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也是穿社服的,发育不算好的胸部配上这宽松的衣服,再把头发收到帽子里,乍一看和小男生无异。尤其她之前还是背对我的。
张宁在我面前站定,似乎拿不定注意该说什么。我对她微笑一下,说:什么时候到你们的比赛?
舞台后面,主持人化好妆上台了,一男一女配合的还算默契。只是苦了那女孩,大夜上还要穿短裙。相比之下,张宁她们的服装就暖和多了。
第二个,狮龙队表演完就到我们了。张宁转了个方向,和我并肩而站。她的双手插在口袋里,背脊挺直,那身影隐约透出寂寥的味道。
开场白结束了,男女主持人微微鞠躬下场了。而这时,一双温热的手迅速的覆在我双耳上,视线中出现了张宁的脸。刺耳的震动感十足的音乐响来,那几个大音箱没调节好音量,实在是让人耳朵难受。而我则因为有了这及时的保护没受什么痛苦。
忘了提醒老师了,刚开始音乐声会很大。张宁收回手,若无其事的说。我却分明在那一瞬间看见了她皱着的眉。不可否认的,我明感动的。不假思索的,我伸出手揉搓着她的耳朵。
触及她的耳垂我才知道,自己的手指有多冰凉。却也贪恋这难得的柔软没有移开。
舞台上舞狮的同学们表演的精彩纷呈,分散在球场周围的人们专心致志的看着,我想,应该没人注意到我们。
张宁偏过头看我,舞台边闪烁着灯光也映射在她眼中,空气中顿时弥漫出暧昧的气息,外界似乎被我们隔绝。这小小的一方世界只有我们两人,对望着。深藏的情绪开始发酵,等待着爆发。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立刻收回手。神色不安,尴尬的只想走人,女人果然是感性动物,理智再强大永远都比不上情绪。
韩啊,我似乎和你一样了。
张宁垂下眼睛,嘴唇抿出难过的弧度。放在口袋的左手悄然伸出,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到我的手,轻碰一下像在试探,随后不容忽视的扣住了我的手。
老师,你怕吗?她轻声说,不管是语气还是其他的什么,都让我有瞬间的错乱。噢,对了,国庆时在鬼屋那里,她也说过这句话。
我勉强压下纷杂的思绪,正好这时狮龙队的节目结束了,不远处那几个舞社的同学似乎在向这边招手。我在心里松了口气,故作平静道:说什么呢,该你上场了。
嗯。张宁看看我,又看看舞台,最终还是松开了我的手。借着衣服的遮掩,我想应该没人看到。
我走了。她说。
突然间,那个问题的答案我知晓了。
我还是在意别人的目光,从小到大。
后来的节目因为这个小插曲,我观看时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张宁的舞蹈的确跳的很好,很帅气。五彩的灯光下是一群年轻的生命,棱角分明,大无畏。
我就这样坐在为树而建的圆台上,说不什么感觉的看着,直到感觉有人在我旁边坐下,还是张宁。她的气息我已经很熟悉了。
我没看她,只是说: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们就这样吧,再继续下去对你对我都不好。
很多事不是有勇气就可以的,我们毕竟生活在这个社会,要考虑的多的多。
张宁没说话,我却能感受到空气中那份突然加重的悲怆感。不多时,身旁的温度消失了,就连吹过来的风都冷了几分。
她走之后,我才知道我有多爱她。但这一切已经无所谓了。眼睛干涩涩的,泪也流不下来。我收紧大衣领子,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天晚上,我又开始吸烟了。吸烟是不好,但积累的太多太多的情绪就快让我疯狂。第一次为岚,第二次为张宁,那么第三次呢?
☆、迹象
第二天醒来时,毫不意外的看见了堆在床头地板上的烟头,有的只燃了一半就被我熄灭,丢掉。绝大多数时候我只是点着烟,看那轻盈的白烟在房间里飘荡着,在昏暗的房间里升起又消失不见。但这样和吸烟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冰凉的自来水拍打在脸上,我才多少清醒了点。看看。我对镜中的自己说,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了!
