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么……”
“不过什么?”
朱定北掀唇一笑,“自□□以来,大靖的青壮人丁便越来越多了。这些人也要活下去,于是咱们大靖的寺庙逐年增加,开荒的人也越来越多,就是这样还不足以安置他们。要给平州征兵,只要户部肯给得出银子,要多少人没有?”
□□皇帝时期,诸如再嫁,男丁过四人便有一人可免束脩上学堂等等政令,使得全民子孙增多。
那几年又是丰年,朝廷财资雄厚,长此以往,户部户籍司统计上来的大靖人丁已达到了一个庞大的数目,其中青壮子弟更是空前地多。
到了这一代,虽然前几年因为年景不好,许多有子嗣的人家都不敢轻易生养孩子添人口,但有底蕴在,征兵的话,人数一点也不成问题。
老侯爷放下酒杯,叹了一声道:“确实如此。听闻昨日朝堂上户部把这两年银钱花用,和往上数五年的银钱用度计划当庭都甩出来了,恨不得一两掰一两地哭诉户部有多穷。那李老鬼就是没脸没皮,滕慧一个文弱书生,还真吵不赢哭不赢他。”
朱定北想到那日所见的秦姑父,确确实实地按着秦灭胡的审美观长得,肤白腿长腰瘦,又有一股读书人所有的斯文雅致。
秦灭胡大声吼几句他尚且要咳嗽两声,脸皮这样薄,自然不能指望他在朝廷上能脸红梗脖子地和户部吵个天翻地覆。
老侯爷说起滕慧,又免不得说起往事:“你这姑父虽然是探花郎出身,脑子也好使。但就是太弱气了些。你秦姑姑眼光太差,我瞧着,他哪点有你阿爹好?就是个皮相占了便宜。”
秦灭胡和高娘子关系亲密,这段往事也没避讳,反而有不少人用这事嘲笑朱振梁元帅。
朱振梁曾对初到凉州的小姑娘秦灭胡有意,当时的秦灭胡就是洛京娇养出来的女娃儿,貌美如花,没有这些年在军中磨练出来的蜜色皮肤,也没有浑身凛冽的气势,是军中儿郎的梦中。
怎奈,自小在沙场摸爬打滚长大的朱振梁虽不至于黑如碳石,但与秦小姐的梦中可相去太远。
军中儿女不拘小节,朱振梁也不是畏首畏尾的人,知道的人不少,当年朱家军许多人还以为秦灭胡会是他们以后的当家夫人呢。
这消息传得洛京都知道了,才把秦老夫人吓得赶忙要将女儿抓回京城趁早定亲完婚。
不是朱振梁不好,而是朱家军历代镇守边关,秦家历代守护洛京,若是这两家结了亲,金銮殿上那位晚上还敢睡踏实么?
而后秦灭胡出逃,辗转到了平州开始接触水师,有了另一番机缘自不必提。
只说老侯爷看滕慧就像岳丈看女婿鸡蛋里挑骨头一般。
他是将秦灭胡当做自己的女儿来教导的,哪怕分离多年,感情也从未淡去。
第34章 鲜卑徙民
第三十四章
二十州州牧同期返京述职,自然不仅仅只有平州有奏报。
除了平州,还有另外一州也同样要求增兵,那便是鲜卑府。
鲜卑建府至今堪堪两年,这也是鲜卑州牧第一次述职,是朝野上下最瞩目的存在。
虽然贞元皇帝对鲜卑的情况十分关注,鲜卑州牧上呈的奏折里仍然有诸多近期发生的暴动。这些暴动自然是被朱家军迅速镇压了下去,但鲜卑的暴徒依然像土地里的老鼠一样,这里打下去,那里又钻出来,实在是不胜其烦。
鲜卑州牧上呈了一个增兵数目,不多,但也足够给鲜卑一个强有力的震慑。
不过比起增兵,鲜卑州牧更紧要的却是另一件事:徙民。
鲜卑府开设两年,除了军队和官府边民,剩下的便全是鲜卑人和色目人。
鲜卑府地广人稀,直观来看,它的地域有大靖最富庶的扬州府那么大,人口却连扬州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当然,扬州地处江南富庶之地,养得起这么多人,而鲜卑苦寒之地过的又是游牧生活与大靖子民相差甚远,这两者比较有偏颇之处。
但,没有人去经营,鲜卑府永远不会有起色。
没有大靖子民生活,鲜卑府也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大靖的天下。
鲜卑州牧言辞切切:“陛下,鲜卑如今十射之地才有一人,如此空荡,绝非长久之计。当务之急,便是我大靖子民真正入主鲜卑府,只要我大靖子民多于鲜卑人,许多事情即便没有政令,十年百年之后,鲜卑府更多的不会是鲜卑人或是大靖人,而是二者通婚而生的混种人,这些人才是大靖鲜卑府立足的根本。”
“如果咱们不走出这一步,哪怕杀尽鲜卑府的叛军,也不会是人心所向。”
自朱家军攻下鲜卑,新府荒地开垦了两年,民众也收服得差不多,这些人有吃有喝也好对付得很。
但朝廷甘心一直这样养着这些随时可能反了自己的人,只为鲜卑土地落在大靖名下?
