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心里十分后悔没有听长生的话,就算要出门也去镇北侯府借几个战场上退下来的凶兵,至少在被抓的时候还能有抵抗的能力,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坐以待毙。
“阿兄……我肚子痛。”
楼安宁已经忍了很久,他知道现在的情况不是可以任性的时候,但难受得太厉害了,他实在受不了才哽咽着道。
“哪里疼?”
楼安康急忙在他肚子上摸索,听他哭着说都疼,便明白胞弟是饿坏了,饿的浑身盗汗脾胃都生痛。楼安康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看胞弟难受心里像刀割一样。以楼安宁的聪颖,到这个岁数还爱胡闹任性,他得负最大的责任,就是被他纵容出来的。从小就没让他吃过苦头,现在怎么承受得了。
他低声让胞弟等一等他,起身往牢房外看了看,见牢头走远了正在训斥其他牢房里的囚犯,他动作利落地撬了锁,跑到前头牢头搁置水碗和小食的地方,拿了能拿的最大份量还返身回来。
这办法他昨天就用过了,但那时只带了一点水回来,因为牢房里的东西他觉得太不干净,不敢给胞弟吃。这时候却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回来时,又把牢房锁上。
昨天他出去的时候还有不少人跟着他逃出来,但听到老头的声音又惊恐地退了回来——牢头打人十分狠辣,隔壁牢房就有一个因为出言不逊被打了正脸,听他们惊呼,那张脸都皮开肉绽,这辈子都完了。而郡守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大罪,所以牢里管得尤其严格,单是老头就安排了三十来人,手上还有拿刀的,这些穿着丝绸锦缎的“富贵人”实在不敢冒险。
见楼安康竟然还带了点心回来,牢里一阵小骚动,但楼安康挡着进食的楼安宁警惕地看着他们,打退了两个人就让他们知难而退了。
楼安宁留了一大半给胞兄,楼安康囫囵吞枣地吃下,很快就将碗藏在昨天藏碗的地方。
外头牢头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指责某个人回来偷吃了东西。他正心惊肉跳地听到一个人说接连没了两个喝水碗,就听见牢头的声音没了。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可没过多久,那声音就又响起,他紧紧把胞弟往身后藏,只见牢头恭恭敬敬地跟在两个人身后,其中一个人一直说着赔罪的话,另一个脸色极差的人看到自己之后突然叫起来:
“表少爷!哎呀,表少爷你果然在这里!”
惊呼之后,又痛骂同行的那人,那人赶紧让牢头开了锁。
叫自己表少爷的人扑在身前哭嚷了一阵,楼安康紧绷着一根弦权衡之后还是带着胞弟和这个人走了。
出了监牢,那人才自我介绍道:“楼少爷,我是宁家的会稽商会的会长,家主急着找你们,可算把你们找到了——”
他话还没说完,楼安宁扶着矮墙大吐起来,又引得一场慌乱。
朱定北和宁衡脚踏上会稽的时候,便有等候在码头的宁家人告知人已经找到了。朱定北一颗心还没放下,就听说楼大楼二消失的这一天一夜的经历,顿时眉头拧成了一座小山。
他们赶到楼大楼二暂住的宁家会稽商会长的房子时,兄弟二人已经休整了一番,楼安康正小声地逗胞弟开心,楼安宁闷不吭声的。
“你们两个王八羔子——!!”
“长生!”
朱定北踹了门,要骂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被扑过来的楼安宁打断了。接着便是楼二少振聋发聩的大哭声,朱定北要说的话忘了干净,赶紧捂住他的嘴,道:“大老爷们哭个屁!你都多大了,丢不丢人。”
“丢人算什么,我差点没命了!”
楼安宁哭了两声就停了,抽抽搭搭地哭诉道。
毕竟是十七岁的少年,没有加冠也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他们都已经从国子学毕业是堂堂正正的大男子汉了。楼安宁也再不像十一二岁的时候受了委屈或是无措的时候都会掉一两滴猫尿,他是十分好面子的,谁提他的糗事跟谁急。
这一次本性毕露,完全是被吓坏了。
朱定北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招呼身后的宁衡快点给他们两个看一看。
楼安康没劳动宁衡,之前大夫已经看过了,不过还是请他给胞弟瞧了瞧,拍板说睡一觉就没事了,一颗心才算落到实处。
见楼安康无地自容的模样,朱定北也不说教了,便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安康便将两人上岸上莫名其妙被关押的事情和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朱定北嗤了一声:“蠢货,都知道牢头的行动规律,不会半夜撬了锁带你弟跑路还等在里头受罪!都觉得很新鲜吗?嗯,好玩吗?”
