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近来宫中的流言越来越多,而景帝对他的依赖也越来越深,这让凤太后不得不再度警惕起来。
第52章 庭院静好
凤太后在流华宫一直待到天黑掌灯方才离去。而这期间许南风一直跪在殿内,不得起身。这顿晚膳虽丰盛至极,可景帝却吃得味同嚼蜡,只一心盼着她能早早离去好救许南风脱离苦海。
许南风在殿内一跪就是半日,虽说眼下天气已经转暖,但那玉石所制的地砖寒气却重,若不是许南风有内力护体,今日这一跪回去必要大病一场。
凤太后让许南风跪了这么久,临走时才装模作样问了几句景帝的病情。她看如此为难许南风,景帝虽心有不满却不敢当面发作,好不容易熬到她离开了才急急忙忙赶回流华宫,然而这时许南风已悄然离开,望着空无一人的内殿,景帝的心中滋味万千,苦涩难言。
像许南风这样不告而别,换做别人就是不敬的大罪,但是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许南风已经把景帝完全拿捏在五指之间。想必宫中有关他们两人之间种种暧昧之事已经传到了那个女人的耳中,以她的性子,就算景帝只是她手中的玩物也绝不允许他人沾染,所以今天凤太后突然发难,既是给自己下马威亦是一种警告。
不过许南风等的就是她出招,她若按兵不动,这盘棋反倒不好走了。
许南风离了皇宫后便乘车回到城东的小宅。这宅院是他入宫后景帝御赐于他的,虽不及别的高官显贵那般奢华,但是院中亭台水榭一应俱全,格外清幽雅致,意趣盎然。入宫之后,未免凤太后有所怀疑,许南风几乎从不与辰国公府有所来往,而一些趋炎附势的朝臣虽有拉拢之心,但他始终借故推脱避而不见。
许南方知道这整个澜城之内遍布凤太后的眼线,只要自己稍有不慎马上便会引火上身。这个女人对他的敌意已是如此不加遮掩,若不是还顾及着瑞景帝,恐怕早已经暗下杀手。
而瑞景帝做了十年的皇帝,竟连一封奏章都不曾批阅过,北沧朝廷内外只知凤后之名,谁又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并非良木,却是一块极好的踏脚石。
许南风的马车绕过澜城喧嚣的街道然后缓缓驶进街边的一条小巷,阿吕已经在巷口等了许久,直到看见马车驶来才轻轻松了口气。
许南风虽与景帝关系暧昧,但从不在宫中过夜,这次他去了这么久实在让人无法不担心。
“老板,你回来啦!”
阿吕话音刚落,只见招财和进宝已经一前一后迎了上来。许南风在宫里跪了两个时辰,下车时走路难免有点脚步蹒跚。阿吕见状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忧心道:“怎么了?那个老妖婆又为难你了?”
