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和祖母一开始也曾经觉得很奇怪,她病一场之后,连口音都有些变了,不过因为人没有变,他们也并未多往深处想。
方才北堂灵潇这一说口音,她本能把自己当成息红泪,是西夜国的口音,所以才从来没注意,楚绝会是蒲犁国的口音。
楚绝却点头,“王爷所言不错,属下正是蒲犁国人。”
“你真的是?”钟离冷月赶紧从自己的身份来说话,“那你以前可曾见过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
“自然没有,”楚绝苦笑,“属下从来就不容于世,王妃当时却是保平王府的郡主,属下有什么资格,能得见王妃。”
钟离冷月暗道一声侥幸,“有缘自会相见,你继续说吧,不容于世是怎么回事?”
☆、第161章 那些不堪的往事
楚绝突然呵呵轻笑,笑声阴森恐怖,如鬼似魅,“王妃不是知道吗,紫眸人传言是妖魔转世,会给世人带来灾难,所以人人得而诛之,不是不容于世是什么?”
所谓妖魔转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对于可能到来的噩运,他们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然不肯与紫眸人为伍。
其实对于自己的儿时,楚绝从不愿在人前提及,尽管他现只有十八岁,可那时的记忆,却遥远如隔世。
因为一双紫眸,他被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双亲视为灾星,出生后第三天,他被双亲遗弃在一座寺庙前。
寺中住持收留了他,不得不说,那是个非常慈祥的老和尚,不但不嫌弃他,反而仔细教导他,是希望他能够敞开胸怀,善待世人。
楚绝长到五、六刚,就显示出惊人的智慧,过目不忘,过耳成诵,但这仍然改变不了寺里其他僧人看他的目光:蔑视的,鄙夷的,甚至是仇恨的。
表面上他们待他很好,背着住持时,总是偷偷打他,羞辱他,他身上永远带着没有痊愈的伤痕,年纪小的时候,躲着一个人哭,因为那时候,他根本不明白,自己跟那些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一开始挨了打,他还会告诉住持,但接着就会受到更狠的毒打,几次三番过后,纵使被打的再厉害,他也什么都不敢说了。
“没有人性!”钟离冷月气的捶床,“那些僧人都是畜牲吗,连个几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他们如此行事,又怎配做出家人!”
北堂灵潇替她轻抚脊背顺气,“别太生气,世人都是如此,你生气,又能改变什么。”
钟离冷月瞪他一眼,“我替楚绝不平不行吗?你的心真狠,哼!”
北堂灵潇哭笑不得,“我也替他不平,但是那又怎样,已经过去了。”
“我们可以帮他报仇!”钟离冷月鼓了腮。
楚绝心中感动,忙道,“谢王妃!属下何德何能……”
“不只是为了你,冥子真一直想要我的命,我也是为了自己,”钟离冷月冷笑,“先不说他,你接着说。”
“是。其实那时候属下虽然小,却因从小读书,知道世上虽然有坏人,但也有好人,也知道生命不易,所以纵然日子难过,一开始,也并没有想过去恨谁,也希望能够为世人做一些事,改变他们对属下的看法。”
说到这里,楚绝的眼神苦涩而绝望,或许是觉得,当初的自己,太过天真吧。
不过当时,他确实是觉得,未来大有希望,所以他在十三岁那年的一天晚上,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僧人们对他的毒打和羞辱,逃出了寺里。
他的存在本来就为人厌恶,加上老住持病死后,再没人会护着他,他的离开,更是随了他们的心愿,当然也就没人来找他。
那会儿他除了学识不低之外,也跟老住持学了些武功,虽然达不到如今的高绝,自保却也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他找不到自己的归宿,因为世人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睛,就立刻惊叫厌恶,躲避者有之,攻击者有之,有时还会被打的起不了身,这种日子,持续了一年多,直到他意外之下,救了一个蒙面人,他的命运,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是什么人?”北堂灵潇沉声道。
凭直觉,这个垂死的人,给了楚绝新生。
“属下也不知道,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楚绝看一下他的脸色,并没有要生气的样子,这才接着道,“是因有一次,属下被人围攻,打断了一只胳膊,觉得万念俱灰,坚持不下去了,所以跳了崖。”
“你跳崖?”钟离冷月大吃一惊,“那你死了没有?”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北堂灵潇笑出了声,宠溺道,“傻瓜。”
楚绝当然没死,要不然在他俩跟前的这个,难道是鬼魂吗?
