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规定年三十不能串门,所以在吃过中饭后,隔了没几家的陈家河就溜过来了。加上趴在沙发上消食的表哥龚兆存,四个小伙儿刚好凑一桌。任由“大人们”在二楼谈些公事私事,本性跳脱的李子文直接把摆满果盘的茶几掀了,从自己房里拿出了各种牌与麻将。
“来吧哥哥们,又到了一年一度给小弟送钱的时候了。”
李子文十分会玩,在牌技这方面,连陈家河也比不上。三个长他几岁的哥哥们见他一脸坏水,虽然很想伸手教训,但一想着他在军营吃了不少苦,便觉得此时顺他一次心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也就任由他乱来,打牌的时候,若是遇到牌面不好的时候,索性也就放弃让他吃个正好。一下午下来,李子文少说进账几千块。
这些钱,放别处李子文还真看不上,但这一换了性质,他就跟彩票中了五百万一样,没事就点着钱乐呵。
在旁边嗑瓜子儿的龚在荷实在看不惯那欠样,直接顶了李幼荣的位,几下功夫把钱全赢进了自己兜里,末了还让李子文倒贴五百。
算出自己不仅没赚还亏的李子文心情一下子不好了,“二表姐,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
龚在荷眼睛一横,霸道得很,“我就欺负你,怎么了?”
因为年纪差不了太多,龚在荷在小时候可是这群小子们的大姐大。
李子文在家,害怕老爹,惧怕爷爷,因为大哥身体不好所以一直也是让着,本来在他心底一直温和的母亲该是食物链的底层,然而每次他想造反的时候,这位表姐就会首先削他一顿,这种待遇,让李子文一度以为自己是捡来的。
李子文想到这些,就有些委屈。
他抱怨道:“家里为什么就没有可以让我欺负的人啊。”
陈家河坏心眼道:“有啊,等你有了儿子,随便你教训。”
李子文当即对这个不靠谱的回答抱以白眼。
一下午就这么打闹过去。傍晚的时候,李家早早的吃完了年夜饭。
再坐了会儿,家里的长辈就开始上楼换衣服。
李幼荣也去换了身西装下来,然而并不愿意配合的李子文却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看着他身上那套休闲过头的居家装,李幼荣提腿,轻轻扒拉了他一下。
“怎么不去换衣服?”
“我不想换。”
对这个,龚在荷第一个不答应,“你还想穿这身跟着我们去春晚表演厅是怎么?”她伸手把人拽起来,用力的拍了一下这臭小子的屁股,“快滚去换。”
李子文哼哼唧唧,极不情愿的挪着迈上楼梯。
李家身份特殊,自春晚开办起来,就被邀请去春晚联欢会场观礼。虽说不会因为刻意给镜头而出现在全国观众面前,但现场有那么多领导,去这种场面还是穿得严肃一点的好。
一般换好衣服,家里人就会一起驱车前往演播大厅,但是李幼荣却从来都没有跟他们一道,因为他的原因有些特殊。
跟往年一样,由龚在荷开车,李幼荣来到了师父陈小楼的家。敲门后,陈小楼的妻子张文慧来来了门。
李幼荣一见面,就恭敬的鞠了一躬,“师母。”
“来啦。”张文慧拿着身前的围裙擦了擦手,把院门打开后就拉着李幼荣的胳膊往家里领,“你这次可来得正好,我做的那红烧狮子头,刚起锅呢。”
“是吗?”李幼荣一边回答,一边回头看了看龚在荷。
龚在荷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看着这娘俩进门后,她呼了一口冷气,回到了车里。
似乎是年轻时吃了亏,张文慧到老都没有生育。陈小楼本人其实也没有很在乎这点,早年时,年夜饭两口子吃也算和乐。后来老了,觉得有点孤寂的陈小楼就直接跟李家人说了让李幼荣来陪他过年的话。在梨园一行,师徒的关系,就相当于父子。陈小楼一生无子,一辈子的本事都教给了李幼荣,他提出的这点要求,似乎也不算过分。李老爷子当时也是理解,但他担心错过这个年节团聚的时候会让李幼荣与家人生分,便提出了这个折中的方法。
所以十几年来,李家人的年夜饭都会比平常人家,早那么一个小时,为的就是让李幼荣赶上陈家的这顿年夜饭。
吃完饭,张文慧又出去把龚在荷叫进来。把人家小姑娘一个人晾在外面,她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苦了你这孩子了,外面冷不冷啊?”