“进去再说。”
阿吕闻言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扶着许南风小心翼翼往门里走去。
“去拿点活血化瘀的药油来。”
“好,好,我这就去。”
阿吕把许南风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只是膝盖有些瘀伤才放下心来。凤太后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其实以许南风如今的武功,放眼天下怕是无人能及,就算真的让他杀了凤太后夺取皇位也未尝不可,但这只是莽夫之勇,难成大事。凤家在北沧掌权十年,势力遍及朝野内外,若不能将他们连根拔除,日后必定祸患无穷,所以眼下只能先委屈许南风暂时忍耐。
许南风打发了阿吕去拿药,自己则是在院中的海棠树边坐了下来。这澜城的海棠与别处有些不同,经历了那样一场严酷的寒冬竟也没有凋残,一夜春风后竟又有新芽从绿叶中长了出来。这树让他想起了当年养在一间小栈里的那一棵,花开时亦是满树芳菲,嫣然如锦。
但最美的却不是花,而是花下的人。
许南风望着那轻轻摇曳着的花树,仿佛有一道人影隐隐约约立在花树之下,他有些恍惚地走过去,一伸手却见那幻象破碎在花影之间。
许南风不由自嘲地苦笑了一声,这时才骤然感觉到膝盖处传来的剧痛,他身形踉跄了一下,扶着树下的石桌轻轻坐了下来。
这半年来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人,因为他知道只要一想起那个人,自己就会再度陷入不可自拔的疯狂之中。然而此刻,那份被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却像是突然冲破了桎梏,猝不及防地刺痛了他的心,把曾经结痂的伤口又再度剖开,仿佛要他为这份感情流血至死方能安宁。
“阿疏……”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魔咒,他每念起一次,他的心便不可遏制地要痛上一分。这就像是跗骨的顽疾,日日夜夜纠缠着他,哪怕寻遍世间良医也无药可救。
其实那日许南风在地宫外看到绝云军就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困在一张罗网之中,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却不知自己早已身在别人的棋盘之上,而他的身边甚至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
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逼着他,不择手段把君疏月从他身边夺走,就为了成就一个无心无情的冷酷帝王。
从那一刻起,许南风才意识到他对君疏月的爱已经无形中将他推到危险的境地,自己非但保护不了他,反而让他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为这场皇权争斗的牺牲品。
他已经错了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够再错下去了。所以许南风不得不将所有的深情和痛苦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不得不戴上冷漠无情的面具去迷惑所有人。他感觉得到君疏月一定还活着,只是他不确定君疏月究竟是不愿见他,还是不能见他。
这半年来,许南风就像是一个孤魂被禁锢在澜城之中,他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一12 个人,也不敢再有任何行动,他要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软肋藏起来,不让他们再有可趁之机。也许只有当他足够强大的时候才有资格去见君疏月。
就在许南风站在树下怔怔出神之际,伏在他脚边假寐的招财和进宝像是突然被什么惊醒,突然站起身向院外跑去。
阿吕端着药走回来发现院子里竟空无一人,不但招财进宝不见踪影,连许南风也跟着我不见了。他心下一惊,连忙追出院子。
“老板!招财,进宝!”
为了更好地监视和保护许南风,吕靖言一直维持着阿吕的身份留在许南风身边。但是这半年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看不透许南风。从前他的话里或许有七分真,三分假,但是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吕靖言都觉得捉摸不透。
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许南风已经看穿了自己,只是他在隐忍,在伪装,在蛰伏,在等待爆发的那一天。
阿吕满心不安地追出院子,不想却在巷口处看到许南风与招财进宝一起蹲在地上看着什么。
他轻轻舒了口气,快步走上前去:“老板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吓死我了。”
阿吕话还没说完,许南风便转过身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阿吕好奇地走过去却看到他的怀里竟抱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这是……”
进宝向来不怎么亲近生人,这次一反常态地对他格外亲昵,一直用脑袋往那孩子身上蹭。可是那孩子不知是病了还是晕了,气息虚弱地躺在许南风怀里动也不动。
“您这是要把他带回家吗?”
阿吕想起来,许南风好像确实有随手捡东西回家的习惯,不过这孩子来历不明还昏迷不醒,这样带回去算不算诱拐儿童?
第53章 似曾相识
“老板,你当真要收留他?可是咱们连他姓甚名谁什么来历都不清楚。”
虽然许南风把不明来历的东西往家里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里毕竟是澜城,哪怕是个孩子都不能大意,谁知道他会不会是凤太后派来的细作?
“当初你也来历不明,我不是一样收下了?”
