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这个苏毅的观感一般,或许是商贾世家出身的缘故,那个人看起来笑容一团和气,但却还是不掩精明和计较。他也没有隐藏自己的别有所图,或许也是一种磊落吧,但只他是李韬外孙这一层关系,就足够让朱家对他敬谢不敏了。
国试放榜之后没两日便是中秋佳节。
这一年镇北侯府的中秋比以往更热闹,不仅有老夫人的寿辰和节日的双重喜悦,还有一位小寿星。
大靖的孩子十岁之前的生日一般不大办,不过月圆儿与老夫人的生辰在同一天,而且朱定北这个小舅舅对她又十分爱护,因此老夫人早早便打了招呼,要同小寿星一起过寿。
宁衡几人这日一早来拜寿,也见到了朱定北青眼有加的小外甥女。
小娃娃一身红色衣裙十分讨喜,那白乎乎肥嘟嘟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在朱定北怀里偷看他们,不时贴在朱定北耳边小声亲昵地说着什么。
楼安宁惊讶道:“长生,小娃儿长得和你真像。”
“这是自然,外甥肖舅不像我像谁,是不是啊月圆儿?”
他点了点月圆儿的脸颊,小娃儿好似听出来他们在夸赞他害羞地埋进朱定北脖子里咯咯咯地笑起来。
秦奚看得稀罕:“长生,你小时候肯定也长这个样子吧。”
朱定北:“……”
胡说八道!想他朱少帅从小就被夸赞有乃父之风,是刚硬黝黑的小男子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在洛京住了不几天就长成这幅娘们唧唧的鬼样子!
宁衡看着小娃娃学着舅舅的样子瞪秦奚,两双肖似的桃花眼说不出的可爱,他抬手摸了摸小女娃的脸,所触碰的感觉柔柔嫩嫩的,柔弱得让人心惊。朱定北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只能看不能摸。”他哼了一声,而后白了几人几眼:“你们几个怎么当舅舅的,今天寿礼和见面礼一个也不能少,都赶紧给我拿出来。”
宁衡应声解下身上的如意扣递给小女娃,那翠玉色泽和润水头清透一看就不是凡品。如意扣的形状又与铜板相似,还分辨不出小女娃只以为铜钱,立即笑嘻嘻地捂住,凑在朱定北耳边嘀嘀咕咕,说要留着给小舅舅买好吃的,听得朱定北大笑连连,好生一番夸赞。
楼安宁和秦奚早忍不住围着小女娃儿打转,贾家铭对楼安康道:“这孩子笑起来和长生更像了。”
楼安康也道:“怪不得长生待她如珠似宝,果真是个让人喜欢的小丫头。”
宁衡因为要入宫与太后娘娘用午膳,不能久留,临走前与老夫人再次拜了寿,就被朱定北送出府。
小娃儿执意要下地行走,朱定北不明所以,待孩子落了地,高高兴兴地抓住他和宁衡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两人中间,才笑着道:“没想到你还挺讨月圆儿喜欢的,肯定是那块玉扣的功劳,这小东西还挺识货的。”
宁衡看他:“她和你很亲近。”
“那是当然。”
朱定北飞了他一眼,宁衡脸颊上的酒窝展露,虽没有说出口但眼神却已在说:正是因此,我待她欢喜。
小孩子最敏感,宁衡待她温和喜爱,自然也得她喜欢。朱定北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孩子捞起来,快步把他轰上轿子赶走了。
月圆儿一直扭头看着轿子不见了,才小声和朱定北说:“舅舅,他,好看。”
朱定北挑了挑眉,“那月圆儿是喜欢他还是喜欢舅舅啊?”
月圆儿:“喜欢舅舅,也喜欢他!”她嘴却是不慢,说完之后又乐滋滋道:“娘亲说不能嫁给舅舅,月圆儿想嫁给他,他好看。”
朱定北脸一黑:“……”
他不觉得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对,而是咬牙切齿地想到:这个要娶十八房小妾的混账玩意儿,胆敢勾他的月圆儿,真想现在就揪回来胖揍一顿!
