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五叔有没有看出他想拉拢四叔的想法,因为他开口的时间太巧了,脸上的表情却又太少了。
他无从得到有用的信息。
姑姑陆和芳正和余夫人聊天,仿佛没有注意到这边弥漫开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陆良却知道,她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从她不时瞥向他们的视线就可以看出。
舌战暂时停止了下来,大家都没再提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此时,门外的竹筒被敲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门被服务生从里打开,一个服务生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服务生退出包厢后,众人才看到来人的面目。
是个女生。
陆良眸光一凝。
还是个熟人。
正当他沉默的这片刻时间,余夫人并陆和芳以及二叔、三叔、四叔都走上前迎接。
只有五叔不动如山的坐在座位上。
和他那时只有二叔一人相迎比起来,差距颇大。
陆恒想到什么似得,也转头看了过去。等看到来人,他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座位。
“灵儿姐姐。”
那欢欣的语气,没有带刺,柔顺的一点也不像他。
“晗灵啊,你可算来了,大家可等你等得望眼欲穿了。”依旧是陆和宇率先说话。
随后才是余夫人:“灵灵,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刘晗灵看着余夫人说:“妈,这是……?”
余夫人没多做解释,斥道:“灵灵,怎么这么没礼貌?还不叫人?”
刘晗灵抿唇,眉头微蹙:“陆二叔,陆三叔,陆四叔,陆阿姨,还有小恒,你们好。”
被叫到的都眉开眼笑,没有不虞之情。陆恒咧嘴,笑着过去挽住她的手。
喊完人,她不死心的再次问道:“妈,你不是说就是自己人出来吃回饭吗?”
余夫人勉强笑了笑:“这些都是自己人啊。”
刘晗灵凝视着母亲,许久没有说话。
又是这样,又来了。
自从三年前父亲去世,家境败落之后,她就经常以各种名义让她跟不怎么熟悉的人吃饭。这次还算好的,都是从小认识的伙伴、长辈。有几次既不认识,那些人的行为举止还让人恶心。
这次寒假回老家宁市住,本来以为她会安分下来,没想到有弄出这种事。
就算知道她只是因为父亲没了,心里慌乱,没了主意才这样,她也受不了了。
她苍白无力的对面前的几人笑笑,还是走了进去。
路过余夫人身边时,她小声道:“这是最后一次。”
余夫人正担心她会不会中途跑掉,一听到这个变相的保证,忙点头:“没问题,最后一次。”
刘晗灵调整了一下情绪,偏头笑问陆恒:“你们陆家不是一直在丰市不回宁市的吗?这次为什么回来?”
一问到这个,陆恒挑了挑眉,眉宇间的不驯十分显眼。
他含笑看向陆良,用手一指:“喏,就是因为他。”
刘晗灵顺势看了过去,见到陆良,目光一顿,转身向那边走去。
“你好,我是刘晗灵。”刘晗灵在他对面的位置站定,伸手笑道。
像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似得。
陆良没拆穿她,也笑着回握了一下:“你好,我是陆良。”
刘晗灵点头,矜持的没有多说话,打个招呼便走开了。
陆家几个长辈和余夫人都看见了这情景。
陆和宇笑道:“看来相处的还不错。”
余夫人紧跟着道:“是呢,我们家灵灵一般对男生都没好脸色,只有对你们陆家几位少爷才好些,现在看她也不排斥陆良,显见是喜欢的。”
陆和平抚掌一笑:“好!好!好!”
陆和芳娇笑着说:“看我说的对吧,让他们先见一面,满意的话就先处处看。”
陆和兴的想法和他们不同:“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他们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陆和宇瞪他一眼:“说什么胡话呢!”
“没有没有,我保证我家灵灵绝对没有喜欢的人。”余夫人作出保证。
“嗨,都是老四不会说话,别听他的。”
余夫人硬着头皮,僵笑一声:“嗯,呵呵。”
他们议论时没有特意放低声音,整个房内的人都听到了。刘晗灵脚步一顿,而后当作没听到,自然在空位上坐下。
陆良眼眸半阖,浓黑的长睫遮住了他的瞳孔,晕开一片阴影。双手交叉放于腹前,神态安然。
他听着他们的话默不作声,好像坐着睡着了。
当事人没多少反应,反应最大的反而是陆恒。
他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椅子被往后推开,发出刺耳拖长的‘吱——’声。
他一把抓起刘晗灵的手腕,惊愕的看向陆和宇:“爸!你们说什么?”
陆和宇还没回答,陆恒就一脚踢开身后的椅子,拉着刘晗灵大步往外走。表情狠厉,竟没人敢上前阻拦。
刘晗灵被他拉着,脚步踉跄:“小恒,你干嘛!”
“我们走,离开这里。”
☆、第二十一章
陆恒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平静,无喜无悲,与陆和彦的神情有了六分相似。
刘晗灵被他一路带出了包厢外,才使了力气,挣开。
“小恒……”
她看着陆恒的表□□言又止。
陆恒被她挣开手,神情里的凶狠又有复苏的迹象:“你想留下?”