许南风这话虽是带着笑说的,却正好击中了阿吕的心事,让他的脸色顿时僵硬起来。许南风却状若无事地拍了拍他的肩道:“无妨,只是个孩子,害不到我。”
“老板说的对……”
“你去帮我打点热水来,再熬点清粥。”
阿吕本就心虚,得了这话如释重负,连忙从房里退了出去。许南风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不过现在却不是发作的时候。
他把那孩子抱回到屋中,进宝一直跟在后面,像是与那孩子十分熟络一般。进宝平时不随便亲近生人,这次也是他先察觉到了异样跑出院子,这才发现了这个晕倒在门外的孩子。许南风见他气息若断若续,如果放任不管怕是性命不保。
他并非心善之人,尤其是在经历了之前种种血雨腥风之后,一颗心早已磨砺得刀枪不入。但是今日不知为何,看到这孩子却莫名动了恻隐之心,将他抱进怀里的时候更是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他们两人相识已久一般。
进宝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那孩子的脸,他脸色十分苍白,呼吸也很浅,许南风探了他的脉息,虽有些沉滞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他抱在怀里的时候轻的就像片羽毛一般,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也许只是偶然路过门前的乞儿,因为太饿所以晕过去了吧。
许南风望着那张熟睡的面孔,被冰封着的心像是忽然间被融化了一角,他情不自禁地将手伸向了那孩子。然而就在指尖要碰到他的时候,那孩子的眼睫忽地微微动了一下,许南风蓦地将手收了回去,放柔了声音轻声道:“醒醒,醒醒……”
“……”
那孩子皱了皱眉头,像是不满有人将他从梦里吵醒,不知道为什么许南风觉得他这个皱眉的神情让自己想起了一个人。
真的很像……尤其是……
“你……”
他睁开眼,目光安静地落在许南风的身上,丝毫也没有见到了陌生人的惊恐,那种平静越发让许南风觉得他们曾经相识。
这孩子只有六七岁大小,长得白净秀美,就像壁画上的仙童娃娃一样,透着一股仙灵之气。尤其是那双眼睛,许南风仔细一看,那双眼瞳乌亮剔透,水光盈盈,天真懵懂之中又透着一丝惑人的神秘,让人情不自禁为之着迷。
可是以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如果真的见过这孩子一定不会忘记,但他确实有些与众不同,让许南风对他有种莫名的兴趣。
“你在门前晕倒了,可有父母家人么?我派人去把他们找来。”
孩子目光瞬也不转地盯着许南风,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这时他感觉到进宝正用舌头舔着他的手背,笑了一下抬起手摸了摸那颗硕大的虎头。
换做别的孩子,只怕早就吓哭了吧。他居然如此平静?
“……你不怕吗?”
进宝被他摸得一脸满足,不停地用脑袋蹭着他的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许南风不由啧啧称奇,自己这次当真捡回来个宝贝啊。
考虑到这孩子刚刚苏醒,许南风只让阿吕熬了一些白粥送过来。但是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饿,连用膳都是安静无声不紧不慢的。看他的气度真不像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倒像是出身贵族的世家公子。
“你一直不说话,莫非是不会说话?”
那孩子正低头喝着粥,听到许南风这么问,又轻轻摇了摇头。许南风见状不禁暗自思量,这摇头到底是会说话呢还是不会说话呢。绕是许南风再如何聪明绝顶也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啊。
“罢了,你先用饭,待会儿再换身衣服。”
许南风说罢正要转身离开,可还没走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什么扯了一下,他回头看去,那孩子慌张地将脸撇向了别处,似乎正笨拙地伪装着什么。
“你想让我留下来陪你?”
他抿着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眼神里分明有着无法掩饰的渴望。许南风笑了笑又重新坐回到位上:“想我留下便说好了,怎么小小年纪这般别扭。”
他说到这,忽然微微怔了一下。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对这个陌生的孩子如此关切。他的一举一动真的和君疏月太像了。他看人的眼神,他看似冷漠疏离但是又多情温柔的眼睛,还有他也像这孩子一样明明心里想要,却总是喜欢把人推得远远的,好像说出喜欢那两个字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一样。
因为想通了这一点,许南风越盯着那孩子看,越觉得他与君疏月神似。他不知道招财进宝是不是也和自己有同样的感觉所以对他格外亲热。
但即便是再像,也绝不可能是他本尊。想到这儿,许南风又难免有些失落。
那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许南风心下一惊,蓦地从座上站起身来。那孩子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把手收了回去。
“抱歉,吓到你了。”
许南风自知失态,但却止不住一阵心慌意乱。他知道也许是自己相思成魔了,对着一个只是和君疏月有些相似的孩子竟莫名地无法控制,难不成你真的要把他当成君疏月的替身不成?