龚在荷难得乖巧的笑了一下说:“师母,不冷的,我坐在车里头,有冷气呢。”
点了三炷香给龛里供着的祖师爷敬上,陈小楼回头,冷哼一声,“尽说一些废话。”
“关心的话怎么就成废话了?”
陈小楼撇撇嘴,一言不发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还想说什么的张文慧见此,也只得噤声过去。
等二老过去后,李幼荣提了提西装裤,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龚在荷见到被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弟弟跪在冰凉的地上,也没说话,她回身,伸手把放在一边准备好的茶盘断了过来。
有龚在荷做辅,李幼荣也能轻松许多。他双手拿过茶盘上的青花瓷杯,跪着往前移了两步,然后恭恭敬敬的低头,双手举过头顶道:“请师父用茶。”
陈小楼“嗯”了一声,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
李幼荣把收到的红包放到茶盘上,然后继续低头,伸出了双手。
陈小楼便用之前教训李幼荣时用的软鞭,打了他三下。
这三下,陈小楼并未控力。他一边把鞭子甩得“呼呼”作响,一边训道:“明年做事要更加勤勉。”
“是。”
“做人要更加厚道。”
“是。”
“对戏曲之道,不能存有任何妄念,要保持本心,一直用虚心的姿态不停的努力学习。”
“是。”
受完三鞭,李幼荣的手心火辣辣的疼。
看着弟弟被打得通红的双手,龚在荷有些不忍的转过目光。
陈小楼手起鞭子,喘了口气,然后继续对李幼荣说:“今年中秋之前,师父打了你。”
直挺挺的跪着动也不动的李幼荣羞愧的把头低得更深。
“你可记得我为何打你?”
“是因为徒儿忘乎所以,失了本心。”
“那你现在可找回了本心?”
李幼荣没说话,只是躬身,用力的磕了一个响头。
如此,陈小楼便也满意了。
他抬手顺着胡子,忍住心中的喜意道:“起来吧。”
李幼荣起身,然后往旁边走了两步,又在张文慧的跟前跪下。
然后继续刚才的敬茶,以及听训。
张文慧可比陈小楼来得温柔的多。她在给过红白后,只问:“跨过年,春天你就要毕业了。到时候的毕业作品,你可想好了?”
李幼荣点着头回道:“中秋前去星城的时候,得到了唐老师的建议。后来有空的时候,就根据自己定制的计划去学习过。可能现在因为联系不够,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关于大方向现在是已经定好了。”
张文慧赞赏的点了点头,“到时候你要唱什么?”
李幼荣自信的脱口而出,“武旦。”
“短打还是长靠?”
“长靠。”
“那就是刀马旦。”张文慧跟陈小楼对视一眼,问:“《穆桂英挂帅》?”
李幼荣点头。
张文慧眯起眼笑了,她伸手扶了扶徒儿的头顶,再起身,一边把李幼荣扶起来一边道:“那你好好唱,师娘就看你,能不能达到师娘年轻时的本事。”
张文慧年轻时,就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刀马旦。
陈小楼故意在旁边说风凉话:“那到时候唱砸了丢的脸,就算你的。”
张文慧有些生气了,“怎么就算我的了?”
“因为你没教他。”
“那你也是他师父。”
并不在乎让年轻人看笑话的两位长辈一言不合就开始互怼。
过了一会儿,因为知道两个孩子接下来还有事,张文慧便送两人出去。
坐上车,龚在荷做的第一件是就是伸手摸弟弟的膝盖,“刚才跪了那么久,没事吧?”
