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她听闻司木道了句,“可以了,小哑儿休息会。”
紧接着,她便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来东厢的,也不知道后来泯殿下是何时回去的。
到底身子骨还幼小,雾濛濛撑不住疲惫,又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她耳边依稀听到殿下的声音,好似在问碎玉
“今个醒了?”
“是的殿下,还喝了点水,但没吃东西。”
“让本殿的小膳房不间断地熬上白粥”
然后话声越渐越远,雾濛濛心头一急,她伸手去抓,冷不防就抓到一丁点微凉的指尖。
那指尖一抖,雾濛濛还以为对方想要挣开,她赶紧抓紧了,尔后缓缓睁眼。
然她一睁眼,就见着殿下那张冷脸,以及好似微微泛粉的耳朵尖。
她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料九殿下就一把甩开她的手高冷的道,“醒了就醒了,作甚动手动脚?”
谁稀罕对他动手动脚了!
雾濛濛想了想,还是对九殿下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九殿下顺势在撩袍在床沿坐下来,碎玉一见这情形,便嘴角含笑地出去了。
东厢外间没有了旁人,九殿下轻咳一声道,“司木说,半月后你就能说话了。”
雾濛濛点头,又听九殿下嘟囔了句,“真是,麻烦!”
雾濛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不晓得他在说什么麻烦。
这时,她才看到,九殿下左手手背上,竟有许多掐出来的印子,虽是已经结痂,也不太明显,但口子一多,也就触目惊心起来。
她睁大了眸子,撑起身,捉了他手拉过来就撩袖子,想看腕子上有没有。
九殿下不防。他往回拽,居然没拉回自个的手。
雾濛濛水汪汪的大眼瞅着他,明显在问,这些可是她掐的?
九殿下挑眉,拉不回来手,他也就任凭雾濛濛拽着,“哼。敢这样对本殿的,早去地下投胎了,小哑儿你自个说,要如何处置?”
他这样倨傲的话,让雾濛濛心头那点小感动顿消失无殆,她甩开他手,拉着被子又躺下了。
九殿下的脸顿沉了沉,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半个月后,跟本殿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本殿要你好看!”
雾濛濛还没转过味来,九殿下就背着手去了小书房。
下午些的时候,雾濛濛喝了点素淡的汤,她也没要人喂,自个幺了慢慢地浸进喉咙里。
她汤喝到一半,倏地就想起九殿下之前说的那话,不是要她能说话后,开口的第一句话跟他说吧?
依着那死傲娇的德性,还真可能就是那意思。
她啧啧两声,将一小碗汤喝的干干净净,浑身舒坦得又躺回被窝里。
而此时小书房的九殿下。屈指轻敲桌沿,“你是说,昨个圣人亲自给十四皇子赐了小字,叫安泰?”
司金点头道,“是,听闻是皇后提议的。”
九殿下冷笑,“哼。她用本殿卖人情,就值当十四一个小字!”
司金也是眸子泛冷光,“皇后还将秦关鸠接到宫里小住。”
对这点,九殿下却是并不意外,秦关鸠的在京城里的名声经由他那么一闹,自然有损,这会不赶紧接到宫里洗刷一番。往后如何在高门圈中出没?
“客姑姑呢?可有同宫里联系?”九殿下半阖着凤眼问道。
司金冷肃道,“有过一次,旦见传出消息,便蛰伏下来了。”
九殿下摆手道,“放松对她的看管,寻个由头,让她明个进宫接十四过府。本殿就给她这个机会传消息出去。”
司金不明所以,“殿下为何不现在动她?”
九殿下冷笑连连,“现在动?不伤筋动骨的本殿懒得劳烦,既然她吃里扒外,不领本殿的好,本殿就非的让她这条狗的主人断条腿不可!”