我叹息,用湿漉漉的双手掠一下刘海。再怎么颓废,还是要解决温饱问题。
但我又实在没那精力自己煮早餐,想了想,拿上三块钱往校门口的小餐馆走去。被我遗忘的手机在床头亮了一下,又暗下来。
此刻是早上八点多,这是我从餐馆墙上挂着的钟看出来的。学生已经在上课,店里没有人。店老板是个说话蛮小声的人,他已经认的我。只要我一来,他就知道我点的粉该放什么不该放什么,要多少钱的,要圆粉还是扁粉。
因为我是个不善于改变的人,就好比,我大学时在图书馆的位置很少变动。和韩说是为了方便她找我不过是个玩笑话。
一碗螺蛳粉。我说。
店老板点点头,照例没有多余的问题。
我又说,加辣汤。
我一惯是不加辣汤的,难怪店老板会诧异的又问了一遍,加辣汤?
我坚定的点头,找了个背对着街道的位置坐着。现在离我的课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是真的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她们,尤其是张宁。
螺蛳粉很快就上来,汤底一片红彤彤,看着倒也不是那么可怕。广西的冬天是湿冷的,一碗辣汤下肚,瞬间暖和不少。然而这温暖的背后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几乎是一边擤着鼻涕一边哭着吃完的。
生理心理的眼泪一同释放,心里像空了一大块似的。
半个小时后,我回到办公室,翻出了上次90班交的作文,除了少数几个冥顽不灵的男生外,这次作文的水平又提高了不少,从她们题目新颖性就能看出。除了文笔,吸引人的题目也是很重要的。
我找出张宁的作文,直到看完她的文后,我才知道她说的那句“什么类型都可以吗?”是什么意思。她在开头这样写道:
妈,我要和我女朋友结婚!
不行!
她很漂亮,还很温柔。
不行!
她有房有车,还很疼我。
不行!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为什么不行!
不行!女儿,不管你说多少次都不行,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破坏!
张宁是大胆的,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我而大胆。要搁其他老师手里,零分是必然的,没准还要让家长来一趟。理由:这位同学思想道德败坏。
事实上,张宁随后的文字都是围绕着一个观点,即螃蟹对待比赛时的“墨守成规”。字字精练,读来耐人寻味。如果忽略开头这一段,会是篇好作文。
上课铃响了,我抱着作文本往教室走去。寒风划在脸上,先前辣汤的那点热量被消耗殆尽。面对热闹的教室我失去了说话的欲/望,我甚至不敢去看那个低着头的张宁,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大概是悲伤。
我把作文本按组发下去,有气无力的说:自己看书吧,这节课自习。
班上安静了一会,诡异的沉默。就如同我读书时,全班人看着老师那张满含生气情绪的脸时的沉默。
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任性的,期末将即,我应该尽快把课讲完,然后带着她们复习一遍,争取考个好成绩。但我做不到,我不是顾全大局之人,我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有时性格上还显病态的人。
老师,你不舒服吗?班上在几个学生的怂恿下跑上来问我。此刻我正低头着看着桌面,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不舒服。
我没事。
真的?老师要不要去看一下校医?班长脸上是真诚的关心,我心里不由的一暖,但也没有改变我的答案。班长无奈的回去了。
班上重归平静,隐约中一道复杂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大概也知道是谁。踌躇片刻,我迎上那道目光。
张宁正看着我,抱着手臂,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化不开的冰。她的所有情绪都藏在眼睛中,透过视线向我传递。那里面的歉意、固执以及其他的什么像一块重石压在我心里。
我移开视线,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她无不悲伤的动了动嘴唇,是笑吗?