说着就带出火气。
楼安宁被教训多了,所有人里属他最不怕朱小侯爷他发火,哪怕知道是自己错了,但还是虚张声势道:“我和阿兄可怜死了,那里面又脏又臭,还没有饭吃。要不是阿兄偷了点水给我喝,我肯定活不到现在了。”
他戴罪之身还想为他胞兄分辨,朱定北冷笑一声:“呵,当真是厉害啊。要不我现在再送你回去体验你阿兄呵护?”
楼安宁浑身一抖,耷拉着脑袋不敢说了。
朱定北气得一砸桌!
“这些狗杂碎,竟然敢欺负到你们头上,真瞎了他老子的狗眼!不弄死他娘的,老子就不姓朱!”
第146章 楼兄报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朱小侯爷在洛京学了一层道貌岸然的皮,已经有许久没有爆粗口了。
楼家兄弟原本被他砸桌的动静吓了一跳,见他不是对自己发火,也义愤填膺地讨伐起会稽郡守还有那些牢头来,罗列了种种惩治报复的计划。
朱定北趁着脸说:“这么做是便宜他们了,敢犯下如此大罪,我定叫他们把肠子悔绿了不可。”
说着便和宁衡如此这般商量了一番,宁叔领命出去办事,楼安宁还不舍地说:“我想宁叔做的汤了,你就让别人去办嘛。”宁叔回身笑说去交代一声就去给他做吃的。
可惜,就算是宁叔的绝世手艺,也让脑子里充满污秽画面的楼安宁起不了胃口,才喝了一点汤水,又吐了一场。
宁衡给他开了安神的方子服下后,又给他针灸过穴,待他睡着了三人才坐下好好谈一谈。
朱定北语重心长地告诫他长点教训,不要什么事都依着楼二胡来。又说凡事都要提早防备着最坏的情况,打没准备的仗九输一赢最要不得。最后才说会稽郡守的事情交给他和宁衡,他们俩兄弟明天一早就跟着宁家的船队回去。
楼安康皱眉道:“还是一起吧,否则安宁会一直记在心里。”
楼安宁的性格就是这样,不管多大的矛盾当面解开了他就不会往心里去,若是拖着或他人之手,就总是忘不掉。
朱定北想了想也答应了,反正有宁衡在,在会稽的地界上也出不了大事。
原本朱定北以为宁家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把楼家兄弟从牢里弄出来,这位会稽郡守定是不好对付,没想到是宁家人被楼家兄弟同船而来的人糊弄了,才兜着圈着找到了下头一处县城找人。那郡守以为在自己的地界上就可以无法无天,劣银之事才出了几天就想出这么恶毒的敛财方法,绝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查下去果然前科累累。
会稽郡守还不知道自己的罪证如飞雪一样直接越过了自己的靠山、他的舅兄扬州州牧扑向了洛京,此时正在府中享受美酒美姬。他手底下的师爷惊慌地跑进来,覆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醺醺欲醉的会稽郡守挥挥手不以为然道:“哪里来的尚书手令,算个什么东西,滚一边去。”
师爷急忙将尚书手令掏出来递给他看,会稽郡守挂着重影的影子眯着看了半晌,突然抢过尚书手令一把甩在地上,狠狠踩上去一脚:“这狗屁东西爷家里有的是,回头也送你一个。什么玩意儿就敢说自己是一品尚书,整个扬州府,除了我舅兄,谁能高过本郡守?你,你,去陪师爷喝酒,都来喝酒。”
他嘿嘿笑着把怀里的两个美姬推给师爷,又把侍立在一旁的美姬召来,那师爷早就腿软了,被美姬的香风一吹那什么一品尚书令完全抛在了脑后。
在他们半梦半醒之间,洛京几个府邸却在大动干戈。
欺人太甚!
