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宸能听出来,司雪衣这是在说给自己听,似乎这样多说几遍,沈肆就真的能醒过来?
沈肆是在三天后的黄昏醒过来的,那时候沈宸都已经下地随便溜达了。
司雪衣得到消息,连正在吃的晚饭都顾不上,急忙赶到清晖苑。
沈肆脸色苍白,无力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珠能转动,看见司雪衣急躁的模样,张嘴想说什么,试了好几次,只能微微张开一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司雪衣坐在床边,伸手拉着沈肆干瘦纤细的手,紧紧的攥着,好看的眸子落在沈肆脸上,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
沈肆挣扎着动了动手指。
司雪衣咬着唇,就这么看着沈肆。
直到大夫进来,司雪衣才放开,起身站到一边去,目光还一直落在沈肆身上,舍不得离开。
大夫是宫里的太医,自从宁王受伤,便一直住在宁王府,先前几人对宁王的伤无可奈何,鬼手出手后,后续工作他们还是能解决的。
白头发太医静静地把脉,片刻后站起身,对司雪衣道:“王妃娘娘,王爷身体因先前受损过度,现在体内精气亏损,只需足够的时间补补就好了。”
司雪衣皱眉:“真的没事?”
沈肆浑身无力,身上盖着蚕丝锦被,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们说话。
那太医沉吟了一下,道:“下官给王爷开副方子,按着方子调养,应该很快就会脱离危险的。”
司雪衣的脸色难看,什么叫脱离危险?
正在司雪衣怒不可及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出现,说道:“不用了,我已经开好了。”
司雪衣转身,脸色已经恢复平静,道:“前辈。”
鬼手看了司雪衣一眼,走到桌边坐下,拿过桌上早先准备给司雪衣的热茶饮了一口,舒服的呼出一口气。
“宁王府的茶真不错!”
“初二,去给前辈备上一斤。”
初二点头,彻底贯彻了忠实执行主子命令的行为准则,她才不管这茶是不是贡品。
往年宁王府的贡茶少的可怜,后来还是沈宸将自己的份额也悄悄拨到了宁王府,因为他知道,沈肆爱茶。沈肆当然也知道沈宸的小动作,他笑而不语,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他装作不知道也不错。
太医听鬼手说已经开好了方子,一张脸涨得通红。他们是来给宁王看病的,最后他们无可奈何,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妇人出手,这才救了宁王……和他们一命。
此时现在鬼手身后,手足无措,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该说什么?
“你们都先出去吧!”司雪衣说。
侍女们陆陆续续的出门去了,太医踌躇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走。
“你也先下去吧!前辈既然已经开好了药方,你就不用再写了,就按那个方子来吧!”
“是。”太医像是卸下了包袱,声音里都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等着屋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鬼手和司雪衣,再加上床上躺着的沈肆的时候。司雪衣突然开口道:“鬼手前辈,谢谢你!”
鬼手一口热茶卡在嗓子里,差点喷出来,嗝了两下才缓过来。
“啊?”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良心了?