我从没觉得四十五分钟是这样的漫长。
回宿舍的路上我问自己,张宁对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对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其实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寻的。我们对任何一个陌生人,不都是始于颜值?古人云:以貌取人。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一开始看不对眼往后也就不会再接触了。
而一旦有了接触,对方身上那些或好或坏的品行会随着接触的深入显现出来。这时,是否继续发展关系就看个人了。
张宁向我倾诉,向我抱怨,向我暗示。从诗到歌再到肢体语言,从眼神到潜台词。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寻的。
而我,却选择视而不见。或者说,心里有点小期待才更准确。张宁是个很好的女生,我没法讨厌她。发酵到一定程度还要继续的东西,一定是坏的。
可惜我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太晚了。一直都是如此,过后才懂得。
回宿舍时喝了两杯红酒才勉强睡着。手机设定的闹钟突然在耳边炸开。我一下被惊醒,半睁着双眼摸索着关闭闹钟。这时我才看见那条未读短信。
没有名字,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号码。
你可以有很多学生,我却只有你一个唯一的老师。——张宁
看完这短短的十几个字,睡意顿时消散开来。我咀嚼着这句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应该是在科代表那里知道我的号码的吧?我想。
五天后,也就是元旦那天。我坐车去了南宁,也就是去韩的家。她坚持要来接我,我也没拒绝。
跟着人潮走出车站时,我费了点时间才找到了韩。这家伙不仅戴了好看却不保暖的围巾,还戴着口罩。这是感冒了?
我背着包走到她身后拍了下她的肩膀。
韩一惊,看清是我才松了一口气。你吓死人了。她摘下口罩说,随即细细的打量着我,眼里闪过思考。
瑾,你昨晚没睡好?她问我。
何止昨晚,我一周都没睡好。但我不打算坦白,含糊的点点头算是回答。我知道自己骗不了她,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何况我眼底那同样化不开的深深的疲惫。
张宁没再发短信过来,那个没有署名的号码不再出现。
真是,你们学校亏待你了?韩不满道,弄弄我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看你,都快赶上难民了。
我低头看了眼为了上门作客特意换了身体面的衣服,没什么不妥啊。
韩莫名的瞪我一眼,戴回口罩拉住我的手臂往车上带。她开了空调,发动车辆,车子很快滑出一段距离。
算你有口福,我妈听说你要来,都快把菜市搬回来了。明明我才是她们女儿,心到偏到天边去了。韩一边开车一边哼唧道。
我忍不住笑了,那有这么夸张。对了,你戴口罩干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韩就吸了吸鼻子。感冒了。她说。
那你刚才还不戴口罩就跟我说话?
你抵抗力好,没关系的。韩不言不惭道。我懒得理她。
韩家很快就到了,下车时韩大概是想弥补一下她刚才的口无遮拦,主动为我提包,但一拿到手她就后悔了。
瑾,你的包里装石头了?这么重?
装哑铃了。我开玩笑道,抢过背包自己背。其实不是有多重,只是韩大小姐体弱而已,是一位平时拧个瓶盖都要我帮的人。
韩的父母都在,看见我热情的招呼着,嘘寒问暖。我笑着回答她们的问题:我很好,教书不累,没有男朋友。
韩立刻注意到我说最后一句话时皱眉的表情,连忙阻止这两位好意的老人家。
爸妈!瑾是来我们家玩的,你们别老是问人家的隐约。
韩的母亲委屈的说:我们也是关心小瑾。算了算了,不问了不问了。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我也立即表明态度,其实我在意并不在于这个问题,而在于这问题背后所要面对的种种议论。人啊,身体一闲下来,嘴就开始乱动了。
我从包里拿出补品和一瓶米酒。韩是父亲是爱酒的,也算投其所好了。
两位老人家推脱了一番,最后还是韩干脆利落的收下了,不仅如此,她还向我伸手,大大咧咧的说:我的呢?我的新年礼物呢?
我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盒酒心巧克力,但没有立刻给她。而是站起来对韩的父母说:我们先回房间了?