晚上的中秋宫宴,因皇帝指名想见一见镇北侯府的小侯爷的缘故,老侯爷和老夫人把朱定北也带上了。宁衡来寻他,莫名其妙被他打量了一番之后,阴森森地冷笑一声,而后揪着他的脸,没好气地左揉右捏,对上他无辜的眼神更是恶从胆边生。
“哎哟哟,长信侯爷长得真俊啊,怪不得总能勾/引无知少女,小小年纪真是了不得啊!”
“唔长……生?”
传召太监找到镇北侯世孙时,见到的就是这让他心胆俱裂的一幕。
他连忙在几步远外就跪了下来,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多看一眼,恭敬高声道:“陛下口谕,传镇北侯世孙觐见。”
直到镇北侯世孙领旨让他起来后,他才心有余悸地站起来诚惶诚恐地在前头引路不敢回头,心中暗道:难怪都说镇北侯府厉害,这无品无级的世孙都敢明着对一品侯爷动手动脚,欺负太后娘娘的宝贝侄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朱定北是听不到小太监视自己为洪水猛兽,他还在想着贞元皇帝召见他的用意。宁衡还是有分寸的,到了殿门前边让朱定北和传召太监先行一步,自己则回到太后奶给娘娘身边。
这样的场合,他的身份不再是朱定北国子学的同窗或是小小少年,而是代表一门一府的长信侯爷,若是和朱定北一同出现人前,反而会给朱家带去麻烦。
朱定北低着头走着,直到传召太监高声道:“启禀陛下,镇北侯世孙奉旨觐见。”才行跪礼,口称:“镇北侯世孙朱定北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贞元皇帝也没让他多跪,在他见礼之后便笑道:“免礼,进到前来,让朕好生瞧瞧。”
朱定北才站起身,就听见一个声音笑道:“之前便听说朱家的小侯爷生的龙章凤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朱定北眼角动了动,却没有理会那人,连余光也没扫去一眼,目不斜视地在宫人的指引下往前走了几步,站定行了一个半礼。贞元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一直低着头有些拘谨,便笑着让他抬起头来。
朱定北缓缓抬头,目光堪堪接触到皇帝的视线复又垂了下来罗子啊他的龙袍上。
这还是今生回京后,第一次正面与皇帝陛下相对。
他一点也没变……又似乎少了一点他前世所见时的讳莫如深。
他心中感慨万千,听到贞元皇帝叹声说:“文昌伯所言甚是,朕也是今日才将这孩子的容貌看仔细,若非早知他朱元帅的嫡子,朕当真认不出来呢。”
朱定北绷着脸,神色木讷,贞元皇帝也不在意,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第一次面圣自然心中紧张,因而转向了皇室宗亲下首的镇北侯爷,戏谑道:“小世孙投到你家里,还真是让你讨了一个大大的便宜啊。怪不得母后总说这孩子合该生在皇家,朕亦觉得此言有理。”
镇北侯爷嗓门比这些斯文人大得多,起身道:“老朱家盼了几辈子才有这么一个白娃娃,陛下该说我老头娶对了婆娘,这孩子随他祖母。”
贞元皇帝笑声不停,指着镇北侯爷道:“这孩子的长相爱卿还真没有半分功劳,哈哈。”
朱定北听着群臣附和,还有贞元皇帝的笑声,连忙低下头,掩下眼中的锋利。他一直知道他们这位皇帝陛下的操行的,也是占了相貌温雅的便宜,他在收敛威压的时候十分和善可亲。这位皇帝陛下从年轻的时候便礼贤下士,这几年勤政克俭,也做出了一番政绩——至少与守成的先帝爷比起来,他这个皇帝当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他也曾因为效忠于这样出色的帝王而心喜。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为万民敬仰的、他赤诚效忠的皇帝爷,在自己率军厮杀的时候他正谋划着怎么要自己的命,要朱家人的命!
重生一世,他仍然看不透皇帝陛下。这个传言中对朱贤妃爱护有加的人,一转眼就能将陪伴自己三十余年的无辜女人赐死,让她死后全无体面。他现在对朱家的重视和赞赏,对一个孩子都顾念有加,见了一次面便赐下许多宝物彰显自己对镇北侯府对朱家的爱重,但转头他也可以没有一丝犹豫,将血肉堆砌起的朱家男儿冢铲除!
怎么能不恨呢?