忍了一夜肝火的楼尚书连夜出了一趟交好的田御史家中,第二日早朝之上,田御史当廷状告扬州州牧包庇妻弟,不仅任人唯亲无视国家法度,更驱使其妻弟会稽郡守借劣银之乱谋夺他人财产,滥用私权,滥用刑罚,等数项大罪。
贞元皇帝听罢,方才早朝上一派和顺的气氛荡然无存。有与杨州州牧有亲故的人站出来为他辩解,田御史当即将会稽郡守是如何明目张胆地在会稽郡内拦截外地人,当街不问罪不告知便将寻常人当做囚犯一样殴打扣押,再夺起行囊占为己有。会稽郡内此时此刻还关押这多少无辜勤恳的百姓,若是人人都像会扬州州牧这样指使底下官吏,所有人都像这样胡作非为,不说劣银到底能追查出什么来,民心民怨都会呈鼎沸之态。
这正戳中了贞元皇帝的痛处。
劣银一事追查了近四年还无果,好不容易才借此机会扳回一城,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坏他的事,更容不得这种无法无天之辈。
他沉着脸让东升太监把田御史的奏折拿上来,一目十行地看过之后,点了另一个御史为钦差暗查此事,一旦查实,立刻将杨州州牧及其同党革职押解回京听候发落!
皇帝明言暗查,那些想要通风报信的人也歇了心思,纷纷垂下头。
这两年陛下的性情越发捉摸不定了,虽然他已不再把株连之事挂在嘴上,但他却做给别人看。两年前年南边赈灾贪墨银两的案子就被判得特别重,革职查办了许多人。现任的杨州州牧就是那时候才上台的,谁能想到这还未过两年,就又是这般结局。他们已经十分会看皇帝的脸色,通常他用这种平淡而沉闷的声音宣布什么时,谁若敢在那件事上触怒龙颜,一概同罪论处。
他们谁也没有与杨州州牧交情好到可以拿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去赔。
朱定北几人不动声色地会稽等了四日,直到钦差秘密到来会稽又无声离去,才把没心没肺地在会稽郡下县城玩得撒欢地楼安宁逮回来看好戏。
首先遭殃的是扬州州牧。
远在建邺城的杨州州牧府当天重兵破开,不由分说便将府中一应人等缉拿。
听到持金53 牌的钦差一一细数自己的罪证,杨州州牧呆了片刻,不顾官威狠狠给了他内妻一巴掌把她鼻子都打歪了:“鼠辈害我至此!害我至此!”他大喊冤枉,但谁会听信。那御史当这个钦差也不是平白当上的,他也是朝中难得几个摸得准皇帝心思的人,什么纵容妻弟包庇罪责那都是官话,他只一项在贞元皇帝这里就等于犯了死罪:无能。
劣银一事是陛下的心头恨,他非但不能给皇帝陛下分忧,反而坐视妻弟借此牟利,这不是无能是什么?
在钦差看来,这个人太蠢。
便是没有劣银一事,这个人也在这个一品州牧的位置上坐不久了。
他能担任杨州州牧,是因为这个人在防灾以及抗灾上有点能耐,这几年扬州被旱灾和涝灾交替之中日子也不好过,他的上任州牧因贪墨之罪被处斩,轮到他自然老实了许多。现在钦天监已经断言灾荒的年景已经过去,大靖国将会迎来风调雨顺的好时候,那么他的价值也没有太多用武之地了,这时候不谨小慎微夹紧尾巴做人,反而因为自己之前的功劳沾沾自喜,还不该他倒霉?
早点把杨州州牧这个位置空出来,对他,对别人都好。
算了算时间,朱定北便赶在抄家缉拿的官兵之前,将杨州州牧被罢官抄家的消息传进了会稽郡守家中。
几人在外头听见府中炸开了锅的哭嚎声,混乱的脚步声临近了,还能听仔细里头的人哀求:
“老爷,带上一起走啊,求你了老爷。”
“老爷,咱们去求舅兄老爷,您别丢下我们啊!”