耙豢嘉业弥约菏且薷┒嫉哪跏保那槭腔断捕摹;断沧抛约捍哟艘院笠彩腔是坠荩砣倩娜肆耍从志拍跏歉鋈菅站』俚某舐恕!?br /> 床上沈肆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双手放在被子下边,攥紧了拳头。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不像传闻中那么残暴无德,也并没有冷酷无情。”而是很执拗的一个人。
“中秋晚宴,岚州城,流风,以及回来的路上,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我已经记不太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慢慢在我心里留下了痕迹,这痕迹越来越明显,一点一点生根发芽,直到现在长成了参天大树,填满了我整个胸腔。”
“以前,我觉得他很强大,我只需要乖巧柔弱的在他身后就行,可是在流风,我第一次见他那么……让人心疼的样子。这话当着他面我是不敢说的,像他那么骄傲的人,是不需要别人用这种眼神看他的,而我,也只能偷偷的。”
“前辈大概也发现了,我们第一次在流风见面的时候,我还是完璧之身。”
司雪衣语气平静,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一点也没有这个时代女子该有的娇羞。
“而现在,他是我的人,我也是他的人,余生漫长,我只想他陪我度过。”
“所以,谢谢你。”
鬼手沉默着。
床榻上沈肆闭着的眼睑轻轻抖动,纤长等等睫毛上下扑扇,像是展翅欲飞的蝶翅。少顷,一滴晶莹剔透的水滴从眼角滑落,顺着苍白的肌肤滑入后颈。
“按照我开的方子,按时吃药,然后我再换个方子继续做药浴,大概要不了半个月,他就能下地自己行走了。”鬼手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随意说道。
司雪衣眼露惊喜,再次表示感谢。
鬼手转身出了屋子,司雪衣慢慢向床边走,伸手给沈肆掖了掖被子,途中手指微不可查的停顿了一下,完事之后又稍稍站了一会,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沈宸也得到消息赶过来,因为身子还不利落,来的晚了些,径直便要进屋去。司雪衣拦住他,说:“王爷已经休息了,太子明天再来看吧!”
沈宸停下,心情有些微妙,说:“皇嫂,皇兄没有大碍吧!”
司雪衣嘴角微动,说:“王爷已经醒过来,太医已经来看过,开了药方,王爷会没事的。”
听司雪衣这么说,沈宸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自从换血之后醒过来,已经两天了,皇兄一点好转的动静都没有,他心急如焚,这下醒过来,应该就是没事了。
看看天色已经很晚了,沈宸告别司雪衣,又返回了自己房间。
另一边,肃王府。
沈肆下午已经醒过来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沈肃心情十分不美妙。
马丹,这样都搞不死你!
“通知小冉,计划开始启动,本王半个月后要看到结果。”
“是。”
☆、第四十六章
沈肆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里,有些人送了一口气,有些人却恨恨的,在心里咒骂沈肆怎么不去死!
宫里松了一口气的人也就皇后司马氏一人了,皇帝中意肃王沈肃,平日里对太子这个嫡子都是爱理不理,百般不耐,更不用说容貌全毁的沈肆的。
同时传出去的还有另一个消息。
沈肆五岁那年因中毒毁掉的容貌,这次以毒攻毒,竟是好了大半,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可完全恢复。
这样的消息比之第一个引起的波折要大的多。
之前虽说沈肆被救过来了,可他因着容貌原因,这辈子都无缘帝位,顶多占着权势与人脉,最终倒向太子与肃王之间的一个。如今沈肆容貌恢复——他离那个位置,已经跨过了最不可能的一步。
早些年那些人想着,宁王无貌,无缘帝位,便没有过多的遏制他的势力发展,反正最后他都要攀附一颗大树,与其打压不如拉拢。双方僵持着的时候,沈肆的势力越来越大,直到现在,沈肆容貌有望恢复,夺嫡之争又多了一个对手,双方的心情可想而知。
千方百计防着算计着对方,最后却被盘中可口的小白兔给反咬一口。
景阳宫今日来了不少客人,先是庆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怀孕了进宫来寻小姑子报个喜。接着又是王府的夫人,带着九岁的小女儿,进宫来找琉璃公主玩。
这些人来做什么司马氏都知道,她也没有拒绝见他们,反而热情的招待了双方。
互相寒暄几句,聊到最近风头正盛的沈肆身上,以往沈肆在司马氏这里露不得脸,虽然最近有些母子和好如初的传言,却没人当真。
好像这王夫人,她是不相信皇后司马氏居然会和沈肆握手言和的,说话的语气一点儿都不知道收敛。
“那宁王听说容貌恢复了?皇后娘娘听说了吗?”语气中很明显的试探。
司马氏掩住眼中的神色,垂眸品了一口香茗,抬起头来笑颜如花,说:“宁王那孩子从小就因容貌问题受尽了委屈,眼下能恢复,也是苍天垂爱,本宫很是高兴。”
王夫人面色一僵,有些摸不准司马氏的意思。
“也是啊!真是苦了宁王了。”这话明显有贬低沈肆的意思。
就算宁王沈肆再不得宠,那也是皇长子,皇室之人,也是一个妇道人家能说三道四的吗?更何况她话里话外都把沈肆当做自己的晚辈在教育。
司马氏柳眉一挑,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在与案几相碰的瞬间,发出一声闷响,杯中尚未喝完的茶水四溅,深色木桌上立马多了几个黑点。
王夫人神色一僵,脸色立马变的难看,口中怯懦:“皇后娘娘……”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皇后娘娘突然就生这么大气?