“没事。”李幼荣抬了抬说:“当时有些疼,现在还好。”
龚在荷又把他的手抓起来,“手呢,没破皮吧?”
李幼荣没反抗,任由她查看,“师父他下手有分寸的。”
检查完确实没事,龚在荷握着弟弟的手,也是无奈,“每年跟着你过来一次,我就得心疼一次。”
李幼荣抿着嘴,认真的反握住她的手说:“姐,谢谢你。”
“谢什么?”龚在荷瞪了他一眼,道:“姐就希望你能够一直这么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一年比一年好。”
李幼荣安慰她,“会的。”
此时,他的口袋里传来一阵音乐声。
歉意的看了表姐一眼,李幼荣拿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是洪飘后,立马精神的坐好把电话接通附在耳边,“喂,洪飘?”
对面传来洪飘的一声欢喜的尖叫,“啊——李易铭,我跟你我,我们的本子有救了!”
果然是这个。李幼荣舔了舔嘴唇,连忙问道:“你知道怎么改了吗?”
“我不知道啊,但是我撞到大运了。”洪飘说完,痛痛快快的笑了两声,然后极为大声的在电话里宣告:“哈哈哈哈,李易铭,你知道吗,苏北老师说要看我的本子,他说要看我的本子!”
苏北不就是方文俊那牛气冲天的爹?
李幼荣张了张嘴,对于这个意外之喜他简直不敢相信,“不是,你是怎么找到苏北老师的?”
“我不知道啊,反正我现在要去苏北老师的家。”洪飘笑哈哈的,听起来开心急了。
李幼荣觉得她有些疯了,他笑着道:“现在?你是不是脑袋没清楚啊,现在是大年三十。”
“我才不管那么多,就算是大年初一我也要去。”洪飘大声的骂了一句,“草他娘的广电总局,现在老娘的本子才是最重要的。”
李幼荣被逗得笑眯了眼。他扶了扶电话问:“苏北老师的地址你给我发一下。”
洪飘一听李幼荣这是也要来的意思,立马答应并以最快的速度挂了电话。
收到短信,李幼荣看着打着方向盘的龚在荷道:“姐,春晚我不去了,你送我去一个地方吧。”
龚在荷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第65章 撞大运
苏北原名不详,年纪不过五十出头,但就算如此,那可是华人电影圈的标杆,是在好莱坞也说得上话的人。这样的人说要看洪飘这个菜鸟导演的本子,十有八九会跟着提点一番。
有些人说的话,就算只有一两句,也值得人一生受用。
李幼荣下车的时候,手紧紧的拽着手机,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次真的是撞大运了!
送走姐姐,他裹紧大衣,站在苏北家小区外,给洪飘打了个电话。
得知洪飘还要等一会儿才能过来,再加上晚上吃的两顿饭有些撑,李幼荣索性戴上耳机,默默的站在路灯下听歌。
脖子上有龚在荷走之前给他系上的围巾保暖,就是是在冰天雪地,内心激动的李幼荣也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等了一会儿,穿着厚重棉袄,有段时间没见的洪飘带着两坨高原红从出租车上下来了。她以极为轻快的步伐走到李幼荣跟前,然后跳了一下,“嘿!”
没被她吓到,反而被她逗到的李幼荣忍不住笑了,“这是打哪儿来的土妞?”
洪飘拿食指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确实不怎么会穿着打扮。”
“开玩笑。”李幼荣道了歉,然后问:“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十来天了。”
“大过年的也不回去?”
“这事在我心里,就是根刺。”剧本的事一天不解决,洪飘睡都睡不找,更别提有什么过年的心情了。
李幼荣也理解,他点头道:“那今天咱俩就把这刺拔了。”
“好。”洪飘展颜,笑得眉毛都弯了起来。她看李幼荣戴着耳机,有些好奇的问:“你在听什么?”