两位老人家点点头,韩顺手抢过盒子,先我一步走开了。
关了门,我靠在门板后懒洋洋的说:你别动,那是我的!
韩不理我,拆开了包装盒,一颗颗排列整齐包装的巧克力仿佛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我不管,你说是送给我的。韩抱着巧克力不撒手。
我又说过要送给你吗?我笑道。
瑾,你这个骗子。
好吧好吧,一人一半好吧?我妥协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爱吃甜的。只是每当心情不好时,吃点甜食又能改善心情。其实最重要的是,它能控制低血糖。
这还差不多。韩像个小孩子一样笑的很开心。之前说过,和她在一起我总能很放松。得此益友,人生无憾。
☆、酒
韩是个喜甜的人,说是一人一半的巧克力并不准确。这家伙在我吃完第一个时已经消灭了三个。
我含着巧克力斜了她一眼,韩啊,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你和我说过那么多话我怎么记得是那句。她不按常理出牌道。
吃吧,吃吧!不管你了。我把盒子往她怀里一推,坐在床上环顾四周。韩的房间以黑白色为主,整间房间看起来整洁明了。但我知道,这是她母亲爱干净的作用。
口中的巧克力外壳融化的差不多了,轻咬一口,内里淡的几乎只剩糖味的果酒流了出来。买这个牌子的酒心真是失策。
韩吃的差不多了,把吃剩的糖果纸收集了起来。笑咪咪的对我说:今晚去哪玩?
我摇头,但凡节日,不管传统的还是外国的,街上必定人山人海,嘈杂拥挤,这时候再上街也就失去了悠闲的心情。
我想让你陪我喝一杯。晚上没约吧?我问韩,她立刻笑着说:OK~
晚上七点是大多数家庭的晚餐时间,韩家自然也不例外。我主动要求去厨房帮忙,老人家一开始还不同意,说什么来者是客等着吃就好了。但我一再坚持老人家也没办法,还是点头同意了。我跟韩母进入那现代感十足的厨房,看见水槽旁放的各色袋子才知道韩之前的那句“差点把菜市都搬回来”也不算夸张。
这么多,都有什么菜呢?我问韩的母亲,她则递给我一条新的围裙。
都是海鲜的多。老人家笑着回答,笑起来眉眼甚是温和,不难想象年轻时候的韩母定是个温柔的妇女。可惜韩遗传她父亲多一点,整天大大咧咧的。以前日子穷,别说海鲜了,连肉都难得吃。老人家感慨道。
我看着她额前的几道皱纹,配合着点点头。手也不闲着,先把蔬菜洗了。日子的确是好了,有钱不应季的东西都能买着。按照韩母的指挥,我提着刀,把该切片的切片,该切丝的切丝。虽然做不到像大厨那样薄细均匀,但至少还算可以。
小瑾啊,现在会煮菜的女孩很少见了,尤其像你性格还这么好!老人家夸赞了我一下,又转变成对韩的抱怨。你看我家韩,就知道吃。
我微笑,对她的夸赞不置可否。除了这点,韩挺好的。我说。
韩母突然忧心忡忡的看我一眼,莫大的压力感突显。果然,韩母犹豫了一下,问我:小瑾啊,我就直说了吧。韩那孩子是不是被什么人缠上了?
我的手一顿,差点切都手指。阿姨你怎么会这样想?
不是我想多,韩那孩子最近真的很反常,手机什么的一刻不停的拿着,我一碰立刻紧张的不得了,有时还干脆不回家了。韩母长叹一声,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问她什么也不说。小瑾啊,你们俩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你知道吗?
我也想叹息,以前不是这样,这句话真伤人,可惜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面对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的韩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隐瞒还是如实告知?说,是啊,韩被一个男生缠上了,但她不想被你们知道。
可这样,我不确定韩母能不能承受的来,韩在家人面前一直维持的乖乖女形象全是假象的事实。或许事情也没这样糟。我对自己说。