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抚摩著他的手指,点头道,“恩,我也讨厌他。”
挽秋神色渐冷,“他怎麽不死了算了。”
我捏捏他的鼻子,“来,笑一个……他祸害遗千年。”
我只是随口说的,可是我没想到,我的一个随口,竟成了多年後的事实。人生就是如此嘲讽,风水轮流转,三十年凌陌白,三十年卫童。
挽秋瞪了我一眼,道,“算了,你的东西你爱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我亲了亲他的脖子,笑道,“你之前不是说,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
挽秋翻了个白眼,愤愤地在我鼻子上咬了我一口,然後挣了我的怀抱,摆了摆手道,“没空陪你玩儿……你不管你妹妹?”
我淡淡地道,“她早晚要学会的,这个世界没有她想的那麽简单。现在她有我们,可是如果没有呢?她死在街头也没有人管的罢。”
作家的话:
於是真的要走了啊啊啊啊
☆、故国三千里 102
挽秋自嘲似地笑了笑,叹了一声,“和你在一起时间长了,我发现我心肠也软了不少。”
我微笑,他斜我一眼,咕哝了一句什麽,就上楼去了。
我躺在沙发上大笑。
不过还是要去看看凌宵的,我没指望她一下子就明白什麽叫成长的痛。有意的拖了一会儿时间,快四点才敲开她的门。
她开了门,眼睛红而肿,诚然一副怨妇的模样。
她侧了身让我进去,自己坐在床上,低头绞著衣摆。
我想说什麽,可终究不知道该怎麽开口。
呆坐了半晌,她笑了笑道,“你什麽都别说了,其实我都明白的。”
我看著她,有些叹息,“你长大了。”
她偏过头,泪水滑下,低低道,“以前,的确是我太天真,太幼稚。”
我不出声,她又道,“我没事的,哭过一场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陪她坐了一会儿,就出了门。
凌宵终於长大了,可心里却还是有些失落的。
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的,也太多太多了。
忽然就很累,累得不想再动,不想再思考。
该走了吧,该离开了吧。
睁开眼,窗外细雨微微,我挑起唇角。
仿佛是我刚到的那些日子里,也是细雨微微,也是潮气遍地。
而今……
我终究是没有长留在这里的,我终究,是要离开的。
而谁才是谁的过客呢?
上海滩是我生命中匆匆的过客,而我又何尝不是它土地上匆匆的过客?
*****
五月初,轰炸重庆。
还没到六月,大哥就匆匆地赶了回来,将母亲和凌宵带走。
跟著的,还有阿慈和菊香。
母亲是想让菊香跟著我的,想让我把菊香收房的念头也从来都没有断过,我只是笑笑拒绝。
我性子有些强,母亲拧不过我,也不再说什麽了。
走的那天细雨朦胧,我和挽秋打了一把伞,送走了母亲,忽然就有些失落。
再怎麽冷淡,再怎麽不喜欢,她也终究是我的母亲。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把伞下,虽然是大伞,但还是有些别扭。
天色大亮,路上人来人往,我不好再像之前那样搂著,只得一人湿了一边的肩膀。
挽秋的神色很淡,他说,“凌陌白,你真的要走?”
我摇头,“不是我走,是我要带你走。”
他面上显出一些我所看不懂的颜色,那一双琥珀一样的眼里透著绝望的哀伤。
他说,“凌陌白,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我有些心疼,不顾得上有没人看,只抓住他的肩膀,“那我陪你在这里。”
“不要。”他抿著唇,神色哀伤,目光坚定,他说,“凌陌白,你走,真的,我不要再见到你!”
我只看著他,看得他不再看我,看得他落荒而逃。
那样的雨天里他猛地挣开我冲了出去,我第一次没有去追,我只是静静地站在原来的地方。我想,我是不是错过了什麽。
他的神色,那样哀伤。
就好象,被雨拍碎的丁香,流在水中,带著凄冷的美,和绝望的哀伤。
☆、故国三千里 103
我知道他不会离开的。
至少他不会扔下陈如霜。
他不说,我也知道,他觉得对不起她。
我了解他,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
有什麽不对,可我终究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
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心里更加烦躁不堪。
陈如霜已经临近产期,本来就是很危险的时候,可她的情绪波动却很大,时而流泪时而大笑。
挽秋沈默了许多,我突然灵光一闪,记起这是那次挽秋和陈如霜单独说了什麽之後。
挽秋点了一支眼,靠著窗台,闭著眼。
我站在楼梯口看著他,想说些什麽,终究没有开口。
还是让他静一静罢。
凌家被我卖给了卫童,用三倍的价钱。
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陈如霜生产过後,就离开这里。
而陈如霜,私心里,我是想把她留在这里的。
可我知道挽秋一定不会答应。
一个月,我最多等她休养一个月。
不是我心急,而是卫童。
他现在突然接手凌家,肯定有些不习惯,一个月的时间,够他摸清楚了。可当他摸清楚了以後,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则便是我了。
我等不起。
再等,就是不要命了。
那天陈如霜心情似乎很好,由挽秋扶著去院子里散步,我在一旁看著他们,有些淡淡的羡慕。
挽秋身边的人,应该是我,只有我。
陈如霜的脸色一刹那就白了下去,挽秋显得很慌乱,我头脑却清醒得很,叫挽秋把人扶回房间。
那产婆和小丫头都在,见这样子,产婆一下子蒙了,急忙道,“快把她放下,你们两个个出去把水烧上……”
说完。就把我们往外推。
我也知道这个时候男人在不方便,拽著挽秋便出去了。
我坐在沙发上,一手还牵著挽秋。
挽秋垂著睫毛,低低地道,“我……我……”
他什麽都没有说出来,看著他的样子,我心里有些发疼,急忙道,“她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我们在外面守了一夜。
一夜未眠。
挽秋张著那双大大的眼睛,有些无神地看著房顶。
我有些鼻酸。
这一刹那我就想,陈如霜一定不要有事,如果她有事了,那挽秋,挽秋该怎么办?挽秋一定会伤心的吧?