“没什么。”忘记把耳机取下来的李幼荣一听,连忙把线拔掉,将手机收好。
洪飘也没再问,她把手放进口袋里,缩着脑袋带着李幼荣往前走。苏北住的小区较高档,大年三十也有保安守门,看到洪飘的打扮,首先第一印象就差了几分,说什么也不让进。洪飘无奈之下便给苏北打了个电话。
有业主亲自开口,保安自然也不能再拦,然而洪飘对此事却感触颇多,“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人以貌取人。”
李幼荣对这些早已看透:“因为一个人的衣着真的能够体现他的经济状态和对生活的态度。不管在哪里,穿着整洁搭配得理的人,总会比随意穿的人要更多的吸引人家的目光——当然,如果你自己有底气,能够把自己就作为门面,穿什么其实都差不了太多。”
洪飘想到之前在颁奖典礼时受到的轻视,叹了口气,“我总觉得那是没必要的花费,但其实,在意的人要比不在意的更多……或者说,娱乐圈本来就是看重外表的一个地方?”
李幼荣咧了咧嘴,说:“你不也是因为看重我的外表,所以才让我来演你的戏吗?”
“那不一样。”洪飘下意识的就反驳,但是回头看着李幼荣,看着他干净的眼神,意识到什么的洪飘垮下肩,叹了口气,“好吧,我也是一样的。”她摇了摇头,这次带着自己一块儿唾弃,“不过是一丘之貉,一个德行。”
这样的自己偏偏还不自知,一边自己做着这样的事,一边还要站在制高点指责别人。
洪飘觉得自己有些讨厌了。
看着她唉声叹气,李幼荣出言安慰:“在没有力量改变身边现状的时候,随波逐流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让别人觉得你是怪胎。毕竟如果被排斥,受苦的人还是自己。”
洪飘点点头,她吐了口气,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李易铭,你这人真会讨人喜欢。”
李幼荣没有表现得一点像受了夸奖的样子,“你不讨厌就好。
两人说着,就到了苏北家楼下。进了楼,走楼梯来到8楼,洪飘根据手上拿到的地址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老头。他扒拉下眼镜,从防盗门里头25 看着洪飘问:“找谁啊?”
洪飘刚准备回答,就看到老爷子喜不自胜的突然开门,朝李幼荣热情的喊道:“哎呀,徐老师,大过年的您怎么上我家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洪飘瞪着眼睛看着李幼荣被拉进去,有些莫名其妙。
李幼荣蹲在门口把鞋换了,跟许久没见过的方老子说了句“您老过年好。”
“好好好。”老爷子一边应答,一边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这儿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见到您,离您上次演出,可有半年多了。”
李幼荣站进来,给洪飘腾了个地方,“最近忙,就把演出的事情耽搁了。”
“那跨过年开春,您唱不?”
“唱的。”
“那我等您微博上发消息。”老爷子说完,伸手抓着人把他往客厅领,“您今天来我家,是给孤寡来人送温暖来了?”
刚从厕所出来的方文俊听到爷爷说这话,连忙跑出来问:“什么三温暖?”
然后他就瞪大了眼睛,“李易铭?洪飘?你们俩来干嘛?给我拜年的话,现在还没到十二点啊。”
在后头的洪飘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美。”
从二楼慢慢下来的苏北停在楼梯口道:“他们是来找我的。”
方文俊缩了缩脖子,回头喊了一声“爸”。
洪飘和李幼荣连忙鞠了一躬,“苏老师。”
苏北应了一声,转身上楼,“跟我来。”
心急的洪飘两步并作三步跑了上去。
老爷子看李幼荣要走,有些舍不得的挽留,“诶,徐老师。”
李幼荣拍了拍他的手,轻声哄道:“我现在有点事,待会儿再跟老先生聊可好?”
方老头一听,连忙跟喝了*汤一样连说三个好。
然而方文俊却不打算放过他,他跟在李幼荣身后头追着问:“不是,你们大过年的来我家找我爸,有啥事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李幼荣简单解释道:“之前洪飘不知找我拍戏吗?她那新剧的剧本成分有问题,广电不给过,她偷偷的带着人拍,被……被人举报了,机器都收走了。”
方文俊“嚯”了一声,“我就跟你说洪飘就是个疯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