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差事儿这么值钱?
项寅冬摸着自己的下巴,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已经猜到个大概。
如此大手笔雇佣一个小混混,显然不会是公司行为。
他大伯向来精于算计,肯抛出这么大的诱饵,无非是因为——这份工作,只有魏天寒能做。
原来,重生在魏天寒的身体里,事情就会变得这么有趣?
项寅冬撇撇嘴,无声地笑了。
又是一个清晨来临,首都机场入境处,高挑瘦削的英俊男子摘下墨镜,优雅一笑,递上了自己的护照。
海关工作人员核验完毕后,很快敲章放行。
这位刚从瑞士飞回国的年轻人,正是看起来瘦了十几斤的“项寅冬”。
他从通道中走出来,朝等在外面的中年男子挥了挥手,神情很是怡然自得。
对方淡淡问道:“还顺利吗?”
他摇了摇手上的护照,轻松一笑:“没问题!”
两周前,他接下了一个看似有趣,实则有点荒谬的差事儿——扮演“项寅冬”,也就是他自己。
而雇佣他的人,不是,是雇佣魏天寒的人,正是他大伯项怀恩。
项家老爷子项正海,白手起家建立正海电子,打拼近四十年,才有了如今在电子产品领域颇具实力的正海国际。
项正海有三子一女,项寅冬他老爸项怀杰排名第三,是最有商业头脑的一个,可惜英年早逝。
好在,项寅冬遗传了他父亲的商业天赋,成功接下了老爷子的班。
在项寅冬的印象里,他大伯项怀恩,除了会装腔作势、跟风站队外,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
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跟他失踪这事儿扯上关系的,竟然会是他大伯。
但不管对方意欲何为,也不管瑞士发生的事情是否与他大伯有关,能让他“名正言顺”回到项家,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这段时间,为了顺利把他接回家,项怀恩也算是煞费苦心。
不仅请专人为他量身打造“项寅冬”形象,还收集了大量“项寅冬”的影像供他揣摩学习,甚至连“项寅冬”身边各式人等的资料也整理齐全,让他背诵牢记,就差没给他来个回炉重造了。
当然,他也不负众望,短短两周时间,从形象到气质都已经脱胎换骨。
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他就是活脱脱的“项寅冬”。
与此同时,项怀恩还精心打造了一个剧本,以解释他突然出现的原因。
一周前,他被安排以魏天寒的身份出境,秘密抵达苏黎世,住进了一家私人医院。
随后,远在国内的项老爷子收到一段视频,来自项怀恩在苏黎世的一位医生朋友,自称救助了一位病人很像项寅冬。
老爷子看过视频后,简直欣喜若狂,立刻就想飞往苏黎世,亲自把他接回来。
最后,在众人的极力劝说下,才勉强答应让项怀恩予以代劳。
随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
项怀恩抵达苏黎世,见到了被“绑架多日”,“侥幸逃脱”的项寅冬,带着他搭上了飞往国内的班机。
演完这一连串“前戏”,项寅冬不得不感叹,他大伯这编故事的能力,不去当编剧还真是可惜了。
两个人一起走出机场,坐进了等候他们多时的黑色宾利车。
车后座上,项寅冬关切询问道:“项老板,你答应先给我妈打十万块钱,办得怎么样了?”
项怀恩一脸斯文笑意:“这个你放心,我还给她安排了一个舒服的住处,年纪这么大,就别再让她老人家操劳了……”
项寅冬闻言心中一惊,脸色立马黑了下来。
想不到这老狐狸手脚那么快,趁他出国这几天,竟把傅雪琴给藏了起来。
“那可真是要谢谢项老板……”他压住心中火气,皮笑肉不笑道,“……为我尽孝!”
