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安宁也觉受惊道:“太可怕了,好像一夜之间人都消失了一样。”他皱着脸说:“蓝州牧……太可怜了。”
他们也都以为广州府这一次是受了益州府的牵连。
楼安康:“这下怎么办,生意都不做下去了,再乱上几天真的会出大乱子。”
且不说广州府的百姓的日子怎么过,那么多靠着广州府走商的五湖四海的商贩都得喝西北风,就是广州府的赋税都得缩水一大半,朝廷的日子也不见得就好过了。
牵连这么广,是谁也不想看到的。
朱定北只觉得奇怪,皇帝难道被猪油蒙了心怎会做出这般不理智的决定,这断的可是他自己的财路啊。他和宁衡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有凝重。
朱定北道:“不会继续乱下去的。”
只要皇帝不发疯,广州府就能度过这一劫。
广州府的三大郡县只乱上三天,但耗费了整整三个月才算调整回来,不少人损失惨重。这其中还不包括因侵占土地过多而被判罪关押抄没家产的商户和一些被轻判的商户所赔偿的银两。皇帝雷霆一怒,真可谓民不聊生。
朱定北和宁衡都想不明白贞元皇帝给广州府这么一个下马威的目的,但效果显然是很好的,自从益州和广州府首当其冲被重惩之后,其他各州都自发自觉地清理自己内部的土地兼并或侵占的案件,赶在代皇帝巡查的钦差到来之前把首尾擦干净。
这三个月中,宁衡在广州府追查劣银之事依旧没有进展。那些人在天火案掀出劣银的存在之后,竟然没有一点反击的举动。风平浪静的反而让人不安,而过了几天,洛京便有太后旨意送入宁府,让宁衡在太后娘娘的寿诞之前回到洛京。
说起来他们已经在广州府逗留了许久,这段时间里,楼家兄弟也已经随宁家商队出海去了,而他们两人也在广州府的各处秘密巡查过帝后宝藏图上所列的矿山,只定了一处秘密开采,并没有贪多惹眼。而就在宁衡和朱定北打算启程回京之前,一道请帖送进了宁府,放在了家主宁衡的面前。
南海,熊府。
这是一个在广州府乱象之中异军突起的富商,在广州商户恨不得往外逃命的时候,这户人家破釜沉舟地在短短两天的时间里买进了许多急于脱手的商铺产业,竟凭借此拥有了一个庞大的产业链。
熊府,是把浑水摸鱼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
朱定北道把玩着请帖,似笑非笑道:“真有意思,这刚长起来的地头蛇敢把请帖送到宁府来,还指名要宁家家主亲赴,呵呵,实在好魄力啊。”
宁衡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朱定北才冷了脸,皱眉道:“阿衡,姓熊的说他有劣银出处的证据,你可相信?”
第155章 熊家来意
第一百五十五章
自从宁衡将劣银与李党联系在一起之后,他的调查就更有针对性,且在这几个月里,他越深入调查越知道这里头的水有多深。调查了几个月,凭借宁家的对象也只能锁定几个怀疑对象,还都只是些小喽喽,现在这个熊家竟大张旗鼓地说自己手上有劣银的线索,宁衡自然保持怀疑态度。
且不说是否相信熊家所谓的证据,让朱定北皱眉的是来者不善。
熊家有证据不和官府上报,反而找上宁家家主,至少能说明一点,他知道宁衡的另一重身份,也知道皇帝对长信侯爷的委托。
再则,熊家在所有商户恨不得夹紧尾巴做人的时候高调买入他人急于脱手的产业可见其张狂,现在还惹上宁衡,可见他还嫌自家不够显眼呢。朱定北不知道熊家仪仗什么,但对他这样的行事作风实在说不上喜欢。
见宁衡对熊家也无好感,朱定北便问道:“熊家行事有异,你们应当之前便调查过吧?”
宁衡颔首,确实如此,南海郡也是宁家的大本营所在,有新人加入自然得查明底细。“熊家原本是扬州商户,当年是苏家的连襟,苏家倒了之后他们就卖了家业,举家逃到广州府。还给家中子弟转了良农籍,这些年未再从商。”
朱定北挑了挑眉。
苏家当年出了苏毅这个状元还未高兴几时便牵扯进科举舞弊案中,后来被皇帝老儿抄没了家财。苏家曾是扬州第一富商,熊家若是连襟在那场罪责中肯定损失掺重,既然这些年都没有从商,他们又哪儿来的资本一口气购进那么多商铺?