但这都不再要紧。
他早已不是那个不敢冒犯天威,对皇帝对皇室心怀惶恐的无知少年人。
早在他打定主意要朱家灭亡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已……无君臣之义。
第108章 洛京流言
第一百零八章
中秋过后的第二日,一则朱定北始料不及的流言迅速传开。
朱定北从宁衡口中得知时,脸色红红白白十分难看。楼安宁像是没有发现他的不满似得,涎着笑脸凑上来说:“外面都说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都有意将公主许配给你,啧啧,皇家与你年纪相当的只有六公主殿下!那也算难得的美人了,长生,你真是艳福不浅啊。”
楼安康赶紧掐住他的嘴唇,把他拖了回来。
朱定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皇帝这话可是当着他的面说的,他没有听出半点言外之意,怎么这一夜过去,世家人都传他要做驸马爷了?
贾家铭道:“我大兄昨天也在宫宴上,我便听他问父亲,陛下和太后都说想你成为皇家人,是不是有姻亲之意。”
朱定北:“……”
看来还不是一个人从皇帝的只言片语中解出这个深意,难道皇帝老儿当真……?他眉头紧紧皱起来,且不论他对女人没有情.爱之感,他就算娶一头母猪,也绝不想沾惹皇家女。
秦奚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道:“以前不是都说六公主还嫁给阿衡的吗?怎么转头又要嫁给长生了?”
朱定北没好气地拍他的脑袋瓜子,“满嘴放屁,给我闭嘴!”
秦奚委委屈屈地缩了缩脖子,贾家铭安抚道:“公主殿下的闺誉不可轻慢言论,你仔细祸出口出。”
楼安康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替朱定北问宁衡道:“阿衡,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宁衡摇了摇头,在几人露出喜意时,又泼下冷水:“圣心难测。”
这个意思是说,他也不确定了。
朱定北微微垂眸,他就想不明白,六公主前世明明嫁去了宁州,婚姻是不是和美他不清楚,但怎么也和他朱定北挨不上边,怎么今生就非得凑上来碍眼呢?
贾家铭疑问:“据我所知,长生家里的长辈,历代娶亲都不曾和勋贵联姻,到长生这里也不该破例才对吧?”
他觉得朱家这样的做法或多或少都是给皇帝的一个诚意,怎么现在反倒是皇帝陛下要开这个先河?他们大靖朝的驸马爷与前朝尚主后不得参政的驸马爷不同,本朝驸马爷不仅可以出仕为官,更可以借助皇亲的身份飞黄腾达。
他怎么计较,长生尚主,都不是皇帝陛下想要看到的结果才对。
但是空穴不来风,此言论最初可是从宗亲口中传出的,之后被议论的沸沸扬扬,好似也不是无稽之谈。
楼安康分析道:“长生的长辈都是武将,常年征战在外。但现在,镇北侯府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品世袭军侯,长生弱冠后当有一品军侯的职衔,婚嫁上……的确不能再和以前一样随意了。”
如此,皇帝陛下若是不想看他与别的世家结亲,主动将公主下嫁,一来可以断绝朱家与其他人联姻的可能,二来也是给朱家莫大的恩宠笼络于他。
这么算起来,也有几分道理。
朱定北没好气地说道:“别说的好像我明天就要娶公主了一样,那丫头丑啦吧唧的浑身没二两肉,谁稀罕谁娶去。”
几人听了都吓了一跳,赶忙张望看是否被人听见,宁衡也无奈地捂在他嘴上,安抚道:“不会娶的,别生气了。”
朱定北哼了一声。
楼安宁咽了咽口水,又是佩服又是惊讶地问他:“长生,你真看不上六公主啊?”
朱定北翻了一个白眼,“大爷我谁都看不上。”
秦奚嘿嘿两声,“你眼光也太高了吧,杏花楼的女状元你觉得丑,公主殿下你也不觉得漂亮,那以后你娶妻得是多大的美人儿啊。”
楼安康重重地咳了咳,贾家铭无奈提醒道:“你少说一句。”
这都把公主殿下和青楼女编排在一处,传出去,有他一顿苦头吃的!
几句玩笑让朱定北眉头舒展开。他也想明白了,反正皇帝老儿真要把女儿嫁给他,他也敢娶!不是前世那个温婉柔弱的女人也会是别人,左右谁来坐镇北侯世孙的妻对他而言没有差别。真要计较起来,贞元皇帝的女儿来受这份罪,至少他是不会舍不得的,也不必再背负愧疚。
呵,何乐而不为呢?