阿吕抱着干净的衣服进屋的时候正好撞见许南风匆匆离去,他可不像许南风那般有耐心,能对着一个只会点头和摇头的小哑巴嘘寒问暖的。
关键是这孩子似乎也并不喜欢他。他对着许南风的时候虽然沉默,但让人觉得安静乖顺,可是他看着阿吕的眼神却透着一抹凌厉和防备。
这一点阿吕自然也是看出来了,所以他一点都不想许南风把这孩子留下。他总觉得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有种如芒刺在背的不寒而栗之感。
第54章 面目全非
尽管这孩子来历不明一切成迷,但许南风还是决定要将他留在府上。有过阿吕这个前车之鉴,许南风如今已经很难再轻信于人,然而这个孩子给他的感觉却是不同的,他让他觉得莫名的安心和踏实。
许南风将他交给阿吕之后便回了书房。他每年总有几个时辰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谢客,任谁来都是不会见的。
尽管如今君疏月下落不明,但修炼玉髓经的事却是一日也未曾停下。正是因为坚信君疏月还活在世上,他才能在无法相见的煎熬中坚持到今天。谷墨笙说他不配说爱这个字,但他的爱经过了这番洗礼之后只会变得更坚决更坚强。
“以后你就住这间屋子,晚些时候我再带你到街上去扯些布料做点衣物。”
阿吕虽然不喜欢这个孩子,但既然是许南风的吩咐,他也只好照办。
“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肯开口说话,以后我怎么称呼呢。”阿吕看见招财进宝一直黏在那孩子身后,寻思了一番笑道:“老板喜欢喜庆点的名字,招财进宝都有了,你看你是叫吉祥还是叫如意呢?”
“……”
那孩子闻言轻轻瞥了他一眼,破天荒地第一次开口了。
“我有名字。”
“哈?”
阿吕本来都已经接受了他是个小哑巴的事,结果现在突然听见他开口说话,着实吓了一跳。
“你,你,你会说话啊。”
“我叫小疏。”
“什么?”
冷不防听到那个名字,阿吕的脸色陡然一变,连说话的语调都突然冷了下来:“你说什么,什么疏?”
“是这个殊。”
孩子用手指在地上比划了一下,但阿吕还是觉得那个名字犹如一个散不去的阴魂,让他忽然间心跳骤停,手足冰凉。
‘小殊’看着阿吕匆匆离开的背影,淡漠冷清的双眸之中忽地闪过一丝凌厉。进宝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快,用虎头轻轻拱了拱他的手,小殊的眼神骤然间温柔下来,他蹲下身抱住进宝,轻声道:“没事,别怕,谢谢替你一直陪着他……”
南风,南风,我们终于又相见了,只是我已经不再是我,你还是原来的你吗?
自许南风来到北沧之后,偌大的府邸也只有他和阿吕两个人带着招财进宝住在里面,未免有些冷清。现在又多了一个小殊,本以为来了个孩子能热闹一些,结果也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哑巴’。
阿吕因为受了一些惊吓,晚饭的时候都没有出现,一张桌上就剩下许南风和小殊相对无言。
六七岁的孩子正在长身体的年龄,所以许南风特地让阿吕多做了一些菜,结果他只是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许南风往他碗里夹了一些,耐心哄道:“饭菜不合胃口?”
“不是。”
君家人的体质特殊,哪怕不饮不食也不会死,所以他从来都只浅尝辄止。但是看到许南风亲手夹过来的菜,他实在不舍得丢到一边,便有勉强多吃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