会稽郡守听到舅兄两个字肥胖的脸上便是一抽,他狠狠推开自己平日宠爱的姬妾,只把家中银票卷了往外冲。
他们跳上高墙朝郡守府中看时,里面的众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一会儿舅兄老爷顶了天的杨州州牧大人被抄家渐渐传成了舅兄老爷已经被砍了脑袋,恐惧的情绪比最可怕的瘟疫还要迅速地传染开。有人哄抢,有人厮打,也有人逃命,闹剧轰然。
快挨着后门的会稽郡守一瘸一拐地跑着,满身肥肉都在打颤,一个姬妾正死死巴着他的腿不放,被只顾着逃命的会稽郡守狠狠击打还是惨声求她带自己逃命不要丢下她。有了这个不怕死的姬妾,昔日的美娇娘们一哄而上,扑在郡守身上哀求,会稽郡守肥胖的身体如乌龟躺着一样翻不了身,不一会儿怒骂声就停了发出痛苦的吼叫声。
“噗嗤。”
楼安宁连忙捂住嘴,笑得停不下来。
朱定北和楼安康对视一眼,知道他这是快活了,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没等会稽郡守和姬妾们分出胜负,从前门冲进来的官兵和后门破门而入的官兵几乎同时抵达,将一团人围了起来。御史钦差命人把那些女眷全都拉开,拿着金牌对着会稽郡守念了一通罪责,会稽郡守只会喊饶命,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钦差要将他收押的时候,宁衡退回马车上,朱定北三人才从高墙上跳下来。
“慢着。”
三个风姿不凡的少年款步而来,官兵正要斥离,认出几人的御史便收了金牌,以长辈的身份对几人道:“你们来此所为何事?”
朱定北几人回了礼,楼安宁上前道:“钦差大人,小子有一块一品尚书令遗失在此地,还请大人行个方便,帮忙寻回。”
“原来是楼公子。”他认不出楼家双胞胎哪个是兄哪个是弟,扫了一眼,便都以楼公子称呼。他现在算是会意过来为什么一年也不一定会在朝堂上开一次金口的田老翁会状告扬州州牧了。他眼睛一转便道:“大胆逆贼,不仅犯下诸多罪行,还敢以下犯上偷窃一品工部尚书的尚书手令,其心当诛!”
会稽郡守哪里还记得醉酒之时师爷呈上来的一品尚书令?这时候只知道这些人是来给他加罪的,不由哭得肝肠寸断,口喊恕罪。
等了三刻钟,才有人在角落里找到碎成两片的尚书令,楼家兄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一品尚书令就如同金牌之于皇帝一样,都是不可多得的信物。而尚书令至此一枚,若是遗失也是不小的罪过,虽然可以补回,但毕竟是楼尚书的贵重之物,在兄弟俩临行前特意拿出来给他们防身用的。没想到,还没派上用场就被人弄坏了。
楼安宁抢过尚书令,气不过地狠踹了会稽郡守一脚,而后才对钦差告了罪。
钦差连连摆手,又在会稽郡守的罪名上添了一条以下犯上。
第147章 审讯李党
第一百四十七章
会稽郡守被判处满门抄斩的重罪,杨州州牧也被牵连贬为交州某地县令。
交州那个地方是真正的穷山恶水,大靖朝的流放之地,其条件之艰难可想而知,贬入交州和流放也没什么区别了。劣银重案才翻出没没多久,扬州州牧这个送上门来的鸡正好给皇帝杀给猴看。一品州牧一夕之间沦落至此,给许多人敲响了警钟,也让他们看到了皇帝陛下整治劣银罪犯的坚定之心。
这也正是贞元皇帝对扬州州牧重判的原因。
朱定北几人当日赶回宁府,一回府,朱定北便将楼家兄弟丢给宁叔说是要让他们闭门思过,也不等楼安宁反抗就和宁衡匆匆走了。楼家兄弟在南下的路程中并不知道,外间传闻的长信侯爷受了重伤的事情,不过楼安康见他们确有急事,就把满脸不高兴的胞弟拉走了。
朱定北确实有急事——被活捉带回的两个李家余孽已经昨日已经被秘密送进宁府!他自得知此消息后就数着日子算着这一天,没料到会稽一行反而耽误了,此时也不听宁衡说要稍作休整的劝告,让宁衡带着他去关押李家余孽的地方。
地牢之中,宁家人此前已经好好“款待”过李姓两人,但并未从他们口中挖出有价值的信息。
挥退他们之后,朱定北没有急着动刑或逼供,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发现他们身上虽然每一块好肉,但意识十分清醒,看样子还能承受住自己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