“王妃取笑了,属下有半空中时,被树枝挡了一下,而且那崖下并不太深,所以属下侥幸又活了下来,当时属下摔晕了,醒来时,就有个人守在属下身边。”楚绝脸红了脸,却也能感觉得到,钟离冷月对他实实在在的关切,都不敢去看北堂灵潇的脸。
王妃对他关切的有点过切,虽然他很受用,可别惹恼了燕五才好。
“就是他救的你?他是何方高人?”钟离冷月顿时对这个人有了浓厚的兴趣。
“是一个女子,”楚绝眼里露出尊敬而又热切的光芒来,“她蒙着面纱,穿着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虽然属下始终没有看到过她的脸,可属下知道,她一定又美、又善良,又——”
“你喜欢她?”钟离冷月对楚绝的心事,更感兴趣。
楚绝登时正色道,“王妃误会,那女子说自己嫁过人了,而且年纪比属下大了不少,就像属下的长辈一样,属下怎敢有那样?8 男乃迹俊?br /> 钟离冷月赧然,“抱歉,是我误会,你别生气,我不说这话了。”
其实从楚绝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他对那个救了他的女人,只有尊敬,甚至是敬畏,而没有私情。
北堂灵潇暗暗好笑,他家王妃还是个好奇心强的,专门打听旁人的心事,这什么爱好。
“王妃言重了,属下不敢,属下当时也是想着,或许夫人——哦,是那女人要属下这样称呼她,”楚绝停了停,似乎在想该怎么形容那个女人,“夫人她……不多话,但是很冷,听她口音不像是蒲犁国人,她说话的音调有一点怪,但是……”
“无法形容?”钟离冷月道。
“是,”楚绝点头,“属下也听不出夫人是哪里人,夫人也不准属下多问,不过夫人看到属下的眼睛时,毫无轻视之意,只是说知道属下为什么会跳崖轻生,还骂属下是个懦夫,说属下就这样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会在乎,属下若想在这个世上生存,就只有把自己变得更强!”
北堂灵潇眸光一闪,“她会武功?”
“是,”楚绝点头,“属下当时见到夫人时,武功很低,根本不是夫人的对手,虽说后来属下武功精进不少,夫人已经不是属下的对手,但夫人对于武学方面的见解和造诣,却远胜于她的武功。”
钟离冷月目光有些迷离。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虽然不曾见过,可光是听楚绝这么一说,她有种强烈地、想要见到那个人的冲动。
后来,楚绝断掉的胳膊好的差不多之后,夫人就拿出两本秘笈,一本是内功,一本是剑法,要楚绝修练。
夫人教导他十分严厉,一天只给他三个时辰休息睡眠用饭,其他时间都用来修炼内功,因她说楚绝十四岁开始练武,已经太晚,必须付出常人所不及的毅力来修炼,才有可能有大成。
那三年的时间,真的很苦,但是楚绝甘之如饴。
因为那种苦,并不是耻辱的、卑微的、绝望的,而是热烈的、执着的、灿烂的,让他重新看到了有尊严地活着的希望。
然而夫人的一切,她却从来不多说,也从不跟楚绝太靠近,除了教导武功之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但即使这样,也不妨碍她对楚绝的严厉,甚至是严酷,只要楚绝有一点达不到她的要求,就会被狠狠惩罚,甚至有一次,因为他一招剑法始终不得要领,夫人愤怒地打断了他右手。
钟离冷月“啊”了一声,“这也太狠了吧?当时是不是很痛?”