那就太蠢了。
本质上,这种行为与大靖向鲜卑进贡没什么区别。真要说起来,反而是大靖成了鲜卑的属国呢。
这不是贞元皇帝,也不是大靖所有臣民想要看到的局面。
因此,徙民势在必行。
徙民,通婚,设学开化,开荒种植。
这些都是鲜卑府往后这十几年的重中之重。
是大势所趋。
但朝廷要让这个决议真正贯彻下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的时间人力物力不说,更有许多艰难需要克服。
只说迫在眉睫的徙民之事,这事放在前两年荒年的时候尚且困难重重。
大靖的子民虽也有因饥荒而背井离乡的,但他们在大靖的国土之内,所要面对的异乡也是有着相似面孔,喝着同源之水的地方。若叫他们千里迢迢穿过沙漠,去到一无所知的鲜卑府去,除了一些走投无路的年轻人之外,年纪老一些的大概宁愿自杀在故土也不愿远走。
再有一点,大靖的子民对鲜卑有着天然的仇视。
他们的父亲,丈夫,儿子,同胞们,有多少是死在鲜卑人手里?哪怕鲜卑如今已成为大靖的国土,这种根植在血脉里的排斥,除非几代血脉的净化和淡忘,否则,难以消除。
迁徙一些北境边民倒是可行之法,毕竟边民有两点好处:一则他们对鲜卑偏见少了些,二则他们也有很多过着游牧生活。
但这个办法治标不治本。
把这些人都迁徙到鲜卑府,那边民原本所在的地方岂不成了荒城?
那也是几代人苦心建造出来的城池,舍本逐末,得不偿失。就算从别的地方再迁徙难民过来,那边民绝对不答应——哪有自己舍身就义,让别人享福的道理。
徙民是大事,早在鲜卑府建立之初,这件事便被提上议程,但两年过去了仍然没有想出两全之策来。
自古以来,民众迁徙便是大事。
若是处理得好,那便是名垂千古。若是处理不当,那便是遗臭万年!
贞元皇帝不敢冒险,一番从长计议,这件事便就这么荡着,直到鲜卑州牧将此事正是摆在了明面上。
鲜卑府如今同凉州交州在贞元皇帝眼里一样重要,甚至比二者还要更具意义——这是在他执政期间纳入大靖版图的疆域,是他帝王人生里最恢宏的一笔功勋。
凉州宁州的州牧是由当地世家推举而出,但鲜卑府贞元皇帝不会允许鲜卑人掌权,这州牧人选自然也是千挑万选。
不仅要有能力,有身份,有威望,能机变,更同时还要能镇得住朱家军的场面。
精挑细选,贞元皇帝才定下如今的鲜卑州牧。
单看此人的姓氏,便能窥见一二。
司马。
身负国姓,是为皇亲。
司马御棋与贞元皇帝同是御字辈,祖父都是□□亲出,亲族未出三代,血缘还十分亲厚。
司马御棋天资聪颖,弱冠后在宗人府领了差,事情办得漂亮又长袖善舞,在宗亲之中颇有威望。他这一脉又是实实在在的保皇党,其祖父有从龙之功,他和他父亲都只忠于皇帝一人,从未掺和皇子争斗,因此倍得贞元皇帝信任。
司马御棋在鲜卑府也是政绩斐然,至少朱家军很给他面子。
不过,如今的鲜卑府体质还不成熟,还有太多局限阻碍他施展抱负。
不破不立,没有谁比他更希望鲜卑能够有大动作。
与此同时,他也是个目光长远的人。这两年在鲜卑府开垦建设,早就已经做好了容纳千万大靖子民的准备。
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贞元皇帝下令,鲜卑府注入新血脉,那便算活起来了!