亏了她是工部侍郎之妻,连这样的道理还不明白。
“本宫觉得王夫人想的有些太多了。”顿了一下又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本宫就不留王夫人用膳了,来人,送王夫人出宫。”
当即便有侍女上前,恭恭敬敬的将人请出景阳宫,整个过程王夫人都是呈懵·逼状态,直到走出景阳宫很远,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回到家丈夫问起来,王夫人一老一实的把今天景阳宫的事说出来,想着丈夫给分析分析。
王大人当即就气不打一处来,好歹是工部侍郎,想都不用想,自己妻子往日愚钝就罢了,今日怎的也如此愚蠢,当时就不该让她去的,如今什么有用的消息没得到,反而惹恼了皇后,真是得不偿失。
王夫人走后,景阳宫就剩下了冯夫人。
冯夫人本名冯锦绣,本是江南一带富商之女,早些年巧遇四处游玩的庆国公府庶子司马宣。俩人一见钟情,司马宣更是非她不娶,庆国公自然不会同意这庄婚事。就算是庶子,那也是皇亲国戚,那时司马氏已经贵为皇后,司马家的人怎能娶一介商人之女为妻?
那司马宣也是痴情之人,父亲不同意,便一直单着,父子僵持。
而另一边的冯锦绣,虽然生于江南,长与江南,却是除了相貌温婉毓秀与此地相似外,其他无一处与江南女子相同。
最明显的便是那性格,耿直爽利,得爱郎非她不娶之言,也立下誓言,卿一日不娶,她一日不嫁。
那商人就冯锦绣一个女儿,自是疼到了骨头里,劝解无效后,便不再拦着她。两人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一直维持了十年之久,期间被阻拦无数次,也没能断绝两个有情人之间的情感。
终于,十年之间,司马宣的地位在庆国公眼中越来越轻,庆国公也不再寄希望于司马宣能听从他的安排娶妻。后来,不知司马宣用了什么办法,终于让庆国公松口,同意让他娶妻。
那时候,司马宣已经三十七岁,而冯锦绣也已经是三十二岁的老姑娘了。
这一次,若不是事急从权,庆国公府也不会想起司马宣夫妻,借由冯锦绣怀孕一事,主动联系皇后司马氏。
“皇后娘娘,民女斗胆,今日进宫实则有两件事。”冯锦绣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着司马氏的表情,看司马氏没什么特殊的神色,心里有些吃不准,索性直接道:“一则是民女能与夫婿喜结良缘,皇后娘娘大恩没齿难忘,此次能够怀孕,也是托了娘娘的福气。”
司马氏不置可否,没有开口,静等她接下来的话。
“二则是,听说宁王殿下容貌恢复了,娘娘——如何打算。”冯锦绣聪明的没有用疑问句,只是简单的叙述,司马氏立马就明白,她这是代别人而问。
司马氏饮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嘴唇,垂眸道:“宁王亦是本宫儿子,本宫自然十分高兴。”
大家都是聪明人,冯锦绣心下得到答案,当即敛了神色,面上带着笑意,恭敬的道:“那可真是大喜事一件。”
毕竟是笔下一个比较特殊的人物,司马氏自然是仔细勾勒过的,也知道冯氏没什么意思,自然便没有像对王夫人那样,让人直接请出去。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冯氏才离开,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看见不远处的小道上一个美艳女子,恩也不算女子了,女子做妇人打扮,只是看上去犹如二八少女,美艳不可方物。
冯氏觉着前方带路的丫头有些眼熟,转身就想起来,那不就是景阳宫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得宠丫头吗?