若非熊家自己的钱,那这大笔的资金又是谁提供的?
宁衡看出他的疑问,便将宁家的调查结果告知于他:“后来程家被扬州商户排挤产业接连损失,在熊家离开的前一夜程家还发生严重的失窃案,应是熊家所为。”
程家就是当时秀才郎程问的父族,正是因程问一封血书才掀起了舞弊案的序幕,熊家痛恨程家是情理之中。但让朱定北不解的是,既然这钱来路不干净,熊家为何竟无意遮掩,反而大大咧咧好似不怕人知道似得。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熊家肯定有问题。
朱定北问他是否赴约,后日便是他们离开广州府的日子,熊家邀请的时间在这之后宁衡无意为他推迟回程,便对宁叔交代了两声,安排熊家明日见面。
熊家拿自己当盘菜,宁家却不把他当根葱,自然对他们毫无好感。
第二日,熊家当家过府赴约。他是孤身一人来的,朱定北也不知该佩服他的胆气还是为对方的“礼数”哭笑不得了。
“久仰宁家主的风采,果然英雄出少年,失敬失敬。”
熊当家是个过了天命之年的老头子,精神矍铄乌发白面,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商家的市侩反倒是像修道的道士一般姿态端方,甫一见面就让朱定北吃了一惊。
“听闻熊当家手上有劣银案的线索,还请据实已告。”宁衡开门见山,也不回应熊当家的虚礼。
熊当家也不介意被怠慢,顾自坐下喝了一杯热茶,感叹了几句茶叶的上品口味,在宁衡的面无表情下才讪讪地住口,道明来意:“说来巧合。想必宁家主也知道我熊家落魄到此地的原因,前两年我们无意中发现程家的钱银中竟然有大笔劣银的存在。当年苏家能够在扬州府一家独大,就是因为苏老爷子慧眼独断,在先帝年前那场劣银案中明哲保身没有遭受损失,这才将产业做大。苏家人自有一套分辨劣银的办法,我也借了岳丈大人的光,略知一二,因此当年在程家里才知道他们的金银里掺了假。”
宁衡与朱定北对视一眼,对他这个说法并不相信,但还是听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发现这个把柄,我便有心上报府衙状告程家。但没想到程家急流勇退,提前销毁劣银携款私逃,咳,在下这才替天行道,请人演了场戏扮演盗匪劫了他们的细软。”虽然是为报仇师出有名,但到底私吞他人财产不是磊落的事,熊当家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一笔带过之后接着道:“当时程家人也逃了,我们在扬州府经营的商铺没了苏家的帮扶也办不下去,便没有多生事端,按照原先的计划往南海郡投亲而来。”
“便是这些?”
宁衡掀了掀眼皮。
虽然程家与劣银有所关联的线索也有一定的价值,但还不至于要他这个家主亲自来处理。之前熊当家如此有底气,当不至于只有这点线索才对。
果然,熊当家为难了下,继续道:“那之后我多方打听程家的消息,却发现他们家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似得,我便托人查了他们家的老底,那程家在扬州府发家也是一夜之间突得横财。这些年辗转得到一些消息,我如今想来,程家的劣银并非别人所赠,而是他们自己所造。”
哦?
朱定北来了兴致,若是程家果真是制造劣银的手艺人,那么这条线索就有价值了,只是他是凭借什么确定了这一点呢?