我果然,够卑鄙,却还不够自私。
我还是,不忍心,不忍心的……
天色微凉,产婆带来了两个消息,都不好。
孩子保住了,大人没了。
而孩子,天生体弱。
产婆哆哆嗦嗦地说,是产妇没有求生的意志,否则也不一定救不回来。
我却一句都不想再听。
挽秋的嘴唇发白,他哆嗦着靠在我的怀里,我抱紧了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来是应该高兴的,可心里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那个人,也终究去了吗?
我忽然就有些茫然。
☆☆☆☆☆☆☆☆
日子过得很快。
埋葬了陈如霜,在离她哥哥不远的地方。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转眼间1939,过去了一半。
六月已来,微雨纷纷。
我无意间才走进那间屋子的。
充满了,陈如霜的回忆的屋子。
鬼使神差地走进去,才觉得不对,可是既然进来了,看看也无妨。
看到抽屉里露出白色的一角,我一时好奇便扯了出来,是一封信,只折了一折,没有装在信封里。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了无生愿,但求一死。
黄泉碧落,共结连理。
梁氏如霜绝笔。
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天,产婆说,是产妇没有了求生的意志。
我想笑,张了张嘴,眼泪却落下。
我大抵是许久没有如此的脆弱过了。
流泪,却不知为何而流。
碧落黄泉,共结连理。
挽秋还能有多少日子,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但她是坚信挽秋不久便是要随她而去的,而我……
而我……
我走出去,奶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那个小小的男孩子。
挽秋靠在栏杆上,神思飘摇的模样。
我看着他,就开始发呆。
他显然意识到我在看他,一眼望过来,眼神撞在了一起。
他匆匆避开,我却走到他面前,把那封信递给他。
他看完,有些怔忡。
我微微的笑,我说,“明天就走,去浙江,但不去你家,好罢?”
他挑了挑唇,笑意微微。
他说:
凌陌白,你果然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我笑。
我多么喜欢这句话。
多么的,喜欢
☆、後记
真的真的完结了……当然……正文之後,必有番外!
至於新文的问题,我突然间顿悟我已经两年没开新文了……一直荒废著的大把时间都干什麽了QAQ
於是,新文大概,十月文开始?
谢谢一路陪我走过来的孩子们。
非常感谢。
也感谢那些也许没有留下但读过我写的小破文儿的孩子们。
谢谢。
其实真正的後记,是当初写完文时的後记,贴在下面撒。
後记:
总是想著要写啊要写啊要写啊,然後乱七八糟的一直没有动笔,然後恍然间发现2010年居然就被我这麽无所事事了过去,什麽都没写!整整一年!
於是……我发奋了!
……一天一万多字,五天结束……上帝……我那可怜的大脑……然後,要祝我自己新年快乐吗?
不过,悲剧的是,在这一天,我丢了三十多万字的稿(有二十多万字是04年到07年的短篇集;四万多字的散文集和一些零散的只开了头的小说和最近的三篇散文,眼泪~)……因为……电脑故障!!!
总算了结了故国,除了一种放下担子的轻松之外,更多了一种怅然……无论是从第一章就跑偏了的思路还是其他的什麽……倒的确是可以说这是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文章……
但……也总算是……小白狗血无常识上帝视角後的……HE罢……
故国的番外,是有的,但大概要过些日子才会著手写罢。
谢谢大家的,支持。
谢谢。
2011.2.28於XA
作家的话:
Happy birthday to me
第17章 番外 旧年旧事
那些曾以为会永远鲜明的跳动着的,已成了旧事;那些曾以为永垂不朽的,成了旧事里的无名氏;那些曾以为永生难忘的,慢慢在硝烟里化为了灰烬,那些曾以为永不褪色的,已化成了暗淡的瘢痕。再深再浓,终究抵不过岁月弄人,也终究只是,那街那巷,旧年旧事。
——题记
一 那个叫张谨青的在七期里忐忑毕业的步兵学员
旧年的这个时候——
那不就是去年?