那女子——难道就是传说中宁王的妻子司雪衣?
冯锦绣越想越觉得猜的没错,毕竟这样美貌的女子并不多见,更何况那女子并不是宫中妃嫔打扮,又有皇后宫中得力侍女带路,联想到那些谣言,心里已经相信了八分。
再说司雪衣,一路由侍女带着到了景阳宫,司马氏刚换过常服,斜倚着靠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支刚摘的迎春花。
“皇后娘娘真悠闲!”
虽然对面是皇后司马氏的壳子,但司雪衣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叫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年龄的灵魂母后,又碍于有旁人在场,只好这样叫了。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有些分不清司马氏与宁王的关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司马氏挥手让一旁的侍女退下,懒散的示意司雪衣坐下。
司雪衣也不矫情,直接坐在了司马氏躺着的软榻上,一阵凉风吹进来,撩起几缕发丝。司雪衣顺着看过去,窗户外边就是一个小花园,里面种满了鲜花,很多都是在早春时节才会绽放的稀有品种。
怪不得总有一股清香萦绕在鼻尖。
“宁王没事了吧?”司马氏询问道。
司雪衣回答道:“已经没有大碍了。”随后又压低声音:“你也知道他容貌已经恢复了,刚好趁着这次机会一起显露出来,听说有不少人来景阳宫走动?”
司马氏瞥了司雪衣一眼,道:“是啊,前脚庆国公府的人刚走,后脚你就来了。”
司雪衣是知道司马氏的心思的,闻言就有些担心,反倒是司马氏反过来说道:“安啦,没事。”
司雪衣见司马氏都不担心,遂放下心来,问道:“我记得他亲生母亲还活着?”
司马氏说:“你不问我也正想和你说呢?他母亲的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了,也在偷偷接触,等哪天我带你你去见见。”
两人谁都没有明说这个他是谁,各自心里却都明白。
司雪衣想了想说:“反正我今天没什么事,等会就带我去吧!”
司马氏想着,早上庆国公府的人才来过,下午应该不会来人了,便答应下来。
正好快到午时,司马氏命人传膳,然后遣散下人,俩人坐在一起,边吃饭边闲聊家常。
宁王府。
司雪衣入宫去了,沈宸便陪着沈肆,下人进来禀告,说羌国公主入府拜会。兄弟俩对视一眼,沈肆开口道:“让她去客厅等着。”
下人领命而去,沈肆又说:“你去见。”
沈宸身子一挺,眼睛瞪大,说:“为什么让我去!?”
沈肆道:“难道让我去?”
沈宸很想说是,但看了看沈肆的情况,放弃了这个想法,表情幽怨的看着沈肆,活像被抛弃的怨妇,然后乖乖的去前厅了。
☆、第四十七章
司马氏带着司雪衣,左拐右拐绕过侍女太监,去了那处破败的小院。
隔得很远就能听见院子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谩骂声,听上去很是凄惨。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走正门,反而来了以往司马氏偷来的地方。
这里是一处隐蔽的竹林后方,地势稍高一点,两人站在后边,前边竹子一挡,便不会给人发现。
透过稀疏的竹林,两人看见院子里的情形。
一个穿着青翠衣衫的女子,做丫鬟打扮,声斥历忿,面前一名妇人发髻凌乱,穿着的衣裙也脏乱不堪,歪倒在地上,怀里抱着个破旧的枕头,低声呢喃着什么。那丫鬟斥骂几句,觉得不解气,又动手狠狠地掐了妇人一把,妇人尖叫出声。抬起头依稀看见她的面容十分美丽,就算常年累月的受·虐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依然不能掩盖她年轻时的美貌。
“这就是……母亲?”司雪衣迟疑的问出声。
“恩,这里我不能随意插手,也只能偷偷送些吃的来,你知道皇上和沈肃都关注着这里的。”司马氏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