熊当家又喝了一口茶,而后道:“程家原先在扬州府也不是小门小户,劣银之事掀开之后,老夫第一个便想到了他们。去信问过扬州府几家商户,他们与程家生意上往来很多,但他们其中却没有人查出有劣银,可见程家制造的劣银不是为自己所用。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他们是为何人所造,又用在何地,因此才想借寿宴的良机,与宁家主相谈。如有冒昧之处,还请家主勿怪。”
若是可以,他也不想找上宁家。
不过,他们知道消息的来源到底也不光明,因此不想和官府打交道,但见宁家对劣银一事又咬的紧不会善罢甘休,这才找上宁家卖个好。
宁衡道:“多谢熊当家告知,既是如此,宁家定会详查,届时还往您鼎力相助。”
熊当家连道应该,而后虚礼一番见宁衡态度冷淡,面上有些失望,但也算爽快地告辞离开。
他走后,旁听的朱定北才出声道:“阿衡,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不是他多疑,而是熊家本就不是干净人,他行兵打仗消息的可信度往往比谋略还要重要,最忌讳偏听偏信,习惯使然,对熊当家说的话,他也只保持了三分可信度。
“成家是造银人,这件事应当属实。至于熊家或是苏家是否参与其中,便不得而知了。”
宁衡道。
朱定北听罢后56 愣了下,此时细细想来,才觉熊当家那句“苏老爷子慧眼独断”和苏家有特殊的分辨劣银的办法一事有些蹊跷。
劣银的鉴定办法工部已经颁布,之所以复杂麻烦,就是因为劣银以假乱真,凭借肉眼是绝对认不出来的,苏家那套办法又是从何而来?能够一眼认出家伙的人只有两种人,除了掌眼高手,便只剩下一个可能,那就是假货的主人或者说制造者。
连宁家掌柜都认不出来的劣银,自然苏家不会有比宁家更出色的掌眼高手。
那么也就是说……
朱定北眯了眯眼睛,将自己的猜测同宁衡说了之后,才沉吟道:“莫非这位熊当家找上你,是为自救?”
他知道苏家和程家一样和劣银脱不了干系,甚至比程家和劣银牵扯更深,因此想在宁衡面前首告凭借此将熊家和苏家分离开来,表明自己无辜的立场,功过相抵?这不是没有可能,那个熊当家并非谄媚之人,卖乖卖到宁家家主面前肯定有他的目的。
还有一个可疑点,那就是熊家为何要在这个当口在南海郡迅速收拢这么大一笔产业。和熊当家虽然只有这一面之缘,但也可以肯定,他的做法与他们之前所想的高调嚣张并无关系,想必,熊家有不得不高调的苦衷,而这个理由,或许和他今天的来意也有关联。
宁叔诧异地看了朱定北一眼。
朱小侯爷私底下和家主是如何相处的,他所知不多,因此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这个少年人的聪慧。没想到朱定北脑子转的这么快,竟然能够想到这一层面,至少他听到现在只觉得可疑,但却没有如此方向性的判断。
宁叔能留在宁衡身边贴身护卫,那自然是个聪明人,也因此才格外看得出,朱小侯爷这份敏锐的难得之处。
宁衡:“我会让人留意,咱们还是按行程返回。”
朱定北点头,又问了两句楼家兄弟的归期和姓途,交代传信让他们返程后尽快护送回洛京,才回了屋中去见过梁老夫人。
他们要走,梁老夫人却是不能和他们同行。宁衡已经替她在宁家安排了完美的身份,也让贴身服侍她的人和她相处了两个多月,见老夫人适应得好,他们才敢离开。在走之前,当然也要多陪陪老夫人,安她的心。
翌日,他们二人天光微亮时便动身回府。
离京时是三月,如今已经是九月,朱定北连祖母的寿辰都错过了,此时自然归心似箭。此时的他和宁衡都没料到,等他们真正回到洛京,却已经是飞雪的腊月。
第156章 海寇猖獗
第一百五十六章
鲜卑,帅府。
朱家第二个小孙儿的满月礼正办的十分热闹。
朱征北夫妻恩爱,成婚后才回鲜卑不久就传出喜讯,老侯爷当时便高兴得直拍大腿,说朱征北果然不愧是朱家的好儿郎,“枪法”就是准!