司金恍然大悟,“属下这就去办。”
九殿下点头,他伸手揉着眉心,脑子里却在理着桩桩件件重生的另一个自己说过的事。
比如,一年后云州那边的莱河大坝决堤,洪涝大水,会死伤无数、饿殍满地。
他思忖片刻道,“吩咐司土,叫他这一年将手中所有的现银挪来买粮食,运到云州毗邻的郡县待用,不拘量,有多少银子就花多少出去。”
司金吃了一惊,不过对于殿下手中买卖的事,他却是不能插手,只得跟专门司掌此事的司土支会一声。
九殿下这边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旁的宫中。秦关鸠正与皇后秦氏伤心的哭诉道,“姑姑,关鸠没脸再活着”
皇后秦氏,约莫初初四十,眼角有细碎笑纹,亮粹的眸子,根本不像是个历经后宫倾轧的妇人,带着点天真与岁月沉淀后的雍容。
她有一张樱桃小嘴,即便已半老徐娘,但仍然诱人。
她身上穿着百鸟朝凤地凤袍,正红的颜色,金丝纹绣,很是有一番迫人的威严。
她拢着手,目有闪烁地摸了摸伏在自个膝头哭泣的秦关鸠道,“傻孩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秦关鸠眼睛红红,她想起九皇子来,那张俊美如仙的脸,可脾性却是恶劣如魔的坏。
她悲从中来,“他竟当众那般羞辱于我,众目睽睽。关鸠哪里还有颜面,往后走哪都让人讥笑到哪。”
皇后看着她那张鲜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的小脸,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睛,“这世间男子,都是贱皮子,你越是在意他,他便越得意,当有一日你故意冷着他,他反而会像一条狗一样巴巴地凑上来。”
秦关鸠睁大了眸子,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论调。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如何得到他的心,而是如何让自己更优秀,”皇后声音低缓,好似有某种魔力一般,“当你足够的优秀,所有人都拜倒在你裙下,还怕他不多看你一眼?”
秦关鸠想了想,好似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论出身,论品貌,论德才。论家世,你秦关鸠在京城贵女里排第二,那便没人能排第一,”皇后捧起她的脸,见她不在哭了,遂满意点头,“所以。目下,听姑姑的,好生在宫里住几日,待此事被人淡忘的差不多了,姑姑再让你得几句圣人的赞美,如此贵女之中,无人能及你。”
经由皇后这么一说。秦关鸠顿觉起先的自己多有滑稽可笑,她扬起笑脸,又精神起来道,“姑姑,关鸠明白了。”
皇后欣慰,“那就下去收拾收拾,这妆都糊了,丑死了。”
秦关鸠娇娇地对皇后撒了个娇,然后当真随小宫女下去了。
等她走了后,从皇后殿中的屏风后,转出个身穿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的男子来。
那男子颌下有浅须,眉目间与皇后有三四分的相似,旁的鼻子嘴巴却是像圣人,正正是皇后所出的大皇子。
“母后糊弄个小表妹。有甚意思?”大皇子开口就笑道。
皇后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皇儿可知,一个男人成功与否,这都与他后宅之中的女人分不开。”
大皇子皱起眉头,显然不太明白。
皇后继续道,“既然你这小表妹喜欢老九,本宫让她如愿以偿又何妨?总是她是秦家人。与本宫亲。”
大皇子忽的就笑了,“母后是想让老九往后的家宅不宁?”
皇后对自己这儿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本宫可没那样说,老九这孩子,打小就可怜的紧,又是长的俊。本宫那是怜爱他,不忍见他往后艰难,所以才成全他。”
说起老九的相貌,大皇子倒想起一件事来,“母后,儿臣记得曾经在外祖家见到过一副画,外祖父说是秦家老祖宗。那画目下就挂在秦家祠堂里,儿臣那会小没察觉,而今想起来,老九可不就和秦家老祖宗长的一模一样!”
“闭嘴!”哪知皇后低声呵斥他,尔后想起这是在自个宫里,才又警告他道,“忘了这回事,日后莫要在提!”
☆、第067章:是殿下?还是贱人?