北堂灵潇倒不觉得太难以接受,要想练成绝世武功,就必须吃尽苦中苦,断胳膊断腿,不算什么。
楚绝一笑摇头,“不记得了,属下知道,夫人是为属下好,属下拼命将夫人所教练好,也是不想辜负夫人的一片良苦用心。”
钟离冷月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平常总是见他冷着一张脸,酷戾而孤傲,这样一笑,眉眼全部变的柔和,脸庞甚至还带着些稚气,很讨人喜。
“夫人一边教导属下,一边会跟属下对战,直到有一天,属下战胜了夫人,夫人就要赶属下走。”楚绝的神情,陡然变的落寞。
“舍不得?”钟离冷月了然。
“是,”楚绝坦然承认,“属下当时其实已经喜欢上那种简单的生活,愿意一直留下来,陪着夫人,为她做些事,可是夫人拒绝了。”
“为什么?”钟离冷月想着,夫人应该也很喜欢楚绝的吧,所谓“责之深,恨之切”,对他严厉,其实是为他好。
“因为夫人说,她教属下武功,只为让属下可以保护自己,属下可以胜过她,就该走了,再者,属下也不能长时间留在寒山谷里,否则天长日久,寒气入侵,属下会受不住,不出十年,就会丧命。”楚绝解释道。
北堂灵潇皱眉,“寒山谷?是什么地方?”
“属下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只知道那里叫寒山谷,谷里的气温极低,常年被冰雪覆盖,属下一开始的时候,的确非常不适应,是夫人教了属下一种心法,抵御严寒,不过那心法也只能暂时起作用,时间长了,也是不行。”
☆、第162章 痛苦的根源
北堂灵潇皱眉,显然对他的回答十分不满意,你在谷里住了三年多,会不知道具体位置?你就从未离开过寒山谷?”
楚绝还真就点了点头,“王爷恕罪,属下那时心灰意冷,对尘世毫无留恋,夫人对属下那么好,属下原本是想着,永远留在谷里,服侍夫人,再也不离开的。”
钟离冷月能感受得到,楚绝对夫人深深的感激与依恋,这是一种最纯净的依赖,没有任何不好的东西在里面,也足以显示出,那时的楚绝,是多么渴望有一点温暖,无关乎男人的骄傲,只是人性中都存在的,软弱的一部分。
“夫人是赶你走的?”钟离冷月有调侃口吻道。
楚绝脸红了红,“王妃取笑了,确实如此。属下想留下,夫人却冷了脸,非赶属下走不可,还说……呃,说属下打扰她三年,已经让她无比厌烦,她没有什么能教属下,属下再留下,她寝食不安,非赶属下走不可。”
钟离冷月忍俊不禁,夫人这话说的虽然不客气,其实却是好心,否则在那寒谷中,楚绝受不住寒气,夫人既然救他,教他武功,又怎忍心看着他,慢慢死在谷里。
再者,楚绝只有十七岁,这样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怎可能一直留在谷里?
如果是年纪相当的一对男女,结为夫妻,生儿育女,隐居于山林中,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楚绝跟夫人嘛……
北堂灵潇忽地道,“就算你在谷中三年,未曾离谷,那当初离开时,总能看到寒山谷的方位吧?”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夫人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有种想揭开这一切的冲动。
钟离冷月也附和地点头,“对啊,既然夫人能够留在那里,想必那里也是能与外界相通的,你就一点不知道?”
“不知道,”楚绝老老实实摇头,“属下当初离开时,是被夫人喂了一颗药,人事不知的时候被送出来的,因为夫人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在寒山谷,也警告属下,离开后不要试图再去找她,否则她一定会自行了断。夫人让属下把她忘了,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她。”
夫人对他恩重如山,虽说他很想为夫人做些什么,可夫人的性子向来说到做到,他怎么敢有丝毫侥幸心理呢?