不是去年——是旧年了……
方君禺不是第一次看海,却是在那之后第一次看海。
海……总归是一样的吧。
可又好象是不一样的,山东的海,辽宁的海……厦门的海……
明明是在青岛,可方君禺却总有一种错觉,海的对面,是张谨青。
张谨青,男,山东人,黄埔军校第七期步兵学员。
黄埔的第七期很是忐忑,据张谨青自己说,他留守南京。现在想来,张谨青的模样都记不清了,但仿佛还是那带着南京口音的调子,说着一口的山东方言。
那时候仗还打着,方君禺也还年轻,也曾经一腔热血,也曾经壮志凌云。
黄佩笑了笑,小小声的对旁边的女孩子道,“这位,据说也是参加过抗战的,这不,八十来岁的人了,都糊涂了,明明是人工湖,非得说是海。”
崔如是这个月来的实习生,听了黄佩的话瞪圆了眼睛,道,“那……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黄佩道,“哪里会出什么事,就是人老了,有时候犯糊涂。”说着,偷偷地看着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方君禺,又道,“多少年前的事了,估计老人家自己都记不清了。”
崔如道,“老是……老是这么自己解闷吗?”她倒是没把自言自语这个词说出来。
黄佩道,“也不是,就是前几日从台湾过来一封信——这不,又怀念起以前的事儿来了。”想了想,又说,“老人家也不容易,打□□的时候也差点没了命,后来平反了,没家没亲人的……”后半截的唏嘘就咽在了空气里,她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崔如还年轻,好奇心也重,听了就问,“什么信啊?”
黄佩道,“据说是旧友张谨青生前写的信,只盼着有一天能送到他手里。近日才费了周折从香港转过来的。”她终究也没说得明白,信她是没看的——她倒是想帮着读,但方君禺不让。她也有些纳闷那薄薄的一张纸上究竟是什么重了千金的字。
再说,早就是旧年旧事了。
旧年的时候,张谨青而立之年,他的前半生在那个年代里就仿佛是一个必然。十几岁的时候娶了大他三岁的妻子,而后赴美留学,那时革命之风盛行,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早有了报国之心。
再之后,几经周折,他如愿以偿的进了黄埔军校。
张谨青,男,山东临沂费县人,黄埔军校七期步兵。
方君禺后来知道的,也就是这些。
张谨青的信,写在三十七年前,算是临终的绝笔。
他写了四封信,嘱托儿子寄给那些应当活着的,也应当是记得他的人。但这是极为不易的,找了这么些年,张谨青的孙子终于也就找到了这么一个。
其他的,不是死了,大抵也是音训无凭了。
方君禺认识张谨青的时候,张谨青在军统任职,他以一个杂货店老板的身份和方君禺相识,然后成了方君禺的房东。
那个时候,方君禺留日归来,加入□□,后来摆在明面12 上的身份是女校教员。
短暂相处的三个月以后,张谨青以一个过客的身份,短暂而匆匆的路过了方君禺的生命。方君禺就如同那时候任何一个有些志向的青年,而张谨青的形象则代表着守旧而懦弱的无知国民。
只是,看起来而已。
方君禺再见到张谨青的时候是1943年的夏天。
方君禺对这个时间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他依旧是地下党员,二十出头的年纪,一派文人的姿态。那年他从南京转到了哈尔滨,任务完成得很好,他奉命转移,一切待命。
方君禺依旧做他的家庭教师,学生对他很是仰慕,那个学生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哈尔滨警察厅警务科副科长的女儿。
也就是借着这个机会,他认识了警务科的副科长,高子均。
反正他是待命的状态,随便打探打探,结交结交,以后,也终究是用得上的。抱着这样态度,他开始了在哈尔滨为期三年的生活。只是当时他还不知道,他要住得这么久。
说起来,虽然他年纪不大,但也算是跑过了大半个中国。长一点的一两年,短一点的不过几个月。
上海,南京,重庆,沈阳,厦门……
从他离开家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注定是有家不能回的了。虽然伤感遗憾,但却始终未曾后悔过,为了他的坚持,他的梦想。
到了哈尔滨,房子是找好了的,他的房东是一个俄罗斯老太太,耳朵有点背,能听得懂中文,但说得不是很利索,不过还好两人除了房租之外也没什么需要交谈的地方,就这样平静的过了半个多月,然后他在一个不可能的地方遇见了张谨青。
那是高子均的一个私人宴会,就在他家里举行,邀请了当时哈尔滨所谓的上层名流,他这个家庭教师搀和在其中,不伦不类。
其实这等好事,是轮不到方君禺的,只是因为高子均觉得与他格外谈得来,他谈吐又好,留过洋,没有反日的表现,而且年纪不大长相又不错,加之女儿对其又别有青睐,高子均便有意抬举他,让他结识在哈尔滨真正掌权说话的人。也算是把他作为后备女婿的人选之一了。
方君禺自然是不会真的拒绝的,谦虚了几句,推脱了几声,便也就答应下来。高子松送了一套西装给他,意思极为明显。
彼时宴会上方君禺四处寒暄,意外的发现张谨青出现在会场上,高子均还乐呵呵的介绍说,“这位是田中先生,虽然是日本福岗人,但也算是半个中国通,十三岁就来了中国。”又对张谨青道,“这位是方君禺方先生,曾经在日本学习,想必两位一定格外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