“好说……”项怀恩淡定地点点头。
大家都是聪明人,该怎么做,自然不必他多说。
一个多小时后,黑色宾利在阳光中稳健前行,缓缓驶入了项家别墅外的林荫大道。
斑驳树影洒在车窗上,忽明忽暗映入项寅冬眼中,衬得他本就深邃的一双眼睛,更显深不见底。
车子在花园前面停下来,隔着车窗玻璃,他已经看到了等候在门口的项正海。
所谓近乡情更怯,项寅冬握住门把的手微微颤抖着,皮肤都已经泛白。
项怀恩低声在他耳边叮嘱了一句:“小心说话!”就率先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项寅冬隐藏好情绪,尽量从容地从车上下来,慢慢朝老爷子站的地方走过去。
这一段路程很短,却又显得很漫长,四周一片安静,阳光照在老爷子花白的头顶,丝丝银光闪耀,竟让他鼻根酸涩,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站在老爷子面前,像过去无数次回家那样,微笑说道:“爷爷,我回来了……”
项正海双手撑着身前的拐杖,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眉头突然皱起来。
一旁的项怀恩呼吸频率骤然下降,显然有些紧张。
项寅冬心中却是一片平静,毫无退缩地和项正海对视,直到对方眉头渐渐松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瘦了!”
短短两个字,包含了多少情绪,恐怕只有项寅冬最能体会。
他伸出手,放在老爷子手背上,轻轻握了握。
越是亲近的人,越不善表达感情。
本该激动不已的重逢场面,却被他们演绎得如此平淡无奇。
项正海点点头,看向一旁的项怀恩,感慨道:“怀恩啊,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项怀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片,轻笑道:“爸,您说哪里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项正海叹口气,转身往屋里走。
项寅冬从善如流地跟上去,扶住了他的手臂。
三个人在客厅里坐下,简单交谈了几句,项寅冬这才注意到,离他们不远处还杵着个人影。
而被当成透明人晾了很久这一位,正是项怀恩的宝贝儿子,项晨宇。
项寅冬这个堂弟,长得倒还周正,就是一身世家子弟的臭毛病,泡妞飙车、不学无术,平日里并不受他待见。
项晨宇倒也有些自知之明,每次见到他都跟老鼠见到猫似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这一次,表现似乎更甚,连个正眼都不敢瞧他,活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其实上次去瑞士,项晨宇也是随行人员之一。
老爷子千叮万嘱让他跟着自己学点东西,可这家伙,只在客户的欢迎晚宴上出现过一次,就再也找不到人影。
项寅冬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但看他平时没什么脑子的样子,又很难想象他能策划出什么阴谋来。
项正海看到他,也皱了皱眉,问道:“你这几天又跑哪儿去了?我不是让你每天到公司报道吗?”
项晨宇低着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段时间,老爷子本来有心锻炼一下他,可这位少爷不是在公司里喝咖啡,就是三天两头玩失踪,简直把扶不起的阿斗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项怀恩推了推眼镜片,颇觉脸上无光。
眼看项正海又要开始训话,老管家昆叔走过来,低声道:“老爷子,怀琳全家都回来了,刚到门口……”
☆、第五章
昆叔话音刚落,一个爽朗女声响了起来。
“大表哥,大表哥,你在哪儿呢?”
长发白裙的年轻女孩儿,一阵风似的跑进门,不由分说扑进了项寅冬怀中。
“太好了,你真的没事儿!”漂亮精致的脸上笑颜如花,又似乎泫然欲滴,“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可把大家吓坏了,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可怎么办啊!”
项寅冬伸手拍拍她后背,无奈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这位大小姐,是他姑姑的独生女,名叫林珊珊,从小就是他的小跟班。
自幼养尊处优的她,天真烂漫,什么都好,就是爱撒娇。
“珊珊!”
林珊珊身后进来的,是个气度非凡的中年男子,个子不算高,但面相沉稳。
他皱眉斥道,“寅冬身体还没好,你别这么毛毛躁躁的!”