半个月,一晃而逝。
雾濛濛坐上高大的圈椅中,晃着垂落的小脚,司木给她最后坐了番检查,然后笑眯眯的道,“恢复的很好,小哑儿可以试着发出声音。”
雾濛濛看了看面有紧张之色的泯殿下,只见他一双狭长的凤眼中略有血丝。
从昨个晚上起,他好不容易出来,就专门等着雾濛濛开口说第一句话,故而整宿都没睡觉,生怕自己一睡过去就错过了。
雾濛濛顿了顿,原本她只觉无所谓,但这会瞧着泯殿下那模样。她也跟着紧张了。
一紧张就舌根生津,雾濛濛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她对着泯殿下张了张嘴巴,试图发出个音来。
哪知,她就像说不来话的稚子一样,竟不晓得要如何去发音了。
她愣在那里,一副手促无措。
“濛濛,你再试试?”泯殿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
雾濛濛眸子一暗,她说不来话了,不晓得那些字音要如何才能通过嗓子发出来。
司木瞥了殿下一点,“殿下,欲速则不达,至少半年内,小哑儿都要少说、小声说话,养着点嗓子,且她哑了这么久,应该要同咿咿学语的稚子一样,从头学起。”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泯殿下薄唇抿紧,他看着雾濛濛,而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反过来抚慰她道,“没事,往后我教你。”
司木不理会这又不太正常的殿下,他收拾了自个的东西径直离去。
碎玉特意泡了壶养嗓子的茶水进来,见两人没注意到她,遂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皾鳚鳎还叵担便钕铝⒃谒媲埃税胗到忱铮拔业鹊闷稹?br /> “泯泯”雾濛濛抓着泯殿下衣襟,仰起头望着他,她答应过,开口第一句话要喊他。
她努力模拟着泯字的发音,然后通过嗓子带出来,虽模糊不清,但到底有了音儿。
喊了好几声,都只能发出一个音节,想要说两个字,不知是舌头撸不直还是嗓子颤不出来,硬是没办法。
她懊恼地皱起眉头,颇为不满意。
却不知泯殿下震惊地看着她,那张向来高冷漠然地脸上竟然出现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似乎难以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
“濛濛,你刚才”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小脸,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雾濛濛弯弯眸子,面颊梨涡隐现,甜腻腻地笑了。
她站到圈椅上,刚好和泯殿下差不多高,然后张嘴,一连喊了好几个唯一会喊的字音,“泯泯泯”
依稀间,她似乎看到泯殿下那双狭长的眼尾末划过微末华光,左眼的银翎眼饰更是点光闪烁。
她被他呵护地抱住,根本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听到了,我听到了。”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似乎情难自禁,很多汹涌的感情涌上来,叫他无法面对。
他也不想她看见此刻自个脸上的神色,胸腔之中还有一股子酸涩的钝疼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
他仿佛看见,上辈子二十岁的雾濛濛,站在他面前。眼眸弯弯地笑着喊道,“阿泯,阿泯哪”
雾濛濛敏锐地察觉到泯殿下的异常,她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最后她只得踟蹰伸手,试探地拍了拍他的背。
半晌,收敛好情绪。泯殿下抽身,看着雾濛濛摸着她后脑勺眯眼笑着道,“濛濛的声音和我想的一样好听。”
雾濛濛翻了个白眼,就一个字音都能出什么才怪。
泯殿下又道,“日后好生养着,别大声说话,少说一些,记住了?”
对突然变得啰里啰嗦地殿下,雾濛濛还是认真点头,表示记住了,对这种关心之言,她从来都做不到漫不经心。
她珍惜,所有对她好的人。
得到了雾濛濛的第一句话,泯殿下心满意足,且心头莫名生了一股子诡异的得瑟来,至少濛濛第一句话不是跟另一个自己说的,所以濛濛还是和他更亲近。
这种得意,泯殿下迫不及待的就想告诉十四岁的自己。
他让雾濛濛多休息,自己就去了小书房,至于留下一些什么样的信件,没人知道。
只是第二日。进了小书房不过半刻钟的九殿下又黑沉着脸冲了出来,他几步路到东厢房,将正在专心致志喝粥的雾濛濛拎了出来。
雾濛濛一脸懵逼,她右手还拿着银勺,嘴里的粥刚咽下去。
他将人拎到小书房,关上门,谁都不放进来。然后命令道,“没什么要跟本殿说的,嗯?”