“不,”刘晗灵毫不犹豫的否认道,“不是,但是我不能就这样离开。”
听到第一个字时,陆恒高兴了一些,但听到后面的话,他就无法镇定了:“为什么?你还是想留下?”
刘晗灵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柔声安抚道:“小恒,你先别激动,听我解释好吗?”
陆恒想说什么,看了刘晗灵一眼,又没有说话。
刘晗灵松了口气:“那我当你默认了。”
陆恒沉默。
刘晗灵无奈道:“不是我想留下,是我不得不留下,我妈妈她……如果我走了,她会崩溃的。”
陆恒神情一动。
半晌,他道:“我不信。”
刘晗灵低下头:“……随便你吧,原因我已经说了,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就走。
见状,陆恒一个箭步上前,从后面抱住了她。
他的声线有些颤抖:“别走。”
刘晗灵愕然:“小恒,你……”
陆恒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了下来。
他哭了?
“别走,”陆恒呢喃着重复,“别走。”
刘晗灵闭了闭眼,冷漠道:“放开我。”
陆恒仿佛着急了,脱口而出:“不,我喜欢你!”
刘晗灵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从陆恒抱住她那时起,她就察觉到了他的心意。
一直以来,她只把他当弟弟。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陆恒说清,既怕伤到他,又不想他误会。
“小恒,你别这样。”最后,她只憋出这句话。
“我不。”
陆恒闷声道。
两人僵持许久。
刘晗灵不耐,正要发火,陆恒却突然慢慢松开她。
“你生气了?”陆恒道。
刘晗灵的火气一下灭了大半:“没有。”
陆恒却倔强的认定:“你生气了。”
刘晗灵扶额:“我真的没有。”
就算真生气了,被这样一问也生不起来了。
陆恒将刘晗灵身子扳正,面对面站着。两人身高差不多,刘晗灵平视着他。
他瞳仁很大,一旦没有乖张的性格作伪装,他的长相就会变得可爱。这正是陆恒在意的。可此时,他眉目中没有暴戾,只有平静,一望过来,就让人心醉。
“我喜欢你,”他道,“你呢?”
看他这么直接,刘晗灵生怕错过这次说清楚的机会,马上回道:“对不起,小恒,我只是把你当做弟弟。”
陆恒很平静的接受了她的回答,从一开始,他就预料到了,但他还是不甘心。
“给我一个机会。”
他几乎是恳求的说道。
刘晗灵正要回答,一声惊呼从陆恒身后传出。
陆恒放下放在她肩上的手,两人同时看了过去。
见到来人,刘晗灵一怔,随即扯开笑:“周洲。”
周洲看见他们正呆愣着,刘晗灵这一声将他的神智唤回,他眼神复杂的看了陆恒一眼,才又看向她:“嗯,好巧啊!”
今天本来是他想要和刘晗灵制造偶遇,会遇到根本就不是巧合,但看到这一幕,还真的是巧合。一个他讨厌的巧合。
刘晗灵瞥了陆恒一眼,神情略微尴尬:“是挺巧的。”
周洲抿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原本的紧张情绪也都变得平静了。
三人间的气氛凝滞下来。
随后上楼的周江和周沅一上来看到的就是三个人傻站着不说话。
周江恨铁不成钢的撇嘴,啥也没说,上前拉了一把周洲。
“二哥,咱们房间在那呢!”
他们一让开,就让周沅看到了陆恒和刘晗灵两人。他一皱眉,惊讶道:“是你?”
刘晗灵也微微讶异,这不是在墓园时看到的和陆良一起的那个人?
“你也来这?怎么不是跟他一起?”明明就在同一个店吃饭,却不是一起来的,包间貌似也不同。
“他?”周沅转念一想,便知道她说的是陆良。因为不熟,他没多说。他还不知道陆良也在催云楼。
刘晗灵不明所以,但也不再问,转而道:“巧遇两次,我们也算有缘,你好,我是刘晗灵。”
周沅无不可的点了点头:“你好,我是周沅。”
“周沅、周洲……你们是……?”
周沅摸了摸鼻尖:“哦,他是我二伯的儿子,我二堂哥。”
“原来如此,”刘晗灵了然,“很高兴认识你。”
这是要结束对话了。
周沅瞄了眼沉着脸别过头不看他的陆恒,一笑:“嗯,我先走了。”
说完,就与他们擦肩而过,在周洲和周江后面进了214。
刘晗灵也看到他们进的房间,就在213隔壁,心下更是纳闷。陆良和周沅两个人都来了催云楼,还就在相邻的两个房间,怎么他们好像不知道对方也来了?
陆恒不吭声可不代表他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周沅一走,他就对刘晗灵表示不满:“他们是谁?”
刚才他不看,是因为先前他哭了,眼睛里还带着泪,估计眼眶也泛红了,让人看了丢脸。
刘晗灵对他这样耍脾气的质问哭笑不得:“周洲是我同班同学,那个周沅不熟,才见过两次,另一个小的我不认识。”
陆恒哼了一声:“同班同学?”