迁徙,当然要徙民。
可选择哪里的民众都有风险。不说早朝上的讨论,散了朝,贞元皇帝屡次召集朝臣商议,但选哪个地方都有弊端。
不是朝臣们危言耸听,此事只能谨慎再谨慎,若是出了大过错,?2 大靖并不禁止子明谈论政事,反而相当鼓励。国子学作为官宦子弟最集中之地,每每有热议的话题就会引起一番讨论,呼朋唤友之时言语总离不开时政二字。徙民这事不如毒杀皇嗣皇后贵妃涉嫌之事那般敏感,因此学子们更是直言不讳。
学府夫子更有将徙民一事放在课堂上讨论的,大家众说纷纭,热闹之处堪比朝堂上博学之臣的辩论。
连进学阶黄品学府的夫子也没有错过这一盛事。
史学夫子先后说了几例史书记载的徙民典故,虽然后世看来这些迁徙民众造就了一方水土,但说起当时万民迁徙的无奈心酸和悲壮,夫子连连叹气。
“古时,因为战乱,瘟疫,天灾徙民的事例不一而足。炎黄子民安土重迁,若非难以维持生计,绝不会轻易远走。就算走,这些人大约都是由北向南行往富庶的扬州荆州方向。往北鲜卑走,却是绝无先例。”
“鸿雁南迁,但春天总会飞回北边。但是背井离乡的人们却穷极一生都不能再重回故土。”夫子看向学子们,“此次徙民鲜卑府,乃是我大靖开国以来第一回,大家可有什么想法可相互探讨?”
马超在课堂上一向踊跃,前段时间因皇后娘娘获罪一事他低调了许多,日前从宫中回来便又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此时便是他第一个站起身来:“夫子此言差矣。”
“纵观大局,总要有人牺牲。若没有人迈出这第一步,鲜卑河图何时才能真正皈依我大靖?比起这些徙民一时的伤感之情,学生以为,目光应该放得更长远。他们的子孙将成为鲜卑府的主人,而他们的事迹也将成为是大靖史上一个伟大的里程碑,这是徙民的荣幸。当务之急,且看朝廷是否能采取雷霆手段,一举将此事定局。拖延下去,只会徒增更多麻烦。”
有人附和道:“是啊,他们在灾荒时候听说连树皮草根都吃,到了鲜卑府,至少不会让他们饿死。”
夫子点点头,“说的不错。但你们可知,这些徙民到了新的地方,许多人会因水土不服而死。那时,他们连安葬在故土的机会都没有,魂不返乡,又当如何?”
这位史学夫子年事已高,对于入土为安有着年轻人难以理解的执拗。
“这……那就让人送他的尸体回去不就可以了吗?”
“那么远,尸体肯定都臭了,还爬满虫子,呕,谁要送啊。”
“那怎么办?”
“不能送。一旦有尸体被送回去,那肯定没有人愿意再留了。”
“夫子之前所说的徙民我也曾听说过。前朝有一次开荒徙民,将百姓一村一村地往那里赶,就像赶牲畜一样。路上死了就一把火烧了,病了也不给治病,熬不住的就会被半路丢下。简直令人发指!”