拉长的尾音,带出十足的危险意味,雾濛濛拿勺子的手艺抖,差点没将勺子砸过去。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晓得他又犯什么蛇精病了。
九殿下陡然愤怒。给她千方百计弄药引的人是他,让司木出手的人也是他,这最后倒好,好不容易该坐收果实了,结果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让人捷足先登了!
这如何可忍?
“胆儿大了?哼,连本殿说过的话也敢忘?”泯殿下弯腰凑到雾濛濛面前。冷冰冰地嘲讽道。
雾濛濛往后缩了缩,她将这些日子以来,这人跟她说过的话挨个回想了遍,可到底还是不晓得哪里惹了他了。
九殿下见她当真在想,心头还算有点安慰,便施舍一般的提醒道,“半个月,一二三,本殿要你好看!”
雾濛濛眸子一亮,她想起来,原来是这回事。
她遂放下勺子,摸了摸嗓子,在九殿下的注视下,本想喊他一声殿下,哪知才张口,发出的音却是,“一一二三”
雾濛濛懵了,她不是想说这个啊!
九殿下也懵了,什么一二三?
两人大眼瞪小眼,雾濛濛反应过来,在九殿下越发冷凛的神色中。硬着头皮比划道,“司木说,我要从头开始学说话!”
九殿下面无表情,他就那样看了雾濛濛好一会,拂袖离去。
雾濛濛垮下肩膀松了口气,她抓起勺子,往小书房外探头一瞅,没看到人,紧接着她小跑着冲回东厢,那速度快的就像有恶狗在身后追一样。
碎玉出来,差点没撞上,她拉住她,还给了帕子给她擦脸,笑道,“莫非有谁在撵你不成?”
雾濛濛点头,可不就是有人在撵,又不吭声,就冷着张脸,谁晓得他在想什么。
她会到膳桌上继续用早膳,这会一闹,刚吃的那点又没了。
到了晚上。雾濛濛还在回廊上乘凉,九殿下今个回来地出奇的早,且他手里还拿了本书。
雾濛濛不解地看着他,就见九殿下到雾濛濛面前,脚尖轻轻踢了她一下,“起来。”
雾濛濛动作利索地爬起来。
就见九殿下挥着手里的书卷道,没好气的道,“进来,教你认字。”
雾濛濛眸子一亮,这个可以有。
她跟着他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九殿下在窗前美人榻上坐好,雾濛濛就规规矩矩地坐在他对面。
九殿下瞥了她一眼,翻开书卷,看似随意地指着其中一个字字正腔圆地念道,“九!”
雾濛濛心起狐疑,这字她认识来着。
不过她还是张了张嘴,努力发出声音,“久九”
九殿下点头,他顺势再翻一页,指着第二个道,“下。”
他的声音很好听。不高不低,约莫少年人的身子骨还没彻底长成,是以他的嗓音还带着一些少年人才有的气腔。
这个字,雾濛濛念的很顺,“下!”
九殿下面无表情的又翻了一页,目光一扫,修长的指尖点着最后一个字。“殿!”
雾濛濛抬眼看他,都这个时候了,她哪里没看出他的心思。
九殿下叫雾濛濛这了然地目光看的一恼,他将书卷拍地啪啪作响,“看什么看?认真学,跟着念!”
雾濛濛轻咳一声,她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会,憋出来,“贱!”
九殿下死死盯着她,雾濛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她将书卷扒拉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然后略讨好地又说道,“殿殿”
然后,她端起案头的温水喝了口,关上书卷,小脸严肃地看着他张口喊道,“殿殿下殿殿”
九殿下额头青筋一跳,“故意啊?喊泯字怎那般清楚?到本殿这就变成贱人的贱了?心头骂本殿呢?”
雾濛濛赶紧摇头,她不想活了才会点头。她探手过去抓他袖子,急急道,“不殿殿不是”
什么殿殿的,九殿下听的头疼,他揉了眉心,抢回书卷,冷着脸走了。
雾濛濛软趴趴地将头搁案几上。像个球一样摇来晃去,她还呻吟了几声。
她又不是故意的,本来就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谁晓得这傲娇怎的一下像个小孩子一样计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