朱定北意外之余,自然也十分高兴。前世兄嫂虽然婚姻和睦,但在洛京匆匆成婚之后赶回鲜卑,阿嫂还病了一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晚了几年才得来,且那孩子身体不好,在朱家事变之前便早夭了。而现在,兄嫂因今生的变故提前了小半年成婚,朱征北又因那段隐蔽的情史,对妻子心怀愧疚也更懂得身为丈夫的责任,对她体贴有加,尽心呵护,才有两人第一个健康的孩子提前降世。
如今,阿嫂也没有在第一胎时难产伤身,第二个孩子呱呱坠地的时候,就有着浓发浓眉,健康淘气得不得了。
抓周礼上,朱小二少不负他阿爷期待,将朱大元帅放上去的宝剑抱了个满怀,惹得一片叫好声。
孩子被抱下去休息之后,朱振梁和朱征北都陪着客人喝了不少酒。
许多人酩酊大醉,便夜宿在帅府。
古朝安虽滴酒未沾——他前些日子里酗酒伤了身,军医刘毅下了严令禁止他喝酒,其他人都怕他真出好歹,一个个看管得十分严——但也因为闹得太晚,住在了朱府。
高娘子听说他没吃药,不放心地来看了眼,见他这么晚还在熬油看书,不禁没好气地训斥了一顿。
古朝安听得手心冒汗,对这个“凶悍”的嫂夫人和她的那个军医师父,他是真怕了这二位了。
“阿嫂我这便歇下了,您还是去看看主帅和长东吧,今天就属他们喝得多。”
“有什么好看的,爷俩喝醉了就是那臭脾气谁伺候他们!倒是你,明日我吩咐人熬了夜,你再敢怠慢,我亲自收拾你。”
古朝安连道不敢,高娘子离开前,他忽然又道:“阿嫂……给我介绍个女人吧。”
高娘子大为诧异,回头见他满面凄苦,心中便知道他此话为何。她虽不知道古朝安来历也不知道他为何人受了情伤,但催他成婚这么多年,高娘子也得了一句准话:军师大人好南风,不近女色。她这几年还不拘泥地给他介绍了一些好人家的青壮,被推辞之后才从丈夫口中得知他曾有过一段情,而且被伤的极重,至今还未走出来。
“你可考虑清楚了?”
若是几年前他这么说,高娘子定立马给他张罗,但现在却迟疑着,直觉这个决定对古朝安来说不是件好事。
古朝安呐呐道:“我也该留个孩子了,否则……我没脸去见我阿爹。”
高娘子想到今日满月礼上他的落寞,心中便了然,于是痛快地答应下来。
这一晚,古朝安还是没能睡个好觉。宿醉的朱振梁主帅和朱征北都被挖了起来,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广州府开战了!
开战的原因是海寇竟劫杀到了官府的船坞海道上,抢杀了好几个商户的楼船和好几处船坞的守兵。如此天理国法不容之事,自然要战,要杀。
这还不要紧,要命的是,战鹰带来的信上说,朱定北就在那受难船坞之中,险些丧命!
朱振梁父子一听,什么酒都醒了,抓着信笺来回看了几十次,确定儿子/阿弟无碍,才算找回声音:“格老子的海贼,他娘的找死!”连官道都敢杀进来,嫌命太长了吧这般猖狂!好死不死竟然还伤了他们朱家的宝贝蛋子,若不是他们父子俩不能离开鲜卑,真恨不得此刻就提刀剁了那群狗贼!
古朝安安抚道:“广州府水师兵力充沛,很快就能灭敌报仇,主帅不必动怒。”
“我怎么不生气?长生这臭小子,差点遇险竟然还不躲得远远的,还留在广州,这臭小子,等老子回去非得打烂他的屁股!”
朱振梁怒气腾腾,朱征北则忧心道:“阿弟也不知道受伤的情况如何,阿爹,还是让阿爷赶紧把他叫回来。”
“你当你阿爷不急啊,不过我也是看明白了,那小兔崽子不是个听话的人,他不肯回来,你阿爷都没办法,咱们能怎么办?”
朱振梁气恼,但也和老侯爷一样无计可施。
而被他们念叨的朱定北,此时正在战船船舱中和董明和等人商量战计。广州府这一战,比古朝安预计得要复杂得多。原本因为事情恶劣,广州府就派了重兵来剿匪,但却在三天之后无功而返。那群海寇像是入海之水一样,连踪影都没摸到边,更别说是剿灭他们了。
广州府水师兵力是没问题,但若是连地方都找不到,那这战只能干耗着。
两次无功而返之后,南海郡接到求援,就将董明和派了出来。这一次广州府所遭遇的海贼侵扰是前所未有的恶劣,官府的船坞都连杀了几处,那些受难的商户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商户,包括宁家在内,一时之间连州牧蓝鹿都顶着巨大的压力头疼不已,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南海水师。这些从平州调过来的英勇海霸王之师到了广州府后还没有机会立功,他们自然乐得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这些“外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