宁衡见他脸色变来变去,以为他还因为这个流言而不悦,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微垂着睫毛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午后的正阳宫,从午睡中醒来的贞元皇帝听到东升太监所说,脸上便浮起笑意:“哦,都有谁这么说?镇北侯爷是什么反应?”
东升太监见他这个笑容无端头皮一紧,赶忙借着回身端清口茶水的功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递上茶水后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最初似乎是文昌伯爷酒后戏言,亲贵们倒没有谁在明面上表过态,却不知怎么传开的,昨夜里几个未返乡的秀才郎在花街便清谈阔论,这才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不过镇北侯爷今日一早听说出城与军机处的叶大人秋猎,还未返京,倒不知道是否听说这个传言。”
东升太监一一禀明。
贞元皇帝已经穿着妥当,打算回御书房处理上午未看完的奏折,边走边道:“东升你觉得镇北侯爷会是个什么态度呢?”
“哪怕是传言,公主殿下尚主都自当千恩万谢,老奴猜镇北侯爷定也一样惶恐又喜不自胜呢。”
贞元皇帝又笑了一声:“惶恐是肯定的,这喜么……可就未必如你所想喽。”
东升太监笑脸一僵,好在皇帝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作为流言中的另一个当事人,六公主殿下听说之后几乎慌乱得要去太后宫中确认是否属实,好在被宫女安抚住了,这才耐着性子留着女学之中。
忍过了那一阵措手不及的时间,六公主便冷静下来。她仍旧气恼传言之人的胆大妄为,也不屑于他们拉郎配对的镇北侯世孙——她先后见了朱定北两次,那着实是个不讨她喜欢的毛头小子,尤其是那副小白脸的模样,简直比她五姐的驸马更让人看不顺眼。
她一直喜欢的都是高高壮壮有男子气概的男子,就像宁衡那般模样……哼,枉他朱定北还是镇北侯府的嫡孙,真真辱没了将门风骨!
但细细想来,若是将来成婚,这个朱定北也不失为一个极佳的人选。
一方面,她这辈子是不指望嫁给宁衡了,而宁衡对那个不知所谓的朱家小侯爷确实十分关照,倘若她成为朱定北的妻子,便能留在京城,而且还能待在距离宁衡更近的地方,也算慰藉余生。
再说,那个朱定北,一看那副模样就是个懦弱无能的废物,还是短命相,她司马洁还控制不住他?
如此,她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朱定北不知道自己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娃想成了无能短命的小白脸,更被当做这个心机女娃娃接近宁衡的踏脚石。虽然这个流言传到最后被传的面目全非,但朱定北也是听耳就过。
老侯爷回城时听了却是吓了一跳,与孙儿商量了两句,便也不再挂心。他听得出来,长生他不在意这件事结果如何,也不在意那劳什子的公主,那他也当一个笑话听听就算了。
倒是老夫人被困扰了几天,最后被老侯爷和孙儿劝了下来。
皇室和镇北侯府的态度冷淡,因此这件事传了几天就平息下来。隔了两天,文昌伯专门送了礼赔罪说自己酒后胡言,希望镇北侯爷不要怪罪。
老侯爷瞧了一眼那赔罪礼,没瞧出什么稀罕来,哼了一声骂道:“这龟孙子!嘴巴碎的跟个娘们似得!”
朱定北却对这个文昌伯有些好奇。
前世他虽说少回洛京,但洛京有几门勋贵他还是门清的,这个文昌伯府他却是只知其名不知其人。那天在中秋宫宴上,他走之前看了一眼,对方虽蓄着胡子但看起来意外地年轻,怎么也不像是有他阿爹那么大儿子的年纪。
老侯爷道:“我只听说文昌伯一向是胆小怕事。他们原本也是一品侯门,但接连几代人都没有入朝为官,如今已被谪降为二品伯。”
顿了顿,老侯爷又道:“不过么,这一代的文昌伯是个聪明人,当年凤栖事变,只他文昌伯父独善其身,儿女俱全。几年前他那个幼女进宫为妃,听说挺得陛下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