这人是林珊珊的父亲林锦城,他身前推着张轮椅,上面坐着项家老二,项怀琳。
林珊珊朝他吐了吐舌头,这才从他怀里离开。
项怀琳自幼体弱,最近两年更是甚少出门,她清秀的长相,完全遗传自项寅冬已经过世的奶奶,一直都是项正海的掌上明珠。
项寅冬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项怀琳也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回来就好!”
众人寒暄一番,一起去饭厅用餐,场面和往日的家庭聚会并无两样。
只是,话题无可避免的,都围绕着项寅冬这次的遭遇。
项寅冬不厌其烦地解答着大家的疑问,那些故事,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起来。
等到饭菜都上了桌,门口又进来一个人。
那人摘下墨镜,没心没肺地笑道:“哟,还是小冬面子大啊,咱家可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项寅冬抬头看过去,不禁莞尔。
来人身材高挑,长相英俊,打扮得有些花哨,是项家老四,他小叔项怀业。
作为项正海的老来子,项怀业从小被当成心肝宝贝宠大,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个中二少年似的,成天游手好闲。
他小叔这人,虽说不嫖不赌,可就爱折腾些石头古董,把钱都贡献给了文物骗子。
在外人眼里,也是败家子儿一个。
可在项寅冬眼里,他这小叔,绝对是人精一个。
“老四,你这小叔怎么当的,寅冬刚回家,也不知道关心关心?”
项怀恩大约是怕他忘了这号人物,率先开了口。
项寅冬于是也笑道:“小叔来得正好,今天有你最爱吃的大闸蟹!”
项正海沉声道:“还不快坐好,要大家等你一个人吗?”
老爷子发话,众人都不敢插嘴。
项怀业瘪瘪嘴,老实坐回位置上,朝项寅冬挤了挤眉。
一顿饭,吃得也算其乐融融,可其中有多少暗流涌动,恐怕只有每个人心里最清楚。
项家众人在大宅里待了一下午,晚饭后才各自离开。
项寅冬把项怀恩父子送到花园外,见四下无人,便邀功道:“项老板,我今天的表现,还算不错吧?”
“嗯……”项怀恩点点头,语气中隐约有些赞赏,“做得不错,你比我想象中更聪明!”
项寅冬呵呵一笑:“不就是装装有钱人嘛,这个我拿手!”
“他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
一直没怎么开过口的项晨宇,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哦?”项寅冬故作惊奇,挑眉看他,“真有这么厉害,连二少你也怕他?”
项晨宇面露不快,冷哼一声:“谁怕谁?不过是看你演得这么卖力,跟看到他一样心烦罢了!”
“那可真是难为二少了,我会继续努力的!”
项晨宇白他一眼,气哼哼地坐进了车里。
临上车前,项怀恩面色严肃地叮嘱道:“记住,做任何事情前,必须向我禀报,千万不要自作聪明!”
“那是当然,我又什么都不懂……”项寅冬点点头,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
“尽快找机会搬出去住,大宅里有昆叔在,我不怎么放心!”
“我明白……”
送走项怀恩父子,项寅冬转身往别墅方向走。
夜幕下的花园幽暗葱郁,一阵凉风袭来,蛐蛐叫声此起彼伏,带给他一种久违的宁静。
远远地,他就看到昆叔站在台阶下等他。
项寅冬走过去,露出一脸惊奇:“昆叔,你怎么在这里?”
“大少爷可真是懂事儿了,从前也不见你亲自去送人……”
昆叔六十来岁年纪,是老爷子的心腹,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
项怀恩曾不止一次提醒他,比起老爷子,昆叔恐怕更容易看出他的破绽。
项寅冬眼底精光闪过,立即呵呵一笑:“昆叔,您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小冬吧,什么大少爷不大少爷的?”
昆叔点点头,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
项寅冬揽过他肩膀往屋里走,叹口气道:“这次的事情,多亏了大伯帮忙,做晚辈的,还是得知恩图报嘛!”