故当时他毫无怨言地吃下药,接着昏睡,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一条小溪边,周围都是山,风景很好。
他不敢做任何去找寒山谷,找夫人的尝试,立刻就离开了。
后来才发现,这山离着蒲犁国边境,大约百十里,应该也属于蒲犁国吧。
“你后来果然再没有回去过?”钟离冷月敬佩地道。
这孩子性情虽然孤僻冷漠,却真是重情重义重承诺,比国师之流,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没有,属下不敢,万一夫人受到伤害,属下唯死而已。”楚绝郑重其事地道。
钟离冷月点头,“我明白,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回去。”
北堂灵潇瞄了自家爱妃一眼,怎么还越来越看着楚绝顺眼了,喜欢上了是怎么着?
“对了,”钟离冷月想起一事,“你方才说了,夫人的武功,其实并不到登峰造极之地,她只是在武学方面,见解独到,造诣很深,那为什么依你如此深厚的内力,都抵不住谷中寒气,夫人却可以长时间留下来?”
楚绝愣了,“这……属下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许……这只是夫人要赶属下离开的借口?”
钟离冷月若有所思。
事情恐怕不是这样简单,如果夫人硬要赶楚绝走,依楚绝对她的敬重和敬畏,也断不敢不走,想必是另有隐情。
“后来呢,你如何与冥子真结的仇?”北堂灵潇猜测道,“以前伤害过你的人,有冥子真?”
楚绝咬牙,“如果只是以前被他们羞辱伤害,属下也断然不会再去计较,毕竟跟夫人在谷中待了那么久,前尘往事早就淡了,属下也明明白他们想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心,可是冥子真……”
他的身体忽然剧烈颤抖起来,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瞬间变成深紫,妖异而绝美。
秋萍和幻容双双挡在主子身前,怕他会突起发难。
“楚绝?”北堂灵潇手指一弹,一缕指风正中楚绝眉心。
楚绝脑袋往后一仰,再直起身时,眼睛已恢复正常,冷汗也流了下来,“属下该死!”
非是他要对两位主子不敬,实在是念及当初,无法自持。
“楚绝,你别这样,”钟离冷月叹息一声,“不管过去的事情如何,总归是过去了,我跟王爷要你说出当年的事,就是想帮你解开心结,你还年轻,应该有正常人的生活,若一直沉迷于过去,早晚要成心魔的。”
到那时,恐怕他真的要走火入魔了。
楚绝苦笑,“属下是怕,永世不得解脱。”
“哦?”钟离冷月皱眉,难道事情比她想像的,还要残忍?
“当初属下离开寒山谷时,夫人曾经劝诫属下,浩然天地,正气长存,莫要怨世人对属下的诸多不公,属下可以凭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让世人接受属下。属下也是年轻气盛,对夫人的话也很信服,就决定要做些什么,改变世人对属下的看法。”
当时那只是一种非常单纯的,想要得到认可的想法,可是真的做起来,却是那么难。
他有一双紫眸,那时还没有人教他隐藏紫眸之法,就算他想要帮人做事,也没人肯用他。
虽说那时,他武功已经少有人及,再没有谁能随便羞辱他,伤害他,然而想要跟平常人一样过活,却仍是可望而不可及。
于是,他就独来独往,专门做为民除害之事,别人不敢做的事,他去做,别人不敢杀的猛兽,他去杀,总之这样的事他做了很多,有时为了除猛兽,会弄到伤痕累累,但他都坚持了下来。
渐渐的,人们开始用并不仇恨的目光看这个少年,他们的看法有了改变,原来紫眸人并不是什么妖孽,不但不害人,还会帮人、救人,有些善良的人开始接纳他,给他送衣送饭,还有一些胆大的,愿意跟他交朋友。
这对他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欣喜若狂之余,更加感激夫人,如果不是她,他要么早已殒命,要么会以仇恨的、绝望的态度面对尘世,哪有如今的破茧重生?
渐渐的,他的名声越来越响,连蒲犁国京城百姓,也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继而有几名紫眸人找上他,愿意与他一起,为民做事,得到人们的认可。
直到有一天,一名仙风道骨的道士,找上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