“竟有此等畜生行径?我大靖可要以此为戒。徙民也是百姓,他们背井离乡已经够可怜的了,是为我大靖做牺牲,至少该得到善待。”
“妇人之仁!迁徙路上若死了,难道还为他一人专门派人送葬吗?若不烧掉,将尸身丢弃,让豺狼虎豹啃咬不更加残忍?要我说,这种事情总会有牺牲,那就不该婆婆妈妈,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呵,说得轻巧,那你自愿投身徙民去吧,反正是为我大靖宏图大业。”
学子们各执一词,不一会儿课堂上边吵嚷起来。
夫子摸了摸白胡子也未阻止,只在一旁听着。
良善心软者有之,心智不坚跟风者有之,舍身大义者有之,自然也不乏一些果决狠辣的言辞。
这些争论正是最能看出学子们心性的时候,吵到兴头上,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没有几个有城府掩盖自己的真性情。
当然,学堂上自然也有异类。
楼安宁和秦奚听着激烈的争吵,还时不时按捺不住插嘴说几句。
宁衡和朱定北两个人却不动如山,一个捧着厚厚的医书,一个闲闲地翻阅地方志,仿佛没有听见这些吵嚷一般。贾家铭则与楼安康小声地说着什么,并不参与学子们的争论。
还有一人,同样置身事外。
那便是马超。
他是个意志坚定且自我的人,既然已经说出自己的观念便不会被别人左右,也无需听别人的意见。
暗地里,他留意着朱定北。这个让他连续在同一个坑里摔了两次的人,前些日子抽不出手来教训他,自己再等上一等,等他完全放松警惕时候……
呵呵。
那便是他一击即中的时候了。
第35章 滕家兄弟
第三十五章
徙民之辩一直到四月末都没有定论。
陆续迁徙民众劳民伤财,因此朝廷上下都认为应该一次性从某一处迁徙。
那么大一个鲜卑府,迁徙几万人也只是杯水车薪,鲜卑州牧的奏折中写的便是百万人数。
且不说这一百万人浩浩荡荡而去路上有太多无法预料的祸事,只这人数便要挖空好几座城池,对于一州的损伤不容小视。
鲜卑府之外的十九州州牧都在洛京述职,但凡有朝臣提出某一地方迁徙,切身相关的本州州牧便会将后果往大里说,仿佛一旦朝廷一意孤行就会引来民愤和暴动,怎么也不同意从本州徙民。
与鲜卑相邻的五州原本是徙民的首选,但他们本身就人口偏少,这一徙民可谓是伤筋动骨,得不偿失。
如此这般,又是一个从长计议。
贞元皇帝在早朝上摔了几次奏本甩袖退朝,还是无济于事。
万一出了岔子,这个千古罪人谁来当?皇帝都不敢,更别说其他人。
四月末,长信侯府的马场正值草长莺飞之际,正是一个跑马的好时节。月末休沐这天,宁衡便邀请几人去侯府马场跑马,秦奚还将他两位表兄带来。
秦灭胡与其夫共同孕育有二子一女,滕秦平和滕秦凉两兄弟自幼跟着家母在军营里长大,马术相当了得。
这可称了朱定北的意,有这二人作陪,一整天泡在马场上连宁大叔的大餐都没能让他离开。
楼安宁气喘吁吁,到底认输地从马背上滑下来,有气无力道:“长生这马从哪儿来的,怎么,咳咳,怎么这么厉害。”
他迫不及待地往嘴里灌水,冷不防还呛了一口。
楼安康心疼,他自己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还在长吁短叹:“是不是阿衡又偷藏宝贝给他吃独食啊?”
场上还有宁衡和秦奚跟在朱定北和滕家兄弟身后,楼安康和贾家铭都不是逞强的人,早早就退场了,楼安宁能撑到这一刻已经十分不容易。
听他抱怨,贾家铭笑话他:“那是镇北侯府的战马,长生说怕它们在京城养废了,早两个月就送到这里放风呢。”
战马!
那就怪不得了。
楼安康见胞弟还不服气的模样,无奈道:“长生府上几匹母马在这里配种成功了,你和长生说说好话,让他给你留一匹小马,养上三年到时候你要骑战马我都不拦着你。”
楼安宁眼睛腾地一亮,也不管喝水了。他忙不迭将水囊丢给他兄长,跑上前去给朱定北呐喊助威,不一会儿就吃了好几口飞尘草沫,满脸苦相灰头土脸地回来,让楼安康和贾家铭好一顿笑。
午饭是在马场上随便用的,几个孩子没形没状地坐在地上,饿死鬼投胎似得往碗里夹菜挖饭,这劲头还真别说——抢来的饭就是格外香!
吃了个肚子圆滚才罢休。
宁衡拉着朱定北起来消食,几人紧随其后,牵着马漫步走着,有说有笑,别提多快活。
滕秦凉忍不住道:“漫道洛京公子吃喝玩乐是一绝,今天看来,还真不是胡说的。我和阿兄在平州想要吃口肉也要自己打野食,哎,今天这一顿真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