“你有这个心总是好的……”
“您最近身体怎么样,腿还疼吗……”
夜色深沉,郊外的天空繁星闪烁,项家大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休养几日后,周一早上,项寅冬跟着老爷子回了公司。
对于他失踪的传闻,公司高层一直讳莫如深。
如今见他完好无缺地走进办公室,员工们无不欢欣鼓舞。
作为一家上市企业,正海国际经历过辉煌,也遭遇过不少经营困境。
早些年,为了摆脱困境,老爷子不得不引进了大量投资。
如今的正海国际,虽然规模庞大,股权却十分分散,管理上可以说是困难重重。
三年前,项寅冬正式接班后,大胆启用新人,引进高端技术,让这个老牌公司又焕发了生机。
在商场上,也是一段佳话。
但是,有新鲜血液流入,自然就有陈旧基因被淘汰。
多年来,创新派和保守派之间的战争,从未停止。
位于二十七楼的CEO办公室内,项寅冬摸着熟悉的真皮沙发,看着落地窗外的林立高楼,发了一会儿呆。
秘书Ada敲门进来,提醒道:“项总,离会议时间还有五分钟!”
他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收拾起情绪,项寅冬直接去了位于九楼的会议室。
刚出电梯,就看到了等候他多时的项怀恩。
他见对方脸上一副“你懂的”表情,也报以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两个人一起走进会议室,立刻引来一阵窃窃私语。
项寅冬心中一声冷哼,这个老狐狸,果然打着狐假虎威的如意算盘。
会议室里气氛热烈,项寅冬的出现,总算让一众高层和股东们放下心来。
当然,对于这个结果,肯定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老爷子没透露他失踪的原因,反正外面的传闻什么版本都有,既然他已经回来,任何谣言都不攻自破。
各级主管逐一报告了经营状况,项寅冬认真听下来,心里稍稍有些安慰。
老爷子把情况都跟他交代过,由于停牌及时,市场恐慌得以控制,成功遏制了公司被人恶意收购的可能。
公关部门已经拟好了一系列新闻通稿,会将他这次的“失踪”解释为秘密行程——去南美跟几家公司商量合作事宜。
过几日,“某位知情人士”还会接受一个采访,透露公司放弃收购鸿威电子的原因,是有意进军锂电池领域。
照如今市场上沾锂必火的行情来看,正海国际复牌后的走势,完全不用他们担心。
这样看来,因为他失踪而产生的一系列危机,似乎并未对公司造成实质性威胁。
但项寅冬知道,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当初他想收购鸿威电子,无非是看中这家公司的知识产权,想借此建立一个创新实验室,提高公司的新产品研发能力。
但就是有人不看好如此巨额的研发投入,频频发出反对之声。
项寅冬这个人,表面上虽然和和气气,做事却绝对雷厉风行,在推进并购案的过程中,的确得罪了不少人。
他失踪这段时间,保守派董事联名提案,要求终止收购计划,董事会不得不妥协。
如此一来,由姜元庆等董事大力支持的锂电池项目,就成为了公司重点关注的战略计划。
而这个计划的负责人,是公司海外市场副总,项晨晨。
项寅冬坐在会议桌后面,眯起眼睛打量对面的人。
项晨晨——项怀恩的大女儿,沈斌的夫人。
刚从国外赶回来的她,此刻,正滔滔不绝介绍着南美一家锂电池企业的背景,一脸意气风发。
项寅冬这个堂姐,和她那个没用的弟弟可不一样,一直是公司海外投资负责人,常年满世界跑,倒是有些眼光和手段。
这次她想调集公司资源进行海外并购,得到了不少股东的支持,可谓是来势汹汹。
“寅冬,你怎么看?”
听完项晨晨的调研报告,老爷子看向项寅冬,等待他的意见。
“这个嘛……”项寅冬面露犹豫,还“敬业”地朝他大伯看了一眼,一脸懵逼状态。
项怀恩不着痕迹地轻咳一声,抬了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