他提高音调。
她好笑道:“只是同学。”
陆恒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对这个答案满意还是不满意。
但深谙他性格的刘晗灵知道,他不问了,那就表示默认,算是稍微满意了点。
刘晗灵看着陆恒有些无奈:“小恒,别闹了好吗?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陆恒闻言,低头不语。
只有垂在身侧的手,不断握拳又松开,又握拳,再松开,如此重复许多遍。他才像是下了决心般,抬头道:“好,但是,你如果想谈恋爱了,我希望你第一个考虑的人,是我。”
“这……”刘晗灵犹豫,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发展。
陆恒见状,抓住她的手臂,坚决道:“我只有这个条件,你答应吧!”
他的眼睛里,仿佛在说‘连这个小小的要求你也不愿意答应吗?’,刘晗灵让步了。
“好,我答应你。”
她说的有些艰涩,说完,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也不是没有感情,和谁交往也没什么差别,选一个知根知底的也好。可是绝不会是现在,她现在只想好好读书,然后好好工作,最好能重振刘家。
她父亲去世前,好像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给她们母女留下了一笔钱,足够让她们安安稳稳过完一辈子。
由此,她觉得父亲的死,没那么简单。
陆恒终于雨过天晴,阴云散去,露出一个晴朗灿烂的笑颜。那喜悦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
她真切的希望,他能永远保留这样的笑容。
对于她来说,这样的笑容弥足珍贵,也令她刺目,她不由的避开。
“那,我们回去吧。”她牵起陆恒的手,轻声细语。
陆恒看着交握的双手,内心的兴奋抑制不住,他龇牙:“好。”
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屋里也不是安静的。余夫人对于这件事没什么反应,反而乐见其成。对她来说,陆良和陆恒没什么差别,无论自己女儿和谁在一起,能对刘家有帮助就行。
而且在她心里,陆恒的身价还是比陆良高的。因为陆良父母双亡,如今陆家掌权的是陆恒的父亲。陆恒身为陆和宇的小儿子,很得陆和宇疼爱。陆恒也更能在陆和宇跟前说上话。
陆和宇却是不愿意的,这次叫陆良出来吃饭,就是为了将刘晗灵推出去给陆良。谁想到陆恒竟然看上她了。
他气得心肝脾肺肾一起疼,拍着桌子大怒道:“这个逆子!!!!!!”
陆和芳和老三陆和平、老四陆和兴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陆和宇捂着心口,对着屋里众人斥道:“还坐着干嘛!站着干嘛!快去追啊!”
余夫人不乐意,便笑道:“追什么啊,让他们说说话,兴许小恒就消气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陆和宇哪能看不出她的想法,但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只气恼的看着她:“你……!”
余夫人好声好气的上前安抚道:“我说你啊,也别生气了,这孩子最不爱听咱们大人的话,就爱反着来,你不如就顺着他们来,说不定他们就自己想通了。”
“哼!”陆和宇没给好脸色,侧头不看她,“你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容易。”如果小恒能自己想通那都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还不知道小恒啊?最是偏执了。
余夫人掩唇:“你看我,真不会安慰人。”
陆良看了一出好戏,适时出声:“我觉得余夫人说的对,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就算陆恒不愿9 意,刘晗灵也会把他劝回来的。
陆和宇火气没那么大了,但依旧皮笑肉不笑的睇着他,眼神恶劣。
陆良八风不动,稳稳的坐着,不受影响。
他甚至淡定道:“二叔,小侄来了这么久,可是饿了。”
陆和宇咬牙切齿,但没有下他面子,他大声喊道:“服务员,上菜。”
“这就对了,”陆良给陆和宇一个认同的眼神,“我们边吃边等。”
陆和宇不搭理他的话,不然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不知道是谁,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和宇眼中团着一簇怒火,他现在不好教训陆良,其他人还不能教训吗?因此,他循声找到笑出声的那人,是老四陆和兴的儿子陆孟。
“笑什么?!你的礼貌呢?!”
陆孟噤声,忙缩脖子低头,喏喏不敢说话。
陆良轻睨一眼,解围道:“许是五堂弟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吧,二叔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陆和宇只看着陆孟,责问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孟蠕动唇瓣,好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陆和兴看不过去了,他许多年来才得这一个儿子,宝贝的不行,就是胆子太小。
“二哥,和小孟计较什么呢?你也知道他,胆子小,肯定是小良说的那样。”
陆孟抬头看了眼自己老爸,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陆和宇也不好再追究了。
陆和兴感激的看了陆良一眼。
陆和彦将发生的事尽收眼底,心底有了成算。他冷淡的瞥向门口,说道:“菜来了。”
陆良一看,正是。
他心里对陆和彦的注意又提高了一分,他绝对是个不容忽视的人物。
别看撑场面的是陆和宇,怕是私底下陆和彦才是真正的决策者。
正想着,一道餐前菜上了桌。
他收拢思绪,扬声说道:“小侄真的饿了,就先用了,望叔叔们、姑姑和余夫人不要见怪。”
余夫人对他印象很好,自然没意见:“没事,没事,你先吃吧,是我们不好,让你等了这么久。”
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倒叫有意见的人也没了意见。
陆和宇心堵得慌,没什么心情吃东西,想到小恒,他取出手机,又播了一通电话,还是没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