨天回来时,拿着小布马逗他,孩子已经有点生疏的感觉了。
谢安歌俯在小床边,伸出指头小心的摩挲着宝宝的脸。
忽然间,宝宝有些哽咽像是喘不过气来,呼气也粗重了起来,小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谢安歌吓了一跳,赶紧把孩子抱起来,把他俯在肩头,用手边帮他顺着气。宝宝还是难受得哭了起来,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苏阿姨,这是怎么回事?我什么都没做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苏阿姨接过孩子,小心的帮他顺着气道:“这几天你不在,林先生也老往你那边跑,打电话的时候他又总是被叫走……你的联系方式我也没有……”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您直接说是怎么一回事。”谢安歌急得抓头发。
“这么小的孩子不是喂的母乳,一直喝奶粉抵抗力就比一般的孩子差一些。这几天睡觉的时候,时不时就会喘不上气来。虽然可能是感冒什么的问题,但是我也说不准,所以想问问能不能带孩子去医院检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